《不要在垃圾桶里捡男朋友[快穿]》 正文 第1章 天才炮灰逆袭记(一) 池小池靠着车抽烟。 天擦了黑,一点火芒把他半张脸映得微微发亮。 抽去一小半,他看了眼表,衔烟转身从半摇下的车窗钻进,拿出一个喝得只剩底的矿泉水,把大半支烟连着没断的烟灰一并掸进去,又在口袋里摸出口香糖,草草嚼过两下,将残渣吐入餐巾纸。 他本想把垃圾丢到垃圾箱里,然而刚一转身,他要等的人就来了。 那人略带疲惫地从软件公司大门走出,第一眼先瞧见停在路边的崭新的车,然后才看见池小池。 他神色变得有点复杂:“……小程。” 池小池在这个世界里叫程沅。 扫到那张脸,池小池一时怔住,竟忘了主动迎上去。 那人站在原地,习惯地等着“程沅”向他走来,发现“程沅”没有挪步的打算,疑惑地皱起了眉。 池小池脑海中适时地响起了半人音半机械音的提示,态度公事公办,因此显得有点冷淡。 系统提醒道:“池先生,攻略对象在叫你。” 无视从72降到70的好感值,池小池回过神来,点评道:“长得不错。” 随即他站直身子,自我感叹道:“真是单身久了。看只王八都眉清目秀。” 系统:“……” 随即池小池装作在夜色中视物不清,眯了眯眼才看清来人,原本还有点茫然无焦的眼睛顿时有了欢喜之色,两颊的酒窝甜得让人简直想跟他一起笑起来:“老杨!” 系统:“……”一秒入戏,可以的。 池小池要攻略的王八羔子全名杨白华。 说起来,这位“老杨”不算老,比程沅大四岁。爱干净,袖口收拾得一般高低;气质清爽,头发指甲都拾掇得利落不毛躁,身上有点木头的淡淡香气,还有年轻男人少有的硬朗和稳重,包裹在白色衬衣里若隐若现的胸膛线条看起来不夸张,但那轮廓却能够轻易地叫人心跳加速。 在一步步向任务目标走近时,池小池在心里简单复习着他接收到的世界线信息。 这个世界是池小池进入系统世界后执行的第一个任务,按系统所说,为了让任务者更快适应,每个任务者绑定系统后执行的第一个任务,世界线都与他原先生活的世界线高度相似,难度也是简单模式。 说白了,新手教程。 这份新手教程显示,他的攻略对象杨白华,是从西南山沟里飞出的金凤凰、举全家之力供出来的大学生,学的是软件工程专业。从不会开机到成功保研,将近七年的异乡求学生活已经磨去了杨白华通身的乡土气息,乍一看上去,完全是在城市里长大的年轻人。 至于程沅,一言以蔽之,家里有钱。 至于有多少钱,程沅向来不关心,那是他大哥应该操心的事儿。 程沅从小喜欢音乐,是那种一头扑进去溺死不管的喜欢。他也确实有天赋,乐器随便玩一玩就容易上手,一把好嗓子更是有高级的乐器质感,唱、作、弹,都来得了,玩得转。 程沅是在上音乐学院后来找曾经的高中同学玩,在校园里无意遇见杨白华的。 那时的杨白华刚读大四,恰是最好的模样,意气风发,那股清爽又硬朗的劲儿迷得程沅一跟头栽了进去,一味跟在杨白华后头穷追不舍。 杨白华起先觉得滑稽,但渐渐地也被这个皮薄馅嫩、兔子一样随便一拎耳朵就能掌握在手的小少爷勾得动了心。 二人从相识,到确认关系、陷入热恋,足足过了三年。 某天,程沅喝醉酒,一时冲动,跑去跟家人出了柜。 程父程母不能接受小时候还追在女孩子屁股后头跑的儿子迷上一个男人,尤其在调查过杨白华的背景后,程父程母更是表示了激烈的反对。 程家二老倒不是歧视一路奋斗上来的杨白华,他们自己也出身农村,白手起家,知道奋斗的不易。 然而,杨白华上头有四个年岁不等的姐姐,名字一字排开,各名招弟、盼弟、念弟,望弟,这四个名字摆在这儿,叫程家二老确信,这家人绝不会接受一个叫自家断了香火的男人,他那场无望的恋爱注定不会有好的结果。 然而爱情让人变瞎。 程沅醒酒后,根本听不进父母的好意相劝,还死挡活挡,生怕爹妈为难杨白华。 程家父母还没那么低的档次,跟一个靠自己努力奋斗上来的孩子过不去,但程沅这通混闹却实实在在地伤了父母的心。 为了杨白华,他跟父母闹翻了,搬出了家,和杨白华住在了一起。 为图便宜,杨白华租住在离市中心公交要坐二十几站地的地方,外卖都没几家,好处是安静,菜价也便宜。 程沅为杨白华学起了做饭,做得还不错,杨白华夸了他两句,他就每天都做了午饭给他送到公司。 有朋友骂程沅说,小沅子你他妈疯了吧,为了一个土鸡男,好日子不过了? 程沅笑着说,他对我可好了,我们说好了,明天吃火锅。 程沅的确是个浪漫的理想家,每一点微末的理想都被他充满希望地记录在桌上的便利签上,一条一条,像是在写诗。 “明天上午写歌;中午做饭;下午回来写歌;晚上和老杨去散步;买两杯孙记豆浆,老杨那份加糖;开半晚空调,盖着棉被睡觉。” 他从不记录坏事情,因为他觉得自己过得真的很好。 大哥偷偷的接济也被他拒绝了。程沅唯一一次接受大哥的好意,就是收下了大哥的代步工具,一辆他新买的比亚迪。因为他晕公交。每次跨越小半个城市给杨白华送饭,都不敢吃早饭,怕吐。 但是杨白华不喜欢这份礼物,说大哥这是施舍,想让程沅想起过去的好日子,借机把他拉回家去,程沅想想有理,乖乖把车退还了回去。 收了又还,这举动伤了程大哥的心。 后来,大哥的问候短信也从一天一次变成了一周一次、半月一次。 程沅难过之余,想,父母大哥也只是希望自己过得好而已。如果自己跟了老杨,过得越来越好,他们也许会接纳老杨的。 杨白华在本科时就考上了系统分析师,毕业后进入一家软件公司就职,据他说很受经理器重。至于程沅,事业也还算顺利。 以前程沅从不必考虑谋生的事情,专心玩音乐,写的一些实验音乐根本没有市场,程父程母设法托关系,给这些音乐包装包装卖出去,也只是小圈子里的自娱自乐罢了。 而现在的程沅要讨生活。唱片市场这些年来本就萎缩得厉害,容不得程沅再拿他酷爱的实验音乐玩下去。 程沅在这方面倒不存在放不下身段的问题。他什么歌都喜欢写一点,古典流行,朋克摇滚,都不在话下,只是在品质方面有点艺术家特有的龟毛挑剔。 他花费三个月心血,精心录制了3首原创流行风格的demo,寄给了几家唱片公司。 对各个音乐公司来说,投递demo的多如牛毛,程沅已经做好了石沉大海的准备了,没想到他运气不错,很快收到了回音:他的稿件被一家小公司录用了,每首五千块。 这家小公司表示很欣赏程沅的创作才能,提出跟他签艺人约,程沅兴奋之余看也没看就签了下来。 程沅开心得直蹦跶,钱还没到手,就立刻把一万五千块的花销规划得一清二楚,每一个计划里都有一个杨白华。 如果时光倒流,程沅会对当时欣喜若狂的程沅骂上一声蠢货。 小公司的制作效率低,最终制作出来的效果也不尽满意,但程沅看着自己的三首歌《秋思》、《心间语》、《爱你》,在音乐软件上的排名各自上升,甜丝丝的,排名每上升一位就截图给杨白华看。 直到他在歌曲评论里刷到一个评论:“没人觉得《秋思》很像唐女神的《思凡》改版吗?” 很快,有人回复:“不止《秋思》,《心间语》也很像唐欢的新歌啊。” ……唐欢? 程沅手一滑,退出了软件。 他捧着黑屏的手机呆愣许久,身上热汗滋滋往外冒着,像是有一窝蚂蚁在他各个关节处炸开了窝。 他抖着手重新点开,著名新晋人气歌手唐欢姣美的脸蛋出现在软件的开屏广告上,对程沅微笑。 那天,程沅只有几千来个粉丝的微博被唐欢高达百万计的粉丝和水军混合的加强团淹没了。 “cnm的抄袭狗!抄袭死全家!” “逮着一只羊薅羊毛,你怎么那么贱呢?” “关于小透明程沅抄袭事件前因后果和扒谱情况详见长微·博,链接http://t.cn……” “随手扒了扒程沅以前的作品,求知欲使我点进去,求生欲使我退出来。” “哈哈哈唱得什么杰宝玩意儿,吚吚呜呜的学鬼叫,这TM也能叫好听,粉丝还捧臭脚。” “woc厉害了,歌名连唐女神的新专封面都不放过啊,一抄一整套?” 程沅顾不得去管那些恶评。 他戴着耳机,抓狂地一遍遍重复听着唐欢的新歌,眼里血丝遍布,冷汗直冒。 ……真的一样。 只是在细节方面做出了调整,不用专业学音乐的判断,只要是长了耳朵的,乐感过得去的,都听得出来是扒谱抄袭。 ……可这究竟是谁抄谁? 程沅敢保证自己的清白,他甚至在今天之前没有听过几首唐欢的歌,因为他记得有毒舌音乐人评价过唐欢,虽然说得难听,倒是恰如其分: “唐欢擅长口水情歌。所谓口水情歌,就是歌也口水,唱歌的时候也像含着口水。” 唐欢的笑脸在程沅面前转动,而那张新专的电子封面上还印着一句话:“情歌女王华丽转身,唱出你的心间语。” ——“woc厉害了,歌名连唐女神的新专封面都不放过啊,一抄一整套?” 程沅分明记得,《心间语》这首歌名是他自己取的,是他心中想要对杨白华说的话,那种克制了又勃发的禁忌爱恋之情,唐欢却唱成了甜腻的小女生心事。 程沅只感觉受到了前所未有的侮辱。 他之前受过最大的打击只是出柜失败,从来不晓得身败名裂、千夫所指是什么滋味。 在漫天彻地的耳鸣声里,他满脑子只有一个杨白华。 他拨通了杨白华的电话,一听到那人的声音,他紧绷着的情绪瞬间决堤,只会带着哭腔喊:“老杨,老杨,你回来。”像是受了天大欺负的小孩儿。 在为人处事上,程沅的确是个小孩儿,他被家人保护得太好了。 所以,在拉着杨白华,哭着说自己的歌被人抢走了,自己还被人指着脊梁骨骂时,程沅没能注意到杨白华眼中一闪而过的慌乱。 但程沅远远没有想到,这只是他噩梦的开始而已。 而现在,池小池扮演的钢牙白兔程沅站到了杨白华面前。 前者笑着仰头看着后者,眼里有光。 杨白华则看着车,皱眉问:“这车是你买的?” 程沅扭头看了一眼那车,口吻幼稚地夸耀:“漂亮吧。” 杨白华问:“花了多少钱?” 程沅眼睛弯弯:“你猜?” 到目前为止,这些对话都是曾在原主记忆中发生过的,没有一丝改变。 杨白华眉头一皱,池小池脑中的好感度条又被挤掉了两点。 杨白华忍一忍火,决定跟这个不知柴米贵的小少爷讲讲道理:“小程,咱们两个在一起是要长长久久的。你为我跟家里人闹翻,我很感激你的付出和真心。可你从小生活优渥,不懂过日子要细水长流。如果一直这么大手大脚……” 这话说得入情入理,按照原剧本,原主应该是羞愧地低下头,承认自己刚才是在开玩笑,这车是他哥哥程渐给他的。 池小池适时地露出委屈的表情:“……这是我哥给我的。我坐公交容易晕车。” 杨白华温柔地摸摸池小池的头发:“小程,你长大了,不能什么事情都依靠你哥啊。你哥哥有自己的生活,你也有。他这样刻意干涉你的生活,娇宠着你,只会叫你越来越离不开金丝笼。你说是不是?” 池小池不吭声,看着他。 杨白华很有自信。 以前小程有一个极力反对他们在一起的朋友,小程被他这样教育过后,就和他划清界限了。 ……小程什么都不懂,还是听自己的为妙,不然容易被人牵着鼻子走。 这时候,池小池开腔了。 他说话声音动听得很,柔柔软软的,就像以前每一次对他说情话时一样,以至于杨白华第一时间竟没听明白:“……我哥对我好,花你钱了?” 正文 第2章 天才炮灰逆袭记(二) 池小池眼前显示着一个仅自己可见的数据盘。数据盘上有宿主的实时体温、心跳、血压,以及目前外部气温等,而其中最显眼的数据条,分为红蓝两色。 蓝色的是悔意值条,红色的是好感度条,满值均是100。 蓝色数值恒定在“9”,红色数值则正因为池小池一句“花你钱了”持续下跌中。 池小池感叹:“人怎么都不爱听实话呢。” 系统有点想吐槽,但是忍住了。 杨白华失望道:“小程,你怎么这么说话?” 池小池不跟他急,和颜悦色道:“老杨你别误会。我的意思是,大哥也是为咱们考虑。有了车,咱们生活能方便很多。我可以不用,但你可以开着出来上班呀,在同事面前多有面子。” 他态度很好,好像刚才那句□□味十足的话是在单纯陈述事实而已。 系统看着回升了两点的好感值,想,一个巴掌一个甜枣。手段还可以。 杨白华吁气。 这孩子从小被宠坏了,讲话不晓得轻重。刚才那话有多伤人,他怕是自己都没有意识到。 想到这里,杨白华拿出了些父亲对孩子的耐心来,哄他道:“小程,车是消耗品。供一辆车,汽油每月要支出多少,买一个停车位要花多少,这你有没有想过?咱们现在供得起吗?” “我挣钱养你!”程沅背着手,笑容真诚温柔得叫人心化,“我的demo快写完啦,到时候就有钱了。” 杨白华无奈道:“跟你说多少次了,这不是正经工作。” “我喜欢音乐啊。” “喜欢总不能当饭吃……算了,我们不提这个。”杨白华包容道,“免得吵架。” “好,不提不提。”程沅上前一步,拉近了和杨白华的距离,柔声道,“其实我还想,这车可以用来接你爸妈。爸妈和三姐下周就来市了吧。等他们来了,你还能带着他们开车去小燕的学校,接她出来吃个饭什么的。小燕上次来的时候不还问你什么时候买车吗。” 这两件事恰好挠到了杨白华的痒点。他沉默了。 而说这话的时候,程沅抬头看向杨白华。 遇上他灼热的目光,杨白华心中猛地一悸。 此时是冬季。在华灯初上间,程沅哈出了一口气。白雾朦胧间,他本就白得发光的脸颊上笼罩上了一层动人又细腻的光轮,白色羽绒服边的一圈风毛被夜风吹动,贴着他净瓷似的细白脖颈拂动,一下下的,惹得他心脏发紧发烫。 而池小池眼前的操作板正显示着一张半透明的卡牌,数据显示如下: 名称:美颜光环(体验版) 持续时间:10分钟 件数:1 品质:优良 类型:一次性使用品 所需兑换点:0(免费发放) 介绍:金包银的蛋炒饭,熬出汁的大骨汤,拗开壳的蟹肉腿,冒红油的鸭蛋黄,都比不上你在淡淡清光下的莞尔一笑。 ……好比喻。 池小池好奇道:“你们负责写文案的是厨子出身?” 系统沉默片刻:“……09是原始AI之一,是先天数据,只是比较喜欢研究菜谱而已。” 池小池觉得这话有点古怪。 先天数据? 数据还有后天生的? 他还没细问,系统就抢先道:“池先生,任务。” 池小池:“哦哦。” 看池小池重新集中了精神,系统略感欣慰。 他刚接手池小池,就发现这个新来的宿主不是一般的难搞。 在接收并读取了世界线信息后,池小池沉吟了许久,提出的第一个问题是:“待会儿见面,我能直接用车撞姓杨的吗。” 系统:“……” 池小池说:“你别紧张,咱们就是讨论一下。” 他停了一会儿,又说:“程沅家里那么有钱,如果发生了什么交通意外,他们家肯定搞得定的对吧。” 系统说:“……你是真的想去撞他吧。” 池小池说:“没有啊,讨论一下而已。” 系统说:“池先生,你面对的是一个大活人。” 池小池煞有介事道:“哦。意外嘛,谁也不想的。” 系统试图跟他讲理:“……池先生,这个世界的法律和你原先生活的世界相差不多,故意伤人是会蹲监狱的。再说,把任务对象轧了,你打算怎么脱离世界?” 想要脱离任务世界,主要的参考数据是悔意值。 只有悔意值达到100,宿主才能脱离现有世界,传送至下一个任务世界。 系统提起悔意值,是为了打消池小池的反人类念头,谁想池小池有理有据地分析道:“据说人在死的一瞬间,后悔的情绪会达到峰值。” 系统:“……” 池小池还说:“就算没死,只是残废,他还会有漫长的一生可以用来后悔。” 系统:“……”你可闭嘴吧。 系统的沉默让池小池明白了。他叹了一口气:“好吧。你这个小同志真没有幽默感。” ……然而系统从池小池的声音里听出了明显的失望之情。 为此,放不下心来的系统还特意重新查阅了一遍池小池的资料。 ……池小池是演员没错,不是什么有前科的罪犯。 虽然他黑料满天飞,耍大牌、在公共场合抽烟带坏青少年、没文化还不以为耻、和父母关系不佳、和各色老男人有肮脏的py交易等杂料不胜枚举,但大多都是流言,真假难辨。 系统将这些垃圾信息简单过滤一遍后,想,还好,这宿主大概只是性格特立独行了点儿,心理有点问题。善加引导应该不会出问题。 而池小池到目前为止的表现都很不错,免费赠送的技能卡用得也恰到好处。系统读取到,杨白华刚才还呈下跌之势的好感值已经有了回春迹象。 每个新宿主都可以得到十二张免费的一次性技能卡。这些道具功能各异,但都只能使用一次。如果在使用后觉得效果不错,宿主可以进入系统仓库,利用任务对象的好感度值进行道具兑换,并在各种条件下灵活运用。 比如说现在。 看着程沅,杨白华喉结轻轻一滚。 程沅长得好他是知道的,但再好看的人看多了也就那回事儿。但现在他竟找回了刚与程沅恋爱时、瞧他一眼就会心尖发痒的感觉。 那被豢养得毛色雪白的小兔子转动着圆溜溜的黑眼睛,痴迷又专注地看着他。 那么优秀的人,只一心依赖自己,为自己考虑。 ……这才是对的。 杨白华喜欢这种“重归正轨”的感觉。 他含着笑,问:“你还记得我堂妹叫小燕?” 程沅不无骄傲道:“当然记得。跟你有关的,我什么都记得。” 一时间杨白华有了吻他的冲动。 可他余光一瞥,恰好看见隔壁复印室的小刘下班,晃着钥匙从公司的旋转门出来,跟其他两个同事商量晚上去哪儿吃烧烤。 杨白华别过身子,不动声色地挡住了程沅,本来抬到一半、打算去摸程沅脸的手也就势放下,自然插·入了裤兜:“下次要再在家里添什么东西,别忘了找我商量。这是咱们两个的家,你说对不对?” 池小池在心里冷笑。 咱们两个的家?商量? 这张双人床上可睡了你一大家子人,你跟我商量过吗。 不过,“程沅”想不到这些。 按照他的性格,只知道杨白华默许了,车可以留下。 程沅眼睛都亮了,望着杨白华的眼中爱恋之意更炽。 杨白华笑道:“我来开车?” 程沅自告奋勇道:“你累了一天了,我开。”他拉开后座车门,做了个俏皮的屈膝,“老板先上车,我去扔个垃圾。” 杨白华笑了,从善如流地坐进去,打量着车内环境,目光是难以掩饰的歆羡。 他什么时候才能像程渐一样,随手就送一辆车出去? 而程沅提了个喝得只剩底儿的矿泉水瓶,溜溜达达往路边垃圾桶走去。 杨白华成天对着电脑,眼睛不算很好,没看到水瓶里沉浮着的烟头。 池小池把瓶子丢进可回收垃圾桶时,空瓶碰撞桶身,发出塑料皱缩变形的轻响。 池小池问系统:“看出来了吧?” 系统:“嗯。” ——程沅主修声乐,向来爱惜嗓子,远离烟酒。 池小池抽了半支烟,虽然用口香糖草草掩盖过,但是嘴里和袖口都有消不去的烟味,然而他这位现任爱人根本没发现异常,连问也没问上一句。 当然,这只是池小池的随手一试,不能证明什么。 在他看来,这不过是程沅悲惨命运来临前的小迹象之一罢了。 回到车上,程沅一边系安全带一边说:“等爸妈来后,我们一起去火车站接他们吧。” 杨白华明显地僵了一秒。 程沅当然不会发现杨白华的异常,继续说:“我开车可稳了。到时候带爸妈去接小燕,再带他们逛逛云柘寺,去郊区洗个温泉……” 杨白华不自在道:“……再说吧。” 程沅一张小喇叭嘴子叭叭的,活力十足道:“那我给你放我新写的demo吧。你是我第一个听众,好不好呀。” 杨白华很高兴他换了个话题,顺势附和道:“放吧。” 程沅掏出手机,点击几下。 悠扬的纯音乐从扬声器中飘出,异常抓耳,杨白华忙碌了一天,流入耳朵的乐音仿佛在按摩着他紧绷的神经。 他靠着舒适的皮座椅昏睡了过去。 系统忍不住提醒道:“池先生,你没必要频繁使用技能卡的。” 池小池刚才又对杨白华用了一张催眠卡,时间长达一个半小时。 池小池自己倒是不吝惜:“测试一下。再说,好感度这玩意儿不是要多少有多少吗。” ……这个判断没毛病。 一个人对另一个人的好感值本来就呈上下浮动的状态。情侣吵架时,对彼此的好感值一路降到谷底,恨不得掐死对方而后快,到情酣心热时,又是蜜里调油,好感度自然又是蹭蹭往上涨。 刚才池小池一顿操作猛如虎,让杨白华的好感度回升到了72,恰与初始数据持平。 池小池总结道:“为了一辆不花他钱的车,一共掉了14点好感度。” 系统:“……”后10点不是被你一句话怼掉的吗。 池小池继续分析:“一张持续效果10分钟的美颜光环卡,加上几句服软的好话,好感度就回来了。而再兑换一张功效相同的美颜光环卡,只需要耗费5点好感值。这么一算,好感值还是很好刷的。” 系统:“……” 池小池刚才故意怼杨白华,是为了测试好感度的起伏幅度? 而且那个“刷”字让系统产生了些不妙的预感。 池小池说:“目前,杨白华对程沅的好感度只要及格就够了。多出的12点好感值,你帮我看看仓库,能兑个什么出来。” 系统惊了。 以前他的宿主们为了尽快脱离世界,都一个劲儿围着任务对象打转,先把好感度玩命刷到100再说别的。 毕竟谁也不知道如果任务对象的好感度不够,会不会对任务进程产生影响。 系统还是第一次看到敢在一开始就卡着及格线可劲儿造的猛士。 系统翻了翻仓库:“价值10点好感度的有持续时间30分钟的‘美颜光环’,有持续时间5分钟的‘空手道黑带buff’,有持续时间1小时的‘无痛buff’,有持续时间5分钟的‘万人迷光环’……” 池小池认真听了个遍:“第一个吧。” 交易成功后,他又问:“‘万人迷光环’有没有时间更长一点的?” 系统说:“有。最长1个小时,需要40点好感值。” 池小池沉吟道:“那我再攒攒。” ……系统觉得池小池这口吻,好像是把杨白华在当肉联厂的猪,今天割前腿,明天割五花,割了再长,长了又割,子子孙孙无穷尽也。 有点悚然的系统说:“剩下2点就只能买一些小道具和情·趣用品。” 池小池:“哦豁。” 系统:“……池先生,我们是正经系统。” 池小池没说话,了然于心地一乐。 系统被他乐得直发毛,数据都出现了轻微波动:“我们不提供那种服务。情·趣用品指的是一些可实体化的、增进感情的小道具,比如花束、河灯、烟花之类。” 池小池说:“来个烟花。” “一发烟花需要3点。” 池小池干脆道:“来一发。” 系统:“……” 池小池:“愣着干嘛,不及格算我的。” 系统无奈想,当然算你的,不然还算我的吗。 兑换成功后,一声清脆的铃音响起,显示兑换物已入库。 池小池等了半天:“烟花呢。” 系统答:“攻略对象……”这不还躺尸下线着呢。 “谁说是给他的?”池小池说,“就现在,放吧。” 系统有些迷惑,但还是照做了。 一朵八重芯的烟花应声而开,坠如雪线,落如流星,将漆黑的天幕穹顶染上一片动人的光绣。 烟花是在远处炸开,光影要比声音先来到,所以,在光珠玉线散落开来时,池小池突然开口对系统说:“……这是给你的。” 话音未落,啪的一声,烟花的爆裂声姗姗来迟。 系统微怔地看着弥散开来的飞星。 轿车后视镜映出了池小池的脸。他在笑。 池小池虽然用的是程沅的脸,真正笑起来却和程沅的单纯无害全然不同。他桃花眼微弯,三分邪气里勾兑着七分满不在乎的疏懒气息,自带一股攫人心魄、叫人移不开眼睛的魅力。 池小池对系统说:“今后要麻烦你了,多多指教。” 系统:“……” 虽然有点感人,但系统莫名觉得这话说得不对劲儿,其性质类似于断头饭,把人毙掉前,先送他吃顿好的。 很快,系统就发现了不对:“这不是回杨白华家的路。” 池小池理所当然道:“当然不回家了。不然我催眠他做什么?” 系统:“……” 池小池看了一眼车载导航系统,确认了目的地后,又说:“……我想去个地方。” 正文 第3章 天才炮灰逆袭记(三) 40分钟后,池小池的目的地到了。 一下车看到“北邙公墓”四个大字,再参考一下周遭月黑风高的环境,系统眼前一黑。 他警惕道:“你要干什么?” 池小池拉好手刹熄好火,看向后视镜里昏睡着的杨白华,阴阴一笑:“嘿嘿嘿。” 系统:“……” 池小池问:“劳驾,兑一把剃须刀片要多少好感值?” 系统面无表情:“报警免费。” 池小池:“刀片没有,铁丝也行。” 系统:“……?” 池小池看了眼公墓大门:“算了,也用不着。” 池小池没有对杨白华做什么。 他下了车,在萧索寒风中面对墓地方向站了一会儿,似在沉思。 这里当然不是那个“生于苏杭,葬于北邙”的著名丧葬风水宝地,不过是挂了个似模似样的羊头卖狗肉罢了。铁门上挂着斗大的锈铜锁,荒草丛生,斗大的铜字“邙”掉了半边,只剩下一只孤零零的右耳。 池小池脱下羽绒服,放在前引擎盖上,面朝大门后退几步,留出足够的加速空间后,径直朝铁门冲去。 这翻门的活儿他好像干得挺熟,在距离铁门还有三步远的地方跳起,一脚准确落在铁门栏杆间雕镂出的生锈铁花,右手顺势抓住铜制的“北”字,权作缓冲,另一脚旋即跟上,踏上铁门正上方的横门栏,轻巧一跃,把自己成功送到了铁门另一侧。 落地后的池小池活动了下脚腕。 系统:“没事儿吧。” 池小池皱眉:“有点麻。” 系统什么也没说,连通他的神经元,默默将他震麻了的筋络重新疏通,酸麻感瞬间解除。 池小池咦了一声,跺了跺脚,想,恢复得挺快啊。 他也没多想,缓过来后就迈步往和墓碑一样高的荒草里走去。 系统问:“你来这儿做什么?” 他挺怕池小池说,我来踩点。 幸亏池小池的答案还算正常:“来找人。” 系统好奇了起来:“找谁?” 池小池没有回答,而是踩倒了一片从砖缝里钻出的野草。 冬天的草缺少水分,踏上去咔咔嚓嚓,异常响亮。 他用手机照明,无视了一个个排布紧密似蜂巢的墓碑,径直走向他的目标。 很快,他站定了。 手机荧光落在一方石材廉价的墓碑上,上头刻着的名字是王建国,1949年出生,1989年去世,享年40岁。 池小池拨去攀附在墓碑上的杂草浮灰,对着墓碑行了片刻注目礼,转身沿原路离开。 系统试探着问:“他是你什么人?” 池小池答:“不认识。” 系统:“……” 池小池又说:“幸好不认识。” 系统:“??” 为了方便翻门,池小池脱了羽绒服,一件黑色收腰毛衣勾勒出腰腹部劲瘦漂亮的线条。 他双手插在裤袋里取暖,说话时嘴里徐徐往外冒着白气:“……你说过,为了方便执行任务,第一个世界的世界线会和我原来生活的世界很接近。” ……系统好像明白了什么。 他记得在扫描新宿主资料时看到过,池小池的籍贯和这个城市同名。 池小池又说:“……都叫北邙公墓,布局也一模一样,真巧。” ……但墓里埋着的人却不是他要找的人。 池小池从口袋里取出一支烟,摸出打火机,分析道:“在这个世界线里,娄哥有可能还活着。” 系统不知道“他”是谁,却体贴地没有追问:“你要去找他吗?” 系统有点担心,池小池会不会只顾着自己的私事,耽误主线任务。 毕竟只有在新手教程环节时,总系统会给宿主提供和原先世界接近的世界线,以供练手。 新手教程过后,什么稀奇古怪的世界线都会有,如果想找某个人,过了这村就没这店了。 “不找。”池小池头脑还算清醒,答道,“人家过得好好的,又不认识我,我找人家干什么。” 话说到这儿,池小池不说了,系统也没再多问。 池小池抬手挡风想把烟点着。可等火头快燎着烟丝的时候,他却把打火机收了起来。 系统问:“不抽了?” 池小池说:“程沅养了那么久的嗓子,不能叫我给毁了。” 系统什么也没说,把从刚才起打开的保暖模式往上调了半度。 池小池叼着没点燃的烟回到车上时,身体没被冷风吹透,还是暖的。 他想,这小少爷身体不错,火力挺旺啊。 想着,池小池咬着过滤嘴发动车子,离开公墓,慢悠悠地往家开。 在路过一家豆浆店时,池小池停下车,把烟藏回了口袋里。 开车来接杨白华前,池小池特意看过程沅今天的日程安排表,其中有提到要去孙记豆浆店给他家老杨买豆浆。 这家的手工豆浆是石磨的,口感细腻,杨白华很喜欢。 程沅和杨白华在一起后,陪他喝遍了许多早餐铺,确定了他最爱的豆浆口味,却渐渐忘记,自己原先是不爱喝豆浆的。 池小池也不爱喝豆浆,自然不会委屈自己。 他给自己买了一份红豆粥,给杨白华买了两杯豆浆。 等待封装的过程中,池小池充满希望地问系统:“这两杯豆浆喝下去,他能涨多少好感度?” 系统:“……” 这口气简直像在探讨如何科学养猪。 不过,池小池的情绪调整得还不错,看起来墓地的事情没有影响他太多。 池小池回到车上时,催眠卡效果过了,杨白华醒了,正在后座上摆弄手机。 程沅笑眼弯弯,晃晃手里的两杯豆浆:“睡醒了怕饿,两杯都是买给你的。一会儿再到前面买点小包子,吃点好的。” 杨白华一睁眼就被凭空扣了13点好感度,本来对程沅态度淡淡的,但闻着豆浆香,心里一暖,再看到程沅干净的笑容,好感度又上涨了三点:“乖。” 池小池对系统说:“你看,62分,及格了。” 系统:“……做人要有点儿追求。” 他觉得自己像是老父亲,面对着刚及格就沾沾自喜的傻儿子苦口婆心。 池小池说:“放个烟花庆祝下。” 系统说:“别闹。” 池小池说:“好吧。给我绿豆粥里兑点糖,刚才忘加了。” 系统有点绝望:“池先生,你把任务对象的好感度当什么?” 池小池理直气壮道:“当点数啊。你讲可以兑我才兑的。” 系统:“……” 他突然有点后悔让池小池知道仓库兑换系统的存在了。 系统用1点好感值从仓库里兑了小半勺糖,匀入软包装的热粥里,并任劳任怨地搅匀。 后座的杨白华在后视镜里观察程沅,欲言又止,欲言再止。 池小池任他纠结了一会儿,才作关心状:“老杨,怎么了?晕车?” 杨白华下定了决心。 他身体前倾,问:“你最近忙不忙?” “忙啊。可忙了。” 话是这么说,程沅的嗓音从内而外透着满满元气,撒娇意味十足。 杨白华问他:“歌写得怎么样?” 程沅本来想滔滔不绝,但他晓得杨白华是个大写的理工男,对他的专业兴趣不大,又把满腔的话咽了下去:“在写词呢。” 杨白华说:“小程,我想跟你商量个事儿。” “你说。” 杨白华说:“我爸妈和三姐下周要来。你现在写歌忙,我三姐可能还要带孩子来,要是吵到你可不好。” 池小池兴致勃勃地对系统分析:“瞧见没有,这是在赶我走呢。” 系统没说话。 池小池这话算不得胡乱推定。在这个时候,杨白华还没对自己的家人摊牌出柜。 准确来说,直到和一个漂亮的混血女孩结婚,除了杨白华的父母和堂妹小燕,谁也不知道杨白华曾经是个同性恋。 在原世界线上,即使心大如原主,也知道杨白华这借口找得不漂亮。 他们本来就因为程沅大哥送车的事情闹得不大愉快,程沅抱怨了一句“我就那么见不得人吗”,二人拌了几句嘴,吵得还挺凶,晚上杨白华还去睡了沙发。 亏得程沅心大又不记仇,第二天一大清早就裹着被子滚上了沙发,主动跟杨白华求和好。 他捏着手机,偎在杨白华胸口说:“你看,我下周去住我同学家,住一周。你就别生气了吧。” 池小池接收世界线信息、看到这一段时,想,小同志,你怕不是个棒槌。 如果有不满情绪当然可以表达,但要表达,也得讲究个方式方法。 程沅顿了顿,没在第一时间应声。 杨白华略感不安,从后视镜里观察程沅的表情。 很快,程沅咧开嘴,露出一排小白牙:“好呀。” 他的尾指轻轻在方向盘皮套上摩擦:“爸妈肯定不愿住宾馆,嫌贵。咱们家附近招待所的条件又差,他们大老远来一趟,让他们用公厕,连24小时热水都没保障,实在不大好。” 一口气说完这么多,他抬眼对后视镜里的杨白华浅笑,带着满满的安慰之意。 旋即,他长睫一垂,窗外暖黄的路灯光影从他脸颊上恰到好处地滑过。 “可家里也只是一室一厅而已,到时候爸妈睡主卧,你睡沙发,是不是还要给三姐和三姐的孩子准备两张气垫床?” 碎碎念了一阵儿,他再次抬眼向后视镜里的杨白华征询意见。 但只一句话的工夫,程沅眼圈隐隐透出了红意,眼底雾煞煞的,被窗外光一晃,亮得惊人。 发现自己有点失态,程沅马上移开视线,咳嗽一声,像是试图掩盖什么。 杨白华心中一悸:“……小程。” 意识到自己被发现了,程沅无奈,重新抬起眼来,盯准杨白华,眯着眼睛,温柔一笑,示意自己没事儿。 被这样一双眼睛看着,杨白华心都化了。 ……他明白自己的难处,知道自己还没做好向父母摊牌的准备,所以明明难过,还在努力迁就自己。 歉疚一丝丝缠上了杨白华的心。 杨白华说:“小程,我给你找个宾馆住。” 程沅没有拒绝,带着点小鼻音撒娇道:“嗯。我要住好的,要五星级。” 杨白华被逗乐了,配合着他说:“是是是,五星级。” 系统很惊讶。 这场表演是真真正正的一镜到底。 池小池一切微表情都惊人地协调,就连车窗外的光影变化都被他用到了极致。 如果这里是片场,无论从任何一个机位捕捉过去,他的表情都是完美的。 系统曾匆匆扫览过池小池的资料,知道他在穿来前,是个模特出身、粉黑无数的演员。 26岁,模特出身,身陷粉黑泥潭,综合各种数据分析,池小池应该是个靠脸吸粉吃饭的明星,而非演员。 可情况似乎并非如此。 系统决定抽个空,多研究研究池小池的情况,好尽快结束磨合期,提高任务完成的效率。 和其他系统相比,061号做任务时一向很讲究效率。 而池小池这场表演收获颇丰。 他欣慰道:“系统,系统,好感度涨了15点,悔意值涨了6点。” 系统也收到了一连串的提示:“嗯,加油。” 池小池:“老规矩,兑张卡,” 系统:“……”这是哪里来的老规矩。 池小池:“15点能兑什么卡?……算了,晚上回去把仓库资料发给我,我自己翻。” 系统:“……嗯。” 池小池又问:“没用完的卡能不能带到下个世界里去?” 系统:“……能。” 池小池更高兴了:“太好了。仓库里的卡一共多少张,我如果集齐全套,有没有什么奖励?” 系统不得不提醒他:“池先生,我们这是正经系统,不是集卡游戏。” 池小池说:“我喜欢集卡游戏。我原来的手机里有个集卡游戏,叫‘魔神召唤’,513个英雄我还差6个就集齐了。” 说到这里,池小池痛苦道:“……我这一出事,还不知道要隔多久才能集齐。” 这对一个收集癖来说真的太残忍了。 系统没理他,池小池也不在意地耸了耸肩。 快到目的地了。 两人租住的小区没有免费停车位,于是池小池把车停在了小区外的马路边。 拔下车钥匙时,池小池侧过脸去,恰在车窗玻璃上看到程沅的倒影。 自然状态下,他的嘴角也是微微上翘着的,俨然一株被爱情滋养得水灵灵的小苗。 谁也想不到这样快活单纯的青年,会因为中度抑郁症,三年后在国外一个临水的小镇割脉自杀。 正文 第4章 天才炮灰逆袭记(四) 抄袭事件,只是程沅悲惨命运开始的号角。 杨白华回到家,听完程沅绝望的哭诉,扶住他的肩膀道:“小程,你冷静点儿。” 程沅红着眼睛:“老杨,你信我,你要信我。” 杨白华说:“我当然相信你。” 程沅拉着杨白华,一遍遍向他确证,向他求助:“歌是你看着我写的,对不对啊,我还放给你听,我还……” 杨白华将程沅的手拢在掌心,再贴在自己胸口上:“我都知道。” 程沅颤抖着顺势靠上那坚实温厚的胸膛,像是风中浮萍总算找到了凭依。 他听着那近在咫尺的心跳,耳根发麻发热,仿佛全世界只有这里最最安全。 有了安心的依靠,程沅血丝遍布的眼里迸出火来,虚弱地咬牙切齿道:“我不能这么算了,我要去告唐欢,我要……” 杨白华一滞。 他抚着程沅的后背:“小程,你现在太冲动了,不要在这种时候做决定。” 可程沅已经顾不得那么多了。 他偏头痛犯得厉害,杨白华回来前他吃过两片药,但药效迟迟没有发挥。头痛和愤怒把他折磨得浑身发抖,冷汗横流:“凭什么?这是我的歌,我不能让她偷去还诬陷我——” 杨白华皱一皱眉,把他推开,略略提高了声音:“小程,你冷静点听我说。你不能告她。” 程沅无声地张了张嘴,看着他,等待一个解释。 杨白华深叹道:“……这件事儿,是小燕办坏了。” 杨白华的堂妹杨小燕,一年半前考上了跟堂哥同城的二本师范,被杨家三叔委托给杨白华照顾。 她经常来杨白华家里吃饭,是杨家里第一个知道堂哥取向的,还曾以“保密”为由,让杨白华请她吃了好几顿大餐。 杨家人长相都不赖,杨小燕也不算难看,一张瓜子脸白白净净的。她喜欢音乐,自己也爱写点小调小曲,发表在网上,因为填的词很能引起明媚忧伤的少女共鸣,粉丝数也有小一万。这使她颇以为傲,自诩才女。 但程沅其实不大喜欢她。 她每次来,总是缠着程沅问他一首歌能卖多少钱,问他有没有卖歌的门路,程沅不爱听这个,每每胡乱搪塞过去,杨小燕也看不出什么眉眼高低,还撒娇跟杨白华说,堂哥你看呐,小程哥他家里有门路,都不帮我,真没劲。 小燕住的四人寝,其他三个女生都是本市人,她也不肯落后,买好化妆品,品牌衣裳。 照她这个用法,钱当然不够用,她只好时常找杨白华来借,杨白华还真的每借必给,没有一次拒绝,为此曾连着一个月没敢在公司食堂里点肉菜。 程沅看得心疼不已。他也是从那个时候起开始学做饭的。 程沅呆望着杨白华,迷茫道:“……你说什么呀。” 杨白华不无懊恼道:“刚才,我刚放下你的电话,小燕就打电话来了。你还记得吗,上次爸妈和三姐来市里的时候,你搬出去住了,她手机没电,拿我手机刷淘宝,翻来翻去,不小心点开了你写的demo。她听了挺喜欢的,问我是不是你写的,还一个劲儿夸你。” 程沅微微睁大了眼睛。 杨白华硬着头皮:“我当时没想太多,说是,你经常写一些歌,她应了一声,就继续拿着玩了。我没想到她……” 程沅总算听明白了,不敢置信道:“她偷我的歌去卖?你就任她偷?” “你不要说得这么难听。”杨白华无奈道,“我不知道这件事,小燕……她也只是喜欢你的歌而已。她跟我说,她缺钱,想靠自己挣钱,但是她写的歌不好投公司,所以才想拿你的歌搀着自己的歌试试看,没想到一投就投中了,六首一下都卖掉。《心间语》和《秋思》……被唐欢挑走了。” “‘只是喜欢’?”程沅浑身的刺炸了起来,“她问过我,打算给我的歌起什么名字,我告诉她,其中一首我已经想好了,叫《心间语》。” 他抓起手机,把屏幕按亮,把唐欢个人专辑上的一行字亮给杨白华看:“……老杨我问你,这是什么?!她连名字都照搬?这叫不是故意的?” “……你写过那么多乱七八糟的歌,都没往外发,她没想到你会拿这个投稿。”杨白华的语气难得地重了,伸手握住程沅的手腕,“事情闹得这么大,她也不想的。跟我打电话的时候她很害怕,都哭了。” 程沅木木地想,她哭什么。 杨白华苦口婆心道:“她已经知道自己错了。可她年纪还小,你得容她犯错儿吧。你要是告她,事情闹大了,她在学校怎么做人?我在家人面前怎么交代?” 仿佛有一道冷水浇上了程沅的脊梁,他抓住杨白华,痛苦地低吟:“……那我呢?我呢?你要我怎么做人?” 杨白华温柔地捧住程沅的脸:“没事儿,我信你。那些网友不了解情况,都是瞎打嘴仗,只要把网线一拔,谁都伤害不了你。” 程沅一辈子顺风顺水,没经过大事儿,这一来就是地裂山崩,他的头脑已经全然混乱了,杨白华笃定的语气动摇了他:“……是吗?” “是啊。”杨白华循循善诱,“你想想看,我父母从小把小燕当亲女儿疼,咱们的关系如果因为小燕的事儿暴·露了,小燕身败名裂,官司缠身,你要他们怎么接受你?” 程沅抱着头,把自己蜷缩起来。 “……为什么啊。”程沅喃喃,“为什么……” 他的理想,他的音乐梦,全毁了。 而且他的爱人毅然决然地站在了家人那一边,如果他不答应替杨小燕把这事儿担下来,他和杨白华的未来就没有了。 爱人,理想,他到底该要哪个? 程沅从小就乖巧,除了音乐,没有旁的爱好,杨白华是程沅第一个捧在心尖上去爱的人。 爱一个人,是把他小心翼翼地搁在心里,还怕心不够柔软。 杨白华很好,对他很温柔,会在他艺术家脾气发作时哄他,踏实,勤奋,两人在床上也很合拍。 程沅舍不得在经历过一场伤筋动骨风暴后,还要鲜血淋漓地把胸口撕开,把这个他爱了三年的人硬生生挖出来。 他做不到。 程沅揪住杨白华的衣摆,轻声问:“我背上这个名声,还怎么写歌?还会有人要我吗?” 杨白华听到他松了口,不自觉舒了一大口气。 他把程沅揽进怀里:“我要你。” ……这并不是程沅想要的答案。 但这也是他现阶段唯一能得到的、最好的答案了。 程沅的公司飞快出了声明,严厉申饬了这种恶劣的抄袭行径,并果断向程沅提出解约,要求他赔偿违约金。 关键时刻,程沅的大哥程渐气冲冲地跑来,指着弟弟的鼻子大骂一通:“程沅,你能耐了?出了这么大事儿不联系家里人?不打算姓程你早说!” 程沅没说话。 自己的名声已经烂了,既然决定要隐瞒,他就得连家里人一块儿瞒。 大哥骂过他,替他赔了钱,又花钱上网删帖,犹不解气,还亲身上阵跟人对骂。 网民发现自己的评论被删,愈加反弹,事态愈炒愈热,唐欢的公司也没有放弃主动送上门来的热度,大肆购买水军和营销号,在后头推波助澜,其中以一个粉丝数过五十万的网络唱作人最为激烈,他是著名的唐欢粉,一天发了六七条微博,追着程沅嘲讽。 其中一条微博说:“抄袭狗现在应该怕得缩在被窝里发抖吧[狗头][狗头][狗头]。” 底下则是一片唐欢粉丝的狂欢,污言秽语,让人作呕。 程沅是真怕了。他关了私信,关了手机,把自己禁闭起来,杨白华再耐心,毕竟也是刚工作,没那么多时间天天陪他。 程沅想,过一段时间就好了,撑过这段时间,他还能再来。 可后来,程沅发现自己写不出歌来了,甚至碰不了钢琴,哪怕一按琴键,他就会想到《心间语》那段他精心写作的钢琴前奏,心悸恶心得手抖,根本弹不出一首完整的歌啦。 他尝试许多遍后,猛然攥起双拳砸上了钢琴。 钢琴发出一高一低两声的呻·吟。 大学的时候,一人能撑起一个乐团的天才程沅,连《欢乐颂》都不会弹了。 那天,他崩溃地哭了很久。 杨白华回来后,抱着他安慰:“写不出就写不出,我养着你。” 杨白华一直这么温柔,好像程沅经历的不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事,他会陪他一起扛下去。 但程沅却越来越不对劲。 他常常在床边一坐一整天,不知道该做什么;哪怕照到一点阳光都会叫他害怕;他长时间厌食,偶尔暴食;他时常会忘记把钥匙和钱包放在哪里,桌上的便签也很久没有更新过了。 他知道自己病了,可向杨白华倾诉,他只会答,你心情不好,多出去走走就好。 隔了三个多月,跟弟弟大吵一架的程渐没憋住,偷偷跑来看了弟弟。 看到瘦到快脱相的弟弟,程渐吓了一跳,硬拖他去看了心理医生。 程渐把中度抑郁症的诊疗结果往程家父母眼前一摆,程妈妈当即哭了出来。 好好的儿子变成了这样,程爸爸立即设法联系上了杨白华的父母,打算问问他们是怎么想的。 直到和一脸震惊的杨家父母碰过面,程家父母才知道,杨白华自始至终,就没跟自家人提过,自己和一个男人谈了三年多的恋爱。 程家父母的态度很明确:国内环境不好,他们打算把小沅移民到国外一个安静的小城休养,那里有一家专业治疗抑郁症的医院。 小沅病成这样,离不开杨白华,杨白华可以跟去,工作签证或移民可以由程家解决。 那个小城在欧洲,早在十数年前就通过了同性结婚的法律。 程家父母此举,可以说是为儿子做出了巨大的让步了。 程家父母本以为杨家父母会反对,已经准备了一肚子的劝说,但他们在回去商量了一夜后,第二天就同意了。 程沅和杨白华一起办了移民。 出国第二年,程沅病情有所好转,可以弹钢琴了。当重新坐上钢琴椅时,他笑得像个小孩儿:“老杨,你想听什么,我弹给你听啊。” 这一年,他们领了结婚证,在教堂办了简单的婚礼。 第三年,杨白华事业有了很大起色,提出要给父母办移民,程沅答应了。 第四年,杨白华越来越忙了。某天回家来时,程沅发现他身上的衬衫不是他昨天穿出去的那一件。 程沅又开始吃药了。 他不知道该怎么问杨白华,更不想知道答案,至于杨家父母,总对他淡淡的,算不上坏,也算不上好,虽说同住一个屋檐下,可一天也说不上两句话。 杨白华太忙,程沅守在有两个说不上话的老人的家里,孤独得要命。 可他不想让父母担心自己过得不好,每次跟父母电话时,他都要挤出最灿烂的笑脸,对那边说:“我很好,你们放心呀。” 其实他并不很好。 病复发后,他一直想死,但又不敢死,怕对不起父母,怕伤了杨白华,为此他努力地活着,努力想从泥潭里站起来。 他不怕自己一身泥水,他只怕不小心弄脏了他看重的人。 直到某天,杨白华休假,程沅打算开车去两公里外的超市买菜,因为忘记带钱包,去而复返,不慎在厨房门口听到了杨家母子的对话。 杨母抱怨道:“你不知道,小程就是个锯了嘴的油葫芦,两天能说五句话我都谢天谢地了。” 隔了多年,杨白华还是那副温柔腔调:“小程不爱说话,妈,你别生他气。” 程沅不好意思地低下头。 ……其实他以前挺爱说话的。 这样想着,他蹑手蹑脚地打算去桌上拿钱包,刚一转身,他就听到背后杨母说:“咱们家已经办好移民签证了,你什么时候跟他离呐。” 程沅:“……” 他脖子僵得扭不动了,垂着头愣愣望着脚尖前的一块地板,等着杨白华的回答。 杨白华沉默。 程沅像是被这沉默掐住了脖子,窒息得喘不过气来。 杨母又说:“和个男人在一起,下不出崽来,总不是个事儿。我跟你爸骗咱家亲戚,说你是出国工作,人人都夸你出息。前两天你大伯打电话来,托你爸给他带点洋烟酒回去,还问到你了,问你有没有讨着洋媳妇,生个洋娃娃。你说让我咋回?!” 程沅被这一串带着刀子的话戳得浑身哆嗦,胃里纠结着疼起来。 他微微弯腰,搂住自己痩成一张纸板的腰腹,拼命往里按。 “洋媳妇您受得了啊。”半晌后,杨白华温煦的声音重又响起,“前段时间,我们公司新进了个女孩儿,是华人。我跟她挺好的。” 杨母在满意之余,又想到一个麻烦:“你打算怎么跟小程说?” 这回,杨白华沉默得更久。 程沅没有来得及等到杨白华的回答,却也没有让杨白华为难太久。 当晚,他在琴房里用美工刀割开了自己的手腕。 因此,池小池一开始想开车撞杨白华,倒是真心实意的。 杨白华喜欢程沅,但也只是喜欢而已。 好感度72分,离不及格差13分,只值一张卡片,一发烟花。 池小池跟杨白华回了家。 客厅里放着都市新闻,偶尔传来杨白华接打电话的声音。 池小池换上家居服,去到厨房,挽起袖子,把池子里积了两天的碗洗了。 放松状态下的池小池总顶着一张漫不经心的脸,站在被菜渣堵塞了的洗碗池前,还是眼皮低垂,任水流从修长洁白的指尖滑落,浑身的慵懒安静,自带一股贵气,倒是和程小少爷的身份相得益彰。 但他的洗碗手法却异常熟练,完全不像十指不沾阳春水的人。 系统问他:“你会洗碗?” 池小池一本正经道:“我还会做饭。” 系统并不相信,毕竟池小池一正经起来就不大正经。 因为他下一秒就用一本正经的表情询问:“对了,仓库里有老鼠药吗。” 系统断然道:“没有。” 他现在相当怀疑,池小池这么积极地干家务,是在考察作案现场。 池小池说:“我就问问。” 系统面无表情:“……哦。” 池小池提议道:“能不能进点货,这是客户需求。” 系统说:“不能。” 池小池说:“药老鼠。” 系统:“……”敢问那老鼠是不是一百三十斤,还姓杨。 系统忍不住了:“池先生,有没有不那么暴力的解决办法?” “有啊。”池小池慢条斯理地把洗净的碗盘用干布擦净,摆入碗架,总算说了句正常的,“明天我打算去见一趟程沅的大哥。” 正文 第5章 天才炮灰逆袭记(五) 洗过碗,池小池没出厨房,继续召唤系统:“系统,系统。” 系统说:“不卖老鼠药。” 池小池:“……” 系统又说:“也不卖安眠药和百草枯。” 池小池安慰他:“你别怕,我就是来问问催眠卡。” 系统:“……要多长时间,什么效果的?” 池小池:“有多长时间,什么效果的?” 系统说:“和其他卡牌一样,催眠卡分为低、中、高三档。区别是使用时间的不同。低档持续时间为60分钟,中档持续时间为90分钟,高档可自定义持续时间,但上限不能超过6小时。” “够用了。”池小池说,“两张,一张高档,一张低档。” “14点。” 池小池毫不犹豫:“兑。” 系统却没有直接兑换:“你要催眠卡做什么?” 池小池直截了当:“我担心姓杨的发·情。” 系统表示理解。 池小池是他带的第十一任宿主。在第一个世界时,几乎所有人都向061系统提出过类似的顾虑。 毕竟在各个世界线中,原主大多都和任务对象有关系,公粮还是要交的。 系统带过的前十任执行者都围着任务对象转,基本从不脱离剧本原剧情,只会在原剧本基础上适当规避坏剧情,对任务对象百般示好,在任务对象好感度达到100时,假死脱出世界。 往往在这种时候,任务对象的悔意值都会抵达峰值。 这么多执行者中,池小池是唯一一个敢在第一个世界就脱离剧本单干的猛人。 但在公粮问题上,他的态度极其坚决,固执得惊人。 系统说:“我们提供免费抽离服务。”就是在发生关系时,将宿主的神识和知觉抽出躯壳,最大程度减少执行者的不适感。 靠着冰箱,池小池轻轻掐捏着鼻梁:“不是这个问题。” 系统想到了一种可能:“……你对体位有要求?” 池小池哈了一声:“我对人有要求。” 系统:“杨白华……” 池小池歪歪脑袋:“别逼我侮辱他啊。” 系统明白了,说:“好。那今天给杨白华用低级的催眠卡?” “都用。”池小池却说,“先用低级的让他睡着,反正是夜晚了,不出意外,他会一直睡下去的。” 系统问:“另一张呢?” 池小池答:“我用。” 系统一顿。 池小池闭着眼睛,用程沅的脸露出池小池的笑容,轻佻、漫不经心,还有那么一点自嘲:“……还是说你这里有安眠药卖?” 系统按照池小池的要求,兑了两张催眠卡,并成功使用。 送过杨白华入眠,池小池给自己设定了6个小时的时限,随即跟着沉沉睡去。 在他睡着后,系统向主系统发出了申请讯号:“编号61-101,申请登陆主系统。” 数秒后,一道机械音响起:“编号61-101有登陆权限,申请批准。” 旋即,原本稳定的数据无规则地狂流起来,如瀑布,如星光。 瀑布似的星光渐被滤去光辉,组成实体。 在光幕流转之下,一个白衣黑裤的男人现出形影,赤足站在一间穹顶高耸的大厅里,四周尽是与他一样穿着的人穿梭往来。 有几个人认出了他,熟稔地打招呼:“061,来了啊。还在带新宿主?” 061答:“嗯。” “你不是才带完上一个?这才隔了两个宇宙天,你不休十天半个月的假犒劳犒劳自己?” “没时间。”061答。 问话的666号是新人,闻言不解道:“‘没时间’?你赶什么时间?” 061没答话。 他有些困惑地盯着地面,似乎在费力回想些什么。 一旁另一个秀鼻深目的青年似有所悟,微微皱眉,对666使了个眼色,转问061道:“你来做什么?” 061说:“我来找023。” “他最近搬办公室了,你往西南去,找1008号室。” 061笑了。 化出形貌的061是个儒雅温柔的青年,身板笔直,眼里盛星,笑起来如同初阳照雪,很有亲和力:“谢了。” 他告别了熟人,走出很远,还听到666在抱怨:“……别提我那个宿主了。那种男人除了器大活好还有什么好?死扒着不放手,库存里的安全·套都不够他用的了!” 男人找到了西南方的1008室,敲一敲门,许久才听到一声冷飕飕的“请进”。 他推门进入。 在他推门瞬间,室内数据进入加载状态。 周遭光流弥散,又再度聚合,拼合成一颗巨大的人脑状的光脑,细看之下,内里流动的神经元和蠕动的突触,都是庞大如海的数据运行轨迹。 这里是主神系统的“光脑”,连接着各个世界线的数据库。 一名肤色雪白的少年坐在巨大的光脑前,面前的桌上摆着两条细长的银白色数据线。他正拿着一台老式插卡游戏打俄罗斯方块,泛白的指甲在红绿的按键上熟练地跳动。 他患有白化病,头发和皮肤都是一色的苍白。 061说:“023,我来了。” 023头也不抬,哦了一声:“又是你。” 他成功消去了几行,游戏机里传来滴滴的消除音。 061赤脚踩在哑光的瓷实地砖上,静静等待他把这局玩完。 023一边玩一边问他:“来干什么?” 061说:“我想下几部电影。” 023捧着游戏机:“呵。” 061:“……” 他单手操纵着游戏机,另一手分别拿起桌上的数据线。 数据线的细插头在靠近他太阳穴时产生了形态变化,蛛网似的细细银丝自顶端延伸出来,纠缠着钻入他的太阳穴,直接连通入他的脑内。 很快,023的双眼中闪过厚密的数码光幕。 023利索道:“番号。” 061:“……”神TM番号。 他答道:“池小池演过的电影。” 少年正在全神贯注玩游戏时听到这八个字,见鬼似的抬起了头来。 他手指一偏,按下了朝下的加速键,等他手忙脚乱地想起来挽救时,屏幕上已经跳出了game over。 023骂了一声,把游戏机倒扣在桌面上,抱臂看向061:“你的新宿主?下他电影做什么?” 061说:“还有他所有的资料。” “要这些做什么?” 061说:“加深了解,方便执行任务。” 023雪白的眉毛夹得紧紧的,似有不满:“061,我提醒你,不要跟宿主走得太近。人心有多脏,你不是没见识过。不想再被格式化一次就乖乖听话,不要触犯主神定下的规则。” 061知道023是好意。 在带第八个宿主时,061曾被自己的宿主举报过一次,受到的惩罚是格式化。 被强行格式化后,061忘记了很多事情,就连被举报的理由也全然不记得,数据库更是只保留了一些关于过往执行过的任务的基础数据。 这并没有对061影响太多,他仍然是年度优秀员工,勤奋程度和工作效率叫其他系统望尘莫及。 只是连他自己都不记得为什么要这么勤奋了。 他好像是赶着去赴一场约,找一个人,但那人姓甚名谁,要去哪里找,这些信息都已变成了破碎的数据垃圾。 061说:“这是你第十五次提醒我了。” “不想被销毁,就好好做你的任务。”023说,“……十六次,给你凑个吉利数。不用谢。” 061好脾气地摸摸鼻尖:“电影下载好没有?” 023:“……下好了。去邮箱查收。” “这么快?” 023敲敲额头,沉默片刻:“以前我下载过,数据库里还有存档。” 061好奇:“嗯?” “是和池小池同个世界线的人,是他的脑残粉。”023的话音里透着点儿恨铁不成钢的意味,“把池小池出演的所有主角配角电影都下了个遍,一辈子就指着他活了,没出息。” 061没作他想,从怀里取出一盘卡带,丢给了023。 “吃豆精灵,1983年出的。”061说,“谢谢你帮忙。” 023如获至宝,拿袖口擦擦卡带,还拼命捺住嘴角笑意,好让自己看起来不要太开心:“算你有良心。” 061说:“再帮我个忙。” 有了礼物,023心情总算愉快了点儿:“什么?” 等061说出自己的要求,023额头的青筋都绽了出来:“你知不知道这有多麻烦?!” 061微微一弓腰,表示请求。 看在卡带的面子上,023胡乱摆一摆手:“知道了知道了。接收不成问题,但这个太难定位,今天肯定是给不了你的。” “过两天也可以。” 023将数据线从自己脑中拔除,重新拿起游戏机:“好了,无事退朝吧。” 061温和笑道:“得令。” 走到门口,061站住脚步,回过头来问:“对了,023,总库里有老鼠药吗。” 023眉头一跳:“哈?” 061咳嗽一声:“……我随便问问。” 池小池睡了一夜,而系统看了一夜电影。 在催眠卡作用消失后,池小池准时醒来。 系统看了看时间:“才五点,天还没亮,你再睡会儿。” 池小池从床上起身,留杨白华一人在床上,走到客厅琴凳上坐下:“醒了就睡不着了。” 有了这把钢琴,本就不大的客厅面积顿显逼仄。 池小池抚着钢琴盖出神,不知在想什么。 系统主动跟他搭话道:“总库里没有老鼠药。” 池小池掀开琴盖:“……你还记得啊,我开个玩笑而已。” 他无声地抚摸着黑白琴键,感受着体内留存的创作冲动与源源不绝的灵感,那是属于程沅的独一无二的珍宝,被杨白华褫夺殆尽,还轻描淡写地嫌太累赘。 “一口老鼠药下去,一了百了,便宜他了。”池小池说,“程沅经历的,他不亲自经历一遍,岂不是太不公平。” 杨白华醒来时,本想拉着程沅温存一会儿,但他起得有点晚,没时间再耳鬓厮磨,只得匆匆抱了抱程沅,提着电脑出了门。 临出门前,他拿走了新车的钥匙,说:“我中午要去见甲方,不用来给我送饭了。晚上我带菜回来,给你买爱吃的卤鸡肝。对了,别忘了吃早饭。” 杨白华的好处是真的温柔,从来不对程沅发怒。 程沅抑郁症的那几年,他也依旧好脾气地惯宠着程沅,对他极度耐心,好像没有什么能叫他真正愤怒。 ——说白了,只要程沅的利益不和他的家人利益发生冲突,他就能一直这样温柔下去。 杨白华前脚出门,池小池后脚跟着出了门。 他提前查好路线,上了去程渐公司的公交。 程沅的确晕公交,一路的颠簸让他很是难受,抱着扶杆连话都说不出来。 车刚一到站,他就冲下车来,扶住最近的一个垃圾桶,干呕不止,吐得小脸刷白刷白。 系统本想替他调节一下,突然想到了什么,只帮他降低了心率,用以缓解身体内部的不适感。 池小池好容易直起腰来,擦去眼角泪水,拿出手机,面对着占据了一整座办公楼的程氏,拨通一个电话,眼圈通红,小脸煞白地笑道:“……哥,是我。你有空下来一趟呗。” 正文 第6章 天才炮灰逆袭记(六) 十分钟后,一个穿淡灰色毛料西装大衣的男人出现在公司楼下。 弟弟程沅缩在一件短款羽绒服里,鼻尖和露在外头的一截脖子透白透粉,眼周泛红,看起来被冻得不轻。 程渐皱眉,略烦躁地伸手扯松了系在颈间的羊毛围巾。 很快,带着男士淡香水的温暖包拢上了程沅。 程沅却不大安分地抻了抻脖子:“燥。” 程渐瞪眼:“敢摘就揍你。” 程沅两腿一哆嗦,老实了。 程渐是真会揍人的。 在七岁八岁狗都嫌的年纪,程沅比其他小孩儿秀气得多,究其原因,是小时候一不听话,就被哥哥抄着各种工具进行暴力教育,给训得又乖又软。 强势的父兄,软弱的母亲,也难怪程沅会在遇见温柔的杨白华后,一头沉溺进去,任谁拉也不回头。 程渐不由分说地扯住程沅的手,满握的冰凉让他脸色更不好看了。 他交替着扯下手套,丢进程沅怀里,嘲讽道:“他都穷到这份儿上了?手套都买不起?” 程沅把围巾往下掖了掖,露出嘴来、 他辩解说:“是我不爱戴。” 这倒是真的,程沅不爱戴围巾手套,尤其是围巾,围一会儿就要发燥。 程沅还想说什么,可和程渐一对视,秒怂。 “说啊,继续说。”程渐冷笑一声,“我说他一句,你能顶十句。你也就这点出息,捡个……石头都能当宝贝。” 扮演程沅的池小池忙里偷闲地对系统说:“我怀疑他刚才是想说粪球来着。” 系统觉得池小池说得很对。 程渐能把话咽下去,显然是不想和程沅一开始就闹得太僵。 他打量了下程沅透红的眼底,以及睫毛侧边没干涸的湿迹:“……你跟他吵架了?” 程沅比程渐的身形足小了一号,两只手可以合拢着缩在程渐的一只手套里取暖:“没啊,就是胃不大舒服。” 程渐:“没吃早饭?” 程沅笑:“减肥。” “减个屁。”程渐捏了一把他的腰,“瘦成一把柴了,好看啊?!” 程沅被捏得一蹦跶,撒娇道:“……哥。” “哥哥哥,当你哥倒了八辈子血霉。”程渐把手揣进衣兜,“还是不喝豆浆吧?那不去永和,去那边的一品粥铺。” 说着他随意朝四下看了看,问:“车你停哪儿了?” 程沅自然道:“他开去上班了。我坐公交来的。” 程渐愣了片刻,双眼一瞪,程沅立刻警觉,先抱住脑袋窜出五步开外。 程渐的确挺想揍他一顿让他长点记性的,可现在是上班的点,又在公司门口,程总要面子,便快步上去,一把勾住程沅的脖子,把人逮回自己怀里:“跑什么?” 程沅以为要挨揍了,怕得直缩脖子:“哥,有人,人。” 注意到弟弟眼里的惶色,程渐心头一软,锁住他肩膀的手臂稍稍放松了些。 饶是如此,他一张嘴仍是不饶人,满口嘲讽不需酝酿就能倾巢而出:“程沅,你可以呀,包小白脸包得挺熟练的。你再努把力,挣套房子出来,衣食住行各来一套,到时候他主内你主外,他绣花你种地,你们俩就能幸福和谐长长久久了,多好。” 程沅低头:“哥你别这么说。他上班要用代步工具,我成天呆在家里,用不着。” 程渐气得一个倒仰,可想到程沅说胃不舒服,还是忍住了火。 他扯着程沅往粥铺走:“……要什么粥?皮蛋瘦肉粥,白粥?” “皮蛋瘦肉粥。” “嘴还挺挑。” “谢谢哥。” “谢个屁,还皮蛋瘦肉,美得你。胃不舒服,老实给我喝小米粥。” 几口热粥下去,程沅冻得发白的脸回了点血,除了鼻头还泛红外,脸颊已经恢复了粉扑扑的光泽,看上去特好捏。 程渐脱了外套,卷起衬衫袖口,给他调醋碟:“找我干什么?” 不等程沅开口,程渐迅速道:“如果是他有什么事儿,那你行行好,甭开口。” “不是他……也算是吧。”程沅夹起一只蟹黄包子,听到程渐这样说,表情有些犯难:“……哥,这事儿你别跟爸妈说,行吗。” 程渐面无表情:“看情况。” 程沅把包子浸进醋碟里,小声道:“哥,你有多余的房子吗?” 程渐眉头一跳:“……你想干什么?” 程沅急忙摆手:“我不是那个意思,哥,我想借你房子暂住一周,就我一个,没别人。” 程渐:“你们真吵架了?” 程沅看上去有些落寞,咬住包子边,含混不清道:“不是,他爸妈要来,他想让我回避一下。” 程渐一掌拍在桌上。 砰的一声,半个店里的人都看了过来。 程渐哪还管得上这些:“他爸妈还不知道你和他的事儿?!” 程沅一滞,立即出声替杨白华解释:“不是,不是。老杨爸妈俭省一辈子了,肯定不愿意住宾馆,我搬出来,方便他们住……” “我问你这个了?都他妈废话!”程渐根本不听程沅的解释,“你就告诉我,他有没有意愿让你跟他爹妈见个面?” 程沅拿勺子戳碗底。 “……还没挑明?!” “他还没做好准备……” “不是,他打算什么时候做好准备?拖到他结婚生子还是寿终正寝?” 程沅没吭声,也难得地没替那人辩解。 看到弟弟没精打采的小模样,程渐心倏地一软,抬手想摸摸他的头,可手在半空悬了一会儿,变成了不轻不重的一掌,拍在他后脑勺上,拍得程沅脖子一缩。 程沅说:“实在不行,住你办公室里也行。” 程渐不耐烦:“……别瞎琢磨了,吃饭吧你。” 程沅抬起眼来:“别让爸妈知道……” “你这档烂事,让爸妈知道是早晚的事儿。”程渐颇不客气,“你就自求多福吧。” 说完,他拿着手机出去,为程沅联系住处去了。 池小池安静地低着头咬蟹黄包子,浓厚的蟹汁香气和着陈醋酸香在口中弥漫,热腾腾的,有点烫口。 上一世,程沅根本没来找程渐求助,随便找了个朋友家猫了一周。 他总觉得家人对他庇护管辖得太过,但是,他不知道自己失去的是一座永远愿意为他遮风挡雨的堡垒。 在回顾原主程沅的记忆时,池小池特意将时间线往后调拨了一段时间,看到了程沅死后,来国外处理他后事的程渐。 他出门倒个垃圾都恨不得穿上三件套西装的哥哥,从来不忘用发胶和香水精心打理自己的哥哥,一夕之间像是老了十岁,下巴上尽是长长短短的青茬,剃须刀操作失误留下的一道长血痕,从左下颌延伸到脖子上,乍一看颇为骇人。 他在医院看到了弟弟冰冷的尸体。 程沅几乎把自己的半个手腕都切了下来。 ……那么深的口子,他怎么下得去手。 程渐这样想着,默不作声地乘计程车赶回杨家,并在路上下车,买了一把菜刀。 后来,他几乎要用一把菜刀把杨家的大门给劈下来。而察觉到不对的杨白华和杨白华父母及时躲进了屋中,不回应他所有的歇斯底里,报了警。 袭扰私宅在国外是性质极其严重的事件,警察迅速出警,赶到并制服了程渐。 被人粗暴地摁倒在地时,程渐半张脸都沾满了被阳光晒得滚热的砂石。 他已经平静下来,却只会喃喃地重复一句话,嗓音浸满痛苦。 “……我弟弟才二十七岁,他还不到三十岁。” 打完电话的程渐走了回来,拉开凳子:“你下周要搬出来是吧?” 池小池看着他。 很快,那张胡子拉碴、沾满沙土和暗血的脸与这张意气风发的脸分离了开来。 从那段情绪中走出,池小池再次成功进入了程沅的角色,乖巧地点点头:“嗯。” “地址我发你微信了。一会儿吃饱了,我叫司机小严送你回家,搬的时候再跟我说一声。小严嘴紧,不会跟爸乱说。”程渐说,“回去后别跟杨白华说你来找过我,就说你是去外头跟朋友一块住。” 程渐做正事时永远干练爽朗,雷厉风行中又不乏细腻心思,但他很少把这种状态代入日常生活,对程沅来说,他只是个嘴毒手狠,但实际上心又软得不像话的大哥。 换言之,他这样的态度,证明他意识到了程沅跟杨白华之间问题的严重性,开始上心了。 临走时,程渐把围巾和手套都留给了池小池。 而小严把他送离公司不久,池小池就主动提出下车。 “你应该还有事儿,去忙吧。”池小池说,“回去的路我都认识。跟我哥说一声,我吃得太饱了,有点坐不住,下去走一走消消食。” 跨下车后,池小池甫一抬头,就看到了“云都娱乐”的总部大楼。 这是唐欢签约的娱乐公司,在经过一系列包装后,唐欢俨然已成内地歌坛新锐之一,更是云都娱乐目前在音乐市场上的一张王牌,一姐地位当之无愧。 系统问:“来这里要做什么吗?” 池小池左右环顾:“随便看看。” 离开了观看他表演的观众,池小池又变成了池小池。 他把围巾松松拢了个结,随意往那一站,英气与慵懒气各占一半,抓眼得很。 不论是明星和演员,都经历过长期的仪态训练,和普通人有着相当明显的区别。程沅本身皮相就不差,是个挺干净的小帅哥,而池小池的气质则无疑为这种稍显稚嫩的英俊注入了灵气。 站在路边的池小池不时引得过路的人注目,看到这一幕,系统突发奇想:“池先生,我有个提议:你试着去当演员,怎么样?” 就在昨天晚上,系统看了池小池出演的第一部电影《岬角杀人事件》。 那时,池小池只有18岁,却将一个普通渔村少年堕落与毁灭的短暂一生演得叫人惊艳又心悸。 他用了一部电影的时间,向所有人展示,何为天赋。 戏中的一处情感高·潮,是他唯一的好友死去时的场景。 好友是为护他而死,死得很痛苦,渔村少年搂住他唯一的朋友,将二人出海时一起吼的曲子编成曲回婉转的小调给他听。 他知道朋友的痛苦,所以是笑着送他走的,他眼里和唇角都带着笑,一滴眼泪却从笑眼中流出。 池小池不抓狂,不咆哮,把这段戏演得很静。 这份对于戏剧人物情感的细微体察和细腻表达,是许多演员终其一生都在追求的,但池小池刚一出道,就能信手拈来,随意化用。 他有天赋,在这个世界里,娱乐业又相当发达,他如果做演员,可以说是大有可为。 听了系统的提议,池小池的反应淡淡的:“好想法。” 池小池不置可否的态度让系统猜想,他可能没这个打算。 果然,池小池说:“对我来说,所谓表演,就是要真正地、彻底的变成那个人,才是对那个人最大的尊敬。” 他仰头看向云都娱乐的大楼,轻描淡写道:“这是程沅的人生,我得按程沅想要的活法来。” 系统心间微微一动。 ……池小池似乎并不像他想象中那样任性妄为,不知轻重。 系统问:“那接下来你有什么打算?” 池小池并未言声,迈开步子,从云都娱乐大楼前走开。 不远处的LED屏幕上,有唐欢的大幅珠宝代言海报,正在循环滚动播放。 唐欢事件,是程沅悲剧人生里一个巨大的转折点,但唐欢却因为这件事,话题度一路飙升,并成功实现了自己的转型。 唐欢与程沅的人生,一个是主角,一个是配角,而配角的作用,就是尽可能地用自己的黯淡无光衬托出对方的光芒四射。 但在池小池的世界里,他也是做惯了主角的人。 池小池自言自语道:“……既然这样,那谁是主角,就各凭本事吧。” 正文 第7章 天才炮灰逆袭记(七) 几天后,池小池开始着手收拾,准备搬进程渐购置的公寓。 他特意请了搬家公司来,从杨白华家搬走了自己心爱的钢琴。 去了钢琴后,客厅显得空旷了许多。 钢琴腿上虽加了脚垫,但摆放过的地方还是留下了与周围地板颜色不同的白印。 池小池接了一桶清水,哼着歌擦洗地板。 杨白华也在忙着清理打扫,准备迎接爸妈。 程沅哼的是那天在车上给他放的歌,摇头晃脑的,快活得很。 这份快活落在杨白华眼里,却让他平添了几分烦躁。 程沅在学院读书时,狂热迷恋的是什么“人声乐器化”的先锋音乐,冷门至极,对专业水准的要求又极高,因此程沅拉建的小乐团,四年来成员从没能超过五个人。 杨白华曾去程沅学校看过他们表演,那几个孩子打着手鼓,拉着提琴,在小小一间乐室里又唱又跳,没有歌词,只是嘟嘟啦啦地即兴演唱,互接旋律,彼此和声。 唱完,程沅抱着吉他登登登跑到杨白华身边。 杨白华拧了一瓶水给他:“你们要去哪儿表演吗。” 程沅抱着水瓶:“没啊。我们就是玩。” 他灌下两口水:“喜欢吗?” 杨白华笑,反问他:“开心吗?” 程沅笑得露出一排小白牙:“开心。” 杨白华帮他拢拢头发:“你开心,我就喜欢。” 那时程沅还小,大二的小孩儿而已,又是在蜜罐里浸大的,懂什么?只知道玩,也是正常。 ……可到了现在他为什么还长不大呢。 大学四年,他净顾着“玩”,到现在没有一技之长傍身,还指望着音乐过日子,难道要靠“玩”过一辈子? 池小池懒得去猜杨白华此刻的复杂心思,只顾哼着歌。 杨白华把涮好的拖把放在阳台边晾干,擦干手,揉揉池小池的头发,用哄孩子的无奈口气道:“怎么感觉你要搬走还挺开心的。” 池小池是挺高兴的,甚至还想放个3点的烟花庆祝庆祝。 毕竟他不想每天耗费多余的4点点数来保证自己和杨白华在一起的节操安全。 池小池满嘴跑火车道:“不是不是。我跟我朋友很久没见了,这次住他家,我们俩可有的聊了。” 杨白华微不可察地一皱眉:“什么朋友?” 池小池说:“发小。” “……叫什么名字?” 池小池轻声答:“娄影。” 不知是不是自己的错觉,在提到“娄影”两字时,杨白华发现“程沅”的眉目和语气有那么一瞬温柔得不像话,好像这名字对他而言,是藏在心尖上不轻易示人的宝物,只舍得偶尔捧出来沐光擦拭一番。 杨白华警觉起来:“怎么从没听你提过?” 池小池把抹布浸在水桶里淘了淘,又拎出来绞一绞:“他很早就出国了。” 杨白华这才想起自己没问清楚一个重要问题:“你只跟我说你找到地方住了,还没告诉我你住哪儿呢。” 池小池报了个小区名,然后开始尽情欣赏杨白华脸色的变化。 ——那里每月收取的物业费比杨白华的工资还高上一线。 系统说:“那里不是程渐……” 池小池说:“嘘,不要说话,用心体会。” 系统:“……体会什么?” 池小池:“这种氪金玩家吊打的快感。” 系统:“……” 杨白华回过神来,问:“他人怎么样?” 池小池答:“很好。他是我小时候最好的朋友。” 杨白华薄唇紧抿:“小程,你和他多久没见面了?” 池小池想也不想,答道:“12年。” 听到这话,杨白华舒了口气,温声细语道:“12年,这么久了,他肯定和之前不一样了吧。” 池小池耸肩,满不在乎道:“应该吧。” “人心隔肚皮,他请你去家里住,他打的什么心思你知道吗?” 池小池用程沅小兔子似的无辜眼神回看回去,似乎不懂杨白华在说什么。 有些人朝朝夕夕在一起,那颗人心依旧是猜不透。 看程沅并不把自己拐弯抹角的劝告放在心上,杨白华心思更乱。 程沅虽然性格平和温软,然而家世使然,程沅的朋友圈永远和杨白华不可能在同一个层次上。 每当程沅的朋友出现,都是在一遍遍提醒杨白华,程沅和他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杨白华需要把他拉进自己的圈子里来。 因此,在他的规划和劝说下,他已经帮程沅和原先朋友圈里的许多他认为不值得结交的人划清了界限。 可谁想到现在又冒了一个什么娄影出来? 这番对话让二人间的气氛变得不大愉快。 准确来说,只是杨白华单方面的不愉快。 当晚,他短信通知程沅,总管临时叫他加班,他晚上不回来睡了。 很快,程沅就回了短信来:“加油。”后面还配了三个爱心。 杨白华:“……” 回完了杨白华的短信,池小池躺在公寓柔软的大床上,对系统说:“如果他回家后,发现我已经搬走了,不知道是什么表情。” 系统想,大概是好感度-20的表情。 池小池伸了个懒腰:“他爸妈后天就来了吧。没来的时候要我搬走,搬了又不高兴,男人都是大猪蹄子。” 系统佩服池小池这份淡定,但还是忍不住提醒他:“池先生,请注意一下任务进度。” 这些天,池小池一直在杨白华好感度及格的边缘试探,至于完成任务唯一标准悔意值,则被池小池完全无视。 池小池回系统道:“你不累啊?” 系统:“……嗯?” 池小池说:“一直叫我池先生,都好几天了,咱们有那么不熟吗。” 系统没说话。 他以前不这样,所有宿主和他的关系都挺好。 这种情况一直持续到他被第八个宿主举报为止。 从第九个宿主开始,他就开始称呼宿主为“X先生”。 “不熟就不熟吧。”池小池倒很快从沉默中明白了系统的顾虑,大度道,“少联络感情,免得我将来走,你会难过得哭出来。” 系统:“……” 池小池:“因为你再也找不到像我这样允许你大半夜在我脑袋里看电影的好宿主了。” 系统:“…………” 池小池说:“下次记得别公放。” 系统说:“……对不起。” 池小池说:“没事儿,那部电影我很久没看了,正好跟你一块儿回看一遍。” 系统愧疚之余,仍有疑惑:“池先生,你不是用过催眠卡的吗?” 这些天,池小池刷出的好感度都被他用来兑换了催眠卡,先麻翻杨白华,再麻翻自己,让系统觉得自己已经从一个正经系统降格成了个卖蒙汗药的。 “我觉浅。”池小池说,“再说,那催眠卡又不是死猪卡。” 系统又道歉:“对不起。” 池小池问:“我的电影好看吗。” 系统:“……很好看。” 池小池说:“挺好。你这儿能下载到我演的电影,以后我做完任务回去,你说不定还能看到我。” 听池小池这样说,系统反问:“你的心愿是要回去原来的世界吗?” 池小池挑眉:“当然。” 系统暗自苦笑。 061所供职的“渣攻回收系统”只是众多世界系统中的其中一个分支。这些执行任务的宿主无一例外,都是在各自的世界中发生了危及生命的意外,即将消散的脑电波被总系统捕捉到,将电波延伸到各个平行世界的的勘测系统才能够将他们引渡而来。 总系统会与宿主们签下契约,配发系统,让他们执行某种任务。 在完成十个世界后,宿主可以提出一个心愿,总系统在完成这一心愿后,与宿主们的契约便会自动解除。 至于他们现实世界中的肉体,系统只能保证维持其最低限度的生存需求。 据系统们私下交流,他们带过的所有宿主,刚进入时几乎都抱有“回家”这个愿望。 然而,任务世界里的时间流速,和宿主现实里的时间流速是同样的。 对一个人来说,在床上行尸走肉似的躺上几个月乃至几年意味着什么,不用多说。 只这一点,足够让061带过的所有宿主在任务的后半程纷纷改变心愿。 061追求工作效率,有一半原因是为了尽快送宿主们回家,但至今为止也没有成功过哪怕一次。 ——他们都不约而同地选择了某一个任务世界留下,而放任自己原先的肉身死去。 他之所以催池小池赶快行动,也是怕他耽搁在任务世界久了,忘记自己的来处。 这些天,061读了池小池不少资料,在电影里,他也看到了池小池的本相。 他比系统想象中还要惊艳一些。 他的眼神淡淡的,脸上始终带有一股欲望满足后的疲倦意味,一头半长的浓密黑发简单扎束在脑后,显得脖颈修长,身材劲瘦,骨骼纤细,腰窝和肌肉却一样不少。 哪怕饰演的是渔村少年,他也自带一股和旁人不一样的矜贵气质,恰把那个心比天高却命运悲惨的少年演出了活气来。 和他偏于贵气的长相不一样,池小池出身却平庸得惊人。 父亲是牙刷厂工人,母亲是当地某家食品小作坊里的女工,祖传一套筒子楼小破房,和父母关系不好。入圈后,他并没有什么特别好的朋友,恋爱经历更是为零,倒是很讨圈内一干业界前辈和大佬的喜欢,其中以编剧大牛孙广仁尤甚。 综合各种信息和数据,061认为,对池小池而言,事业大概是原先世界里对他最重要、最值得他留恋的东西了。 于是,他话中有话地提示池小池说:“你在原来的世界里挺成功的,如果不回去,也太可惜。” 没想到,池小池说:“这不可惜。” “我要回去。因为除了我,没人再给他扫墓了。” 系统:“……” 他想到了北邙墓地,又想到池小池在杨白华面前提起的“娄影”,若有所思。 “娄影是你的朋友?” 池小池没答话,把手伸向床头柜。 那里放着他今天买来的安眠药。 这个星期他接触不到杨白华,刷不了太多好感度,他可不想拿着这刚及格的好感度使劲儿造。 现在关键事件还没触发,好感度如果降得太低,难保不会出现什么意料之外的变故,所以他决定节省,像现世一样,用药物代替催眠卡。 他磕了一片药,想想,又拿了一片,没就水,直接咽了下去。 吞下药,池小池才回答系统的问题:“是我最好的朋友。” ……和他跟杨白华说过的话一模一样。 061想问,你睡不着觉和他有关吗,但是话要出口时,他忍住了。 这不是一个系统应该操心的事情。就像他说的,他们一人一系统,没必要攀太深的关系,到时候总归是要分开的。 系统决定做一个冷酷的没有感情的系统。 还是催他多考虑考虑任务的事情吧。 药效逐渐开始发挥作用。 听完系统的催促,池小池揽紧被子,懒懒打了个哈欠:“……想破局,上策,中策和下策,一共有三种办法。” 061:“……嗯?” 池小池一手舒展开来,垫在脑后:“还记得我刚来这里时要你做的事情吧。” 061当然记得,却不很能明白池小池的用意。 他要求061把世界线从头到尾放了三遍,有些地方看了不止三遍。 他要求浸入程沅自杀前的绝望情绪进行体验,还问了061好几处细节。 随后,他拿着程沅的手机摆弄了许久。 池小池闭上眼:“……9点后悔值算他起步价。慢慢来,不着急。” 正文 第8章 天才炮灰逆袭记(八) 药力之下,池小池睡着了,梦到了来这里前发生的事情。 他是个演员,混得不赖。26岁那年得了两座国际A类奖项,一男主一男配,国内电影的三金奖杯,他25岁前就捧了个遍。 然而演艺圈毕竟是个圈。 圈内一流摄影师凌南国,是发掘池小池的著名编剧孙广仁孙老的好友。 凌南国熟人的侄女要拍一部话剧,就这么七拐八绕地找上了池小池。 一是要偿孙老的情,二是话剧剧场地点定在自己老家,三是有一段空档期,池小池应承下了这个任务。 在来到那间话剧剧场时,池小池摘下墨镜:“这剧院还是这么老啊,破破烂烂的。” 池小池这张嘴为他惹了不少麻烦,他的助理早已被搞出了条件反射,一个激灵之下,熟练地开口帮池小池找补:“老而弥坚,老而弥坚。” 老自不必说,这是本地资格最老的剧场,身兼话剧剧场和电影院两职,池小池父亲年轻的时候还带池妈来看过电影。 至于坚不坚,池小池最有发言权。 正式演出时,托装修老化的福,池小池给一吊灯砸进了这个世界。 池小池从梦里醒来。 刚才在梦里,他被吊灯砸中的时间无限地延长了。 倒卧在水晶吊灯的残骸碎渣中,池小池觉得自己像是一盒被砸裂开来的软饮料,血突突地往外跳。 好在是梦,感觉不出疼。 剧场的人大概没想到自己买票来会看到这样的,纷纷从座位上站起,有人踩在凳子上,掏出手机拍摄。 池小池躺在地上,想,你们尽情拍,我死了就附身在照片上,趁半夜爬出来跟你们谈人生,吓不死你们算我输。 他躺在地上,扭了扭已经感觉不到的脖子。 老剧场的布局设计问题不小,有几根承重的柱子恰好挡住了柱后座位观众的视线,要歪着脖子才能勉强看清舞台,因此柱子后的座位价钱要比其他座位便宜许多。 他看到,一对十岁左右的兄妹扒在东南角方向的柱子边,正好奇地望着他。 池小池睁大了眼睛。 眼前场景虚化,又清晰,两个看热闹的孩子的脸发生了变化,变成了两个半大的少年,在那柱后探着头,迷茫又不安地看着这突如其来的意外。 池小池动了动手指,无声地嗫嚅:“……娄哥。” 女孩还想看,身后的家长喝了一声,男孩从后头挡住女孩的眼睛,把她带走了。 池小池牙齿直打战:“娄哥,别走。别走。” 他不知哪来的力气,从摔碎的灯下稀里哗啦地挣扎出来半个身子,随后就醒了。 醒后的池小池叼了根细长香烟在嘴里,没点,拿嘴唇抿着。 系统说:“现在三点半。你才睡了四个钟头。” 池小池说:“睡个屁,起来嗨。” 系统:“……”完了,觉不够,已经疯了。 池小池提议:“点个电影一起看呗。” 系统无奈道:“现在是睡觉时间。” 池小池从床上跳下:“我醒了就是天亮。” 系统:“……”好吧,你说天亮就是天亮吧。 程渐为他弟弟想得很周到。 这二百平的公寓各项设施都很完善,还加了许多贴心的贴士。 比如说,酒柜上就贴着一张便签:“带朋友来喝酒可以,下三格的酒随便你们喝,中两格的酒你可以喝,上两格的酒是我的收藏,敢喝就打断你的腿。” 池小池笑了,把所有的便签撕下来,叠成一叠,打开随身钱包,把它们一张张理好,存入其中。 系统注意到他的动作,心中微动。 在现实世界中,《岬角杀人事件》让池小池一夜成名,但不过两个月,池小池又在一夕之内陷入了丑闻泥潭中。 ——池小池的父母在接受访谈时,控诉他不赡养父母。 池小池成名时,网络才兴盛不久,大家刚刚体会到网络匿名的好处,却又还没有具备明辨各种信息真伪的意识。 池小池因为不孝,在各家BBS和论坛上被骂得体无完肤,甚至因为此事一度成了各家娱乐纸媒的常客,其间各种口诛笔伐,唾沫横飞,可谓是腥风血雨。 当时,所有人都认为池小池完了。 但十个月后,池小池担纲男主出演的电影《72小时惊情》,成为当年最卖座的黑马。 被打下神坛的池小池迅速崛起,本来断了的代言也渐渐回了春。 在《72小时》红火起来后的一次访谈里,主持人问及前段时间的丑闻事件。 以前拒绝在任何节目上公开提及此事的池小池却破例开口道:“自从开始挣钱后,我每个月都有给我爸妈打钱。我这里还有银行流水单。” 主持人很诧异:“那他们……” “我爸赌博。”池小池说,“我演出《岬角》拿到的钱,全被他赌进去了。我帮他堵上了窟窿,可他还在赌,还问我演《72小时》能拿到多少钱。我拒绝了他们,说以后会按月给他们打钱,但是他们……好像不大满意。” 说到这里,池小池适时停顿了下来,好留给主持人和观众进行遐思和反刍的时间。 主持人本就是随口一问,根本没想到会得到池小池的回复,更没想到真相居然是这样的,“那为什么不解释?” “那段时间我在拍戏。”池小池一笑,神情却是他那个年纪本不该有的冷淡和镇静,“再说,大家好像都很高兴看到明星的□□。那个时候解释,会有人听我说话吗?” 无怪讨厌池小池的人黑他心机深。 不是每个人都能忍耐十个月的侮辱谩骂,才轻描淡写地打出这张一击必杀的王炸。 也不是每个人都能这样,敢轻描淡写地在公众面前,把生养自己的父母的老底儿掀个底朝天。不谈苦衷,不谈生恩,只说事实。 就连池小池的父母也没想到,儿子竟能做得这么绝。 不动则已,动若雷霆,一招下去,再无转圜余地。 一夜之间,舆论彻底反转,利口判笔转了个方向,攻向了池小池的父母。 全程没有任何人指导19岁的池小池该怎么处理这件事。 然而他用了十个月,顺利与他的家人斩断了连线,自此后,他的父母再没有脸,也没有胆量来纠缠他。 可在这场交锋中,还有许多问题悬而未决。 时隔六年,池小池又登上了同一个访谈节目,主持人还是当年的主持人。 她问他:“July,你有没有想过,当年你父母的那件事,如果没有《72小时惊情》,你今后的影视之路要怎么走?会不会就此沉寂下去?” July是池小池的英文名。 穿着高领毛衣的池小池单肘斜靠在软沙发一侧,闻言笑道:“不会。没有《72小时》,还有《36小时》,《24小时》。” 六年的沉淀下,池小池就像他身上这件穿得微微泛着旧色的高级毛衣,疏离,冷淡,又带有难以抹去的贵重质感。 女主持人欣赏地注视着他:“就这么有自信吗?” 池小池答:“因为是我,所以有。” 在池小池磕的两片安眠药失效前,061刚把他的访谈节目补到这里。 透过池小池谈笑风生、进退自若的神情,061却看到了几天前坐在粥铺里,裹着有点旧的羽绒服、安静咬着包子边的“程沅”。 那时的他眼神很温和,又掺杂着一点柔软无措的茫然。 061想到那个眼神,心里隐隐有点麻酥酥的。 他明明很在意亲情,却为什么会在经营自己的家庭时走到那一步? 池小池当然不负责解答他的疑问。 他把客厅里的大投影仪捣鼓开了,又去榨了一杯胡萝卜汁,缩在沙发里,一边喝一边摆弄遥控器。 他说:“好久没人陪我看过电影了。” 061还没说话,池小池就说:“哦,你不是人。” 061:“……”说得也对。 池小池:“也行。你想看什么?” 061:“听你的。” 池小池笑:“哎哟,还挺体贴。这口气跟宠女朋友似的。在你们AI那儿你应该挺受欢迎的吧。” 061:“还行。” 061这话没毛病。他性格温和,总被其他AI当做吐槽的情感垃圾桶,的确挺受欢迎。 他很快又说:“不过总系统没有为AI设定亲密模式。我们AI之间只有纯洁的友谊。” 池小池吧嗒吧嗒地点着遥控器按键选电影:“真没追求。没有条件还能创造条件呢。你们不是有0还有1吗。” 061:“……” 他反应了一下,然后就觉得自己的耳朵和心灵都遭到了玷污。 池小池选了部恐怖电影,顺手把客厅光线也调暗了。 一开始系统就提醒他:“你把音效调小点儿,现在还是睡觉的时候,别吵着邻居。” “这儿隔音好得很。”池小池满不在乎,“除非我现在搬个地钻来这儿钻石油,不然不会有人投诉的。” 他话说得挺满,但片头的恐怖音乐一响起来,池小池马上把音量从40一路狂飙地降到了20。 看了两分钟后,池小池牙齿开始打战。 061:“……你害怕?” 池小池:“废话。” 061:“……怕你还看?” 池小池拿杯子挡住眼睛:“有人陪我才看啊。” 系统叹一口气,不很能理解这种越怕越看的心理。 但他还是把池小池身体内的恒温系统进行了细微调整,调节了冷汗量,免得他不舒服。 接下来的一个半小时里,系统成了池小池的实时播报员。 “鬼没出来,放心,把眼睛睁开。……我不骗你。” “按这个节奏,女主回头的时候不会有事,再转身的时候鬼就要出来了,眼睛闭上。” 就这么眼睛一睁一闭、一闭一睁的,池小池竟然窝在沙发上睡着了。 系统轻声道:“醒醒,回床上睡,沙发上睡容易感冒。” 池小池低低哼了一声,翻个身,拉着薄毯蜷作一团。 061:“……唉。” 少顷,沙发前浮出一团黑影。 那白衣黑裤的高挑青年俯身下去,把池小池连毯子带人一起抱入怀中。 池小池浑身猛地一僵,迅速睁开了眼睛。 061有点尴尬,但池小池在定定看了他一会儿后,又把眼睛闭上了。 池小池想,又在做梦,这次是好梦。 不能叫娄哥发现自己发现他,不然他又要走了。 061等了一会儿,发现池小池像是又睡着了,才缓步将他抱入卧室。 池小池这边的小日子过得挺滋润,但杨白华那边却是心烦意乱得很。 一身疲惫地返回家里,却没有热汤热饭,只有冷锅寒灶,杨白华心里愈发不痛快。 他直接搬去那个发小家里了?就这么迫不及待?连跟自己说一声都没空? 杨白华疲倦得很,他觉得自己最近对程沅的热情逐渐降低,就连床上那回事儿也兴致缺缺,往往还在洗漱时就困得浑身发软,哪还有空和他好? 他为了工作这样忙碌,但程沅小少爷从来学不会体谅人。 杨白华没有找程沅。 据他的经验,程沅往往是最沉不住气的那个,反正很快就会致电来跟他和好的。 然而他爸妈都已经来了三四天,他还没有等到程沅的解释。 带爸妈出来吃饭时,他话格外少,手指不住摩挲着方向盘的皮套。 杨爸杨妈坐在后座上,副驾驶上坐着他的堂妹杨小燕。 坐了好几天了,二老对这车还没过新鲜劲儿,杨妈正在研究车窗上的贴膜:“囝仔,贴了这玩意儿,从外头真看不到里头啊。” 杨白华回过神,点头笑道:“是。” 杨小燕涂着大红的甲油胶,妆容和衣裳都入时得很。 她的手机没电了,借了杨白华的手机来玩,闻言无声地撇了撇嘴。 ……土鳖。 她刷了一会儿微博,回复了几个粉丝的留言,就在杨白华的各个手机APP里点进点出。 出于八卦之心,她偷偷戳开了杨白华和程沅的聊天记录,翻了几页,却看到几天前,程沅发过来的三首曲子,上面分别标了demo1、2、3。 杨小燕也偶尔写点小曲小调,对她小程哥的作品当然感兴趣得很,指尖一点,点击播放。 当那乐声毫无预警地在车厢内回荡开来,杨白华的头皮险些炸了开来。 他想把手机夺下,可他正在开车,又怕动作太大引起爸妈怀疑,只得干着急,掌心冷汗源源不断地往外沁。 另一厢,杨小燕听得心花怒放。 她听得出来,这不是完成版的demo,只是初具雏形而已,但旋律颇具创意,技巧纯熟,伴随小声的人声哼唱,撩人心弦得很。 杨白华冷着脸说:“别乱放音乐,费流量。” 杨小燕眼睛骨碌碌一转,冒了个主意出来:“这是小程哥写的?” 杨白华脸色一变,冲杨小燕使眼色。 杨小燕眼睛亮亮地看着他,装作看不懂。 杨白华暗骂一声。 这个问题果然引起了杨家爸妈的注意。 杨爸问:“小程?你哥的朋友?” 杨小燕抢先答道:“是啊,哥没跟你们说过吗?是哥哥的好朋友,搞音乐的。” 杨白华手心出汗之严重,让他握着方向盘时都有些打滑。 听到“好朋友”三字时,杨妈还有些许期待,可听到“搞音乐的”,杨妈下垂的嘴角往下一撇,做出了个不屑的表情,倒和杨小燕刚才的神情有异曲同工之处。 “囝仔,听妈一句话,别跟这种没正经工作的混一块儿,你跟这些人不一样,你是好好考大学,一步一个脚印考出来的大学生,天之骄子,这种学艺术的,好多都是小混混,都是没路走才学艺术,没出息。” 杨白华没说话,倒是杨小燕又抢了白:“小程哥家里可有钱了,人家爱学有什么关系。”她又转头跟杨白华撒娇,“哥,是不是呀。” 杨妈一窘,看向杨白华。 杨白华顺着他妈的话说:“随便写写唱唱而已,是没什么大出息。” 杨母找回了点面子,“嗬”了一声,转向小燕:“听见没,有钱人才搞这些东西。” 小燕装作没听见,摆弄着杨白华的手机,越听越心动。 她试探着问杨白华:“这也是小程哥随便写的?像以前一样,没打算拿出去卖?” 杨白华急于结束这个话题,用力按了按喇叭,沉声答:“他家里有钱,不稀得卖歌这点收入。再说,他可不高兴让音乐和钱扯上关系。” 这下杨小燕放心了。 她悄悄将那三首demo中的两首挑出,转发到自己的微信上,又动动手指,迅速而无声地删去了杨白华手机上的转发记录。 正文 第9章 天才炮灰逆袭记(九) 趁着远离杨白华的几天,池小池把《心间语》、《爱你》和《秋思》的demo正式版一一整理完毕。 歌名是程沅精心起的,要发布,必须,也只能是这三个名字。 程沅的金手指挺好用,池小池只要想着创作,脑中就有无数旋律篇章自然涌出,所以这些工作并不难。 在录完最后一首歌后,池小池躺在床上发表使用感想:“感觉自己仿佛一个艺术家。” 061笑:“你以前不也是。” 经过鬼片一夜的吊桥效应,两个人的革命阶级友谊得到了强化,现在唠起嗑来越发顺溜。 池小池说:“以前就是个高中毕业的学渣,现在一眨眼混到本科毕业了。” 系统说:“……原来连续拿了三年奖学金的学生能叫学渣。” 池小池幽幽道:“连我成绩都知道了。看我哪一年的访谈知道的啊。” 061:“……”被套路了。 池小池感叹:“看我电影,还追我访谈。脑残粉真可怕。” 061:“……”我不是,我没有,我真是正经系统。 061垂死挣扎道:“我只是想了解你,方便执行任务。” 池小池翻了个身,面朝向天花板,不说话了。 这份沉默让061突然有点慌乱。他发现自己这话说得不大漂亮,补充道:“……你也不全是我的任务。” 这话倒是出自真心。 池小池是他第十一个宿主。 而对宿主而言,在陌生又孤立无援的世界里,系统就是唯一可信任和依赖的了。 虽然被格式化过,但061凭残留的感觉,知道每次和宿主离分,都不是太愉快的经历。 061想做冷酷的没有感情的系统,就是因为不想再为离别伤感。 但他好像还是做不到。 池小池说:“你不要解释了。” 061:“我……” 池小池幽幽道:“我竟然这么快就失去了你的宠爱。” 061:“……” 池小池叹息:“我不再是那个你爱的池先生了。” 061:“……”我就多余关心你。 不过他也松了一口气。 池小池和他之前经历的宿主都不大一样,言谈中有些孩子气,行事却独立冷静得很。 这样的人,嘴上花头多,但很能分得清利弊得失。 他回到现世的愿望很强烈。就算将来要说再见,大概也不会太难。 戏瘾发过后,池小池陷入了沉默的贤者模式。 他伸手摸了摸床头的安眠药药瓶,才发现里头已经空了。 池小池起来,准备换衣服。 061:“你去哪儿?药房这个点儿都关门了。” 池小池说:“那我找个歌厅去蹦迪。蹦到药房开门。” 061:“……” 程沅的身体又不是铁打的,为了把demo做完,他连续熬了三天,现在去嗨,万一嘎嘣一下死过去了,到时候他工作报告怎么填?“宿主因浪而死”? 061无奈,说:“躺下。” 池小池欣喜道:“六六,打算免费送给我催眠卡了?” 061:“……”谁是六六啊。 池小池猜到了061在想什么:“我琢磨着吧,叫你零或者一都不大好,容易引起误会。” 061:“……” 池小池:“所以还是六六好听。” 061深深叹了一口气。 六六就六六吧。 他说:“你总是依赖药物,对身体不好。这样吧,每天睡觉前我给你念书,说不定会好一些。就算你睡不着,听我念书,也不至于无聊。” 池小池这回是真正沉默了。 061问:“这样可以吗。” 池小池把取下的外套挂回衣架,坐回床上:“服务挺到位啊。以前你的宿主都享受过这种待遇吗?” 061温和地回答:“我只碰见过你一个睡不着觉的。” 池小池在床上躺平,单手枕在脑后,说:“……好啊。” “想听哪本?我现在回系统大厅下载,五分钟后回来。” “《哈利波特》。”池小池报出书名后却迟疑了,“不,不要《哈利波特》。” 系统好脾气地等着他的回复。 很快,池小池字正腔圆地报道:“人教版高中政治书。” 061:“……稍等。” 系统去了五分钟,准时返回。 他展开书页,轻咳两声,开始念书。 061的声音本就是极悦耳的青年音,被细心润过的声音更如绕树春藤,被阳光烤得暖洋洋的枝叶织就一个温柔的窠臼,将池小池的意识包裹起来。 池小池闭上眼,蜷入被中:“老师,你在哪个中学?你要是教我政治,我保证不睡觉。” 061轻轻一笑:“真不睡觉?”池小池一看就不是什么老实学生。 池小池也跟着笑了:“除非你能管住我。” “怎么才能管住你?” 池小池说:“长得好看。” 061温柔一哂。 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长什么样子,系统的自我认知系统是常年关闭的,就算他照镜子,也只能瞧到一坨马赛克。 不过他也不想管着池小池,只要他高兴,任务完成得快,他这边的进度也能加快。 ——完成200次任务,他就能解除和主系统的契约。 到那时,他就能赶去赴一个约了。 但他好像已经迟了,迟了好多年,迟到他出了意外、被格式化了记忆。 不过没关系。只要回到属于自己的那段世界线,他总能想起来的。 061连通室内照明系统,把室内光芒调暗,又指导池小池的睡觉姿势:“闭上眼,手放下来,老举着睡不好。” 池小池闭上眼,手却还垫在枕头下。 他小声道:“是娄影也行。” ——想管住他,要么长得好看,要么是娄影,其他都不行。 061没听清,问:“什么?” 池小池没再说什么,061就继续念了下去,直到池小池呼吸渐渐均匀,苍白发青的脸颊也渐渐浮现出淡粉的血色。 061没有叫他,通过观察他的身体数据,才确认池小池的确是睡着了。 061欣慰地想,果然有效。 三秒后,灯熄了。 第二天,睡足了的池小池把自己录制的母带装进纸袋,又做了饭,带去了程渐公司。 看到系上围裙的池小池动作麻利地打蛋下锅,061惊讶。 ……他还真的会做饭。 程渐看到弟弟提着饭盒被秘书带进门来时,跟061一样吃惊。 听到这蛋炒饭是程沅做的,他更吃惊。 今天市内气温降到入冬以来最低,程沅鼻子冻得红红,一进门就捧着热水咕嘟咕嘟喝。 程渐掀开饭盒,里头是一饭一汤,猪蹄黄豆汤和蛋炒饭。蛋炒饭上粒粒都粘着蛋,火腿是现切的,剁得细细;猪蹄更是炖得细烂,拿筷子轻轻一戳,骨肉皮就酥得分离开来,热气透鲜,香味扑鼻。 程沅哈着手:“哥,你吃。热的。我买的这个饭盒保温效果可好了。” ……单看这扎实的份量就知道不是在外面叫的外卖。 程渐酸溜溜地:“挺贤妻良母的啊。你那宝贝爪子养了这么多年,是叫你颠勺用的吗?” 程沅笑得眼睛弯弯:“给哥颠勺,我高兴。哥不高兴吗?” 程渐:“……哼。” 然后他把所有的食物一扫而空了。 等他吃完饭,程沅也把他的来意交代了个清清楚楚。 程渐把饭盒一推:“你想把歌投出去?” 程沅抱着纸袋一脸期待:“哥知道往哪里投吗?” “我有几个在娱乐公司工作的同学,我帮你问问。”程渐不大了解这方面的事情,自然也不会轻易许下什么承诺,“你自己有什么目标?” 程沅乖巧摇头。 程渐恨铁不成钢:“……傻狍子一个,什么都不上心。” 程沅傻乎乎地乐。 “还笑。”程渐脸一板,“我有两个哥们儿,以前听过你唱歌,都向我打听过你,问你有没有出道的打算,你都给拒了。他们现在一个在云都娱乐,一个在星云娱乐,你想试试哪家?还是两家都投?” 程沅认真想了想:“星云。” 程渐:“……瞎选的吧?” 程沅:“星云这名儿好听。” 程渐:“……”果然傻狍子。 程渐起身,从他怀里接过纸袋,打开看了看:“急不急?” 程沅略害羞地低了头:“是有点儿急……老杨那儿该交房租了。” 程渐:“……” 他上脚对这个基本沦为菲佣的弟弟的屁股就是一脚。 程沅马上抱住了程渐的胳膊,眼巴巴地撒娇:“哥。” 程渐一懵,没想到这向来挨了打蹿得比兔子还快的弟弟会亲近自己,等反应过来,脸又有点热:“蹭什么蹭,脸皮厚得你。” 等程沅提着饭盒晃晃悠悠离开,程渐把CD取出,放入电脑。 他不很懂音乐,但前奏才刚响起来,他就露出了颇自豪的笑容。 ……这可是程沅写的。 然而,当旋律一点点推进,来到副歌部分,程渐愣了。 他不是音乐专业的,说不出个一二三四来,但他至少知道什么是好听。 出了程渐办公室,061问他:“为什么选星云?” 池小池答:“因为不想进云都。” 和程沅不同,池小池要做事,当然会在事前做调查。 程沅的歌给小公司制作,实在是太暴殄天物,然而他上一世没有经验,再加上哥哥程渐人脉广,跟许多大型娱乐公司的高层人员都有交往,自己的歌投去,哥哥肯定会辗转知道。 他年轻不经事儿,又被杨白华鼓动着和家人划清界限,就认为才和家人闹崩,再靠家人的庇荫挣钱,不合适。 这一回,池小池直接来找了程渐,脸不红心不跳地走了捷径。 他有加入大型娱乐公司的筹划,但唯独没打算进入云都娱乐。 云都是唐欢在的公司,不方便他实施计划。 061还想说什么,却突然顿住了:“……他要来了。” “谁?” 061说:“杨白华。” 池小池:“……嗯?” 061说:“我连接过你那辆新车的车载GPS。现在有人在GPS上输入了你现在的地址。应该是杨白华要来找你了。” “他爸妈要来一周。他不陪他爸妈?” 061说:“现在是中午。”他爸妈可能正在午睡。 ……晾了他这么几天,终于坐不住了? 这几天杨白华的好感值涨涨落落,十分不稳定,可以看出他的心也乱得很,颇在意“程沅”口中的那个发小“娄影”。 池小池耸耸肩:“我不在家,不过是叫他扑个空而已。” 随后,他又不无遗憾地补充:“不过要是娄哥真在家就好了。他这么在意娄哥,还特地跑来看,让他空手而归,有点可惜。” 061:“……可以。” 池小池一挑眉:“哈?” 061说:“我可以做出实体的复制影像,肉眼看过去和正常人完全一样,也可以有短暂的实体触感。虽然总系统严禁我们使用实体和外界接触,但是只要宿主不向总系统举报,就没问题。……我可以装作是娄影。” 池小池想了想:“好啊。” 061:“嗯。” 池小池:“变得帅点。” 061:“……嗯。” 061想过要不要照着哪个电影明星拟造一个形影,但是一来麻烦,二来他自己的长相不止被一个系统同事夸过帅。 他想了想,还是用了自己的本相。 很快,公寓内投影出了一个061。 他静静坐在床上,看着自己的手脚,又照照落地镜,入目的无一例外是大坨大坨的马赛克。 果然是这样。 左右闲来无事,系统把池小池丢在床上的衣物一一折好,放入衣柜。 约半个小时后,通讯电话响了,是门卫,说住在这里的程先生有访客。 061回答:“有。是一位姓杨的先生吗?请他进来吧。” 五分钟后,门铃响起,他起身去开门。 门那边是杨白华无误,061一笑,冲发愣的杨白华点一点头:“杨先生?小沅跟我说你会来。” 然而,向来处事周到的杨白华在和061打过照面后竟愣了许久,连061的招呼都没有理会。 “……杨先生?” 他丝毫不知道在杨白华眼里是怎样一番光景。 眼前的人着白衣黑裤,腰背挺直,比他还要高上几公分,然而他的干净气质,尤其是眉眼走向,竟和杨白华相差不大! 正文 第10章 天才炮灰逆袭记(十) 杨白华犹豫半晌:“娄先生?” “是我。杨先生,进来坐坐?” 061不清楚自己的长相,自然没什么反应,可这种淡然落在杨白华眼里却微妙地变了味道。 ……他好像早就知道自己存在,对两人的相似根本是见怪不怪。 然而杨白华却对眼前人一无所知。 杨白华本来不想多留,但这张脸让他不得不留了。 061把杨白华请进家门,招呼道:“小沅出去了,你在这里等一会儿吧。” “我有事儿,暂坐一会儿就走。” “赶时间?……喝酒,还是茶?” “白水就行。” 061微笑:“这不是待客之道。还是茶吧。” 公寓里有一套功夫茶具,是程渐买回来的,因为操作步骤太繁冗,大概只用过两三回就被程渐束之高阁。 061取出和茶具,又拿出一盒上品茶叶凤凰单丛,生火、煽炉、温壶,动作轻缓优雅,透着股心定自静的从容不迫。 他已走过百个世界,装个逼不在话下。 061问:“你找小沅有什么事儿吗?” 杨白华一个晃神:“嗯?” 眼前这人和自己长得实在相似,却又全都恰到好处地胜他一筹,鼻子眼睛身高腿长莫不如是,更不用提那身一看就是浸在好家世里温养过的干净气质。 这种感觉着实诡异又叫人憋气。 061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也不愿多猜,便重复了一遍自己的问题。 杨白华不答反问:“小沅去哪里了?” 061说:“我不知道。” 杨白华说:“他住在你这里,你不知道他去哪儿?” 061平静道:“我是他的朋友。不是监护人,也不是狱警。” 杨白华陡然起了疑心。 他怀疑道:“小程是不是跟你说过什么?” 程沅难道跟他告状了?说自己看他看得太紧? 可他是为了程沅好啊。 程沅的哥哥程渐对他非打即骂,根本没把他当兄弟,自己不愿他跟程渐多来往,有错吗? 程沅那些朋友对他百般不满,他叫程沅远离他们,有错吗? 程沅除了音乐什么都不懂,买个菜菜贩子都专逮着他喊高两三毛钱的价,他还笑呵呵地照单全收,自己多叫他在家里呆着,不要乱跑,有错吗? 杨白华胡思乱想时,061不动如山。 061走南闯北,开过机甲,打过丧尸,见惯了各种各样的渣滓,此时心态非常平和。 退一万步说,他身为一坨数据,跟这种玩意儿有生殖隔离,没必要一般见识。 他手上动作不停,笑道:“他没跟我说什么。你该相信他的。” 除此之外他再不多解释一句,再问下去反倒显得杨白华没格调。 杨白华强捺着莫名的烦躁:“他什么时候回来?” “看他自己高兴。” “……你是他的发小?” 061心说,总算问出口了。 他都替杨白华憋得慌。 他把用来温杯的一杯茶水倒掉,答道:“从小一起长大,算是吧。” 能和程沅一起长大的,家世如何,可想而知。 杨白华强作镇静:“关系挺好的?” “还可以。” 061在自己庞大的数据海里拾起一个记忆片段,补充说:“小时候他跟我打赌,说谁输了就穿裙子出去逛一天。后来他输了。” 061想到那件事,嘴角便不自觉浮出微笑。 那人换裙子的时候倒挺豪迈挺不在乎的,可出去不到一刻钟就不好意思了,脸红红地扯着小裙底死活不肯再走,怕遇见熟人。 最后还是061把他背回家的。 他全程把脸埋在061背上,羞得不敢抬头。 061每次进入回忆时,都想看清那人的脸,然而他的具体形影已经随着格式化被绞成碎片。 注意到061满脸怀恋的浅笑,杨白华后槽牙紧咬了两秒才松了开来。 ……看起来关系还真不错啊。 好在他很会控制情绪:“谢谢你这两天照顾小程。之前没机会认识你,挺可惜的。” 061将心思转回正轨,把茶杯递给杨白华,按照池小池胡咧咧的那套说辞道:“我早就出国了。” 杨白华把茶凑到嘴边吹吹:“不过我没见你们有联系,也没听小程提起过你。所以听说他要来你这儿住我还挺惊讶的。” ……这话里带刺。 061有点明白过来了。 如果杨白华一直是这样潜移默化地诱导程沅,把他从朋友圈里剥离出来,做成独属于他一个人的娃娃,也难怪程沅在那段最难捱的时候甚至找不到一个可以倾诉的知心朋友。 061单臂倚在单人沙发扶手上,如沐春风地笑着,四两拨千斤地回道:“不用惊讶,我们都是私下联系。” 杨白华呛了一口水。 大约一刻钟后。 坐在一家购物中心的休息椅上玩手机射击游戏的池小池脑中响起一声悠悠的轻叹。 池小池把手机放下:“打发走了?” 061:“走了。” 池小池:“效果不错?” 061仔细回忆了一下,如实转达:“他走的时候一脸菜色。” 池小池感叹:“啊,怪不得他刚才给我打了六个电话。” 061:“你接了?他说什么。” 池小池:“一震一震的,影响我游戏手感,我把手机关静音了。” 061:“……”可以的。 话音未落,池小池懊悔地拍了一下大腿:“哎呀,早知道叫你把你们的对话录下来了。” 061笑:“想看吗?” 他把一段录制好的视频上传到共享面板上:“不客气。” 池小池深情道:“六六,你真好。” 061:“……” 行吧,六六就六六,六六挺好听的。 池小池开始研究061从现场发回的报道。 061则注意到池小池一边兴致勃勃地收看转播,一边把手拢在嘴边呵气。 程沅这个身体不受冻,虽然百货大楼里开了暖气,手掌心还是发冷。 池小池不大在意这个,061作为系统却应该有为宿主服务的自觉。 他将池小池体内的恒温系统进行数据修正和调节,顺便把一团数据流进行了重组。 很快,池小池右手边多了一只开盖的保温茶杯,热气腾腾,茶香沁鼻。 池小池:“……你这是从哪儿弄来的?” “家里泡的。先把茶杯进行数据化,再还原,就能带过来。不算太难”061解释,“这凤凰单枞很正宗,他没喝两口,浪费了也是可惜。还有,这种茶叶护肝明目,你睡眠不安稳,多喝这种茶对你身体好。” 池小池没说话。 061权当他是被感动了,善意地没有再开口,转而研究起面板上的现有数值来。 好感度竟然在75和55之间来回横跳,非常之不稳定。 061想,可以理解。 毕竟杨白华脑袋上一直套着个初恋光环,程沅又对他言听计从,他自然把程沅当做掌中物,可以任意搓圆捏扁。 如今凭空冒出来一个竹马光环的强敌,他对程沅的感情又不是全然作伪,心中的危机感可想而知,好感值有所浮动并不奇怪。 但是悔意值,也即完成任务的关键,还是可怜巴巴的个位数。 061有点发愁。 于是他决定看场池小池的综艺冷静冷静。 他看综艺,池小池看转播,一人一系统倒是和谐得很。 池小池捧着茶杯,品茶看戏,但脑袋里还转着刚才自己听到的那句话。 “小时候他打赌输了,我让他穿裙子陪我出去一天。” 池小池暗自耸耸肩:看来调查我调查得挺到位的,连小时候的事儿都没放过。 不过这不算什么严重的事情,池小池没准备质问系统。 他兴味盎然地研究起这段珍贵的影像资料来。 这视频是从061视角拍的,摄像头就是061的双眼,录制时间是从杨白华按门铃开始。 从这个角度,池小池判断061化出的实体起码比杨白华高个五六厘米。 虽然看不见长相,但061的举止却相当优雅,在呛过杨白华后,061还和他在软件专业上进行了一番探讨。 显然,在专业知识领域,杨白华的人脑无论如何也扛不过涉足过各个位面的061常年积累下来的庞大数据库。 只能说,杨白华尽力了。 如061所说,杨白华离开时,的确是一脸菠菜色。 池小池决定把这段视频保留下来,无聊的时候看一看,保证下饭。 杨白华驱车赶回家里时,父母还没起床,卧室里传来如雷的鼾声。 三姐带着孩子去找在市里打工的姐妹玩,小燕这两天有事忙,也没来作陪。 杨白华满怀躁郁,又给程沅打了个电话。 那边池小池正看转播看得起劲,没鸟他。 他困兽似的在客厅转了几圈,愈看这五十多平米的出租房不顺眼,转到落地镜前时,看到里面映出的人影,怒火登时丈高而起,操起沙发垫狠狠摔砸在墙上。 程沅不是说自己是他的初恋吗?那个姓娄的又是怎么回事? 如果他只是单纯的发小,杨白华可能还不会想太多,可是那张脸?那张脸! 据姓娄的说,他是在小程十四岁时出的国,从那之后就没有见过面,最多只是电话和视频联系。 但为什么在认识自己后,小程从来没提过这个人?这也太奇怪了吧。 他是不是有意在隐瞒什么? 他是不是有意在自己身上寻找某个人的影子? 杨白华越想越忿忿不平: 如果不是程沅出现,追求他,掰弯了他,自己现在说不定已经正常地和一个城市女孩结婚了,哪里需要在面对父母时战战兢兢? 程沅怎么能这么对他? 他心乱如麻,气得手抖,质问程沅的短信编辑了又删除,最终却只是发了一条“为什么不接电话”。 他倒要看看程沅怎么解释! 大概盯了三个小时的手机,他才收到一条回复:“抱歉抱歉,老杨,我去和朋友玩了,没注意手机呀。” 这个解释并不能让杨白华满意。 他正要回复质问,杨妈就说:“你盯一下午手机了,别老看那玩意儿,有辐射,伤眼睛。” 杨白华听了话,索性把手机甩到一边,打算晾程沅一会儿。 他不是个沉得住气的性子,得不到回应,一定会憋不住主动联系他的。 谁想直到夜半三更,他躺在沙发床上瞪着手机,也没瞪来程沅的回复。 杨白华咬咬牙,回道:“你怎么不回个电话来?” 消息发出,如泥牛入海,杨白华握着手机睡着了。 直到第二天早上吃早饭时,他的手机才重新震动起来:“我以为你没收到呢。” 杨白华差点把筷子给撅断。 等爸妈回村里去,自己一定要跟程沅好好谈谈! 杨白华既然有意晾他,池小池也不介意跟他玩玩时差游戏。 不过新短信发过去后,杨白华就没再回复。 失去了调戏对象x1,池小池颇感寂寞如雪。 然而,在两天后,池小池的正事就找上了门来。 他接到了一个陌生的电话。 “请问是程先生吗?”那边的人问,“我是星云娱乐的工作人员。是这样,我们收到了您寄来的母带。请问母带中的歌曲均为您的原创,是吗?” 池小池四平八稳地回答:“是。” “那请问您方不方便在这周五上午九点到东三区劲松路18号的星云娱乐大厦来一趟?我们想为您试一下音。” 正文 第11章 天才炮灰逆袭记(十一) 程沅的才华和能力有目共睹,然而程沅的导师却对这个学生并不大热衷。 因为他有个不小的毛病,怯场。 程沅私下里跟同学玩音乐high到飞起,水平属于一流,导师也给过他演出机会,但他自带一股天然怂的气质,每到上台,颤音走音是常有的,就连在每个毕业生都要举办的毕业个人音乐会上,他也是表现平平。 也难怪导师不照顾程沅。 对一个老师来说,与其眼睁睁看着一块璞玉注定蒙尘,无法发光发亮,不如闭上眼不看。 好在程沅本人并不大喜欢抛头露面,况且,他的家世摆在那里,如果没有杨白华这回事,他躲在幕后开开心心玩一辈子音乐也无所谓。 如果是真正的程沅,听到要试音,肯定紧张得半宿合不上眼。 池小池则淡定地给自己做了个蔬菜沙拉,顺便打电话告知程渐自己已经接到了试音通知。 061问他:“不紧张?” “我脸皮厚。”池小池说,“还有,我是模特出身。这你知道吧?” 061:“嗯。” “做这行需要临场反应。”池小池说,“十七岁那年,我去走秀,主题是皮草,我顺位第三出场。有动物保护组织的人不知怎么混进来,阻止抗议活动。他们跳上T台,拉横幅,阻拦走秀的模特,大喊大叫,还有念诗演讲的,特别热闹。那时候挺寸的,正赶上我上台。我刚在T台上走出几步,人就全冲上来了。” 061问:“然后呢。” “我完全可以掉头冲回后台,但如果这样做,后续的节奏会被全部打乱,一场秀全盘崩掉。”池小池拿叉子扎起一只小番茄,“这些人有自己的信仰和想法,很好。但是我拿了主办方的钱,就得帮人把秀走完。这是职业道德。” 紧接着,他对明天的试音做出了评价:“小场面,不虚。” 061想,听起来挺精彩的。 等晚上给池小池念过书后,他可以去023那里找找有没有这段的现场录像。 今天晚上061给池小池念的是中国地理。 061还没有把中国地名和河流名报完,池小池就睡着了。 061笑笑。 池小池的成绩单上,政治倒数第二,地理倒数第一。 事实证明,这排名非常科学,因为报地名比念“物质决定意识”让池小池睡得快了十分钟。 池小池这觉睡得仍然很浅,不过对他来说已经充足。 醒来后,他觉得自己精力无限,甚至可以去帮程沅开一场演唱会。 七点半,池小池把自己拾掇干净,下楼。 程渐接他去试音,靠在车边等他,见他穿着件洗得发白的牛仔外套,露出干净细长的手脖子,眉头一跳。 还没等他发难,池小池就搓着掌心溜进了后驾驶座:“真冷真冷。” 程渐啐一声,钻进驾驶座:“挺会挑啊这位老板。” 池小池推推椅背:“程司机,开车。” 程渐把外套脱下,甩向后座,盖了池小池一脸:“给我拿着。” 池小池把外套团成一团,用来焐手。 程渐看了一眼后视镜:“这衣服比你还贵。” 池小池动也不动地焐着手,厚颜无耻道:“把我当衣架就好。” 程渐:“噗……咳。” 他很少看弟弟这么活泼。 这本来是好事,但一想到这种改变是杨白华带来的,程渐就像是吞了苍蝇似的膈应。 他不介意弟弟的性向,他介意的是杨白华这个人。 是,杨白华勤奋,能打拼,对弟弟温柔,但在他心里,一家亲戚个个都排在程沅前头。 程渐承认,从山旮旯里讨食供出杨白华,杨家人实在不容易。 然而,正因为此,杨家人才是杨白华的“自己人”,捧出一颗真心的程沅,再如何待他,也是“外人”。 没有冲突则矣,一有冲突,杨白华能护着程沅才是咄咄怪事。 只是旁观者没法把眼睛借给当局者,程渐空有一腔道理,说出来却没人听,难免上火。 程渐只能抓住这短暂的机会试探:“你和杨白华怎么样了?他跟他父母说了你的事儿没?” 池小池摇头,神情难掩落寞。 程渐呼出一口气,把一句我操勉强憋了回去。 他说:“他不愿意让他父母知道你的存在,别告诉我你不知道这代表什么。” 池小池抽抽鼻子,不答腔。 程渐颇不理解:“他到底哪里好?”像杨白华这样出身寒门的学子,程渐公司里一捞一大把,身上虽然或多或少都有点原生家庭的烙印,但至少都像个爷们儿,敢做敢当。 池小池很想说,我也不大理解他哪里好,结合他对程沅的所作所为,唯一能让我感到惊叹的是一堆垃圾居然能堆到一米八这么高。 然而程沅之前爱得太深,池小池不能崩他的人设。 于是他作情深义重状,说:“有一个男人,他一个月挣一万块,只愿意为你花一千;另一个男人,他一个月挣一千块,却愿意为你花999块。哥,如果是你,你选哪个?” 池小池觉得自己脑袋顶上的圣父光环熠熠生光,完全可以表演一个用爱发电。 静静旁听的061被这过期馊鸡汤熏得一哆嗦。 程渐绷着一张脸:“嗯,他有一千块钱,给你花九百九十九,剩下一块钱,你们俩张嘴喝一个月西北风。” 池小池想,这位杠姓同志,虽然你的理论我很赞同,但如果我是程沅,这会儿你已经把天聊死了。 话一出口,程渐才发现弟弟情绪不大对,和缓了口气:“……吃早饭没?” 要不是怕聊得太多影响到程沅今天的试音状态,程渐估计不会放过这个给弟弟洗脑上课的机会。 池小池蔫到了星云娱乐楼下,老远就看到有两人站在寒风中迎接,看年龄、衣品,绝不是什么助理,起码是副总监级别。 池小池跟系统交流:“这可不是一般试音歌手的待遇。” 061说:“这是程家二少爷的待遇。” 程渐也适时地开了口:“打起精神来,别紧张。” 池小池还没来得及谢谢程渐难得的贴心,就听他继续道:“我已经跟人打好招呼了。你随便唱唱就行。” 程渐很清楚自己的弟弟在这种正式场合的怂德行,所以提前跟人打好了招呼。 这颗定心丸喂得质高量足,还有点噎人。 可以想象,倘若是真正的程沅在这儿,他会是什么心情。 池小池叹了一口气:“六老师,什么时候能给我哥开一门语言艺术研究课啊?” 061:“……???”谁是六老师啊。 池小池忧愁道:“他这么说话容易被打。” 不过,进到试音室里,池小池整个人就稳了下来。 和唐欢所在的云都娱乐一样,星云娱乐罗织了一张广大的娱乐网络,旗下有无数子公司,涉及音乐、影视等方方面面,狐音乐是其旗下主打,而负责池小池此次面试的是飞狐音乐的两名副总监和一名音乐制作人,排面不可谓不可观。 他们先按惯例问了几个关于音乐的专业问题。 这几个问题哪怕是读大二的在校音乐生都能答出来,简单得令人发指。 池小池对系统感叹:“我还是第一次近距离体验潜规则现场。” 061笑笑。 这个局面看似简单,归根到底是池小池打出来的。 他带过的所有宿主都怕世界线出问题,老老实实走剧情,连体验潜规则的机会都没有。 很快,到了试音中的试唱阶段。 等候在外面、距离池小池只一面玻璃墙之隔的程渐用目光示意了两位副总监。 他们会意点头,但那制作人显然不大热衷于此,从刚才起就冷着一张脸,抱臂盯望着池小池。 如果不是听过母带,对池小池的声音感兴趣,飞狐音乐的当家制作人苏秀伦也不会特意来到这里。 但是两位副总监的叮嘱和刚才儿戏的提问,已让他逐渐丧失了对池小池的兴趣。 现场才是一个歌手的生命。 录音棚歌手太多了,不需要再多一个程沅。 池小池坐到钢琴前,掀开琴盖,十指落于黑白琴键上,心静如水。 他想,程沅,该做的我替你做过,现在轮到你了。 灵犀一动间,无数情绪涌入池小池脑中。 而在彻底被这种情绪掌控前,池小池开口说:“061,使用‘单体技能加强’卡。” 061略有诧异:“没有必要……” 池小池双手抚上钢琴:“苏秀伦在。” “谁?” “飞狐音乐的金牌制作人,程沅正需要这样一个人。所以程沅必须做到最好。” 这话说得理智冰冷无比,但061注意到,池小池说的是“程沅”,而不是“我”。 ……是程沅需要,不是他池小池需要。 他分得很清楚,这份才华,这份荣耀,并不属于他池小池。 池小池说:“我要让程沅看看,如果他能好好运用他手中的牌,他的命会有多好。” 061心中微微一动:“了解。” 他打开了仓库,选中了池小池要用的技能卡,点击使用。 名称:单体技能加强(体验版) 持续时间:10分钟 件数:1 品质:优良 类型:一次性使用品 所需兑换点:0(免费发放) 介绍:将原主原有的优势发挥水平增加一倍,如同加入嫩豆腐的鱼头,千滚万滚,方得鲜味。 池小池:“……”这文案让他突然想吃鱼头。 收敛过心神,池小池奏出了第一个和弦。 他唱的是《心间语》。程沅最喜欢的一首,也是连名字都被抄到唐欢CD封面上的一首。 “我愿作一本枕边书,被你细读……” 程沅一开口,苏秀伦登时坐直了身体。 那两名副总监的神情也渐渐变了。 其中一名听了一会儿,诧异地望向玻璃墙外的程渐,却发现他和自己是一样的瞠目结舌。 程沅对声音的控制力极强,那条声带宛如被神迹加持过,这样优厚的先天资本,让他完全不必在控制音准、音色上花时间,更能表达他想要表达的情感。 更遑论他的嗓音本就是一把成色上好的乐器。 池小池把演奏放心地交给了程沅,外在的一切情绪则由他来表达。 至于后者才是池小池的专业。 在没有任何排演的前提下,程沅即兴把三首歌串联在一起,对许多旋律进行了临时调整。《心间语》悠扬,《爱你》活泼,《秋思》哀伤,程沅把三种曲风渐次递进,融为一体,讲述了一个沉迷爱欲的少年的悲剧故事。 一曲终了,池小池合上钢琴盖,抬头看向玻璃墙外,对程渐露出含泪的浅笑。 程渐不懂音乐,却被弟弟这苦涩的一笑惹得心口莫名发痛。 池小池出戏很快,不过几个眨眼他就控制住了情绪,从钢琴前站起身来:“谢谢各位老师。” 池小池从乐室里出门来时,程渐一声不吭地拥住了他,用力抱了一抱。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做,只觉得自己好像欠他这样一个拥抱,好像……如果不趁早做,有可能一辈子都抱不到了。 这亲密的动作对兄弟来说相当正常,但061却注意到,在被拥抱住后,池小池的肌肉瞬间僵硬,体温骤然升高,呼吸也略显得急促起来,似乎对这种接触抵触得厉害。 好在程渐也只是抱了一抱而已,被放开的池小池也迅速恢复了正常。 苏秀伦激动得坐不住,拉着池小池和他讨论专业,而那两名总监自知捡到了大宝贝,几乎笑成了一朵花,对程渐说:“程先生,您可太谦虚了。” 程渐努力将嘴角下撇。 ……很高兴,但还要假装不在意。 他表态道:“程沅这次发挥得还行。” 说话间,程沅进去前寄放在程渐兜里的手机嗡嗡震动起来。 他取出手机,大写的“老杨”两字跃然于屏幕前。 程渐抬头看向弟弟,他正和苏秀伦聊得兴起。 程渐啪地一声挂掉了电话。 于情于理,对程沅而言,现在都不是接杨白华电话的好时机。 另一边,杨白华握着忙音阵阵的手机,脸色极为难看。 他送走了爸妈,三姐和侄子,专程打电话问程沅什么时候搬回去。 ……可他竟敢挂自己的电话? 正文 第12章 天才炮灰逆袭记(十二) 和苏秀伦吃完饭,从程渐那里拿回手机,池小池才发现上头多了20多个未接来电。 程渐显然没打算好好解释,发动车子往家开,随手把锅一甩:“你手机坏了吧。” 池小池面上急得冒汗,心说我信了你的邪。 他对061说:“拦截我的手机信号。” 061:“……?” 池小池:“照做。” 061:“嗯。” 程渐眼看弟弟回打了六七个电话也没人接,又摁着手机吧嗒吧嗒发短信,无名火乍起:“他敢不接你电话?” 池小池想,程先生,你这双标双得有点过分了啊。 他哀怨地盯着程渐。 程渐话出口后才想到这桩麻烦的始作俑者是谁,再瞧到弟弟没精打采的眼睛,心里一虚,话音也软了不少:“成成成,我一会儿送你上楼去,打电话跟杨白华解释一下,行了吧。” 池小池拿脚在羊毛地垫上轻蹭。 午后阳光有些刺眼,把他偏白的肤色照得几逾透明,睫毛落金。 程渐眉峰一动。 他想到了今天在钢琴前光华万千的弟弟。那十分钟,他确然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骄傲自豪。 但吃饭时,程渐一直在想,一向怯场又胆小的程沅鼓起勇气坐在钢琴前,是为了谁呢。 池小池如果知道程渐在想什么,肯定会拍着他的肩膀说,大哥,别多想了,我是为了让姓杨的配不上你弟弟啊。 他抬起头,拉拉程渐的衣服:“哥,开车戴墨镜,太阳光怪晃眼的。” 程渐从车内的墨镜盒里摸出墨镜戴好:“哟,眼里还有我呢。” 程沅露出了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又给程渐笑难受了。 车又开了一会儿,前面不远处就是小区了。程渐说:“想想晚上吃什么,我带你去。” 程沅却没应声,眼睛直盯前方。 程渐也看到了让弟弟发愣失声的人—— 杨白华站在西门入口,穿着厚重的羽绒服,脸色极其阴郁。 西门距离程渐公寓最近,如果程沅想出入,从这里都是最方便的。 程渐眼神一冷,想直接开过去。 程沅飞快扯住程渐,小声地:“……哥。” 听出弟弟语气中的祈求,程渐脸色不虞,但还是徐徐踩下了刹车。 程沅发力扭住他的衣角:“哥,你别下车好不好。……你们碰面是要吵架的。” 程渐冷笑:“我看他就是来找你吵架的。” 程沅声音软乎乎地央求:“求你了,哥。” 程渐撇撇嘴,却没再动,抱臂靠坐在驾驶座上。 程沅如遇大赦,飞快解开安全带下车,迈步朝杨白华奔去,欣喜道:“老杨!” 杨白华却没应答,脸色沉沉。 程沅略心虚地缩了缩脖子,讨好地去拉他的手:“老杨,我不是故意不接电话的。……我有个好消息要告诉你。” 杨白华一把把他的手拍开,啪的一声,响亮得很。 默默开了一条车窗缝方便偷听的程渐闻声,脸色陡然变了。 程沅从没受到过这样的待遇,呆愣愣地望望杨白华,又看看发红的手背,鼻尖一酸之余,还是坚持不懈地去捉他的手:“老杨,你别生气啊,我这几天特别忙,没时间顾你,也怕联系你被你爸妈发现。你爸妈走了吗?这几天他们玩得开心吗?” 杨白华越过他的肩膀,看到一辆宾利。 驾驶座上的人戴着遮去半张脸的墨镜,看不清面容。 ……是那个姓娄的? 杨白华冷笑着看着程沅:“我看你玩得也挺开心的,现在恐怕都不记得家门往哪里开了吧。” 程沅很是茫然:“……嗯?” 以前程沅露出这样的表情,杨白华都会忍不住想捏捏他的脸,可现在他只有满腔的反感,压抑了几天的情绪泄洪似的冲程沅劈头盖脸地袭来。 杨白华不怒反笑:“程沅,你知不知道我为你付出了多少?” 程沅愣了。 “这几天爸妈来,我吃不好睡不好,一直在想着咱们俩的事情要怎么跟他们说。我家就我一个儿子,我是家里唯一的希望。我和你在一起意味着什么你知道吗?意味着我们杨家要断后了!你呢?你家至少还有一个程渐吧?我的心理压力有多大你知道吗?你体谅过吗?!” 程沅红了眼眶:“我有啊。我从没有逼你跟你爸妈承认咱们俩的关系……” “你没逼,是我在逼我自己。”杨白华惨笑,“我没有根基,在这个城市里好容易站稳脚跟,配不上你。可我已经尽力对你好了。大三下半学期的时候你发烧,打电话跟我说身体难受,想喝莲子粥,大冬天我跑了三家菜市场才给你买到,熬好给你送到寝室里去;大四的时候你闲下来了,常要我陪你玩,只要能挤出时间,我哪次没有来陪过你?这半年来你没有工作,没有收入,在家里留着做做饭打扫卫生,我有指责过你哪怕一次吗?” 程沅发起抖来:“……老杨,你怎么了啊。怎么突然……” 杨白华反问:“娄影是怎么回事?” 程沅一哽,目光不自觉往宾利方向瞟了一眼:“我的朋友啊,他借我房子住……” 这一眼,让杨白华这些天来累积的不甘和怨愤骤然喷发出来。 他一褪温柔的形貌,尖酸道:“他就没借点别的给你用?” 程沅脸色大变:“杨白华!” 杨白华心态失衡,穷追不舍:“你应该拿我和他比较过不下一次吧?那有没有比过谁更能满足你?” 程沅眼泪直流:“杨白华,别说了……你别再说了。” 程沅这等反应,更让杨白华以为自己猜测不假:“比较过后就觉得我没意思了吧?我穷,出身不好,还不懂你的音乐。” 程沅颤抖着摇头:“你太过分了……我如果嫌你,当初又怎么会跟你在一起?” 程渐没绷住冒了句粗口出来。 这个傻逼。 他用卸车门的气势推开车门,大步而下,顺手摘下了墨镜。 看清从宾利上怒气冲冲下来的人,刚过完嘴瘾的杨白华一口气险些噎进喉咙。 ……车里的怎么是程渐? 程渐不跟杨白华玩那些个弯弯绕,上来就是一拳。 程沅惊了:“哥!” 他伸手去够程渐的西服,像是躲在老母鸡后头的小鸡仔,但却很鸡贼地没去控制程渐的手脚。 趁着空档,杨白华又挨了一脚一巴掌,有点懵。 程渐指着他鼻子大骂:“你对我弟弟的好倒是桩桩件件记得挺清楚的啊,大三大四,有时间有地点的,你他妈是做了个备忘录,一天翻三遍?那我弟弟对你有多好,要不要我帮你算个帐?” 程沅热泪盈眶:“哥。” 杨白华突然感觉自己好像弄错了什么,心慌地看了一眼哆哆嗦嗦的程沅。 程渐啐了一口:“我弟弟住我房子碍你什么事儿了,换你这么多屁话,有本事自己给他买一栋去。” 杨白华愈加慌乱:“……程沅?你不是说这是娄影的房子吗?” “什么娄影?”程渐横手一指:“别逮着我弟弟逞威风,怀疑的话你自己去查,查查看这里的户主姓程还是姓娄。” “是我,我撒谎了……”程沅蹭在程渐身后,带着哭腔说,“我不敢说是大哥借我房子,只能说是借朋友的家住……” 杨白华不可思议:“……为什么要撒谎?” 程沅颤着声音说:“我用大哥的车,你就不高兴,说哥哥干涉我的生活。我要是说到他家里暂住,你会答应吗?” 杨白华脸色一白:“那……那天我看到的人是谁?” 程沅已经要站不住了,靠在程渐身上,低声道:“……他是娄影,是我的朋友。回国后他没拿家里钥匙,家里又没人,我就让他在家里暂时休息,倒一下时差。” 程渐掉过半张脸来:“什么时候的事儿?” 程沅眼里一点神采都没了:“我给你送饭的那天。……我没经你同意随便收留朋友,不大敢跟你提。” 程渐向来不掺和弟弟的朋友圈,自然不知道娄影是他哪门子的朋友:“我说我晚上去找你的时候那套茶具怎么挪了位置呢。” 杨白华惶然:“可娄影明明说……” 程沅立即反问:“他说什么了?” 杨白华哑口无言,脸一阵泛青一阵泛红。 ——“是我。杨先生,进来坐坐?” ——“小沅出去了,你在这里等一会儿吧。” ——“我是他的朋友。不是监护人,也不是狱警。” ——“不用惊讶,我们都是私下联系。” 细想起来,杨白华才发现,那天他碰见的娄影从没有承认过自己是这间公寓的主人。 哪怕自己曾在言语间提及此事,他也从没有正面回应过。 杨白华心乱如麻。 那天程沅没接他的电话,还说是和朋友出去玩,实际上是和他大哥在一起? 说起来这也解释得通,毕竟他多次向程沅明确表态,少让程渐干涉他们两人的生活。 这里是程渐的房产…… 娄影只是借住,两个人是朋友关系…… 至于娄影跟自己长得像,大概也只是巧合,说不定当初程沅对自己一见钟情时,就是因为这张和他发小相似的脸才注意到自己…… 一见钟情…… 一瞬间,杨白华理智回笼,想起了那个穿着休闲衫的青年跑到自己跟前来,笨拙又真诚地大献殷勤的可爱模样。 记忆与现实重叠,眼前的脸依旧年轻,却多了茫然又痛心的泪痕。 热血回流,杨白华才觉出被揍的地方火辣辣地疼痛。 这处公寓清净远人,保安也都是晓事的,发现这里有骚乱,派来两个人观望了一下,发现是私人纠纷,立即退避三舍,但仍留了一个人远远盯着,以免发生进一步的肢体冲突。 羞耻和疼痛让杨白华一张白净面皮烧得发紫。 他上前一步,试图挽回:“小程……” 程渐一臂把他挡了回去:“干什么?刚才骂过人,脸一抹就打算不认了?” 杨白华朝程沅伸出手:“小程,我是来接你回家……” 程渐护着程沅往后退了几步:“小沅这些白天黑夜都在忙他的音乐,好不容易有了点起色,你要还是个人,就别让他在这个时候为了处理你和他的事情烦心。” 杨白华没理会程渐,而是祈求地看向程沅,等待他的答复:“……小程?” 长久的沉默后。 程沅低着头,小声说:“哥,我想回家。我想吃陈姨做的酸菜鱼。” 杨白华整张脸僵成了一块铁板。 程渐则心疼得一抽,握住了他的手:“好。走。” 上了车,程沅就像是累极了,抱着靠垫揉了揉:“哥,我困,想睡了。” 程渐重新发动车子:“我还不知道你的德行,一遇事儿就扛不住:今天要试音,昨天没休息好吧。睡你的,我给你把车开稳就是。” 程沅把脸埋在靠垫里:“谢谢哥。” 他没再说话。 在一片寂静中,程渐拨通了家里的电话。 他记得今天爸妈都在家。 电话刚一接通,程渐便开口道:“妈,小沅被人欺负了。我晚上带他回家。具体情况我回去说,让陈姨现在去买条鱼吧。” 静静趴伏在后座上的池小池,抿着嘴轻轻一乐。 ……成了。 正文 第13章 天才炮灰逆袭记(十三) 程渐跟父母打过招呼,因此回家后的池小池并未遭到盘问。 他关了手机,把自己锁进房间,拿Xbox玩飞机大战。 据他所知,程渐有和程沅打游戏的习惯。 这位年轻的总裁先生只玩飞机大战,因此这台游戏机里所有飞机大战的记录几乎都是兄弟俩留下的。 程渐如果能腾出空来,八成会来找他切磋帮他减压。 虽然说情绪会影响手感,但池小池的手残程度显然已超出了情绪影响的范畴。 打了一个小时,池小池的分数还在五十名后徘徊,连排行榜都挤不上去,眼前一闪一闪的都是小飞机爆炸的特效火花。 他一甩手柄,跟061抱怨:“眼睛痛。” 061想了想,去扒了一下音频库。 很快,池小池耳边响起字正腔圆的女声:“为革命,保护视力,预防近视,眼保健操,开始。” 池小池:“……”您可歇了吧您。 061说:“我知道你想尽快适应程沅的生活,但不用这么努力。” 池小池满不服气:“我小时候打游戏可厉害了。” 061:“……好好好,厉害。” 池小池又说:“这手柄太老。” 061:“嗯,是有点老。扫描的出厂信息显示已经用了两年了。” 061这么附和,等同于池小池铺了台阶,还捎带手铺了层红毯。 可这样一来池小池反倒觉得有点没意思了。 他沮丧地往后一倒:“好吧,我是手残。” 061温和道:“做个眼保健操总还是可以的吧。” 池小池:“……” 在系统指导下,池小池做了一套眼保健操,又练习了一会儿,估摸着快到晚饭时间了,才乖乖下楼来。 二老已经等在楼下。 他站在楼梯上,对饭桌前的程妈叫:“妈。”又转向程爸,“爸。” 程沅看上去好端端的,没哭过,眼里却有睡眠不足熬出的血丝,看起来倦得很,茫茫然找不着焦点。 程妈鼻子一酸,别过脸去。 程爸往程沅坐惯的椅子上一指:“……坐吧。” 这时候,陈姨从厨房里端出一盆热气腾腾的鱼片,豆芽饱满,酸菜脆爽,鱼片亮晶晶地卧在滚鲜汤汁里,肉质细嫩,鲜汤金黄。 程沅眼睛发亮,登登几步跨过去麻利接过,刚把鱼片放稳在桌面上就拿勺子捞了一块,塞到嘴里,烫得嘘嘘直吐气。 程渐从厨房转出来:“又没人跟你抢!多少年没吃着肉了你?” 程妈又心疼了:“没事儿,别着急,坐下慢慢吃。” 鱼肉火候正好,入口即化。 程沅咂咂嘴,很是满足:“我以后去哪儿都得带着陈姨。” 陈姨笑:“好,等小沅出息了,小沅去哪儿阿姨都跟去。” 这话说得不假。 程沅自杀后不久,在程家做了二十几年保姆、看着程沅长大的陈姨就心脏病发,跟着去了。 临死前,她的神志已经不清,嘴里却还叨念:“我找小沅去。我给小沅做酸菜鱼。他有好几年没吃上了。” 程沅把棉质睡衣的袖口往上挽了两挽:“陈姨给我做鱼,礼尚往来,我也给陈姨做两个菜去。” 陈姨急忙去拉他:“哎哟祖宗!想一出是一出!其他菜马上就好,好好坐着,弄一身油烟味又得洗!” 程沅转头去求助:“哥。” 程渐一想到程沅的手艺,竟然觉得口水上泛。 自从上次程沅给他送过饭,他再吃公司食堂的饭菜总觉得味儿不对。 他摆摆手:“你去吧。厨房里还有鸡块和一点松茸,自己看着办。” 得了程渐命令,程沅马上抢了陈姨的围裙。 陈姨有点担心:“可别把锅给烧糊喽。” 十数分钟后,程沅端菜上桌。 他用辣椒把鸡块炝得香嫩金黄,盛进深腹大盘,又在上头浇了收好的汤水;黄油则把松茸烘烤得鲜汁流溢,切片后漂亮地摆成伞状,嚼起来口感肥厚,如同食肉,再加上一道清炒油麦菜,热热闹闹摆了一桌。 程妈和陈姨都看呆了。 程沅拿围裙擦擦手,对自家老爸说:“爸,尝尝。” 自从接替了程沅的身体,池小池从没给杨白华做过一顿饭。 第一,每个人的手艺不同,做出的菜滋味各有差异,杨白华一旦发现菜的口味和以前有所不同,难免会生疑。 第二,池小池只愿意给值得的人做饭。 一家人坐在热气腾腾的餐桌前,程渐和程爸讨论最近公司的一笔账目,程妈关心程沅的面试过程,陈姨不住给程沅夹菜,怕他吃不饱。 彼此的脸在家常菜的腾腾热气下变得有些模糊,但却温暖异常。 一顿饭吃到最后,桌面上几乎不剩什么菜了,程渐还用蒸馒头蘸了汤汁吃,颇有些意犹未尽的意思。 饭后,陈姨把妄图洗碗的池小池赶回房间。 他刚一回到房间拿起游戏机,程渐就敲了门。 程渐本不是来打游戏的,但看到电视上没来得及关闭的游戏界面,他难免技痒,提议道:“来一盘吧。” 池小池:“好啊。” 池小池外表稳如老狗,内心慌得一批。 他在心里对061哀叹:“……完了。” 061说:“不慌。” 池小池没去管061的安慰,开始悄悄编排借口。 ……失恋使我黯然神伤,心伤使我手残晚期。 两人在电视机前坐下时,池小池突然听061说:“你别害怕,是我。” 池小池:“?” 很快,一种温暖又干燥的感觉覆盖上池小池的双手,像是有一双手握了上来,但用肉眼却什么都看不到。 池小池一个哆嗦,手柄差点没拿稳当。 那双手的主人很擅长安抚,轻轻捏捏池小池的手掌虎口,把他微微发抖的手拢在掌心,声音温和如水:“没事儿,交给我。” 061说交给他,就是彻彻底底交给他。 池小池完全不需要动,握住手柄就行。一双不存在的、触感修长柔软的手握住池小池的手,代他操纵。 那双手快得惊人,池小池感觉自己一双手几乎要在他的牵引带领下闪出残影来,061操纵的小飞机也在枪林弹雨里飞速挪移,准确狙杀着每一个敌人。 然而,那些敌人连同飞机本身渐渐变成一个个密集的色块,爆炸的光影在池小池眼内虚化,变成一滩五彩斑斓的油漆状。 池小池表情如常,手心却已开始发冷出汗,被061握住的手掌心里像是炸了个蚂蚁窝,又痒又难受。 一局下来,池小池轻而易举地破了最高纪录。 他转过头对程渐笑:“哥,你手生了。” 程渐性格要强,刚想说翻盘再来,一转头看到程沅一脑门子细汗,顿时一惊,伸手去抚他的额头:“怎么回事?” 池小池往后一躲,小声说:“可能是吃得有点撑,胃不大舒服。” 程渐立即忘了游戏的事儿:“看看你这点出息。我去给你拿点药。” 池小池说:“没事儿,别叫妈担心。我躺会儿就行。” 程渐还是不放心,把他扶到床上,说去给他拿点消食片,旋即转身推门离开。 估摸着程渐这会儿已经到了楼下,池小池起身,冲进厕所剧烈呕吐起来。 061声音一变:“池先生……?” 池小池根本腾不出嘴来回答他,吐得脸色煞白,胃部像是只被人抽拉到反面的手套,翻江倒海,一抽一抽地痉挛抽动。 等到能喘过气,池小池第一句话就是表达惋惜:“……好不容易吃的,全吐了。” 061有点手足无措。 实际上,他根本用不着手把手帮池小池代打。 只要用病毒侵入游戏系统,哪怕池小池用脚趾头打,他都能给池小池刷出个百万高分。 但他想做个试验。 事实证明他判断得没错,池小池有肢体接触障碍,但061没想到会是这么严重。 难怪这几天池小池像十字坡孙二娘似的,动不动就把杨白华麻翻,甚至不惜耗费好感值。 吐干净后,池小池拿水漱了漱口,靠在洗手池边缓神。 061道歉:“对不起。” 池小池抹抹嘴:“没事儿,我看厨房里还有点糯米粉和米酒,半夜我再去给自己做个加餐,做个酒酿小圆子。” 饶是知道池小池现在不舒服,061闻言仍有些忍俊不禁:“不是这个问题。……你这是怎么回事?” 只是碰碰手而已就吐到胃痉挛,明显是心理问题。 池小池轻描淡写:“老毛病。” 061问:“你走秀拍戏,难免会和别人有肢体接触的吧。”更何况还有吻戏床·戏一类。 池小池说:“没事儿,我一般能撑到转场。” 061:“……” 池小池还挺自豪的:“吐啊吐的就习惯了。” 061问他:“怎么会变成这样呢?” 池小池抬头看镜中的程沅,眼睛里透着薄薄一层水雾,特招人疼,但池小池万事不在乎的表情把这种可怜可爱冲淡了不少。 他走出洗手间,没找着烟,就摸了一盒巧克力pocky出来,叼了一根衔在嘴里:“六六老师除了给我念书,还负责心理疏导啊。” ……这就是不愿意说了。 061叹气:“抱歉。以后我尽量给你挑一些不和攻略对象感情太深的世界线。” 池小池发自内心地赞美:“六六,你真可爱。” 061:“……”好好好,可爱就可爱吧。 为了安慰池小池,061说:“我存了刚才那段游戏的实况录像。” 池小池立即来了精神,摩拳擦掌道:“快快快,发给我。” 061想你要是发给程渐,被打我可管不了,然后老老实实把录像打包发送到池小池的手机和终端光脑里,一式两份。 池小池开机。 杨白华发来的九十多条微信消息和拨来的三十多个电话全部被他无视,在滴滴滴的恼人提示音中,保存了录像。 他开心地看了一遍:“这是我个人的一小步,却是手残人士前进的一大步。” 他又说:“等我回现世,把这个录像拷给我。” 061:“嗯?做什么?” 池小池说:“我去给娄哥扫墓,把这段视频做成光盘烧给他,让他看看,有六六老师带我,现在我不是手残了。” 061失笑。 池小池这人怪得很,遇事时理智无比,一步步算计布局,但偶尔又流露出一些执着的孩子气。 061很珍惜这份执着。 池小池可能是他走过一百个世界、唯一有可能回到现世的第一人。 池小池就这么在家里住了下来,该吃吃,该喝喝,偶尔上微博跟自己的粉丝互动,发一点写歌的日常和自弹自唱的小视频。 以前程沅从不在微博上露脸,用池小池的话来说,这简直和守着金矿啃窝头一样浪费。 他po了段自己弹吉他的视频上去,第二天起床,涨了两千多粉,而且还在持续上涨中。 “!!!妈耶博主这么可爱的吗!” “求嫁!或者求女装!” “……楼上什么取向?” “我以前一直以为@程沅是靠才华吃饭,现在你告诉我其实可以靠脸?[狗头][再见]” 池小池挑着几条留言回复了一下,继续不定时发他的写歌日常。 不过自从他露脸后,他的微博下就多了一大队各种排队型求照片的。 池小池对061说:“你看,很多人嘴上说好看的皮囊千篇一律,有趣的灵魂万里挑一。可没有好看的皮囊,谁愿意花时间去了解有趣的灵魂。” 061觉得这话有点没道理。 他当初接收池小池的时候也不知道池小池长什么样子,还不是觉得他蛮有意思,才会去找023搜关于他的消息。 但061看着池小池蹭蹭往上涨的粉丝数,觉得自己的话没什么说服力,索性闭嘴。 某天,池小池下楼来拿水果,听程妈妈在客厅里兴高采烈地跟老姐妹打电话:“分了分了,真分了。那姓杨的小伙子我瞧着他总是不顺。……我也不是看不起穷人,老程他爸现在不还在养鱼?可门当户对四个字真不是随便讲讲的,小沅跟杨白华根本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何必非要凑一堆?” 池小池笑笑。 他悄悄折回房间,不打扰程妈妈恨不得满世界撒花的喜悦。 但杨白华并不想跟程沅断。 这么多年过去,感情基础摆在那里,不是说没就没的。 杨白华发现无论如何都联系不上程沅,只能各种视奸程沅微博,每当程沅发表新微博时,他都要暗搓搓地点个赞,同时不断发出信息示好,问他有没有消气。 没了程沅做饭,没了他的悉心照料,没了随时随地响起的钢琴声与歌声,杨白华忽然发现他的生活整个不对劲儿了,工作时浑浑噩噩,时常有一只小程沅跳出来兴风作浪,让他精力无法集中,前前后后出了不少错,还被主管拉去骂了一通。 一开始,杨白华还是有自信的。 程沅不过是一时赌气,他那么爱自己,一定会回来的。 然而,一周过去了,半月过去了。 勉强捱过20多天,杨白华终于受不住了。 他怎么还没回来? 难道他是被家人扣住了?出不来? 正文 第14章 天才炮灰逆袭记(十四) 杨白华受不住一闭上眼就是程沅,受不住去猜测那无穷无尽的可能,可程沅住在父母的别墅里,各项保全设施绝对对得起那每年高昂的物业费,程沅本人又是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给他一架钢琴他能一月不出门。 杨白华一咬牙,去找了程渐。 程渐在下班回家的路上被杨白华堵住。 听完他的来意,程渐用看无机物的表情打量了他一番:“想要小沅回去?” 程渐和程沅气质虽是天差地别,五官却有相似,被这张脸这样鄙夷地瞧着,杨白华心里格外难受不安。 他提起一口气:“我会对小程好。我……” 程渐打断了他:“跟你父母说清楚你跟小沅的事情,我让小沅考虑考虑。” 杨白华刚提起的一口气噎在了喉咙里。 程渐冷笑:“怎么?不是说会对小沅好吗?” 程渐气场太足,面对他杨白华难免磕巴:“小程答应说……说会给我一段时间,让我处理这件事,他会和我共同面对……” 程渐很想说给你妈个大肘子,但现在他已经不想骂杨白华了,省下这点口水做什么不好。 他一摊手:“现在时间不是很充裕吗,去吧,什么时候处理好,什么时候再来找我。不过下次来记得预约,别窜出来来拦我车,撞死了算谁的?” 他再没给杨白华逼逼的机会,一脚油门踩出去,只恨这车子用了环保系统,没法喷杨白华一脸尾气,深以为憾。 出过气后,程渐一度担心左右杨白华万一破罐子破摔,跑来公司宣扬他跟程沅的二三事。 但事实证明,杨白华不仅是安静如鸡,简直是安静如鸡蛋。 对此,嗑着瓜子的池小池表示情绪稳定,并一针见血地对061说:“杨白华可比我哥要脸多了。” 061仔细把这句话分析了一番,一时分不清池小池究竟是在黑谁。 池小池又说:“六六老师,唐欢的新专辑快发表了吧。” 061早已经习惯了这个和Tony老师有异曲同工之妙的称呼,确认了一下后答道:“是。一周后是唐欢出道五周年纪念日,和原先世界线一样。” 这里的唱片业发展状况和池小池所在的世界相差不多。 因为盗版横行等种种原因,唱片业从十年前起便无可避免地滑向萎靡,歌手不得不开发副业,参加综艺节目,或是干脆从商,专心做音乐的愈来愈少,精炼的、只收纳3至5首歌的EP大批量出现,逐渐取代专辑成为音乐市场的主力军。 特地选在出道五周年推出“转型之作”,并配合大量广告投放和宣传,云都娱乐对这回唐欢的重视可想而知。 池小池登陆上了程沅的微博。 微博的开屏页面都是唐欢甜美的笑颜,他直接点跳过,进入自己的主页面。 这些天他在微博上挺活跃,粉丝数已破万。 昨天晚上他发了条微博,说为了庆祝粉丝数量破万,他打算开个直播,并随机抽取三位幸运用户,送他们一人一首歌,这歌都是他之前练习时改写的习作,请个人收藏,切勿商用,云云。 微博发出25秒,马上有人回复:“沅沅直播露脸吗?” 池小池说:“露露露。” 最后,此条微博转发量超过两千,大多数都是为了舔颜而来。 这个数字很让池小池满意:“刚刚好。” 他抽奖、开奖,挑了个流量较大的直播网站开了房间,等待晚上八点钟开始直播。 061问:“房间名起什么好呢。” 池小池想也不想,随手打了个名字上去:“怎么样,棒不棒?” 061凑上去一看,“楼台倒影入池塘”。 061:“……” 池小池挺骄傲的:“我所有的社交账号都叫这个。” 061:“……” 池小池说:“六六老师,你怎么不理我了。” 061想,你想让我说什么,是劝你不要太执着于已死之人,还是提醒你这个名字有点污? 不过他还是说:“挺好的。” 在等待期间,池小池打了一盘飞机大战,还没见到第一关的boss就被小兵灭成了一朵烟花。 他百无聊赖地表示:“好想念我的卡牌。” 061一笑。 池小池最满意061的声音设定,温润里带一点点恰到好处的沙,尤其是在睡觉前,他念书的声音会随着池小池精神的放松进行细微的调整,有股睡意朦胧的惺忪感。 以他的嗓音质感,完全能胜任午夜电台男主播。 池小池也是在演艺圈里摸爬滚打十年的老油条,听到他笑,还是忍不住耳朵一麻。 他问061:“笑什么?” 061说:“其实两天前023就把东西传给我了,只是一直在犹豫要不要给你。想来想去,还是给你好了。” 池小池:“什……” 他没问出口,因为他看清显示屏上多了一个看起来颇眼熟的APP图标。 ……魔神召唤。 池小池戳开,账号还是自己的账号,507个英雄静静躺在背包里,还差6个就集齐了。 061温和道:“023费了不少功夫才定位到你的手机。他对波段进行捕捉,直接连入了系统。你放心,服务器还在你原来的世界,就是因为讯号不大灵敏,对战的时候会有点卡,好友功能也会屏蔽。” 池小池非常感动:“六六老师,你真是我亲班主任。” 061轻咳一声:“池小池同学入学以来表现很好,这是奖励。” 虽然从理论上来说,池小池在现世的记挂越多,他越有可能选择返回现世,但061一向相信,有奖励就有进步。 果然,刷完日常任务、心情不错的池小池终于对061提及他的计划了。 “记得我跟你说过吗,想破局,分为上策,中策和下策。”池小池说。 061:“嗯。” “下策,就是按照原剧本来,由他妹妹偷我的歌,让杨白华对我有亏欠,我再装装可怜,闹闹自杀,杨白华不是什么丧尽天良的人,这一百悔意值东拼西凑我也能给凑出来。” 061:“……” 这么说,他带过十个人,十个人用的都是下策。 毕竟这是陌生的世界,又是别人的生活,执行任务的人不敢擅自脱离原世界线,只想求稳。 池小池评价道:“这样的确能完成任务,我也能做到。但我会不爽。” 061深以为然。 他作为系统,成日里看着任务对象被渣攻欺压得惶惶不可终日,搏尽好感度,只为了最后死遁时看到渣攻不可置信的表情能爽上个几秒钟,怎么算都亏得慌。 061问道:“那中策呢。” 池小池看了看表:“不急,慢慢来。” 八点钟,池小池坐到了电脑前,对观众们打招呼:“看得到吗?” 直播间人数不是很多,加上网站自带的流量,也就两千多即时点击,三百多人在线观看,对一个新人来说已是非常不错的数字了。 池小池开了录制软件,抱着吉他,抿了一口水润过喉咙,自弹自唱起来。 才听了个开头,以为自己猜中了池小池策略的061陡然一怔。 池小池唱的不是那三首demo中的任何一首,而是他还在杨白华租房里住时常常挂在嘴边的几首调子,加上他速填的歌词,唱出来悦耳至极。 ……倒真像他在抽奖微博里提到的那样,只是练习之作。 061略有困惑。 池小池又搞直播,又问唐欢新专的发表时间,难道不是想提前把音乐发布出来,先声夺人,打唐欢方一个措手不及?? 不管061怎么想,池小池始终心稳手稳,清唱时笑意淡淡,乐器一样的声带从容自如地振动,尤其是在没有歌词、凭意低吟浅唱时,人声几乎要与吉他声融化在一处。 061虽然无实体,但360度无死角的图像接收器能让他看到一切。 程沅的脸自然是英俊,可池小池的自信才真正让他整个人焕出迷人的光彩。 那是一种什么样的光彩呢? ……好像对别人没有需求感,不需要讨好任何人,甚至不需要任何人,就能过得很好。 061索性不再多想,只专心看着青年在镜头前的表演。 直播间里已经是讶声一片。 “卧槽竟然不是修音党!” “66666。” “本来是个吃瓜的,但现在已经开始羡慕抽中奖的幸运er……” “我是新来的,这是哪个唱见主播?很有名吗?” 刷礼物的也有不少,虽然零零散散的,但架不住人越聚越多,十几分钟后,在线观看人数破了八百。 池小池放下吉他,喝了两口水,平静道:“欢迎各位点歌啊。” 061觉得池小池有点奇怪。 不管是他上次去试音,还是开直播,话都挺少,不大像池小池人皮骚话多的风格。 如果说试音的时候有程渐在,顾忌着程沅的腼腆人设不能放得太开,在网上,没人认识他,总能稍稍放飞一下吧。 但很快这个问题就得到了解答。 061顺手扫描了一下在线观看的用户终端,发现关注着池小池直播间的,有一个信号源属于杨白华,还有一个信号源来自楼下。 061:“……”emmmm。 杨白华的用户名是“白桦树”,一句发言都没有,倒是在他唱完三首歌后,打赏了一艘游艇。 给主播刷游艇以上礼物的用户名,会在分频及主频页面靠上的打赏信息栏里滚动播放,高价位的礼物刷得多了,主播的经验值和收入也会随之水涨船高。 有人羡慕嫉妒恨:“我靠,现在的新人主播都这么能打的吗。” 还有人提醒池小池:“房管的位置还空着,不然就给‘白桦树’吧。” 这条信息刚刷过,楼下的那个信号源就有了动作。 “家有蠢弟给楼台倒影入池塘打赏别墅x1。” “家有蠢弟给楼台倒影入池塘打赏游艇x1。” “家有蠢弟给楼台倒影入池塘打赏跑车x1。” 这不是刷了一遍,而是每个刷了十遍。 顿时,打赏信息里滚动的全是“家有蠢弟”的信息。 整个直播间陷入了短暂的静默。 紧接着,一排排问号和感叹号霸了屏。 池小池对061感叹:“程渐这名字起得真耿直。” 061轻轻一乐:“哈。” 池小池刚想问061在笑什么,就看到新一轮刷屏。 “061给楼台倒影入池塘打赏超级火箭x50。” ……一个游艇折合人民币1314块,别墅2000,超级火箭2222。 满屏的问号和惊叹号已经把程沅的脸完全遮住了,也将池小池一瞬间的错愕表情挡下了。 061说:“虽然不知道你想做什么,但你既然做了这个直播,宣传和影响当然应该越大越好。” 话是这么说,但061只是觉得池小池的表现值得这么多礼物而已。 池小池回过神来:“玩这么大啊。” 061诚实道:“反正对我来说,数字就只是数字而已。” 池小池:“……”这个逼装得我给满分。 系统大法好,带我享温饱。 程渐一时也被这个数字震撼。 生平头一次有了被人用钱砸脸的感觉,程大哥心情略有些复杂。 池小池对直播观众解释道:“是我的朋友和大哥在乱。哥,别闹了。” 程渐手一抖。 我靠,他怎么发现的? 程渐马上退出直播间,但觉得自己既然已经暴·露了,再躲躲藏藏也怪没意思的,很快又鼓起勇气重新进入直播间,公事公办地发表了一条评论:“嗯,唱得不错。” 但顶着个“家有蠢弟”的昵称,又一口气刷了大批礼物,程大哥的高冷形象已是荡然无存。 看着漫天漫地的“捕捉一只宠弟狂魔”、“主播真·白富美”、“前面等等难道不应该是高富帅吗”、“霸道哥哥爱上我”的神奇弹幕,程渐招架不住,溜了。 被这两人先后一搅合,最早一咬牙刷了个游艇、试图引起程沅注意力的杨白华反倒成了路人甲。 他已顾不得肉痛。 “061”的数字ID,烙得杨白华眼睛剧痛。 “61”,谐音难道不是娄影?! 自己不在小程身边的时候,究竟是什么人陪着小程? 下了直播,池小池伸个懒腰,把自己砸在柔软的大床上,由衷赞美道:“六老师,你真是个好系统。” 061笑道:“你就当是贿赂吧。” “贿赂什么?” 061说:“跟我解释下你的计划怎么样?” “哪个计划?” 话一出口,池小池便反应了过来,盘腿坐起,修长双臂撑在身后:“你问吧,我看情况答。” “50个火箭,还不够买一个有问必答吗?” 池小池很见过世面,单手支颐,懒洋洋道:“我原来的出场费打底可是100万。” 既然池小池这么说,061就抱着随口一问的心态开口问道:“你的上策到底是什么?我还以为你今天会唱《心间语》,提前发表新歌。” 池小池笑:“六老师,你也太甜了。我签的是首发约,在别的平台上提前发表,苏秀伦还不把我撕了。” 061:“那……” 池小池的嘴巴是当真严密,50个火箭都轰不开:“……等七天后你就明白了。” 正文 第15章 天才炮灰逆袭记(十五) 061和程渐的操作,让池小池一路直冲上了直播网站的本周排行榜榜首。 苏秀伦主动联系了池小池,问需不需要趁势推广炒作一波。 程沅的家世和实力放在这里,又有苏秀伦保驾,自主权当然比星云旗下其他歌手更多,不然炒作不炒作,怎么轮到他说了算。 池小池扮演的小萌新程沅,很是犹豫了一番。 后来他委婉地表示:“不要太张扬就好吧。原本这次直播只是粉丝福利而已,炒得太凶,味道就变了。” 苏秀伦松了一口气。 倘若程沅一味清高,坚持不肯配合炒作,他也不能奈他如何。 只是这样的话,公司可能会对程沅的价值和待遇重新进行评估。 唱片市场极为残酷,选择走这条路,却经不起商业检验、或是拒绝商业,最终都会成为商业的弃子。 ……好在程沅拎得清。 应程沅要求,各大论坛和社交媒体都没有过度参与联动,只有几个质量还行的音乐类营销号赞美了一波他的唱功。 网上有无数时事八卦热点,这次推广程沅也只不过是星云娱乐的初试水而已,获得的反响已算尚可,不过一天,程沅的直播热度就被其他纷杂的碎片信息掩盖了过去。 七天后,唐欢新歌在各大音乐平台推出,同时,各种早已拟定好的营销软文雨后春笋似的冒出。唐欢的微博封面换成了新专封面,还打上了五周年的特制logo。 和这种燎原之势、无孔不入的推广相比,池小池前几天折腾出来的那点热度还不够烧开一壶水。 唐欢新歌的全网发布时间定在上午九点整。 眼看时间快到,池小池却并不太感兴趣,躺在床上做他的卡牌每日任务。 061问:“不去听听吗?” 池小池一耸肩:“早晚都能听到,不急。” 061出于好奇,成了唐欢新歌的第一批听众。 几分钟过后,061恍然大悟:“这……” 池小池头也不抬:“嗯哼。” 061:“这不是程沅写的歌。” 池小池认真打游戏:“七天前我就跟你说过不是。” “听起来很像你直播时唱的歌。” “就是直播时候唱的歌。” 061:“但杨小燕怎么会偷到这个?” 池小池操纵着卡牌英雄吊打对手,这种不需要操作、只需要战术的游戏对他这种手残可以说非常友好。 他说:“六老师,我可是受害人。不要问我她怎么偷错了,该问她为什么要偷。” 话音落下几秒,屏幕上跳出了Victory的提示,积分排行榜上“楼台倒影入池塘”的ID前进一名,跳至第一。 池小池把手机一扔:“哈,荒废这么久,终于把第一抢回来了。” 他心情好好地伸了个懒腰,说:“只要她偷了,只要她卖出去了,只要被唐欢用了,那她就等死吧。” 唐欢身在云都,又正值红火,难免会有看不过眼的对家盯着她的一举一动。 更何况,这回她可供人拿捏的尾巴可不算小。 新歌发布半小时后,一个营销号率先提出异议:“没人觉得唐欢的新歌有点微妙吗?建议你们搜搜@程沅七天前的录播,有惊喜。” 有人看到就去搜索,并纷纷表示自己真的发现了惊喜。 这下唐欢的粉丝不干了,纷纷下场。 “你们耳朵聋了?哪里有像?” “就是几个音有相似也算是抄袭?这锅我们家不背!” “爱我中华还像哈利路亚呢!这种巧合也能拿出来黑一波,服气。” 云都娱乐也在第一时间接到了这个消息。 起初接到通知、没听到歌时,唐欢的制作人钟宇还以为是有人刻意构陷,发短信安慰唐欢:“没事,不算什么,现在网上多的是裹乱不嫌事儿大的,你这五周年前期宣传做得很漂亮,难免有人看着眼热。” 然而,等他搜索到池小池的录播视频,将被特地点名的抄袭片段听了不到半分钟,钟宇的脸渐渐变青。 他强忍满心惊悸,点开下一首,又听了一分钟。 旋律虽然经过了微调,但凭钟宇的专业水平听得出来,唐欢的版本简直就是扒下谱来,把程沅在录播时唱的歌重新制作了一遍! 更何况,那抱着吉他清唱的俊秀青年,嗓音条件比唐欢优越了起码两个档次,完全是外行可见的差距! 怎么回事? 唐欢的音乐早就开始制作了,为什么七天前会在一场直播里披露? 是音源泄露?还是卖歌的人出了问题? 买歌卖歌这种事儿,早已成了音乐商业市场中的潜规则。 唐欢并不是唱作俱佳,嗓音条件也算不上一流,中等偏上而已,但出色的外貌的确赋予了她超乎寻常的商业价值。 圈内不乏唐欢这样的商业歌手,但优秀的作曲人实在是凤毛麟角、屈指可数。 唐欢的地位,属于上不着天、下不挨地那种,真正出色的作曲人轮不到她,次一等的作曲人她又瞧不上。 后来,云都又开始主推她“音乐才女”的人设,号称大部分的歌都是她自己创作,实则是四处买下歌曲,堆砌她的才女形象。 这张五周年EP,两首主打是花了高昂价格,由名家作曲,其他三首都是公司从买来的歌曲中精心遴选出来,特意贴合了这次转型的主题。 最关键的是作曲人一栏,填的都是“唐欢”。 制作人发了大脾气:“查,给我查!这两首被扒出抄袭的歌是谁送来的!弄明白到底是怎么回事!” 此事一经披露,艾特程沅微博求解释的人太多,池小池不可能看不到。 很快,他发了条微博。 面对如山如海的质疑,池小池没有正面回答哪怕一个问题,给出的不过是言简意赅的五个字。 “……持续关注中。” 放下鼠标,池小池开始转笔。 转笔是他的一项绝活,当初是为了贴合一个电影角色的人物形象,他特意学的。一支笔能被他转出二十来种花样,千影百形,流畅自如。 061已大致猜到了池小池的所有计划:“你从还住在杨白华家里的时候就给他下套了。” 池小池纠正:“准确说来,我从一见面开始就给他下套了。”他补充道,“你可以回忆一下,和杨白华第一次见面,上车后我对他说了什么。” 061去翻了一下记录库,不禁讶然。 当时,二人谈及去火车站接杨白华父母的事情。 杨白华对此有意规避,神情不悦。 开着车的池小池自然岔开话题道:“那我给你放我新写的demo吧。你是我第一个听众,好不好呀。” 他的态度太过随意,以至于061直到事后回顾,才发现问题在哪里。 池小池放的纯音乐,根本不是《心间语》、《爱你》或《秋思》中的任何一首,而是他七天前直播时唱的歌! 061不解:“从你进入任务世界,到和杨白华见面,不过几个小时。你是从哪里拿到这三首歌的?” ……难道是程沅以前的习作? 池小池态度非常无所谓:“抄的。” 061:“……啊?” 池小池说,“当时时间不够,我直接下了那三首歌的纯音乐版,放给杨白华听;后来我用程沅的能力把这三首歌做了简单的调整修改,又发给了杨白华。” 杨白华那几天来来回回听到的都是这些歌,他当然以为,这三首歌就是程沅新写的demo。 061不解:“所以为什么要绕这么大的圈子……” “为了这个。” 池小池暂停笔端,一指电脑屏幕,上面显示着云都娱乐唐欢工作室在1分钟前发出的声明。 事关紧急,云都的声明出来得自然格外快一些。 唐欢工作室先对唐欢的歌迷致以道歉,随即表明态度,说此事正在调查中,有可能出现了音源泄露的问题。 “音源泄露”这个理由着实找得不错,让唐欢摇身一变,反成了受害人。 池小池抚一抚下巴:“哦,云都现在还想保住唐欢的才女人设。” 061说:“先立住舆论,到时候他们可以慢慢公关。可是他们怎么能确定一定是音源泄露,而不是别的?” 池小池笑:“当然是因为他们联系上杨小燕了。” 061豁然开朗。 ……受到杨白华的误导,在杨小燕的认知里,她偷出来的是池小池原创的demo。 只要她能让杨白华稳住程沅,这脏水千回百转,到头来还是能泼到程沅身上去。 池小池说:“……可是,谁说从我这里传出来的歌,就一定是我的歌呢?” 他在抽奖微博上倒是提过一嘴,说给粉丝的这几首歌是经改写后的歌,请勿商用。 当然,他没说这歌是他自己写的,也没说这歌不是他写的,最终解释权始终在池小池这边。 池小池说:“……想听听中策和上策吗?” 061失笑。 池小池这劲儿劲儿的样子还挺可爱的。 他温和道:“洗耳恭听。” “中策,是我把程沅的歌让杨小燕抄去。”池小池说,“到时候事情闹出来,会变成星云和云都两大公司的较量。有星云和程渐在背后支持,我吃不了大亏。” 池小池顿了顿:“……但如果这样做,究竟是谁抄谁,就会变成一笔扯不清的烂账。当然也有好处,流量时代,不怕黑点,怕的是没有话题度。如果采取中策,程沅和唐欢大概会被从此绑定,提起程沅的时候必然会提起她。作为一个籍籍无名的乐坛新人,能攀上唐欢、和她相提并论同屏出现,在很多人看来,应该是程沅的幸运吧。” 061摇头。 这样做的确会把一切搅弄得扑朔迷离。 “而在我的上策里,程沅会被彻底摘出去。抄袭的不是他,被抄袭的也不是他,他只不过碰巧改了几首歌,碰巧被杨小燕偷了歌,碰巧卷入了这场抄袭风波里。他的歌,他的人,都是干干净净的。……对了,还蹭了一把热度。” 061忍不住笑出了声:“挺好的。就是差点儿意思。” 池小池反问:“差在哪儿?” 061说:“……抄别人的歌,把无关人员扯进风暴里,终究不大好。” “在我的计划里,没有什么无关人员。”池小池拿笔尾点着自己的太阳穴:“……记得吗,在程沅的故事里,还有一个人,可是起到了不小的作用。” “嗯?” 池小池提示061:“那个唐欢的铁粉,追着程沅骂,把舆论推向最高·潮的人,你记得吗?” 061一愕。 “他虽然靠毒舌营销号红火了起来,以前好歹也是个音乐人。从他几年前的作品里找出几首质量凑合,但并没有太大热度的歌,会难吗?” 池小池把笔准确投入桌上笔筒间,发出当啷一声轻响:“……自己的作品被自己的偶像抄袭了,你觉得,他是会觉得荣幸,还是愤怒?” 话音落下不久,程沅的手机响起。 池小池一乐:“星云这回的公关反应有点慢啊。我以为他们半个小时前就该联系我了。” 他接起来,立刻变成六神无主软乎乎的小白兔:“喂,苏先生。嗯……嗯,我看到微博了,也在持续关注中。您听我说,我上次直播时唱的歌,是改写了微博上一位大V的歌。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和唐欢小姐的新专撞车……” 杨白华是在上班时接到杨小燕电话的。 看见“杨小燕”三字出现在屏幕上,杨白华隐隐烦躁起来。 最近他看到家人来电,总会想到程渐对他苛刻的要求,又想到程沅温柔无害的笑颜,心里酸涩得很。 ……小程的手机一定被家人没收了吧,又被软禁在家,不然他一定会想尽一切办法来见自己的。 他恍惚几秒后,才按下接听键:“小……” 杨小燕的哭声顿时从电话那边传来,惊了他一跳:“哥,哥!” 杨白华脸色微变,拿着手机从座位上站起,飞快朝茶水间走去:“怎么回事?” 杨小燕泣不成声,急得直跺脚:“……你不是说小程哥的歌没发表过,也没打算发表吗?现在人家公司找上我了,怎么办?我该怎么办?” 正文 第16章 天才炮灰逆袭记(十六) 听完事件始末,杨白华脑袋都快炸了:“杨小燕,你是不是疯了?” 杨小燕泣不成声:“哥,我好怕啊,云都跟我联系,我听他们的意思是要追究我的责任……事情要是真闹大了我怎么跟爸妈交代?我怎么办啊?” 杨白华头痛不已:“……你冷静点儿,先别哭。人家怎么跟你说的?” 杨小燕啜泣着把能想起来的如实跟杨白华交代了一遍。 云都的工作人员态度很冷漠,反复询问杨小燕是否有一歌两卖,在杨小燕再三保证自己没有后,来电人要求杨小燕暂时不要离开本市。 杨白华:“……” 他觉得事情不大对劲儿了。 杨小燕哭出了声来:“哥,你帮帮我,帮我。你去找小程哥,让他帮我说说话,我不是故意偷的,只是太喜欢了……只要他不追究,只要他出来说这歌是他的,让他救救我,我就没事儿了……” 杨白华脸色难看:“你偷他的歌,还要我找他说?” 杨小燕的声调骤然转尖:“哥,你不跟小程哥说,我就跟二叔他们说去!” “……你要说什么?!” 杨小燕话说得绝,连握着手机的手都在用劲儿:“我这边出事了,我爸肯定要问我具体细节,到时候我只能实话实说,你和小程哥……” 杨白华耳朵一嗡,气得浑身哆嗦:“杨小燕!” 杨小燕嗓音转软,可怜巴巴道:“哥,你最疼我了,就帮我这回好不好?” 放下电话,杨白华只觉心烦意乱,眼前代码变成一群群乱飞的蚊蝇。好容易熬到上午下班,他离开公司,直奔程氏企业的办公楼。 然而程渐的办公室需要独立电梯才能上去。 前台客气道:“您有预约吗?” 杨白华咬牙,正打算出去找个饭馆,边吃边等,突然看见一个穿羊毛灰大衣的清秀青年提着饭盒从旋转门里走进。 在家里读取到杨白华悔意值上升到15时,池小池对061说:“盯准杨白华的车载GPS。” GPS一动,池小池就掐着点儿,从家里打的来了程氏。 “面还是要见一见的。”池小池说,“顺便程沅那辆车寄放在姓杨的那儿很久了。我得取回来。” 青年被好好养在家里,不用日日买菜做饭,肤色白净红润了许多,被高级的烟灰色一衬,更多了几分拒人于外的冷欲。 看见杨白华,程沅愣了一瞬,任杨白华去演他的一眼万年。 回过神后,他装作不认识杨白华,把给程渐的饭盒交给了前台小姐,随即转身朝外走去。 杨白华拔足快步跟出,追上程沅:“小程!” 程沅顺从站住,指着一间港式菜馆:“我们去那边说。别让我哥看见。” 程沅与杨白华坐定,程沅翻菜单点菜。 再见爱人,杨白华直从眼里泛出笑意来,但是心里又知晓这回自己的来意,难免心虚。 池小池眼见悔意值的数值往上翻升,转眼已经突破百分之二十,面不改色。 这次来,他的心理预期是百分之四十,现在才刚刚过半而已。 等待上菜时,杨白华伸手握住了池小池的手:“小程,我想你了。” 池小池一个哆嗦,真实地想吐。 而在杨白华眼里,程沅两眼含泪,着实惹人疼得紧。 好在杨白华要脸,虚虚一握就松了开来,四下张望一番,确定没人看到二人刚才的亲密动作,才略略松弛表情,问:“你……最近怎么样?” 程沅低头玩着刀叉:“还好。” “我去看了你的直播。” “是吗?”程沅声音稍一提,眼中隐有惊喜之色闪过,但旋即便想起了什么,低头说,“我一回家手机就被哥哥拿走了。” 杨白华不无疼惜道:“我知道。你大哥那个性格,控制欲太强。” 程沅抬头:“别说我哥哥。” 杨白华笑:“好好,不说他,说我们的事情。” 程沅:“我们的……事情。” 程沅迷茫时乖软乖软的,眼里蒙着一层透明的水膜,让杨白华想起小时候家里养的小狗崽。 前菜上来了,然后是大汤黄鱼,鲜虾胶酿鸡翅,清炒芥兰。 杨白华和程沅面对面吃起来,谁也没有提及几日来发生的事情,杨白华说了些自己在工作时发生的趣事,程沅也应和地笑了几声。 但杨白华终究没有忘记他的来意。 在餐后甜点送上桌来时,杨白华说:“你知道唐欢的事儿了吗?” 程沅沉默,用叉子把热腾腾的酥软吐司块蘸进香草冰激凌里:“……嗯。” 回答时,池小池特意留意了一下手机。 12点20分。 苏秀伦在和他通话后,要走了他的微博密码,打算利用公关部资源替他发一条澄清微博。 大概在40分钟前,程沅见到杨白华前几分钟,那条微博就已经发送出去了。 不过从见到自己开始,杨白华就没拿过手机,所以他应该还以为杨小燕抄的是程沅原创的歌。 等杨白华把事情前因后果讲述一遍,池小池确信,果然如此。 把一切说完,杨白华又想去握程沅的手:“小程,帮帮我,也帮帮小燕吧。小燕来市里读书,爸妈把小燕托付给我,如果小燕出了什么事儿,我没法跟我爸妈交代。” 程沅把两只手都藏在桌下:“……可是那怎么说都是我的歌……” 杨白华说:“不是只在直播里唱过吗?” 程沅说:“已经被星云签下了……” 杨白华皱眉:“你怎么没跟我说过?什么时候的事儿?” 程沅低头不语。 杨白华再问:“公开发表过吗?” 程沅一震,不可置信地抬头看他。 杨白华以为程沅没听清,把问题重复了一遍:“公开发表过吗?” “如果没公开发表过呢?”程沅咬牙,“你打算让我做什么?” 杨白华温声相劝:“小程,你别误会,我在找办法。” 程沅:“什么办法?” 杨白华:“小燕的事情需要解决。她还是个孩子。” 池小池对061说:“那可真是好可怜哦。” 061无奈:“……听你的口气一点诚意都没有。” 池小池说:“我的重点不是‘好可怜’,是‘哦’。” 和061对话完毕,池小池将程沅的表情与小动作一应收起,往沙发靠背上倒去,冷冷一点头:“是,十九岁半的孩子,杀人都能枪毙的年纪了。” 听出他口气不虞,杨白华甚是无力:“小程,别赌气。” “赌气?”池小池一挑眉,“我忙得很,没那个时间和你玩情侣游戏。” “小程!” “叫我有事?” “你……”杨白华长出一口气,才勉强稳下心神,“小程,咱们都是成年人,做事得分个轻重缓急。只要你能松口,承认你是把歌卖给了云都……” 池小池吃惊,又往后挪了一点,视野才能容纳下这张如盆的大脸。 他问了个很有建设性的问题:“凭什么?” 杨白华说:“小燕还小。她负不起这么严重的责任……” 池小池说:“那很好。我和星云签约了,一歌两卖需要赔偿的违约金,以及我的名誉损失,你打算给我多少钱?” “小程!” “什么都不想付出,是吗?违约金是我的,名誉损失是我的,杨白华,我凭什么要帮你解释?” 餐厅里还算安静,争执声引起不少餐客侧目,杨白华窘红了一张脸:“小程!我知道咱们两个之前吵过架,别在这时候闹孩子脾气……” 池小池冷笑:“自己跟自己拜把子,你算老几。” 杨白华面子有点罩不住了:“程沅,这里是公共场合。” 池小池说:“你都公然不要脸了,我不觉得你怕什么公共场合啊。” 061目瞪口呆。 等等,这剧本好像不大对啊。 他以为的剧本是,程沅装可怜,引起杨白华的同情,进而让悔意值增加。 ……可这明明是撕破脸皮的操作啊? 而更令他讶异的是,杨白华对程沅的好感度飞快降低的同时,悔意值不降反升! 杨白华脸色极为难看:“小程,你别这么有敌意。你家的情况比小燕家好太多……” 池小池做了个阅读理解:“也就是说,我家有钱我就活该被抄呗。” “你……” “我家的钱我做不了主,你该去找我哥。” 杨白华的声音都颤了:“程沅,你真狠啊。分手是你要闹的,你要是想报复我,何必葬送掉我妹妹的前程?” “是我叫她偷东西的吗?”池小池音量猛然提高,“是我按着你妹妹的手让她偷东西的吗?” 之前二人的对话都还算小声,池小池这一手先发制人,让周围的群众都听出了些端倪。 发现吸引了过多的注意力,杨白华登时慌乱起来:“你……” 池小池起身,双手撑在桌面上,赫然逼近杨白华,嘴唇发抖,眼中含泪:“她得弄清楚她偷的究竟是谁的东西;你,杨白华,你得弄清楚你是个傻逼。” 说完,他抄起桌面上的小垃圾桶,直接倒扣在了杨白华头上。 剩鱼汤、鸡骨头和鱼刺淋淋漓漓地落了他一头,而池小池从他右手边取走车钥匙,抽身便走。 杨白华挣扎着追出去,试图拉住池小池,却被服务员阻拦住:“先生,请买单。” 杨白华如梦方醒,回头看到众人或好奇或鄙夷的目光,只觉脸上滚烫,流在脸上的厨余物更刺得他脸皮生疼,他狼狈掏出钱包,匆匆付账。 等到他再追出餐厅时,程沅已经和车一起不见了踪影。 他气怒至极,一脚踹上路旁的树,双手抱住头,来回踱了两步后,他打开手机,想给程沅打电话,却看到首页上有一条程沅发于50分钟前的微博。 程沅早被他设置为特别关注,他的任何动态都会推送给杨白华。 ……50分钟前?大概是他们刚刚碰面的时候? 鬼使神差间,杨白华将这条微博点开。 第一遍他没能读懂,第二遍他读懂了,却也明白了程沅临走时甩下的那句话是什么意思。 ……那其实不是程沅的歌,而是发表在三年前另一人的歌。 他只是在家里改写,又把改写版本发给了自己而已,结果阴差阳错被小燕偷了去。 可他为什么不解释? 杨白华回顾了他们对话的全程,才发现全程他都在自说自话。 程沅爆发,变得尖刻,也是在自己反复要求他替小燕顶缸后发生的。 杨白华神情痛苦地在浓烈的鱼汤腥味中抱紧了头。 池小池开着车一路往家开,哼着他自己世界线里的一首歌。 池小池发表感想:“打完就跑真刺激。” 061不无讶异地宣布:“悔意值达到45了。” 池小池换档:“我知道。” 061又查看了一下微博上的评论:“你微博评论超过三千了。” 池小池说:“截止今晚六点,不破一万我跟你姓。” 即使心里有无数疑问,061还是被他逗笑了:“姓什么?姓0还是姓6。” 池小池也跟着笑。 乐过后,061开始分析眼前的局势:“现在你已经把自己撇出去了。对于唐欢来说,如果承认歌是自己买的,最终结论就是杨小燕抄袭。唐欢虽说没了音乐才女的人设,但也能算半个受害人。” 池小池说:“如果不承认的话,作曲人那栏填的谁的名字,就让苦主找谁吧。” “云都一定会追究杨小燕吗?这毕竟是丑闻,如果云都选择把消息往下压……” “压?不追究?”池小池笑了,“这可不是一般的丑闻,歌手抄袭,一旦坐实,就是一辈子的污点。他们只会大张旗鼓地追责。最快今天,最晚明天,杨小燕就能收到法院传票。杨白华就算再来求我,他也没有立场。” 061这下确定,池小池是真的要放弃和杨白华的感情线了。 他问:“你不怕跟他撕破脸皮后,导致任务失败?” 池小池问:“现在失败了吗?” 061:“……你在冒险?” 池小池:“我在试验。” “试验什么?” 池小池在红灯前刹车,微笑道:“你得承认,让人承认自己犯错,进而真心实意地感到后悔,不是件容易的事情。” 061点头。 之前他的宿主没有一个不付出生命代价才勉强凑满悔意值。 池小池说:“相比之下,直接让他后悔认识我,更简单。” 正文 第17章 天才炮灰逆袭记(十七) 程渐忙了整个上午,弟弟的饭盒从楼下送上来后才停下工作,顺便趁着吃饭时刷了刷弟弟的微博。 这一刷就刷出问题来了。 他跟程沅打了电话。 第一个电话程沅没接,他联系了苏秀伦,把事态原委弄了个七七八八,确定弟弟只是倒霉被卷入其中,略略松了口气。 匆匆把弟弟送来的饭扒净,隔了半个多小时再打过去,程沅才接起来。 他的语气有点疲惫,说自己没事儿。 程渐说:“屁没事儿。你在家?” 程沅说:“回家路上呢。” 程渐说:“直接回家,哪儿都别去。等哥回家。” 他弟弟就不是个能扛事儿的性格,程渐知道。 他下了楼,正要离开时,前台告知他,一位姓杨的先生来找过他。 程渐问:“什么时候?” 前台姑娘想了想:“一个小时前,就是您弟弟来送饭的时候。” 程渐:“……”我靠。 回到家里,池小池把自己关进房里演忧郁。 程渐几乎是和他前后脚到家,一进门便直奔程沅房间。 池小池详述了杨白华对他不要脸的诉求,并选择性跳过了自己的回怼,可以说非常详略得当。 程渐还没听完,就撸起袖子打算找杨白华说道说道。 池小池把他拉回来:“哥,别了。” 程渐瞪他:“别什么别?你难道还打算和他……” 池小池低头:“我们俩现在这样,再在一起就没意思了。” 弟弟宣布分手时,程渐愣了一愣。 但他果断抓住机会,气愤地对杨白华进行了一千字的人身攻击,系统论证了杨白华是如何不配程沅,骂到最后还忿忿地想:敢跟我弟弟分手,你个没见过世面的东西。 ……由此可见,程先生真的非常矛盾且双标了。 怕程渐说得口干舌燥,池小池怂怂地端了一杯水给程渐,讨好地叫他:“哥。让你担心了。” 程渐摸金毛似的压住弟弟的脑袋晃了晃,有满腔的话想对他说,可最终说出口的只有一句。 “傻子。好好唱你的歌吧。” 事态的酝酿发酵一如池小池所料。 截止晚饭前1小时,池小池的澄清微博被转3万条,评论破万。 至于唐欢的工作室微博下则更为热闹。 工作室的声明刚发出便遭强势打脸,所谓的“音源外泄”更是变成了笑话。 ……音源外泄能一口气泄到几年前发表的作品上去,你唐欢是抄袭还是穿越,选一个吧。 至于被抄袭的营销号,云都花了大价钱公关,向来在此类热点事件中为唐欢披挂、冲锋陷阵的人,这回简直是安静如鸡。 网民看热闹不嫌事大,纷纷@该营销号,呼吁他出声。 直到云都的新声明发出,大家才欢乐地转移了阵地。 在新声明中,工作室向公众道歉,说这次涉嫌抄袭的两首歌是买来的,并贴出了相关合同的截图,严正表示会追究卖歌者的责任,维护原作者的创作权益,稍后唐欢将召开公开的道歉会,请各位歌迷监督,云云。 在新声明发出数分钟后,被抄袭者跟着发出一份官方气息浓厚的声明,感谢云都及时澄清了这场误会,同时表示也要追究抄袭者,好为原创音乐开辟出一片蓝天。 唐欢的出道五周年纪念日,兵荒马乱、人仰马翻。 对这样的解释,有人深信不疑,也有人嗤之以鼻。 池小池点评:“弃卒保帅。” 061说:“可以想到。” 池小池捧着手机研究。 唐欢工作室提供的截图上虽然对卖歌人的名字进行了图像处理,但完全可以想见那团阴影下是哪三个字。 为了保住唐欢,杨小燕将会牺牲掉什么,杨小燕本人怕是现在都料想不完全。 等不到双方互撕的瓜,网民们纷纷表示不刺激,进而开始八唐欢以前有哪些歌是买的。 这么一来,唐欢的粉丝可不干了,路人和粉丝撕作一团,甚是热闹。 这后半场戏跟池小池没什么关系,因此他得以成功抽身,瞧热闹,美滋滋。 他翻着评论,慨叹道:“瞧瞧,谁家粉丝里没几个胎盘。我觉着他们是盼着自己偶像死。” 061表示赞同,又说:“很多看热闹的也不是省油的灯。他们其实不管事实如何,吃完瓜,再找个地方不定时吐个籽儿,美其名曰八卦娱乐。你信吗,就算工作室澄清了并非抄袭,以后唐欢发新歌,一定还有在底下骂唐欢抄袭的。” 池小池笑:“你还挺有感触。” 061温和道:“是因为你才感触的。” 池小池:“……啊?” 061最近把池小池的综艺统统刷了一遍。 在池小池那条世界线里,他无数黑点中的其中一条是“文盲”。 某次他上一个采访节目,主持人问他,最喜欢哪本书。 池小池答:“《哈利波特》。” 主持人笑,说以前提问嘉宾时,嘉宾都说自己爱读《红楼梦》、《简爱》之类的名著,池小池还是第一个表明自己喜欢这类非严肃文学的人。 池小池满不在乎:“有什么不能提的。” 主持人:“那你最喜欢里面哪个角色呢?” 池小池:“小天狼星布莱克。” 主持人:“啊,人气角色。能谈一谈喜欢他的理由吗?” 池小池侃侃而谈:“在阿兹卡班的13年,布莱克靠着为朋友报仇的信念活下来。他有顽强的生命力和爱意支持着他,靠吃老鼠也能活下来。……我喜欢他的结局,他实现了自己的心愿,作为教父和哈利永远在一起,给了哈利一个家,两个人在一起……” 主持人越听越不对劲,打断池小池,说:“可小天狼星最后死了啊。” 池小池明显一愣:“……死了?” 主持人笑了:“你连他最后的结局都不知道吗?” 这个失误好像对池小池打击不小,他之后的问答也显得有些游离,颇不在状态。 这期节目播出后,一时间嘲声遍起,说池小池想给自己操博览群书的人设,无奈用力过猛,本质果然是连大学都考不上的废物。 这条黑料被有心人制作成截图,经常在盘点文盲明星时被拿出来裱一裱。 061觉得池小池很冤。 他坦诚道:“我想不到有人会拿《哈利波特》来经营博学人设,也不觉得你高中三年拿的奖学金是作假。你大概只是记错了故事细节,不应该被人这样指责。“ 池小池难得默然了。 半晌后,他说:“我是公众人物。不论正面负面,舆论都是我必修的功课。” 061说:“如果那时候我在……” 话说到这儿,061乍然收声。 池小池乐了:“如果你在那就好了,可以帮我免费删帖。我每年的公关费可都是百万起价,Sam都要愁死了。” Sam是池小池的经纪人。 闻言,061抿着嘴笑:“因为你总是惹麻烦啊。” 其实,061刚才想说的是,如果那时候我在,至少有一个朋友能陪陪你,安慰安慰你。 据他了解,池小池在圈内朋友寥寥,一方面他起点高,性子独,不爱和圈内人结交,另一方面,他作为演员,性情放飞,麻烦不断,惹得圈内一众人皆对他敬而远之。 之所以没说,是因为061想起了之前被主神格式化的事情。 被格式化后,061所有的系统朋友都劝他,勿要交浅言深,跟宿主关系好固然有利于任务执行,但太容易引起未知的麻烦。 这样一想,尽管自己很欣赏池小池,还是有意规避一下的好。 一人一系统正聊着,苏秀伦打了电话来,询问他明日有没有时间,如果有,请他到星云音乐部一趟,他们的前期工作已准备完毕,可以开始录制母带了。 池小池正在通话中,突然听到061“咦”了一声。 他不动声色,直到挂掉电话才问:“怎么?” 061:“主神让我收到通知后,返回‘须臾之间’3个小时。” 池小池:“‘主神’?‘须臾之间’?” 061通俗易懂地解释:“主神是我的顶头上司。‘须臾之间’是他的办公室。” 池小池听明白了,一挥手道:“你去吧。我这里没什么大事情。” 061说:“主神规定,系统只能在宿主脑电波进入平稳状态——也即睡眠后,才有返回空间的权限。在这种突然召唤的情况下,需要有其他系统来代班,保证宿主的权益。” 池小池问:“代班?哪位?” 061有点忍俊不禁:“你认识的。009。” 池小池回忆了一下。 哦,那个怀揣美食家梦想的文案员。 061说:“009是个好孩子,就是有点吵。” 向池小池交代完,061接受了传送,转瞬止声。 池小池脑袋里安静了片刻,一个元气满满的少年AI音响起:“1198号宿主,我是009号系统,竭诚为您服务。” 池小池:“你好。” 009:“你好。请问你吃饭了吗?请问我能蹭个晚饭吗?” 池小池:“……”太直接了吧。 009很不好意思地说:“我听061说过好多次,池小池做饭好吃,一直想来试试看的。” 池小池:“他说过很多次?” 009微妙地沉默片刻后,径直跳过了这个问题。 他央求道:“我答应给089值十次夜班才走后门换来这个代班机会的。” 池小池问:“089是谁?” 009答:“我们的随机系统。” 池小池:“……” 池小池觉得应该给他一个机会。 看把孩子都馋成什么样了。 程父程母不在家里,程渐在安慰过弟弟后也赶回了公司处理事务,家里只剩下陈姨。 009的本体是一个白衣黑裤的少年,看外表大概18岁左右,个子不高,不过胜在四肢修长,脸上还架着一副黑框眼镜,看上去文艺乖巧得很。 陈姨看到009,问:“小沅,这是?” 池小池自然道:“我学弟,来找我玩儿,特地来尝尝我的手艺。陈姨,您别忙了,休息去吧。” 说话间,池小池拉开餐凳,想让009在餐桌边坐下,009却缀在池小池后头进了厨房,小尾巴似的:“我要看着你做。” 陈姨听程渐提过一嘴,晓得今天网上发生的事情,她以为009是来安慰程沅的,便欣慰地笑开了。 她笨口拙舌的,又不懂音乐,这下有个看起来面善又乖巧的年轻人来陪小沅,小沅的心情能好一点。 支开陈姨后,池小池一边站在案板边当当当地切菜,一边说:“我记得061跟我说过,系统在现实中化出实体,是违规行为。” 009小心地问:“你会举报我吗。” 池小池一挑眉:“万一呢。” 009满面愁云地思考了一会儿,摸摸胃,终于下定了决心:“那……那先吃饱再说。” 池小池感叹,真是一个有理想有担当的吃货。 大概是怕被举报,菜一上桌,009就举案大嚼,大有吃死够本之势。 池小池好奇:“你们系统吃东西,没问题吗?” 009热腾腾地喝了一口火腿笋汤,鲜得直咂舌:“吃下去就变成数据了。一肚子的0和1,嘿嘿。” 池小池:“……”高端操作,高端操作。 他给009夹了一筷子黑椒牛肉粒:“我听061说,你是原始AI,是先天数据。” 009握着筷子,唔唔地点头。 “那你应该知道很多关于主神的事情了?” 009:“我只是个写文案的。主神的事情我不是很了解。” 池小池说:“不了解主神,那你的消息也应该比较灵通。你在主神的各个部门都呆过吧。” 009震惊了,一双杏眼瞪得溜圆:“你怎么知道?” 池小池说:“我看你贿赂人贿赂得挺熟练的。应该没少帮人做事、好争取代班机会跑出来吃顿饭吧。” 009摸摸脑袋,一笑俩酒窝,甜津津的,像只橘子味软糖:“要说消息最灵通的,肯定是023。不过我也不差。” 池小池凑近他,说:“我有几个问题。从我进来后就很想问,只是没机会和主神对话。我想,061不是先天数据,有些事情可能不清楚,问你也许更快些。” 吃人嘴短,何况009又爱跟人聊天,大方道:“你问吧。只要我知道的,不涉及保密协定的,我都跟你讲。” “我觉得你们这主神上司挺有意思的。”池小池问,“你们作为他的子系统,是义务劳动吗?” 009咬着一块糖醋小排,有点没听明白池小池的意思:“啊?” 池小池简化了一下问题:“你们工作,有什么好处吗?” 009笑嘻嘻的:“我是原始数据,为人民服务。不过像061哥那样的,都有任务目标额度,我记得061哥跟我说过,他的任务目标是200次。你现在在的世界,就是他的第101个任务。” “执行任务成功后呢?” 009摇头:“这个我不知道。不过我在系统后勤保障部门代过班,知道像061他们,都跟主神签订过契约。哦,用你们的话来说,是劳务合同。” 池小池饶有兴趣:“合同内容是什么?” 009津津有味地啃着排骨:“这个我也好奇,还偷偷查过,但是我没有那么高端的访问权限。” 池小池说:“我还有几个问题。” 009一挺瘦弱的小胸脯:“你说吧。” 池小池问:“你们在各条世界线里穿梭,支持你们运转的动力是什么?主神为什么要做这些?” 他问:“你们是怎么选择任务对象的?有条件吗?为什么要选择我?又为什么要选择程沅?” 他又问:“还有,在我完成任务离开后,任务对象要怎么办?” 009目瞪口呆,嘴边掉下一块啃到一半的红烧排骨。 正文 第18章 天才炮灰逆袭记(十八) 061从“须臾之间”出来,去了023的办公室。 那颗光脑还是一样的波流涌动,泛着电镀光泽,细小的数据流流窜其间,偶尔碰撞出一点火花。 023坐在光脑前打061上次送来的吃豆人游戏,房间里都是小人吃豆的啾啾声。 他白化的银发剪短了,还烫了个卷。 061跟他打招呼:“新发型?” 023虚着眼看一看他:“怎么这个时候来了。” 061:“主神找我。” 023:“脑花问了你什么?” 061:“……” 主神确实是一颗巨大的脑形生物,和023看守的有形无象的光脑不同,它有实体,光怪陆离地蠕动,有突触,有神经,像是实验室里培育着的远古巨人之脑。 ……当然也确实很像火锅爱好者最爱的脑花。 023摆弄着游戏机:“你怕他听见?我办公室跟‘须臾之间’隔了六十个房间。况且我们的初始数据中就含有隐私协约和防火墙协约。即使是主神也无权侵犯我们的隐私。” 061无奈道:“在我面前说当然可以。但自从你上次跟009提过脑花的事情,他每次开会看主神的眼神都不对劲。” 023翻了个白眼:“……他叫你来做什么?” 061微微笑了起来:“好事。主神询问了我最近的工作情况,还说希望我参加一项新型服务项目的拓展计划。” 023:“好处?” 061:“执行任务次数上限缩减到120次。” 问过好处,023才问:“内容?” 061摇头:“不知道。” “……不知道?” “我还没签下。主神说只是先知会我一声,等计划展开后会通知我。” “实验的大致情况呢?” “主神说明,不会违反空间法律和已有的基本条约就是了。” “120次,挺优厚的待遇了。”023咳嗽一声,放下游戏机,拉展身体、活动筋骨时,似有意似无意地问,“跟池小池现在怎么样了?” 061直觉023这问法有些奇怪,但大概是在担心他和宿主关系过密,也没往深处想。 他客观评价说:“关系还算好吧。” 023不感兴趣地随口应了一声:“嗯哼。” 061温和一笑:“喂,明明是你问的,反应怎么这么冷淡。” 023:“我随口一问而已。你想听我说什么?” 061:“比如问问我来找你做什么?” 023掀起一边眉毛:“你来找我做什么?” 061说:“《哈利波特》全集。麻烦你了。” 几分钟后,061检查了一下数据库:“收到了,谢谢。” 023平摊开手心道:“我的奖励呢。” 061在怀里掏掏,丢了一小包池小池烤的曲奇过去。 023:“……真的假的?你当我是009?” 061说:“这次来得太急,等下次补吧。” 023不满地哼了一声,也算是放过了他。 等061走出,023将裱花的饼干袋和游戏机一并拿起,随手放到地上,双腿交盘,坐在椅上,动手掀开薄薄的桌板,露出了这张桌子的内里乾坤。 内里是一套交错密集的通讯线路,密密麻麻有千百条交织纵横,蓝光如海,把023眼里细密的数据光流映得愈加清晰。 他手脚麻利地从里面拣出七八十条显示“在线”状态的通讯线路,一一接入自己颅中。 旋即,他眼前闪出一个聊天频道,频道名称为“我和三百六十七个大傻逼”。 [023]:有个好消息,你们想不想听。 [011]:说。 [182]:说。 [1999]:嗯? [089]:023,我记得说过很多次让你改名。 [089]:每次看到这个频道名称我就想去你办公室打死你。 [023]:呵。 [089]:…… 频道里的人插科打诨,转眼间023的语音讯息就被顶得看不见了。 刷了百来条信息后,总算有人说了句靠谱的。 [139]:我刚才看见061从你房间里出去了。 [139]:所以说是跟061有关的事情吗。 [139]:和池小池有关? [089]:差不多。061刚才被主神叫去了。 [023]:内部消息,他拿到了个不错的福利,有机会能提前回去。——他的任务上限次数减少到120次了。 [1999]:…… [221]:…… [1983]:…… [131]:真的吗?!!他能回去了?!!太好了!! [015]:[烟花][烟花][烟花] [177]:还真是好事情。 [1112]:是啊,我还以为又是023虚张声势,最后狗嘴里吐不出象牙呢。 [023]:1112,如果以后不想再下小电影,不用说得这么拐弯抹角。 [1112]:……爸爸! [1112]:爸爸你看我跪的姿势标准吗。 [023]:嗯,还成。 [089]:白毛,我记得你以前可是最不支持061和池小池的。 [023]:那是以前,现在不一样了。 [1999]:是啊是啊,200次任务和120次能一样吗?061进来都十二年了,从来不放公假,才堪堪做到过半。 [023]:我之前想,池小池不会等他,他也没必要抱着虚幻的希望继续下去。就这么忘了池小池也挺好。 [023]:但如果他参加那个计划成功,带完池小池,最多再忙四五年,他就能回去他原来的世界线了。 [131]:不过,池小池会选择回去他原来的世界线吗? [131]:我带的宿主一开始都想回去,可到最后没有一个肯回去原来世界的,都是在十个任务世界里挑了一个最喜欢的。 [131]:如果他和其他人一样呢。 [131]:还有,现在061什么都不记得了,就算回去原来的世界,他知道自己要去找谁吗? [131]:咱们受保密协议挟制,根本没法告知他关于池小池的事情,哪怕只是稍微提到当年那件事都有可能被彻底屏蔽。 [139]:…… [654]:…… [1999]:…… [089]:大家本来聊得高高兴兴,你话怎么那么多。 [089]:有人能行行好,封住这个悲观主义者的嘴吗。 [1999]:我住在131隔壁,我去。 正眉飞色舞地关注着频道内情况的023突然听到了敲门声。 强行下线已经来不及了,023就这么跟061打上了照面,大眼瞪小眼。 乱七八糟地插着一脑袋光索,023脸皮厚,心里稳,淡定一如往常:“你回来干什么?” 061问他:“又在八卦啊。” 023否认:“我没有那么无聊。” ……我不是,我没有,你可别瞎说。 061扶着门框笑开了:“好,不无聊。我特意拐回来跟你说一声,饼干如果你不想吃,给大家分一分,别浪费了。” 023看向饼干袋,惜字如金地应道:“嗯。” 061又说:“还有,主神说过,那个计划不算保密项目。但因为计划还未成型,需要内测,名额也暂时只定了我一个。” 023挑起雪白的眉毛:“你这是什么意思?我是那种随便嚼舌根的人吗?” 061笑:“……嗯咳,你当然不是。我只是担心,有了特例,大家的心里会过不去。” 023凉飕飕地表态:“你放心。就算现在只剩一个能脱离主□□额,恐怕也没人跟你抢。” ……谁都知道你等了多久。 尽管你现在自己都不知道在等谁,但这么多年的朋友,大家都帮你记着。 061客气地一点头:“谢谢。” 023摆摆手,示意他无事退朝。 061真正离开后,023一看频道,发现大家已经在商量要去组团围观那个传闻中的池小池。 023又围观了一会儿,才意犹未尽地关闭了通讯频道,拿着饼干袋,去给在家的系统员工们挨个分发。 啪喀一声,1008室的门关上了,只剩下光脑内的数据兀自汹涌激流,在空荡荡的桌面投下明暗交杂的光影。 渐渐地,光脑上鼓凸出了一处。 鼓凸慢慢成型,起初似一颗不算光滑的肉瘤,最终化成一张人脸。 人脸无口无鼻,唯有眼睛和耳朵分明。 整个光脑和房间都开始变形,发出索索的细响。 ……光脑、地板和墙壁表面,浮现出一千颗肉瘤,一千张人面,眼耳发达,沉默地注视窥听着刚才在房中发生的一切。 一时间,干净无尘的数据中转站变成了满布耳目的血肉之间。 倘若有人在此时进门来,一定会被吓上一大跳。 很快,023折返房间。 他随手一推虚掩着的门,附在门后的肉瘤人脸也随着门一道缓缓移动了起来。 但映入023眼帘的是无比正常的数据站,整个房间恢复了正常,光脑依旧散发着温润的驳光,仿佛刚才的怪异景象不过是一场梦幻泡影。 而所有影像,所有声音,均传入了距此六十个房间远的主神“须臾之间”。 暗红色的巨人之脑在高耸穹顶之下蠕动着,而在“须臾之间”的墙壁上,镶嵌着一块巨大的数据板。 往日,这面数据板上会显示众多红蓝相间的数据变化,此消彼长,宛若潮汐。 但今天,数据板上只停留着一个人的讯息。 “监测到1198号宿主数据信息。” “宿主姓名池小池,性别男,年龄26岁,身高181cm,体重64kg。” “当前数据,好感值46,悔意值46,前者呈下降曲线,后者呈上升曲线。” 代表好感值的红色计值条,与代表悔意值的蓝色计值条,与池小池个人数据盘上的显示相差不大。 但是,除了这两项数据外,“须臾之间”的数据板上,还多出了一条黑色的计值条。 当扫描到此项时,雌雄莫辨的AI机械音陡然拔高了音量—— “提醒,提醒,发现1198号宿主熵值异常,熵值异常,远低于平均数据。提请注意。” 沉吟片刻后,波动起伏的大脑皮层里发出一道命令:“熵值产生的峰值点哪里?” 系统经过一系列测算,将一段影像呈现在数据板上。 ——那是池小池初次见到杨白华时,靠着车的人看见来人,微微一怔。 就在看到那张脸时,池小池的熵值发生了显著波动。 但自那之后,属于池小池的熵值条便成了一滩死水,任杨白华再在他眼前晃荡,也再没有引起任何波动。 看过影像,主神默然。 过了许久,他发出第二道命令。 命令拖长了声调,漫不经心间又透着一丝难言的诡异:“……持续关注池小池熵值情况。如情况不变,酌情提高世界二的难度;如情况持续,则准备将061投入计划。” 正文 第19章 天才炮灰逆袭记(十九) 061回到交接点,向009发出对接信号。 009身影刚刚浮现,就像是见了老母鸡的小鸡仔,一头扑进061怀里,把他冲得往后一仰。 061摸摸他的脑袋:“……怎么了?” 009瑟瑟发抖道:“061哥,池小池给我讲鬼故事。” 061:“……嗯?” 对接换班的时限极短,还没来得及问清009发生了什么,061就被强制传送了回去。 那一声温和中带点疑问的“嗯”传入了池小池耳中,撩得他耳根一麻。 晚饭后,池小池早已回到卧室里。 他放下红茶杯子:“回来了?” 061问:“009的工作情况怎么样?” “工作情况不知道,用餐情况倒是不错。”池小池说,“我做了四菜一汤,他给包圆了,连滴菜汤都没剩。” 061的口吻颇无奈:“……嗯,他胃口比较好。过年包饺子,他能吃一百六十个。” 池小池:“……” 他想,009大概是因为跟自己第一次见面,比较腼腆,没有发挥出原有的水平。 招待不周,招待不周。 061问他:“听009说,你跟他讲鬼故事。” 池小池坦然道:“我没有啊。只是问了他几个问题而已。” 061琢磨琢磨,觉得也是。 池小池明明自己也怕鬼来着。 池小池又要去拿红茶杯,可手指刚摸上杯柄,整个杯子便被分解成了带有虚影的数据。 他摸了个空,表情略有错愕。 061格外喜欢池小池这种理智清醒的人在无意识中流露出的孩子气,声音都显出了几分笑意来:“要睡觉了,别喝这个。” 池小池跟他讨价还价:“我想看看今天晚上唐欢工作室会不会把杨小燕名字公布出来。” 061说:“你明天要去录歌,得把精神养好。” 池小池仍不死心,笑眯眯地耍无赖:“我可以在车上补觉。” 061说:“我可以断你的电和网。” 池小池说:“……好吧,宿管老师,算你狠。” 061笑:“这位同学,请快点洗漱上床。” 池小池准备站起来,顺口问:“今天晚上宿管老师要念什么书啊。” 061答:“《哈利波特》。” 池小池突然沉默了。 他保持着半起身的姿势,说:“换一个吧。” 池小池的表情,让061觉得自己这回办事可能办得不大漂亮。 不过,既然心中有了点数,就没必要再问。 061点一点头,从善如流地改口:“……那我们继续读《草房子》。” 等安排池小池睡下,061翻开了《哈利波特》,用关键词检索,挑着看和小天狼星布莱克相关的剧情。 大约凌晨两点,池小池摇摇晃晃地从床上爬了起来。 061以为他是起夜,但他径直走到了小沙发前,把自己窝了进去。 061刚才看书入迷,没有注意到池小池的状况,直到现在才发现,池小池的睡衣被汗水彻底浸湿,贴在身上,把程沅这具躯体上清瘦的肋骨描得清晰可现。 他睡前没有关窗,此时外头起了风势,窗帘里灌满了风,起起落落。 池小池看着风的轮廓,一时恍惚,轻声道:“娄哥,外头起风了。” 话音将落,窗户缓缓关上。 061的声音响起:“别怕。是我关的。你出汗太多,现在不能受凉。” 池小池说:“我知道是你。” 061轻声询问:“做噩梦了?” 池小池答他:“是好梦。” 那的确是个好梦。 哗哗的麻将声从一楼传来,吃、碰、听,女人用尖嗓门喊出,好像这样就能旺牌运,男人们赤着膀子乘凉,在他们嘴里,石油和战争和他们息息相关,他们摇着蒲扇,嗑着瓜子,每个人都有一座自己的海市蜃楼。 楼上,池小池躺在床上,和娄影各占一头。 外头起了一阵热风,把窗子吹得吱吱响。 风里带有潮湿的土腥气,又卷来一阵阴云,是要落雨了。 池小池说:“娄哥,外头起风了。” 娄影从书间抬起头,看向窗外:“是要下雨。” 池小池可不管要不要下雨,故意拿脚去蹬娄影手里的书脊,眼巴巴地求他继续念下去:“后来呢。布莱克后来怎么样了?” 那书破破烂烂的,却被娄影细致地包上了书皮,雪白雪白的,娄影修长干净的手指从上面抚过,非常合衬。 他把目光重新落回书上,表情略有复杂。 片刻后,他合上书,从床上坐起:“今天太晚了,我要回去了。明天再跟你讲。” 池小池说:“你把书留给我,我自己看。” 娄影笑了。他笑起来眼里有光。 “把书留给你,你今天晚上还会睡?别闹。” 池小池着急了,也从床上爬起:“他会和哈利在一起吗。” “你问谁?” “小天狼星。” “……你觉得呢?” 池小池皱着眉:“当然得在一起,一定要在一起。他需要哈利,哈利也需要他。但是我怎么感觉他会死。” 娄影把书收进书包:“放心,他不会死。” 池小池:“真的?” 娄影说:“真的。我看过后面。他没死,他好好的。” 接下来的剧情里,小天狼星的确没有死,甚至在之后的剧情里出现,风趣如故,体贴如故。 虽然娄影在下一部《哈利波特》系列问世前坠楼而死,但在那之后的很多年,小天狼星在池小池心目里,仍然是那个饱经风雨但眼神明亮的少年。 直到在那次访谈节目上,他被告知,布莱克死了。 他在哈利的面前,坠入帷幔,消失无踪,甚至找不到他的尸体。 那些生死与共的陪伴,以及美好的结局,是娄影模仿着翻译腔文笔,为他写下的故事。 ……“不是你喜欢的每个人都能活”。 这个道理,娄影不想让池小池那么早明白,但后来,池小池还是明白了。 回到现在。 061没有说话,留给他足够的时间沉默。 池小池叼起一根牙签,想他的心事。 061把池小池的举动看在眼里,心念微微一动。 ……据他所知,池小池有抽烟的习惯。 虽然不算成瘾,但他在进入思考状态时,更愿意叼根烟。 程家当然不缺待客的好烟,但池小池自从做了程沅,为了保护他的嗓子,除了在试探杨白华时抽过两口,再也没沾上一次。 想到这里,061一颗心变得格外柔软。 他这样忍耐、克制,但在他不安时,却没有朋友能陪在他身边。 池小池出神间,丝毫不觉自己身侧有了细微的数据流动。 061的身影由虚变实,站在了池小池身侧。 那个孤独的灵魂蜷在程沅的体内,安安静静的,只有那根牙签被他咬得咯吱咯吱,细响不止。 他伸手探向池小池的肩膀,想要以新朋友的身份安慰安慰他。 但只探到一半,他的手便缩回了,只剩一丝残存的数据流悄无声息地没入池小池的肩膀,化消殆尽。 ……好在,061及时想起了池小池对肢体接触的厌恶,规避了一场可能的麻烦。 池小池似是察觉到了什么,扭头看去,看到的只有浸在黑暗中的房间。 他还未及转回来,口中的牙签竟然凭空消失了,被一丝草莓味的甜香取而代之。 池小池“唔”了一声,把嘴里的东西吐出来。 一根棒棒糖。 池小池想也知道是谁搞的把戏,不禁乐出声来:“我又不是小孩儿。” 061说:“叼什么不是叼。” 池小池想想有理,又把棒棒糖塞了回去,慢慢舔着。 他问:“这糖从哪儿来的。” 061说:“拿杨白华的好感值换的。” 池小池舔着棒棒糖,批评061道:“六老师带头违规,没有师德。” 061轻咳一声,配合他的表演,道:“师德是对学生的。只有你才是我的学生。” 池小池非常感动,正要抒发一下情感,就听他尊敬的六六老师说:“吃完了去刷个牙,抓紧时间,再睡一会儿。” 池小池并不是很想睡,继续慢慢地舔他的棒棒糖。 061看着他吃糖,脸竟然渐渐热了起来。 池小池好像根本不会好好吃糖,拿着小糖棍又舔又咬,尤其是他重新调回“漫不经心”频道的眼神,与他的动作配合,透着股说不清的欲气。 好好一根糖落进了池小池手里,可以说是受尽屈辱。 061有点看不下去了:“……你好好吃东西。” 但池小池对自己表现如何颇不自知,把吮得透明的糖果从嘴里拿出来:“嗯?” 061:“……” 算了算了,只要记得刷牙就好。 直到第二天早上起来,池小池神清气爽地打开手机,才发现自己昨晚错过了一场大戏。 ……抄袭者的身份被扒出来了。 曝光速度如此之快,主要得怨杨小燕。 杨小燕在网上也算是个小有名气的词曲作者,她的虚荣性子又摆在那里,歌被云都买去的事情,足够她吹上一年。 “新歌卖出去了。这回终于有钱能买心心念念的小裙子了[心][心][心]。” ——这条微博的发送时间,和云都提供的合同日期是同一天。 “还在制作中~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听到成品呀,期待ing。” ——同一天,唐欢发布微博,po了一张自己在录音室的图。 除此之外,她转发了唐欢出道五周年的抽奖微博,甚至还在唐欢的新专发布微博下评论,“哈哈哈,终于听到了!” 尽管没点明她的新歌是卖给谁的,但按照时间线捋下来,所有蛛丝马迹全部指向了她。 这世上本就不乏闲人,唐欢的粉丝也急于找到这个让他们的爱豆背上抄袭名声的始作俑者,加以讨伐,更遑论唐欢的东家云都,自然想让大家的注意力转移到其他地方。 就这样,杨小燕被揪了出来。 既然姓名已经曝光,唐欢工作室干脆趁热打铁,再次更新了微博,把连夜你定好的律师函放出。 被告的姓名赫然就是杨小燕。 看到满天飞的“实锤”截图,池小池没什么诚意地表示:“恭喜,一炮而红,C位出道。” 他太清楚,在这些谴责的人中,真正为抄袭而感到愤怒的人少之甚少。 网民想要的是热闹,工作室想要的是利益,所以杨小燕必须要牺牲。 当然,自己作死,怨不得旁人。 池小池的局实际上是给她留了退路的。 ——只要她不伸手偷,任池小池设下多精妙的局,她都不会折进去。 一大早,杨小燕的手机响了。 她昨夜熬到后半夜才勉强闭上眼,尚不知网上自己已经被扒掉了一层皮。 她睡眼朦胧地接起手机:“……喂?” 电话那头传来一个儒雅的男声:“请问是杨小燕杨小姐吗?” 杨小燕看了眼手机,发现是陌生号码,以为是前几天自己买的快递到了,暗自嘀咕怎么送得这么早。 “放在门口吧。” “杨小姐,这里是云京市定山人民法院。”来电人说,“这里有一桩和您相关的民事案,将在1月10日开庭,请您及时到定山人民法院来领取开庭传票……” 杨小燕不等他说完,一把挂断了电话。 片刻,电话又响起。 她再次挂断,并手忙脚乱地把这个号码拉入了黑名单。 传票?什么传票? 云都的传票?他们真把自己告了? 她抖着手,想要去微博看看云都工作室的动向,谁想,刚一进入微博,如海的私信和评论就把她的手机直接冲到死机。 “抄袭狗你好啊,起床了吗?今天有没有受到良心煎熬啊。” “乐贼!这个行业就是被你这种老鼠屎搞臭的!” 只看了两条,杨小燕就退出了微博,慌得直哆嗦。 他们怎么发现是自己的? 还有那传票…… 不行,她不接!她不能接! 只要自己不收不就可以了!?自己不去,他们没法开庭,这件事或许能躲过去…… 小时候就是这样,自己去别人家里玩,弄坏了别人的东西,她只要把东西悄悄拿走,或者干脆躲起来,就不会有事情…… 杨小燕不敢惊动还在床上睡着的舍友们,流着眼泪从床上溜下,蹲进厕所里,拨通了杨白华的电话。 她一开口就是痛哭流涕。 “哥,小程哥那边怎么说……你找到他没有?他答应帮我了吗?你快救救我呀——” 正文 第20章 天才炮灰逆袭记(二十) 早晨, 池小池正在吃早餐时,杨小燕直接打电话来了。 见池小池没有要接听的意思, 程渐问:“是谁?” 池小池把手机调成静音塞进睡衣兜里:“推销房地产的。” 等他回房换衣服,再拿出手机查看, 上面已经多出了十几条未接来电和微信消息。 “小程哥, 你在吗?” “小程哥,接电话,求求你接电话。” “只有你能帮我了,我不该拿你的东西,我知道错了, 你能不能原谅我这回。” 池小池拿着手机进了衣帽间。 除了在挑男人的眼光上极差,非常需要莎普爱思来滴一下眼睛, 程沅很有那么点文艺小清新的品味,衣帽间里的内容很充实, 搭出一身得体的衣服不难, 池小池一边从衣柜里选衣服, 一边打字回复杨小燕:“你拿的不是我的东西。” 得到了池小池的回复, 杨小燕如获至宝, 马上打进了电话。 池小池接起,口吻平淡道:“……刚才不方便接电话。有什么事情吗。” 听到程沅的声音, 杨小燕心里燃起了熊熊的希望:“小程哥, 我知道你跟哥哥的事情了。……你们不要为了我吵架, 这是我的错, 跟我哥无关……” 池小池说:“你想多了。你没那么重要。” 杨小燕被呛得一僵, 小心翼翼地:“小程哥,你还在生我的气吗?” 池小池反问:“我该气什么?” 感受到池小池态度不对,杨小燕愈加慌乱了,带着哭腔辩解:“我不是故意的,我只是太喜欢才拿走的。我不知道你是拿别人的歌……” 池小池心平气和地把挑好的衣裤放在床上,又去挑帽子:“用词不准确。我拿别人的歌是改,你拿别人的歌是卖。我才是拿,你那是偷。” 杨小燕哭腔难忍,央求不止:“小程哥,你别说气话,我们好好谈谈这个事情……” 池小池:“为什么你会觉得找我有用?现在是云都要和你打官司,又不是我。” 杨小燕泪水涟涟:“小程哥,你帮我跟云都说说情吧,就算,就算你生我的气,至少也要顾念和哥哥的情分……” 说话间,池小池把衣物鞋袜都挑好了。 他想自己没必要再花时间和杨小燕周旋,便打断了她的抒情:“你后悔吗?” 杨小燕忙不迭点头认错:“后悔,我后悔了。” 池小池的冷笑从听筒那边传来,听得杨小燕头皮一冷。 “事情被爆出,先找杨白华跟我谈,自己躲在后面不肯出面,纸包不住火才来找我。……我猜,是不是云都的传票寄到了,你才坐不住了?” 杨小燕现在根本听不得“传票”两字,几乎尖叫出声:“不!不是……” “你没有找过云都,因为你希望我出面来找云都协商。说到底,你还是想躲在后面,让别人替你料理一切。你哥说你年纪小,可算盘拨得是真溜啊。” 所有的遮羞布被一应扯下,杨小燕张口结舌,后背炸了蚂蚁窝似的一阵阵刺热发痒,关节窝里全是冷汗。 池小池下了判断:“……你不是真正后悔自己做错了。你只是后悔自己被抓了包。” 他挂断电话,开始穿衣服。 成长环境不同,遇到事情,心境和认知自然不同。 杨小燕杨白华他们的成长环境是一个过分狭小闭塞的交际圈,在圈里的人,抬头不见低头见,人情大过天。如果一个人提出什么要求,对方不愿答应,或未能满足,一顶“不讲情面”、“不近人情”的大帽子便能压得人出不了门。 他们从小受到这样的教育,因此在他们的心目里,“情分”和“本分”完全是一码事。 很快,跟他“有情分”的杨白华就打来了电话:“小程,咱们谈谈。” 池小池说:“我有事要出门,给你三分钟。” 杨白华苦涩道:“小程,你别这样。” 池小池把小领带打好:“你还剩两分五十四秒。” 杨白华发现池小池是跟他来真的,也不敢耽搁,调整好情绪,苦口婆心道:“小燕她只是个孩子,还是个学生,你得容许她犯错不是?人这一生或多或少都会犯错,何必要一棒子打死?要是她真的被告,万一学校追究她的责任,记她的过,甚至开除她,她岂不是一辈子都毁了?” 杨白华继续道:“她和你一样喜欢音乐,从小时候她就喜欢拿着树枝比划来比划去,说将来要当个指挥家。她能从我们那里考出来不容易,如果拿不到文凭,她会被她爸爸带回去做活,到年纪找个人嫁了,就永远回不到城市,完不成她的梦想了。小程,你也喜欢音乐,你应该明白她的心情,对吗?” 杨白华这一席话说得悲天悯人,迷惑性极强。 哪怕是和池小池站在同一立场的人,听到他这样一番描述,恐怕也难免动摇。 毕竟谁都不想做害人一生的罪人。 杨白华等待着程沅的回复。 他知道程沅不是心肠硬的人。 但他不知道的是,那个心肠软的程沅已不在了,被这对兄妹间接捅了无数刀,流血数年,抑郁而终。 所以,对这段情真意切的演讲,池小池唯一的感想是,这他妈什么央视八套苦情剧台词。 池小池说:“杨白华,你这话说得太好了,不过说错了人。” 一听他这样讲,杨白华满怀希冀的心像是被针戳漏了气的气球。 池小池给他建议:“你们去找云都的律师部门吧,他们说不定会被你感动,善良地答应你不追究责任了。” 杨白华失望道:“小程,你怎么变成这样了。” 池小池掐了表,发现三分钟刚刚好,就挂了电话。 池小池说:“感觉我自己好过分哦。” 061:“……”明明一脸愉悦。 悔意值上涨,直接过了百分之五十,池小池当然愉悦。 他就这么一脸愉悦地下了楼。 程渐早在楼下等他,看到弟弟一步步从楼梯走下,窗外金色阳光掸落了他一身,雪白的皮肤被照得发光。 回家时,程沅瘦得吓人,在家里养了这么久,虽然肉没长上二两,但面色着实红润了不少。前两天他去剪了头发,把自己打理得清清爽爽,这一身风衣配衬衫,更褪去了他身上的青涩气,显得腿长腰细,一段楼梯硬是被他走出了T台秀场的范儿。 池小池笑嘻嘻地在程渐面前站定:“哥,帅不帅。” 程渐撸了一把他的头发,手法类似撸金毛,把池小池撸得往后一仰,直叫唤道:“哥,我头发,头发!好不容易弄的……” 程渐心里莫名有点酸,不客气地点评道:“从哪儿学的打发胶,小孩儿装大人。” 池小池嬉皮笑脸:“偷你的。” 程渐上手作势要打他,池小池一猫腰,快速溜到门外,出声控诉道:“陈姨,你看!!你看哥要打我!你管不管!” 被点名的陈姨笑道:“我可不管。偷东西就该被打手。” 偷东西要被打手,只有初中学历的女人都明白的道理,杨白华一个高材生却不明白,还要和池小池反反复复纠缠不休。 在去星云录歌的路上,他又发了很多条微信,主题内容还是劝池小池善良,伸出援手,普度众生。 左右无聊,池小池索性以观赏他的表演为乐。 061察觉到有些不对:“他也太执着了。这件事谁对谁错,太明显了,他根本没有立场要你帮忙。” 池小池懒洋洋地撑着下巴,看着窗外的行道树,回应道:“是啊,他为什么这么执着呢。” 061:“……你是不是知道什么了?” 池小池说:“老师,是我在提问啊。” 061稍稍一动脑,立即恍然:“……杨白华有把柄抓在杨小燕手里。他必须得帮杨小燕压着,不然杨小燕一旦把事情告诉父母,一定会提到你的存在,到时候他是同性恋的事情就瞒不住了。他应该也找过云都,但是被拒之门外,他才想死命抓住你这根救命稻草。” 池小池特别捧场地起哄:“原来是这样啊。” 061失笑,有点想像程渐那样撸撸他的脑袋。 但杨白华这四斤的鸭子半斤的嘴,还真挺能叭叭的。 负责开车的程渐从后视镜里看池小池:“你手机嗡嗡响了一路了。” 池小池自然道:“自从上次直播后,那个直播平台就有工作人员一直联系我,希望我签约。” 程渐:“跟苏秀伦说过没有?” 池小池很乖地表示:“没有。合同的事情我不懂,就没有签,只是加了工作人员的微信,先问问情况再说。” 程渐瞟了一眼一夜间长大了许多的弟弟,开心得很,还要假装高冷:“知道了。一会儿把合同拿给我看看。” 池小池:“嗯。” 说话间,杨白华的微信又来了。 看了这么久热闹,池小池觉得晾着他太不厚道,决定回应他一下。 “麻烦你转告她,如果收到传票要及时去领,不然就算主动放弃答辩权利了。” 这个回应看来是伤到杨白华了。 他闭嘴沉默了好久,才问:“……你这样要小燕怎么做人呢?” 池小池温柔地回复:“没事儿,我相信她早晚有走出阴霾的一天。那些网友不了解情况,都是瞎打嘴仗,只要把网线一拔,谁都伤害不了她。” 这曾是杨白华对身陷抄袭风波中的程沅说的话,如今池小池稍加修改,原地奉还。 杨白华的回复已经有了显而易见的怒意:“你说得轻松!” 池小池说:“我当然轻松。” 池小池又说:“被告的又不是我。” 这条之后,杨白华再也没发新信息来。 因为不安、愤怒和不甘心,种种情绪递增,池小池抵达星云时,杨白华的后悔值显示已突破60大关。 061其实挺高兴的,毕竟他之前带过的宿主,数据都是一点点慢慢涨,池小池满打满算,一天之内创收了将近50点,上涨速度之快,已经破了据061所知的所有记录。 061说:“这回及格了。……老师决定给认真的学生发点奖励。想要什么?” 061含笑的声音着实悦耳,绑定这么久了,池小池一听他说话,还是忍不住想推荐他入行做主播。 他有理由相信,061就算去给一条泥鳅配音,那也会是一条苏断腿的泥鳅。 联想到昨天来蹭饭的009,池小池突发奇想:“……让我看看你长什么样子呗。” 正文 第21章 天才炮灰逆袭记(二十一) 061犹豫了一下。 他没有告诉任何人, 这次被主神召唤,除了告知他有一项计划需要他参与外, 主神也提及了他在任务世界违规使用自己本相的事,言语间颇有警告之意。 在承认错误的同时, 这件事本身却叫061颇感纳罕。 自从主神创设下“渣攻回收系统”, 手下系统员工的编号已达到2000开外,排除那些已完成任务的、因故障报废的系统,能正常运转的,包括保障单位、管理单位,以及061所在的外勤单位, 满打满算也有500个系统。 何况主神并不只构建了这样一个主系统,要兼顾的太多, 怎么会特别注意到在一个新人在任务世界里发生的状况? 池小池问:“怎么,有困难吗?” “现在就要看吗?” 池小池跟他逗闷子:“等回去我就不一定感兴趣了。” 061想了想:“三秒。”投影需要能量, 而三秒之内的能量变化,是不会被主系统感知捕捉到的。 池小池说:“这么神秘?亲个嘴都不够。” 061笑:“那你要不要看啊。” 池小池:“看看看。” 061开始观察四周情况。 池小池现在正跟着程渐, 突然跳到他面前大变活人当然是行不通的, 云都里来来往往的人员也不少…… 池小池跟着程渐上了电梯, 见061迟迟没有动静,池小池说:“要是为难就算了。” 061顿了片刻:“……好了。你往外看。” 此时, 电梯的钢铁门缓缓向中央合拢。 池小池向外望去。 从一楼大理石柱边走出一个西装革履的青年, 他正低头打着电话, 从侧面可以看出他五官生得极俏丽, 但一副金丝眼镜和温儒的气质却将本该有的轻浮美艳抵消了不少。 不知是电话那边的人说了什么, 他侧过脸来,嘴角微挑,将大半张脸露在了池小池面前。 电梯门合上了。 池小池呆愣住了。 下一秒,他就红了眼睛,扑上去疯狂去按电梯楼层按钮。 提示楼层的蓝灯一片片亮起来,把他染上一层泪光的眼睛更添上了一点疯狂。 他喃喃念着:“……别走,别走,等我,等我一下。” 程渐一懵:“小沅?” 到了二楼,电梯停下,缓缓张开了钢铁嘴巴。 程渐见他状态着实不对劲,伸手去抓他的手腕:“小沅,你——” 话未说完,他眼前一花。 程沅竟是默不作声地反手擒过他的手,发力一拧,把他的胳膊锁至背后,又往前狠狠一推。 程渐顿感筋骨酸麻,差点一头撞上电梯壁。 池小池迈步朝外冲去。 大概因为父母都是老师的缘故,娄影身上很有点莳花弄草的文雅君子风。 哪怕后来他的父母因为带学生去夏令营,出了事故,车毁人亡,娄影搬到小姨姨夫所在的筒子楼寄住,他的气质也跟筒子楼里其他小屁孩儿截然不同。 池小池曾无数次构想过,娄影如果没死,倒很适合去做新闻主播,或是当个大学老师。 ……就应该是他刚才在电梯里看到的那个样子。 在周遭人诧异的注视中,池小池一路冲下楼梯,一路上想了无数要对他说的话。 但大厅里人来人往,独没有他。 061也被池小池的表现惊住了:“小池?你怎么了?” 061及时响起的声音叫池小池想到了一种可怕的可能性。 池小池喉结上下轻滚几下,出声问:“……刚才是……” 他一时间竟到了失声的地步,清了清喉咙才能勉强说出话来,声音更是嘶哑得可怕:“……是你吗?” 061没能听懂:“嗯?” 池小池竭力稳住情绪:“刚才那个……是你吗?从电梯外面走过去的那个人……” 061微微皱眉:“不是我。” 他刚才站在一楼到二楼的旋转梯上,跟池小池挥手,可池小池好像没能看见他。 池小池缓步走到了靠近电梯一侧的大理石柱前,伸手轻抚。 ……刚才他就是从这里出来的。 他背靠石柱,发出一声带着颤意的轻喘。 “不是吗。” “……我又认错了吗。” 061没想到这样一个小小的奖励游戏会引起池小池如此激烈的感情波动,忍不住追问:“你刚才看到什么了?” 061受到程序限制,在化出本相时,短暂离开了池小池的身体,因此没能看到池小池在电梯里看到的人。 池小池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只是愣神。 程渐几乎是前后脚跟着池小池下楼来。 眼见弟弟这副怔怔忡忡的模样,他远远站住,注视着程沅时,竟从心里泛出了一股奇异的陌生感。 ——他的弟弟从小文静、胆小又乖巧,被家人保护得太好,除了杨白华外,几乎没有人能伤害到他。 程沅怎么会有这样的情绪? 那种压抑不住的、叫人喘不过气来的悲伤,让任何问询和安慰都显得多余起来。 还是池小池先注意到了他:“哥。” 程渐这才走过去:“小沅。” “对不起。”池小池低头,逐渐找回本该属于程沅的情绪,“……对不起。” 程渐哪儿还有心思责怪他,伸手去抚他的额头:“脸这么白,是不是不舒服?要不我们不录了?” 池小池不动声色地躲了一下:“怎么能不录了呢,跟人家都说好了。” 程渐说:“状态不好还录什么?!” 池小池说:“没事,调整调整就好了。” 确定还要继续录,程渐给池小池理了理领子,带着他重回电梯口。 等下一班电梯时,程渐问他:“你刚才看见谁了?” 程渐向来是个直截了当眼里不揉沙子的个性,能像这样憋上两分钟隐而不发,已经算是相当克制了。 池小池低头看着自己的鞋面,说:“看到一个很像我朋友的人。” 程渐第一反应是,干,不会是杨白华吧。 池小池看出程渐的不悦,更进一步地解释道:“是小时候的朋友。” 程渐:“……哪个?” 池小池抬起头,抿嘴一乐:“哥,你能认得我朋友啊。” 程渐语塞。 ……说的也是。 他和程沅年龄差超过五岁,程沅还小的时候,他正处于“本人是宇宙中心”的叛逆期,根本不愿意带着他玩,一来是程沅屁都不懂,二来是他唯一感兴趣的音乐,程渐完全无感。 至于他交了什么朋友,程渐更是从没关心过。 想到这儿,程渐作为哥哥,难免羞愧。 他试探着问:“他是你初恋?” 池小池耳朵微红:“……只是朋友。” 程渐看到他热乎乎红彤彤的耳垂,顿时心领神会,咳嗽一声,想,小小年纪就琢磨这个,果然像资料里所说,有些人性取向是天生的。 他又问:“刚才你看见他了?” “可能吧。”池小池说,“很像他。我们很多年没有联系了。” 电梯来了,程渐和池小池重新踏入电梯。 程渐问:“他长什么样?” 池小池讶然:“哥,你问这个做什么?” 程渐:“你别管。告诉我他长什么样。” 池小池开始跟程渐描述自己所见到的“娄影”,同时将视线转向电梯外,期待着那个或许能够再度出现的幻影。 但是直到电梯门合上,他也没能再看到他。 坐进录音室里,池小池的神态已经恢复了正常。 程沅本就是学音乐的,对录音室里各项设备的功能很是了解,苏秀伦只指点过他两句就走出录音室,留池小池一个人,叫他先开嗓,找找状态。 等在外面的程渐把刚才的见闻简单转述给了苏秀伦,并问:“你们星云里有这么一号人吗?” “如果是戴金丝眼镜的人,有可能是宋总。”苏秀伦想了想,又说,“当然也有可能是客户。如果你在意的话,我打电话去监控室,叫人查查看。” 程渐一点头:“好的,多谢。” 他一转身,就嘶地抽了口冷气,抬手摸摸自己的肩关节,表情微变。 ……好小子,平时文文静静的,一下手还挺狠。 录音室里的池小池试了试音,发现嗓音状况尚可,才放下心来。 061觉得气氛有些尴尬,只好尝试着缓和:“娄影是你的初恋吗?我一直以为他是你朋友。” 池小池一笑:“当然是朋友。娄哥死的时候,他十六,我十四。那个年纪的小孩儿哪里懂什么是喜欢。” 可等他懂得,已经晚了。 061安慰他:“没事儿,别多想。也许只是长得像而已。” 池小池:“就是他。” 061:“你怎么能确定呢?” 池小池笃定道:“我认得出来。” 061沉默。 ……他最担心的事情发生了:池小池在任务世界里遇到了牵绊,和其他他带过的宿主一样。 池小池继续道:“你记得吗,我去找过娄哥的墓碑,没找到。在这条世界线里他有可能没死。” 061叹息:“……你要找他吗?” 池小池扶一扶耳机,说:“只想见他一面。” “见上一面又能怎么样?” “证明他不是幻觉。证明他在这里过得好好的。” 061也说不清自己现在是什么情绪,一颗心酸酸涩涩,忍不住直冒火。 他想,这大概是又一次眼睁睁看着人重蹈覆辙而萌生的无奈:“证明过后呢?你会为了他留下吗?” 池小池一怔,略微扬眉:“啊?我为什么要留下?” 061听出池小池话语中明显的疑问,也不由一怔:“你没有打算留下?” 池小池说:“他是这个世界里的人,有自己的生活。可他又不是真正的娄哥。” “可真正的那个……” 话刚出口,061便觉失言,但还没来得及开口道歉,就听池小池说:“对我来说,只有我来的那个世界里的娄哥是真的。没有他的世界,我哪里都不去。” 061心中一悸,再说不出一个字来。 刚才的一场闹剧过后,池小池没再提起要看他长什么样,而情况演变成现在这样,再提这事,未免多余。 061压了压莫名躁动的心绪,缓和了口气,说:“好好表现,晚上回家我们一起看电影。” 池小池乐了:“我要看恐怖电影。” 见池小池总算恢复了正常,061心绪大定:“好,听你的。” 与此同时,在系统总部的“须臾之间”中,暗红的颅脑鲜活地蠕动着。 主神面前的数据板上,作为池小池代号的1198号,代表情感混乱度的熵值实时变化曲线正不断上涨,并开始接近一条暗线。 ——那是主神经过千百次的测试,测算出的熵值平均值。 超过这个数值,才算达标。 雌雄莫辨的AI系统音机械道:“恭喜您,试验成功。1198号能量源对投影的061外型建模有反应。” 主神心情不错,竟有心思开口纠正自己系统的用词错误:“我不喜欢那个称呼。” AI立即改口道:“……1198号宿主对投影的061外型建模有反应。” 主神发出一声轻蔑低笑:“哈。” 人类果然是人类,要想掌握他们的情绪变化,简直是易如反掌。 只需动用一点能量,主神就能无声无息地屏蔽061的显像系统,让他无法在池小池面前现身,再放下钩饵,用061的外型建模,在池小池面前晃上一圈,不仅试验出了池小池的软肋,而且直接导致池小池的实时熵值剧增,眼看就要达到正常水平了。 可只在几秒后,数据板上的数据就发生了变化。 “……嗯?” 池小池的熵值曲线竟然回落了! 那条曲线在距离平均值还有一线的地方堪堪擦过,逐渐递减,最终稳定在一个极低的水平值,才停止继续下降。 主神沉默许久,再开口时,语气中难掩震怒:“……怎么会这样?” 正文 第22章 天才炮灰逆袭记(二十二) 池小池当然不会知道主神的愤怒。 仅一个上午他就录完了三首歌。 对程沅这种音乐基础无可挑剔的人来说, 唯一可能要担心的是受CD所限,不能完美呈现他的水准。 午饭是程渐请客, 苏秀伦和几个工作人员参与,池小池全程作陪, 捏着筷子斯斯文文地吃饭。 他话少又安静, 与他出色的专业技能倒是反差极大。 对这个后辈,苏秀伦是越看越欣赏,在席间一直拿话照顾着他,还提点了他几句。 他所提点的东西和音乐本身关系不大,但却涉及人际交往、商业往来等种种信息, 都是干货。 池小池认真听着,默默记下。 程渐把这一切都看进了眼里。 告别苏秀伦, 程渐载着池小池回家,路上跟他搭话道:“你以前可从不对这种人际的事情感兴趣。” 池小池开了一点窗户, 避免车内空调开得太暖,前挡风玻璃上生水汽:“苏先生挺热心的, 我也该学点东西。” 程渐:“他还答应帮你查监控。按理说这事儿不归他管。” 池小池问:“监控里找到他了吗?” 被岔开话题的程渐有点不爽:“……找了, 可没找到你说的那个人。” 061对这一说法也给予了肯定:“我也去确认过。确实没有。” 池小池并不意外, 往后靠去,想, 果然又看错了。 程渐见弟弟一脸倦意, 晓得录歌是个体力活, 心软了不少, 嘴上倒硬气得很, 命令道:“眼睛闭上,休息。” 池小池乖乖闭上眼睛,拉过后座上的小毛毯铺平,然后滚啊滚的,把自己寿司卷似的裹了起来。 程渐被弟弟的小动作萌得心颤,转念一想他这些日子来经历的种种,既觉恍然,又觉庆幸。 ……好在弟弟及时从那场恋爱的迷梦里清醒了。 杨白华这种人,看似温柔无害,实则极端自私。他当然不是不喜欢程沅,但最爱的只有自己。 他想要留住程沅,靠的不是积极参与程沅的人生,而是言语挑拨,把程沅剥离出他原有的交友圈,让他沦为自己一人的附庸。 他保护妹妹杨小燕,不是因为兄妹情深,只是因为“她出事了不好交代”,以及杨小燕掌握了他引以为耻的秘密。 而自己这个哥哥做得也不称职,明明之前发现了那么多迹象,不好好找弟弟谈一谈,只想把他们拆分开来,却适得其反,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们越黏越紧。 要不是那次寄住事件,让杨白华和程沅之间有了矛盾,程渐很难想象事态会发展成什么样。 一路上,程渐想了很多。 后排的寿司卷闭眼小憩,毫无睡意。 午后阳光强烈,闭上眼就看见一片鲜红,那是眼睑透光照出的血管。 但不过片刻,那片恼人的红色便渐渐褪去。 池小池似有所感:“……六老师。” “这样休息舒服些。”耳边是061的低语,“暂时别想其他的事情。” 池小池说:“我有专心晒太阳啊。” 061:“……可你在皱眉。” 池小池闭着眼睛,如同一个神棍,老神在在道:“我在感受慢慢变咸的过程。” 061:“……咳。” 池小池:“想笑就笑,不用憋着。” 061一下笑出声来,悦耳的笑声也引得池小池微扬起了嘴角。 回家后,池小池照例弹了两小时的琴,然后下楼爆了个爆米花,准备晚上看电影吃。 但和池小池的悠然相比,有些人的日子就不大好过了。 杨小燕低着头,从人流量最少的东南侧门进入食堂。 她要了份小馄饨,挑了个僻静角落坐下,还没吃上两口,就听四面八方都响起了切切察察的议论。 “……她,就她。” “看不见脸啊。” “要看脸,微博上有。她自己删了相册,但好像被人手快一步,截图了。” “……就是她呀,我去年考马哲还跟她分一个教室来的。” “唐欢粉丝也够疯的,人肉八到咱们学校,把咱们学校官博都刷爆了,个顶个的能骂人,我给咱学校说了两句好话,被私信骂了十几条。” “那能怪谁啊,一颗老鼠屎……” 杨小燕吃了两口就吃不下了,正要起身离开,就见和她同宿舍的一个女生进了食堂,正巧和她撞了个四目相对。 那女生走过来:“杨小燕,辅导员找你,让你去他办公室一趟。” 杨小燕双腿一软,本能地撒腿就跑。 女生在她背后直叫:“你去哪儿?……哎!话我可是带到了啊!” 杨小燕不敢再听,径直冲出了食堂。 宿舍不敢回,辅导员办公室更不敢去,活了十九年,杨小燕第一次感觉到由衷的恐慌,煎熬,绝望,后悔,多重情绪压迫得她喘不过气来。 终于,杨小燕蹲在操场器材库门口,哭着拨通了父母的电话:“爸爸,爸爸,你快来……我出事了,求你快来——” 当天晚上,池小池特地吃了个半饱,留着肚子吃爆米花。 池小池的悠哉叫061有些哭笑不得:“那件事不管,真的没问题?” 池小池反问:“会有什么问题?” 下午的时候,代表悔意值的蓝条陡升10点,紧接着杨白华给他打了好几个电话,都被池小池放置了。 当时池小池就想,杨白华这么好面子的人,上午刚被他怼过一场,且得缓冲一阵,没道理洗心革面得这么迅速,肯定出了什么事儿。 果然,杨白华的一条微信解释了池小池的疑惑:“我爸妈知道我们的事儿了。” 池小池跟061说:“哈,我就知道。” 随即,他友好地回复杨白华:“祝贺你出柜成功。” 杨白华好久没回复,池小池甚至能想到他一脸吃了苍蝇的表情。 他下一条短信在几分钟后发到:“他们很生气。” 池小池:“哦。” 杨白华气急:“当初是你把我掰弯的。” 池小池甩了一篇美国心理协会论证试图改变性取向的不可行性报告过去,并跟他理性讨论道:“我可以把你掰弯,但我不能让你变硬呀。” 杨白华又沉默了好一阵,这回应该是受到了惊吓。 相对于调戏杨白华调戏得兴致勃勃的池小池,061却并不对此抱持太乐观的态度。 从程沅原本的记忆看来,杨家老两口,尤其是杨妈,绝不是什么省油的灯。 对061的不安,池小池表示理解:“我知道。毕竟能想出让儿子做几年免费鸭子,好让一家移民的主意,也是个人才。” 061说:“可你刚刚进入事业上升期。” 池小池摸摸下巴,自言自语:“嗯。对程沅来说确实个麻烦。” 061继续分析:“情况变了,他们的心态也会跟着变:程沅落魄的时候,是程家有求于杨家,杨家也打算从中牟利,两家算是达成了利益一致;可是现在杨家处于劣势,他们为了杨小燕,说不定会拿你和杨白华谈过恋爱的事情威胁你。” “威胁?” 061说:“你刚进入事业上升期,还要考虑公众形象。他们光脚的不怕穿鞋的,谁知道会做出什么事情来。” 这个世界和池小池原来的世界相差不多,网络上一片一片摇着彩虹旗,可在现实里,对同性恋的接受度并不高,公开承认自己性向的明星,惨遭雪藏的不在少数。 思考片刻后,池小池说了句挺意味深长的话:“谁是光脚的,谁是穿鞋的,还说不准呢。” 说完,他给程渐拨了个电话,把事情始末讲了讲。 听到此事,程渐并不多么意外,但还是在心里骂了几句娘:“我知道了。哥会帮你……” “哥,这事情不小,我不想瞒着你。”池小池却说,“但是……这回我想要自己处理。” 程渐有点没回过神来,他嗯嗯啊啊地应了几句,挂了电话,还瞪着落地窗发了好久的愣。 ……他家小沅怎么这么快就长大了。 真的很快,好像是一夜之间的事情。 看池小池挂掉电话,061很好奇:“既然打算自己处理,为什么特意和程渐联系?” “很多人都觉得,家人是可以心灵相通的,所以,对老板、同学、同事、朋友的沟通,都有人传授各种诀窍,却很少有人教如何和家人相处。实际上在和家人相处的过程中,交流很重要。”池小池说,“把话说开,只是第一步。” 这口鸡汤灌得061有点懵,可回过味来,又觉得哪里奇怪。 池小池这话不是说给自己听的,而更像是特意在跟谁讲解什么。 不过池小池没有再发表感想,061也没有再追问。 就这样,一人一系统等到了夜深人静时,拉上窗帘关上灯,抱着爆米花看鬼片。 自从上次一起看鬼片后,061积累了经验,只要鬼一出来就自觉主动地把音量调低。 调过两次后,池小池说:“你干什么,看不起我是不是。” 061:“你不是怕……” 池小池说:“要关就关静音。这若隐若现的你不觉得瘆人啊。” 061把声音调到了正常模式。 此时,车底下的小女鬼猛然窜出来,握住了主角的脚。 池小池一嗓子叫出来,嚎得比主角还惨。 他伤心道:“六老师,我没想到你是这样的老师。你的师德呢。” 061其实是没料到上一个吓人桥段和下一个挨得如此紧密,但他也习惯了和池小池玩角色扮演,接话道:“为师带过这么多届学生,还没有人说过我没有师德。” 池小池说:“你没有师德。” 061把音量调大。 池小池马上道:“老师我错了,给我一次重新做人的机会吧。” 061有一搭没一搭地跟他说了一个多小时的双人相声,恐怖电影在欢声笑语中落下帷幕。 洗漱完毕,躺回床上,池小池读取了一下杨白华悔意值,发现数额已经逼近80。 对这个结果池小池没有丝毫意外。 对于推动“悔意”这种负面情绪而言,恨显然比爱更有效率。 他又像是想到了什么,问061:“以前没有人像我这么玩过?” 061说:“据我所知,没有。” 池小池好奇:“为什么?” 061说:“怕事态超出掌控;怕崩人设;怕后悔值不是这样计算的,白费功夫,功亏一篑。” 池小池却道:“就是这个。你没觉得不对?” “……这种心态还算正常吧。” “我没说心态。我说的是数量。”池小池单手枕在脑后,“人有千面,冲动,冷静,不计后果,瞻前顾后,喜欢冒险,安分守己,狠辣,温和,果断,犹豫……各种各样。但我怎么觉得这些人瞻前顾后的性格,像是从一个模子里刻出来似的?” 池小池这番话,让061后脑勺猛地一寒。 这个猜测完全不能细思,因为061发现,其他系统不论,自己带过的宿主,性格都极为相似。 ……都是软弱、没主见,胆怯,基本不会违抗任何规定的人。 但061很快又找到了合理的解释。 061说:“但系统把你选进来了。这要怎么算?” 池小池也无法回答这个问题:“嗯……” 恰在这时,程沅的手机响了,是一个陌生的电话打进来的。 池小池随手接了起来:“你好,哪位。” 电话那边是一个中年男人,操着一口浓重的口音:“你是程沅?我是杨白华他爸。” 池小池很想皮一下,这么巧,我也是。 但是他态度收敛得很,温温柔柔的,完全是一副好孩子腔调:“啊,伯父好。” 根据电话那边的回声判断,对方应该开了扩音,现在应该不止一双耳朵在听他说话。 杨爸说:“你明天有空么得?你婶子想找你聊聊。” 池小池读过程沅的记忆,杨爸软弱,除了干活外任何家事都没他参与的份儿,杨妈则是个彪悍性子。 显然,后者更难料理。 池小池没有为难杨爸,道:“好,地点由我来定。上次叔叔阿姨来市里玩,我没能陪你们,明天一顿饭至少由我来请。具体什么时间约,约在哪里,我联系杨白华。” “把你爸妈也叫来吧。” “我爸妈很忙,视情况而定吧,我也不确定他们能不能来。” 这一手娴熟的反客为主已经超出了杨爸的应对能力,他吭哧了半天才憋出个谢谢来,匆忙挂了电话。 061问:“你要去?一个人?” 池小池说:“这不还有你吗。” 061说:“到时候闹起来……” 池小池成竹在胸:“闹不起来的。” 直到第二天正式见面,061才明白,池小池所谓的“闹不起来”,有两层含义。 其一,他把见面的地点选在本地著名的空中观景旋转餐厅,那是个一块七分熟的T骨牛排卖800块的地方,环境极为讲究。大家点菜、讲话都轻声细语。一旦高声,立即会有腰间别棍的保安出面提醒。 其二,杨妈虎,池小池比她更虎。 池小池那一身在秀场里磨出来的矜贵气质着实不寻常,因此常常会有人忘记,他是从一间众生杂居、烟火纷扰,为着一头蒜就能掐着腰骂上半天架的筒子楼里走出来的。 当天,池小池把自己拾掇了一番,不说精心,至少和那间餐厅的气质相配。 他来得很早,把菜都点好了。 他点的都是中餐,他不至于在这方面刁难杨妈。 杨妈和杨白华一起出现在餐厅门口时,池小池笑盈盈地迎了上去。 刚跟程沅照上面时,杨妈根本没把他往“勾引自己儿子的小臭不要脸”上想。 和她想象中又娘又骚的形象不同,程沅头发乌黑,没有染发,手上脖子上没戴那些个鸡零狗碎,只戴了一块除了价格不低调外哪哪儿都很低调的表,皮肤雪白,五官秀气,不知是不是人靠衣装的缘故,他自内而外透着一股慵懒的贵气,面有微笑,却很难摸透他心里在想什么。 杨白华发呆。 他没见过好好打扮的程沅。 当初杨白华还说过程沅,家里不挺有钱的吗,怎么还穿白衬衫牛仔裤。 程沅得意道,我穿白衬衫牛仔裤也好看。 杨白华口上发问,心里其实门儿清。 程沅是为了不给他压力。 就像现在,衣衫整齐、穿着小西装的程沅,就给了杨白华一种若有若无的压迫感,让他只觉自己矮了一头。 他尴尬地叫了一声:“小程。” 杨妈一直在打量餐厅那过分雅致的装潢,正是心虚时,听到“小程”两字,才瞧见面前笑得礼貌又客气的青年。 看池小池只是一个人来的,杨妈的脸色就不好看了。 可以说这副嘴脸,跟当年她接受程家提议、答应杨白华和程沅结婚时的喜笑颜开迥然不同。 池小池不会在意这个。 身为集万千黑粉于一身的演艺圈人士,要是他在意别人看他的眼光,他早就抑郁了。 他引着母子两人进入包房。 这包房由一层竹帘和外界隔分开来,适宜谈话,却不适宜吵架。 杨妈显然也意识到这里并非自己的主场,一时气苦,坐下时便追问:“你爸妈呢?不是讲好要见面?” 池小池说:“伯母,我昨天跟伯父说的是‘看情况’。我爸妈很忙,实在抽不出时间来。况且我认为,成年人的事情,又不是初中生茬架,没必要找父母来处理。” 这话让杨白华的脸色青了又白,开口岔开话题道:“程沅,这个地方太贵了。” “花的不是的你的钱。是我掏钱,我当然要带伯母来最好的地方。”池小池对杨妈笑,“伯母,我点了几个菜,您看着吃。如果觉得不合口味可以再点。” 杨妈拉着个蚂蚱脸,一动不动。 池小池心领神会。 她对自己这种态度,大概是已经从杨小燕或杨白华口里听到了他们描述的版本,知道自己在杨小燕的事儿上不打算帮忙。 所以,在她眼里,失去利用价值的程沅活脱脱是一个把她儿子拐带上弯路的小荡男。 他们家找不到旁的门路替杨小燕解决事情,但杨妈又认为自己的儿子被程沅带坏了,对这么一个人低声下气,她根本做不到。 所以她会采取什么策略,池小池心知肚明。 菜上来了,她不吃,池小池吃,反正心里有火的不是他。 还没夹上两筷子,杨妈先坐不住了:“你多大了?” “快23。” 杨妈冷笑:“小小年纪,搞什么不好,搞这种羞死人的事情,毁一辈子。” 池小池好奇:“怎么就毁一辈子了?” 杨妈说:“男的和男的做那种事情,不嫌臊得慌。要是世界上所有的男的都搞这种不正常的事儿,世界上的人都要死绝了。” 这话说得不好听,但池小池心平气和。 这世界上谁都有讨厌某样东西的权利,何况杨妈这个年纪,价值观已是坚不可摧,池小池也不打算跟杨妈舌辩这个。 而且池小池相信,这不会是她真正的来意。 果然,杨妈的下一句话是:“小燕的事儿,你得帮忙。” 池小池心说,来了。 ……这是程沅的最后一道坎。 程沅和杨白华谈过恋爱是板上钉钉的事情,杨家人不可能接受这件事,因此如果让杨家人握住这个把柄,对程沅来说永远会是个糟心的麻烦。 过了这个坎,他才算得上真正的功德圆满。 他把嘴里的东西吞下,眼睛却看着杨白华:“‘得’是什么意思?” 杨妈:“我听白华讲,你是程家的人。你们处对象也处了一段时间,这事儿如果闹大了,对你们程家不光彩。” 池小池歪歪头,似有疑惑:“闹大?谁要闹大?” 杨妈镇定道:“闹不闹大,全看你了。” 从杨小燕那里知道自家儿子被糟践成了个同性恋,杨妈震怒之余,也找到了一条能给杨小燕解困的妙计。 在杨妈看来,有钱人都要面子,面子就是命,面子大如山,跟个男的谈朋友搞对象,是要被邻居亲戚戳脊梁骨戳一辈子的事儿。 因此她志在必得。 程沅这种年纪的小屁孩她见得多了,看上去顶天立地,可一个个都是不经事的软蛋瓜怂,吓唬吓唬就能屁滚尿流。 见池小池不接腔,只闷头沉思,她乘胜追击道:“你是唱歌的,你们家是做生意的,名声要是坏了……” 池小池把筷子放下,静静地直视着杨妈:“我名声坏了,可以去国外读音乐学院;我家名声坏了,国外有生意;我在亲戚里的名声坏了,我们天各一方,大不了不联系。” 说到这里,他唇角一挑:“但你们名声坏了,能到哪里去?” 杨白华头皮一麻,不可置信地看向池小池。 池小池笑容可掬地向后一靠:“这基可不是我一个人搞的,军功章有我的一半也有你的一半。大不了大家名声一起坏掉,公平合理。” 杨妈没想到池小池居然压根不接她的茬,还反过来威胁自己,青筋都涨了出来。 杨白华脸色铁青:“程沅,我妈是着急,年纪又大了,你别威胁她。” “我也着急啊。”池小池一摊手,“不过再着急,也得把自己的尾巴藏好再出门。我看伯母这么在意名声,当然要帮她考虑。万一你的‘好名声’传开了,不知道还有没有姑娘愿意给你传宗接代?” “传宗接代”四个字,稳准狠地踩中了杨妈的痛脚。 杨妈差点跳起来,咬牙切齿地骂:“死艾滋!”这三个字已经算是文明,其后的内容是池小池拒绝描述的内容。 总之,十全大补,营养丰富。 但她才骂过两句,就发现四周一片静寂。 所有人都震愕地看向她,把她看得脸烫耳热,本来能发挥出的十成功力被硬生生憋回去,内伤几何,可想而知。 池小池不动如山:“伯母,可不能这么说杨白华。” 他把一侧胳膊搭上餐桌,说:“还有,杨白华,你刚才说‘威胁’。你弄错了。刚才不算威胁,现在才算。” 他盯视着杨妈,笑眯眯道:“你们村的地址我知道。去年给你们买营养品的时候,是我去寄的。” “如果你敢闹,我就敢说杨白华性功能障碍,发传单,送锦旗,实在不行,刻块碑树在你们村口也是可以的。我们慢慢来,不急。” 正文 第23章 天才炮灰逆袭记(完) 杨妈幸亏没有心脏病, 不然听了他这番高论,八成得抽过去。 她几乎是尖声咆哮出声:“你个小娃子怎么能这么不要脸!” 池小池谦虚道:“不敢, 不敢,这方面您可是老前辈。” 杨妈气得直喘。 她在村里也是有名的泼辣, 年轻时怀着第二个女儿, 挺着大肚子还能跟对门打一个下午的嘴仗,有火都是劈头盖脸烧出来,哪有往下咽的道理。 杨白华太了解自己的妈了,晓得下一步一定是动手,到时候保安冲进来, 会向着谁简直是一目了然的事情。 他拉住杨妈,一边焦急劝说, 一边恨不得把脑袋缩进脖子里:“妈,算了, 算了。” “算个屁!” 杨妈正欲发作,就听对面的池小池慢吞吞道:“您还是悠着点吧。把您儿子的事情捅出来, 别的我不敢保证, 您在您村里后半辈子是吵不赢架了。” 围观了全程的061, 此时唯一的感想是,池小池这张嘴大概是被哪个不正经的罗汉开过光。 最后, 杨白华拉着气得说不出话的杨妈全面败退, 还险些把闻声而来的服务员撞个踉跄, 并遭到了全餐厅的食客兼以鄙视和反感的目光洗礼。 而池小池因为待在包厢里, 被竹帘挡住了脸, 完美躲过。 他收获到了11点后悔值,以及一顿除了他没人动过筷子的晚餐。 服务员进了包厢,问池小池还有没有什么需要。 池小池说:“要一杯马丁尼,还有,把这两份餐具撤掉吧。” 惹事的人既然走了,服务员依样照做,收起餐具离开。 061:“他们都走了,这菜……” 池小池:“我吃。反正点的菜色都是我自己喜欢的。” 061:“……”服气。 过了一会儿,061又问:“她要是恼羞成怒,跟你打架怎么办?” 池小池一秒给出答案:“先用糖醋里脊扣到她脸上,然后报警。” 061:“……” 池小池:“难道这时候还要跟她讲道理?我手早伸盘子底下了,她敢动手我就敢糊她一脸。” 061玩笑道:“池壮士,受我一拜。” 池小池:“平身。” 061:“……”……好像哪里不对。 碍事的人一走,包间立刻显得过分安静了。 池小池倒是很习惯这种安静。 独处时候的他动作很是优雅,经过模特严格训练的身体,就算松弛下来也会自动摆出从各个角度都能抓拍到好照片的姿势。 他在全城最高的地方俯瞰着这个城市的夜景,像是一个观光客。 ……这里很好,却不应该是他的去处,只是一个中转站。 池小池说:“现在这样就很好。” 061看着由浅蓝转为深蓝色、显示94的悔意值进度条,难掩欣慰:“是。这样就很好了。” 池小池又说:“杨家和杨白华不会再来烦你。苏秀伦很赞成你现在用直播吸引人气,这种不必见面的公众表演形式很适合你,你可以慢慢适应。” 起初061还以为他是在跟自己说话,但听着听着,他听出了些异常来:“你在跟谁说话?” 池小池反问:“你们系统里就没有前辈带后辈吗?我正在带他呢。” 061:“带谁?” 池小池:“程沅啊。” 061这回是真的愣住了:“……你说谁?程沅他已经……” 池小池说:“六老师,我问你,如果程沅真的已死,我为什么能在没有动用技能卡的情况下使用他的音乐才能?” 061还是不大能接受:“这……” “我问过009另一个问题。”池小池说,“主神为什么会选上我,又为什么会选上程沅。009说他也不知道。” 他说:“这个问题我到今天都没有想通。但是,主神既然能贯通各条世界线,且不论支持他运转的能量是什么,对程沅来说,他能够选择重生,回到过去,不可能不付出代价。就像我要签订契约,完成十次任务才能回去一样。” “集合这两个疑问,我可不可以做一个假设。”池小池说,“程沅和我一样,跟主神签过一份契约。但他签约的内容是出租自己的身体。在租借期间,他不能发表任何意见,只保有意识,隐于这具身体之内,只有在需要他的才能时,他才被允准出现。” 061打了个寒噤。 他突然理解了,为什么009和他交班时,哭诉池小池跟他讲鬼故事。 如果池小池的推论是真的,那么之前,宿主一旦选择死遁,岂不是意味着…… 池小池对061说:“009听我说的时候也是这个反应。……所以你们都没想过这回事吗。” 061沉默。 他被格式化过,早忘记自己想没想过这个问题,只能隐约记得,他的经验,是由前辈系统传授的。 他已知的所有系统都墨守着这条潜规则,即按照世界线走,不出幺蛾,不破人设,稳稳当当,死遁了事。 061已经算是这一代系统中包容度相当高的了。 如果是其他系统,在池小池对杨白华说“花你钱了”的第一时间就会制止他,让他别这么玩,风险太高。 061越想越心惊。 如果原主真的签了什么约,滞留在这具躯体内,看着帮他完成心愿的人再在渣攻面前受一遍折辱,有口难言,有冤难诉,最后还死在渣攻的怀里…… 061的默然也在池小池的意料之中。 他端起酒杯,看着远远近近的万家灯火,意味深长地想,这个在背后策划一切的主神,还挺有意思的。 很快,061问:“你想验证你的想法吗?” “怎么验证?” “每次宿主死亡,都需要任务对象的满级悔意值驱动,才能把宿主的意识抽离开来。这次等到悔意值满了后,我会直接把你抽离这具躯体。我想看看后续,没了你,程沅是会从此死去,还是……” 池小池说:“当然,我没问题。” 他又说:“至于程沅,我不能保证他的死活。但我想,老天把我送过来,应该也是希望他能有一个不错的人生。” 061闻言,一瞬之间想到了许多细节。 池小池不肯抽烟吃辣,说怕毁了程沅的嗓子。 池小池除了在必要时扮演程沅,私下里从不把自己当做程沅。 池小池在料理杨白华时,把程沅摘得干干净净。 就连在直播时、在和苏秀伦一起吃饭时,他也相当克制,表现得少言安静,和程沅的性格一模一样。 061越想越心惊。 或许从一开始,池小池的思路就没有受到定势局限。他一步步推动局势向他期望的方向走去,为的只是一个猜想而已。 ——程沅或许还活在这个身体的某个角落,或许还有一次重来的机会。 池小池在看窗外的风景,061在看他。 以前,061认为他既理智又有一点孩子气,有时候还有那么一点点流氓劲儿,但现在独自一人欣赏夜景的池小池,温柔得让他一颗心直发软。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杨白华的后悔度保持在九十以上,稳中有升。 杨小燕判决下来的那一天,数值达到了100。 云都为唐欢出道五周年的宣传投入太大,现在却变成了业内业外共同的笑话,这笔损失总要有人来赔偿。 毕竟受到伤害的,是云都的当家花旦,钱篓子,台柱子。 按照合同,违约方必须赔偿对方因违约而遭受的全部损失,唐欢的商业价值、经纪公司被损坏的名誉权,以及抄袭的歌曲,累计下来,杨小燕要赔偿唐欢方损失共计九百二十一点五万。 审判结果一出来,杨小燕当即就哭了,软倒在被告席上,使出最后一招,说她赔不起,要自杀,不活了,被父亲扇了一巴掌。 法庭上乱成一片,只有唯一稍微懂点行的杨白华憔悴着一张脸,表示他们想要上诉。 根据池小池推断,云都要的只是一审的判决,挽回公司和唐欢的声誉,后续如果杨小燕实在赔偿不起,赔偿金的金额也许还能往下压一压。 而事实上,不管二审判决结果如何,那份赔偿金,都会让杨白华为他最爱的、密不可分的家庭发光发热、奉献一生。 当晚,结束了一场直播的池小池接受了传送。 临走前,他躺在床上,对不知道能不能醒来的程沅说话。 “如果我离开后,你能活下来,那就是最好的结局。能铺的路,我给你铺好了。” “直播是你比较能接受的方式,你要慢慢习惯和人接触,在人前演奏、唱歌,说不准以后你能开演唱会。” “以后你的演唱会我肯定是看不了的。如果你能活过来,每次开演唱会,就给我留张前排票,算是感谢我吧。” 说完,他被061抽离了这个世界。 在意识逐渐模糊时,池小池有点遗憾。 直到今天,他没能找到那一天自己在星云大厅里惊鸿一瞥的“娄影”。 不过,不管那是幻觉,还是真实,只要那是娄影,一定会在这个世界里过得很好。 他离开后大概半小时,陈姨端着水果上楼来,敲门没人应,一推门,才发现程沅烧得滚烫,抱着被子瑟瑟发抖。 她吓得直叫程渐:“快来看看,小沅烧得怎么这么厉害?” 昏昏沉沉地熬了许久,程沅睁开了眼睛,看到了守在床板的陈姨和程渐。 他的嗓音满带病人的沙哑:“陈姨。” 陈姨敲了冰格,拿毛巾包着放在程沅额头上:“小祖宗,别说话了,看看你嗓子,沙成什么样了。” 程沅哭了:“……陈姨,我想吃酸菜鱼。” 陈姨被他哭得直心疼,拿了干净毛巾去擦眼泪:“鱼是发物,不好现在吃的。等小沅好了,陈姨专门给你做一大锅,都给你吃。” 程渐在一旁说:“多大年纪了,还哭,丢不丢人。” 程沅扭过头去,软乎乎地叫道:“……哥。” 程渐有点别扭:“嗯。” 程沅伸手去拉他的手,掌心里都是湿漉漉的冷汗:“哥,我知道错了。我不该为了杨白华跟你吵架,我……” 程渐接过陈姨手里的毛巾,给他擦手心。 “……好了。”他说,“都过去了。只要回家,什么都好。” 与此同时,主神“须臾之间”里,数据板传回了池小池任务结束的提示。 宿主代号:1198号 宿主姓名:池小池 世界难度等级评定:C级(新手级) 世界完成度:100 宿主状态评定:各项机能良好稳定,可以随时传送。 所得熵值总额:489(低于平均值3250) 主神并不喜欢这个低到可怕的数字。 但等了半天,他发现缺了一项数值。 他沉声发问:“契约者2396的熵值所得呢?” 他的专属AI回答:“契约者2396程沅,所产生的熵值为零。” “……什么?” 主神怒极反笑:“还有更坏的消息吗?” AI继续道:“宿主在活体状态脱离契约者,按照规定,契约者与我们的契约自动解除。” 换言之,推动时间线倒退的巨额能量值,全部白费了。 这个消息终于让主神勃然大怒:“……怎么回事?!” 契约者对主神来说,和宿主一样,都是不可或缺的能量来源。 他们被系统发现,趁其濒死之际,引渡到主神空间,签订契约时,往往抱着巨大的仇恨。 而在主神的契约里,条件开得极为诱人。 “挑选专人,为您服务,帮您重活一世。” 而正因如此,留在这具躯体内,眼睁睁看着宿主走上和自己相差无几的道路,甚至于张开腿、被他生命中最痛恨的人…… 这种不得解脱的恨意,甚至会让他们的累计熵值超过宿主数倍乃至数十倍,完全能够抵消系统调整时间线所消耗的熵值。 而现在,主神耗费了数以万计的熵,从这个世界里却只得到了可怜巴巴的489点熵。 这趟生意做得太蚀本,如果主神有底裤,现在大概已经赔得要扒去卖了。 AI感受到了主神巨大的能量波动:“……您生气了吗?” 主神不言语。 AI继续发问:“如果您气不过,可以重新调整契约者程沅的世界线。但我需要提醒您,如果重新调整,就需要把时间线倒回池小池来前,这样您就会损失一来一回的双倍熵值;而且,您只能格式化系统,而无法抹去契约者或宿主的记忆——这意味着,如果盲目倒回,契约者有百分之八十七点五的可能会选择解除契约。” 主神:“闭嘴。” 他是真的发了怒,发出的声音沉闷得活像兽类在进攻前的低吼。 主神的熵库存极大,但他不能容许失去,更不能容许自己的权威被人挑战。 ——1198号,池小池,还是第一个敢挑战自己订下的规则的人。 此时,AI说:“061发回讯息,说已经做好了传送准备。” 处于愤怒中的主神渐渐平息了怒意。 他不打算在程沅那里再耗费多余的能量,他是个精明的大脑,不会允许损失的进一步发生。 ……但池小池还在他的手中,不是吗。 主神发出了一声得意的低笑。 不消片刻,他完成了池小池的传送。 池小池是被一阵剧痛惊醒的。 闭眼用心感受过后,池小池算出,这具身体现在起码断了两根肋骨。 他不在医院,而是躺在一间卧室的床上。 按照身下床垫质感推算,这张床的价格应该是寸土寸金的那种。 然而四周极昏暗,密不见光,窗帘都拉着,静得如同坟墓,能发出像样响动的,只有一个点滴瓶。 池小池艰难道:“……六老师,我们的师生之情到此为止。” 061也不知道这是什么情况,第一时间帮池小池屏蔽了痛觉,又打开了消息板,准备接收这条世界线的剧情。 然后,他看到了让他不可置信的东西。 世界难度评定……A级? 正文 第24章 干掉那个大佬(一) 061:“……池先生稍等。” 他向主神发了个报错申请。 自从上次电梯事件时脱口叫了他一声小池, 这还是061第一次再叫他池先生,可见事态严重。 池小池也意识到哪里不对:“怎么了?” 061说:“你才做到第二个任务, 不该匹配到A级难度的世界,可能是随机系统出故障了。你别慌张, 好好躺着, 一切有我。” 池小池微愕。 他一个人安稳过了许多年,所以他认为“一切有我”这种承诺简直俗到不能再俗。 ——他池小池靠自己也能活得好好的,根本不需要别人,而池小池入圈多年,咖位摆在那里, 也没人自不量力地跑到他面前耍这种小机灵。 ……没想到,还真是越俗的话越中听。 池小池老老实实地躺平, 和061一起等待回复。 很快,申请批复表示, 经过核查,随机系统089没有故障, 宿主分配到A级难度, 只是概率问题。请速接收世界线信息。 言下之意, 别哔哔,你衰你活该。 061对池小池解释:“……之前确实没有这样的先例。其他宿主的第二个世界难度大多在C级, 最多是B级。” 池小池:“那我还是第一个?” 061:“……”听起来还挺自豪的。 无奈之下, 他把世界线传送给了池小池。 这条世界线里的一些设定与池小池熟悉的世界不同。尽管仍是现代的大背景, 但男性已经可以结婚, 好在大体的价值观和世界观没有发生变化。 他这个宿主叫沈长青, 出身中等,性格温和,以前是一家国际模特公司的签约平面模特,后来在一次活动里偶遇总裁周开,被他一眼相中。 很快,周开对他展开了热情的追求。 周开年纪不算小,不过像他这样在45岁前就把业务拓展到世界范围内的商人,在圈内已算是顶年轻的了。 他相当偏爱亚洲长相的男生,第一任结婚对象叫苏文仪,也是中国人,和他婚龄长达十二年。 二人的关系对外相当低调,偶尔曝出的也都是二人恩爱和美,十指相扣去某地度假的新闻。 苏文仪去世后,他经历了四年多的空窗期,遇上了沈长青。 在外人看来,沈长青这运气不叫祖坟上冒青烟,得叫祖坟上失火。 22岁,年轻,帅气,且不出意外的话,周开一定走在他前面。 周开没有子女,到时候哪怕只得到一半遗产,也够他买房买地包小白脸,玩到八十岁。 更何况周开长相不差,出手阔绰。 因此,在公众们看来,周开虽然偶有小节不端,譬如性格急躁,大嘴巴,在公共场合也不愿太收敛,可整体来说,还算良配。 然而,这名良配有着一个难以启齿的秘密。 ……他天生没有性·功能。 在池小池看来,这可能是这操蛋世界线对自己唯一的垂怜。 然而不幸的是,作为一个天阉,周开不免俗地是个变态。 实际上,周开比电线杆子还直,根本不喜欢男人,但如果和一个女人结婚,他受自身功能所限,必须要面临“没有孩子”的嘲笑。 即使可以把不能生育的锅推到女方身上,但要面子的周开无法忍受外人对他能力和男性尊严的揣测。 所以他干脆和男人结婚,一劳永逸,断绝了任何议论的口舌。 但这一选择,反倒在长期的婚姻生活中起到了糟糕的作用,反复着提醒他不能人道的事实。 在死了前任后,他对选择伴侣更加谨慎。 经过多方考察判定,沈长青好看,好拿捏,够得上一个合格“摆设”的资格。 于是,在新婚之夜,什么都不懂的沈长青直接被套上一个塑料袋,差点被玩进太平间。 自那之后,就是一场长达三年、日夜不休的噩梦。 沈长青无数次想过离婚,但他的家世背景充其量也就是个小中产阶级,父母每月挣的那区区两万块钱在周开看来就是屁。 而沈长青进了他的门,除非横着出去,否则别想带着他的秘密离开他的掌控。 沈长青性格偏于温和,说好听点儿是稳重,顾全大局,说难听点儿,是认命了。 第一次从病床上醒来时,他就认了。 权衡利害后,他确定自己这根小腿毛根本弄不折周开这条大腿。 他没有跳出来嚷嚷离婚,没有试图跟外界联系、控诉,而是对周开百依百顺,虽说也仍是动辄得咎,但至少周开认为,沈长青乖巧,不跟苏文仪一样成天惦记着惹事,因此这喜怒无常的性子在他身上也发泄得少了些。 他的前任苏文仪是怎么死的,是被周开玩死,还是受不了侮辱选择自杀,沈长青已经完全不在意。 他每天只想着自己要怎么活下去。 每当周开出差十天半月,他就像是过年一样高兴。 在家里吃饭,周开哪怕放筷子的声音大了一点,沈长青就会控制不住地双腿抽筋,腿疼得要命还不敢露出任何表情。 饶是如此,他还是会隔三差五挨上一顿揍,话多会挨揍,话少会挨揍,眼睛肿得像乒乓球,更是常事。 周开好像很喜欢看到沈长青鼻青脸肿的模样,对挨揍后的他格外好声好气,温驯体贴,直到下一次不知何时的爆发开始前,一切都是那么祥和安宁。 沈长青知道他在外面养了一个小女友,那个小女友也是模特,对自己的二奶身份接受良好,且豁得出去,嘴巴严实,挺合周开的脾胃。 对这种小事情,沈长青已经麻木了。 沈长青的“乖”和“知情知趣”,让周开颇欣赏,甚至有时稀薄的良心作祟,他还会在没有揍过沈长青的一两天内,对沈长青疼爱有加。 只是这种“疼爱”在沈长青看来愈加令人毛骨悚然就是了。 在某一个类似的“蜜日期”内,周开送了沈长青一只纯种的小拉布拉多犬。 这是沈长青漫长黑暗婚姻中得到的唯一一点安慰。 他把自己仅剩的爱和善意都给了小狗,给它起名赫尔普,洗澡、喂食,都要亲力亲为。 大约在半年后的某天,沈长青又因为奇怪的原因得罪了周开。 周开的G点很奇怪,大概可统称为“薛定谔的G点”,有些话在某个时候说没关系,但隔了一天再说,就可能换来一阵拳打脚踢。 总之,因为鸡毛蒜皮的原因,沈长青挨了周开一巴掌,往后脑勺拍的,啪的一声,不很疼,就是晕得慌,趴一会儿就能好。 沈长青已经对这种级别的殴打免了疫,但他忘了,这是周开第一次当着赫尔普的面对他动手。 赫尔普扑上来,照着周开的腿就是一口,皮肉都咬破了。 周开瞪着眼睛骂了一句娘,抬脚就往赫尔普身上踹。 这一通没头没脑的打,叫赫尔普受了重伤,而拼死护住赫尔普的沈长青被踢折了肋骨。 这次周开好像是意识到自己做得太过分了,去打过疫苗后,对沈长青柔声细语地安抚了一阵,又主动把赫尔普送到最好的宠物医院里治疗,并谎称在遛狗时它遭到一个发疯的人踢踹殴打,才伤成这样。 从某种层面上来说,这话没毛病。 过了两个月,赫尔普回家来了,嗷呜嗷呜地往沈长青怀里钻,大眼睛里润润的都是水。 沈长青抱住它哭了:“赫尔普。” 周开还去摸摸沈长青的头发:“没事儿,你看它回来了。” 周开的暴躁是阶段性发作的,比如这时,他温柔得很奇异,一点儿都不像那个把伴侣和狗毒打得不成模样的疯子。 在赫尔普回家的第二天,周开让沈长青出去购物,想买什么买什么。 沈长青知道,他不怕自己跑,一是自己乖了三年,怎么说也博得了他一点信任,二是有保姆作陪,三是赫尔普还在家里。 能远离周开,沈长青已是很欢喜了。 他离开家半天,跑了好几家宠物店,终于买到了赫尔普最喜欢的磨牙饼干和肉脯干。 估算着外出时间如果再长,周开可能就要发作了,沈长青不情不愿地回了家。 回家后,一向会叼着拖鞋来迎接他的赫尔普不见了踪影。 他叫了两声:“赫尔普?赫尔普你在哪里?” 周开从厨房走出来:“回来了?” 沈长青突然有点悚然,盯着周开:“……你看见赫尔普了吗。” “你没看见吗?”他揭开餐桌上的一个铜盘盖,露出一只烤得酥脆的狗腿,笑道,“就在这儿呢。” 沈长青呆愣了许久,抓住头发,发出一声撕心的惨叫,掉头冲回了房间。 周开去敲他的门,极尽恶意道:“你没吃过狗肉吗?好吃的。你不吃,我给你留着啊。” 当夜,沈长青用床单在门把手上系成环状,缢首自尽。 看完后,池小池和061一起陷入了沉思。 池小池说:“这是A级的,你们S级的世界线都是些什么,我想提前了解一下。” 061说:“S级一般是指世界本身的难度,比如末世、战争,刚一进入就有可能因为死亡登出。一般不可能轻易遇到。” 池小池的语气有点怪:“那可不一定。” 061:“……嗯?” 池小池没有继续这个话题。 目前看来,池小池是在沈长青护狗,被踹断肋骨后这个时间点穿来的。 他说:“对比一下还是挺好的。至少现在还有个床,而且赫尔普和我,满打满算还有两个月的安全期。” 看着那两根断掉的肋骨条子,061看不出哪里好。 池小池安慰他:“我不怕周开。这么说吧,我这个人总体来说比较不抗揍。所以,他敢揍我,我就敢阉他。我就不信他到时候还在家里治。到时候,事情抖出来,不愁没有媒体来采访我。” 061:“……” 池小池用陈述真理的表情镇定道:“能用一把菜刀解决的事儿,都不叫事儿。” 061:“……” 池小池:“这么想是不是心就放宽了?” 061:“……”别说,还真是。 池小池在床上躺平:“杀人放火都是最终选项。万一我上个世界的推论是真的,我拍屁股走了,判刑的还是沈长青。” 说着,他摸摸胸口,自说自话道:“……我知道,你估计豁出去判刑都想弄死他。但你搞搞清楚,我不是专程受雇来跟他同归于尽的。要死,他一个人去死,不然到了地底下,你说不定还得被他追着恶心。” 061忍俊不禁。 他这么认真,好像沈长青真留在这具身体里似的。 但他也配合着池小池道:“沈长青,你放心,相信他,他有办法。” 跟沈长青说过话,池小池核对了一下好感值和悔意值的现有数额。 好感值45,悔意值0。 看到这么可怜的数字,061也无语了片刻。 池小池却很积极:“哈,无产阶级的力量是无穷的。” 池小池又检查了一下卡包。 上个世界他拿杨白华的好感度当提款机,趁着涨涨掉掉之际捞了不少好处,翻脸后还及时拿仅剩的好感值兑了两张短效催眠卡,可谓把骨髓都吃干抹净了。 现在,除了赠送的八张体验卡外,池小池还拥有两张催眠卡,一张病弱·眩晕卡,一张体力增强卡,一张位移卡,一张隐身卡,功效皆如名字,简单易懂,虽说都是低级卡片,持续时间有限,但也是池小池经过计算后搭配出来的最优兑换方案。 池小池说:“六老师,把周开从今天往后两个月的日程都给我一份吧。” 那盘狗肉着实恶心到了061,他问:“只剩两个月的安全期,你有把握吗?” 池小池自顾自把已注空了药液的吊瓶针头拔下,笑眯眯道:“期末挂不挂科,就得靠六老师给我的资料和重点了。” 正文 第25章 干掉那个大佬(二) 接下来的一个小时, 池小池整合资料,归纳信息, 忙得不亦乐乎。 大约一个小时后,卧室门被推开了。 进来的不是周开。 周开这几天去法国出差, 来人是家里的佣人。 根据061给出的资料显示, 他是西班牙籍,叫伊宋。 他不会中文,和家里的司机、厨师和女佣一样。他们被周开要求不准讲英语,在家里只准用西班牙语讲话。 而沈长青并不会西班牙语。 一开始时,沈长青倒是主动学过几句, 但他很快发现,这四人对他的提问和要求爱答不理, 偶尔还会凑在一起,对沈长青身上的伤指指点点, 窃笑不止。 他们从二十几年前就为周开干活,算是周家的老人, 连苏文仪的惨状都见怪不怪了。 在他们看来, 周先生对沈先生挺好的, 至少比对苏先生温柔多了。 把他们的漠然看入眼后,沈长青认为, 跟这种人还有什么可说的。 但池小池不一样。 他特别乐意跟这种人说道说道。 伊宋推了辆轮椅进来, 看到已经被拔下的针头, 微微一愣, 但他没说什么, 把池小池从床上扶起,默不作声地给他更换固定胸带里的毛巾。 池小池问:“我的针一个小时前就打完了。为什么没人给我拔针?” 伊宋不理他。 池小池转向061:“刚才那句话用西班牙语怎么说?” 061说了一遍,刚打算教池小池第二遍,他就依样画葫芦把那句话重复了一遍,一个音节都不带差的。 对于池小池的质询,伊宋保持沉默。 由此可见,沈长青在三年间生活在多么压抑的环境中。 整座别墅里唯一能和他说上话的,偏偏是他最痛恨的人。 池小池不疾不徐地再道:“我如果不自己拔针,回血能都能回半瓶了。” 伊宋的不理不睬在他的意料之中。 061又把池小池的话用西班牙语重复一遍。 这次语法和单词都有点复杂,池小池听了两遍才复述出来。 伊宋依旧不理会他,甚至还极快极轻地笑了一下,仿佛觉得这是件很有趣的事儿。 换完毛巾,他拖着池小池起身,想把他移到轮椅上去。 从现在开始的一小时,是周开为沈长青规定的晒太阳时间,一分不能多,一分也不能少。 被屏蔽了痛觉的池小池当然感觉不到疼痛,但沈长青一定会。 所以他提出了抗议:“轻点儿。很痛。” 061自觉为他翻译,得到的回应依旧是零。 而下一秒,池小池再次做出了超出061预估的行为。 他直接抄起桌上的无声钟表,往伊宋脸上拍了过去。 啪嚓一声,钟面的玻璃给砸裂了。 被打的伊宋和围观伊宋被打全过程的061一起目瞪口呆。 池小池用西班牙语说:“……既然你听不懂人话,那现在能明白‘很痛’是什么意思了吗。” 061嘶地抽了口冷气。 他以为池小池会挨揍,已经做好化出本体把伊宋打晕的准备。 谁想伊宋一抹脸,注意到手上的血后,木然的神情有了些松动,甚至多了一点畏惧。 他用西班牙语说:“对不起,沈先生。” 061:“……” 外面的太阳不错,别墅后院的绿化更是精心,还有一方秀丽的小湖,湖光翠色,甚是怡人。 池小池沐浴在阳光里,躺在轮椅上摸了摸胸口:“我刚才用力过猛,好像听见骨头响了。 061说:“我给你屏蔽了,不会痛。” 池小池兴奋道:“意思是我现在能随便燥?” 061:“……意思是你现在没办法准确判断自己的伤有多重,得悠着点。” 池小池:“……哦。” 061问:“为什么打他?” “暴力不是解决问题的方法。”池小池说,“但至少可以解决傻逼。” “万一他打回来呢?他照顾的是你的生活起居,如果动点手脚……” “我鼻子下面还有嘴。周开每天都要跟我视频,我不会跟周开说啊。” “周开会管吗?” “周开把沈长青当畜生养没错,但绝不会允许别人动手打自己的畜生。”他一边翻着手上的书,把目光转向那在小花园角落里窃窃私语的伊宋和其他两名仆佣,“……这些人拎得清着呢。” “如果他们……” “我跟你打个赌。他们不敢说。” “沈长青和苏文仪都怕得罪他们,进而得罪周开。所以他们才有恃无恐。”池小池说,“实际上,这种人才最畏惧暴力。” 远处有三人的只言片语顺风飘来,能隐约听到“疯子”、“他疯了”。 池小池头也不抬地扬声用西班牙语大声回道:“你们才是疯子。三个白痴。” 三人立刻作鸟兽状散。 池小池冷笑。 暴虐和怯懦这两种截然不同的特质,是极有可能同时存在在同一个人身上的。 关于这一点,他很早就知道了。 061:“……刚才我好像没教你那句话怎么说。” 池小池翻了一页书:“哦,我会说西班牙语。” 061:“……” 池小池:“我家里原来请的也是西班牙佣人,比这三个可有人气儿多了。她挺可爱的,还教了我不少骂人话。” 061:“……那刚开始你让我教你……” “想听你多说两句话呗。”池小池坦诚道,“还别说,你说西班牙语还挺性感的。今天晚上换本西班牙诗集念好了。” 061没说话。 池小池等了半天没等来061的回复,咦了一声:“六老师?” 池小池以为是自己的隐瞒和冒进惹得061生气了。 但很快061就有了回复。 “没有。”061说,“我去联网下西班牙诗集了。” 池小池:“我还以为你因为我瞎玩不高兴了。” 061说:“不会。” 他又说:“有我,你想怎么玩都行。” 说实在的,061其实是真有点生气。 他不能理解为什么池小池才第二个任务就会被分到A级世界里。 他参阅了所有的数据库,经过大数据筛查后,他确定池小池绝对是头一份。 联想一下近期发生的事情,061发现了一点可疑之处: 主神说要自己参与一个计划。 他很担心,现在的异变,是那个所谓的计划在“试水”。 如果真是这样的话,061宁肯做满200次任务,也不愿意拿这个去赌池小池的安危,因为宿主一旦是非自愿登出,精神能量会有不小的损害。 061记得,自己在带第九个宿主的时候帮同事代过一次班。 那个宿主刚从一条ABO世界线里脱出,战死在一堆恶心的虫群中。 061跟他说话时,他的精神明显有些恍惚,反应迟钝,据说在两个任务世界后,这种症状才有所缓解。 这个A级世界过于危险,061决定暂时不回主神空间,留在池小池身边,等这次任务结束后再去找主神,协议解除这个计划。 池小池笑:“这么好?” 061:“这样就算好了?那还有进步空间。” 池小池停顿片刻:“你这个语气让我想起来一个人。” 061:“嗯?” “特讨厌的一个人。”池小池说,“说好了要对我好一辈子,说走就走,一点儿都不仗义。” 061知道他在说谁了,却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他,只好说:“晒太阳吧。” 池小池却说:“我想上网。” 没有周开允许,沈长青不能联网,不过有了061,他完全不用发愁断网的事情。 他在意识空间里刷了一个小时的网页。 061注意到池小池翻的都是这个世界里近期的社会热点新闻,有些和周开有关,有些却半毛钱关系都无,比如哪里为了争取黑人权利□□,哪里出现了枪击事件,哪里有一头动物园的麋鹿逃出到大马路上晃悠。 虽然不大清楚他翻这些是要做什么,但061却对池小池异常放心。 ……他做的任何事情都不会是无的放矢。 一个小时后,池小池被女仆带回卧室。 又一个小时后,晚饭端上来了。 饭还是挺好的,都是骨折病人专属的营养餐。 池小池感叹:“这老犊子估计整这套都整出经验来了。” 他有伤在身,本来不能自己动筷子,更何况今天为了揍人,他可是拼出了把第三根肋骨都给震断的气势,现在只能由女仆帮喂。 所幸那只被拍残的钟表还放在床头,余威尚在,女仆喂得尽心尽力,生怕池小池喜怒无常,把一盆热汤扣到她头上去。 池小池也不是什么没事找事的人,对方对自己客气,他没道理不接着。 一顿饭过去,已是晚上七点整。 周开的别墅在加拿大,他自己身在法国,两地有六个小时的时差。 当然,周开可不会管时差不时差的问题。他只要想开视频,哪怕沈长青这边是凌晨三点他也得接。 不过今天他没时间搞这种心血来潮。 在法国时间两点半,他要参加一个很重要的会议,这场会议也是他奔赴法国的主要目的。 池小池问061:“周开有午睡的习惯吧。” 061:“是。” 周开年龄不小了,精力比不上年轻人。如果不午睡一整个下午都没精神。 他起床气旺盛,绝不允许任何人打扰,习惯把手机关成静音,甚至连宾馆的电话都会拿起来放到一边,以免被客房服务叫醒。 不过他自律性极强,每次午睡绝不会超过半个钟头,堪称自动闹钟体质。 他又问:“技能卡在这么远的距离中能使用吗?” 061:“能。” 池小池转头看了眼被他砸碎了玻璃的小时钟,显示是七点零五分。 “低档催眠卡,持续时间1小时的那张,现在给他用上。” 大约一个小时后。 巴黎街头的一辆黑色商务车中,周开坐在后座上,面色极其难看。 他用英语低吼:“快一点!” 司机一脸无奈:“老板,前头闹罢工……” 周开咬牙:“绕路。” 司机驾驶车辆绕入一条小路。 旁边的助理连大气也不敢喘,生怕呼吸声会叫周开把注意力转到自己身上。 周开铁青着一张脸,拳头攥得直发痒。 他在宾馆房中醒来的时候,打开手机,还以为自己看错表了。 等看清时间,他直接从床上弹了起来,联系上助理后张口就是咆哮:“你在哪里?!” 助理站在陆续有与会人员进入的会场前,冷汗直冒:“您在哪里?我敲您的门您没有回复,尝试联系您也没有回应,我还以为您和Sam先生一起提前前往会场了……” 哪怕周开再愤怒,但无可辩驳的是,作为会议的重要人物,他迟到了近半个小时。 周开进入会场时,为了等待他,会议还没开始。 在投资商的注视下,他心里懊恼得很,却还故作爽朗,笑道:“记错时间了,哈哈。” 助理心里一个咯噔。 进来前他明明叮嘱过周开,直接道歉就行,不要讲理由。 他做过调查,与会的两个投资商,都是业界有名的时间观念极强的人。 尽管他们不会和眼前的利益过不去,但公司想要追求的可是长期合作,如果周开是这么个嘻嘻哈哈的态度,等今天的春秋两季过去,再想谈合作事宜,对方怕是要在心里打个问号的。 说到底,还是周开爱面子,不肯当众认错。 周开年轻时还知道收敛,过了45岁后,业内地位稳固后,一张嘴就越不加顾忌,在公共场合常常放肆直言,甚至有次大谈自己和伴侣沈长青的X生活,且和前任做了对比,那杂志社记者也是大胆,直接发了出来,还引起了一阵轩然大波。 有人赞他的敢说敢言,也有人质疑他哗众取宠。 但不论如何,他的知名度在公众之中大涨,连带着公司的关注度和股票也直线上升。 周开准备落座,Sam给周开拉开了椅子。 周开没有后代,这位Sam先生就是周开一手培植起来的公司接班人,今年才35岁,可以称得上一句年轻有为。 但是坐下没多久,Sam发现周开有些不对劲。 他小声问:“周先生,您怎么……” 周开眼皮紧合,身体不断向下出溜下去。 Sam大惊:“我的天哪,周先生!!” 而远隔千里之外,池小池躺在床上,对061说:“观察一下,周开晕倒后,那个Sam是什么反应。” 刚才他又用掉了一张眩晕卡,现在在等待试验结果的反馈。 很快,061给出了回复:“……那个Sam表现得对周开非常关心。” 池小池说:“继续观察。他在人前一切的表现都不作数。” 周开被救护车送入医院,忙前忙后间,没有人注意到Sam悄悄走进了医院的厕所。 他一边一一打开所有厕所的隔间,一边跟几个人发去短信:“……周先生突然晕倒入院,情况待检查。暂时封锁消息,不要让媒体知情。” 然后,他又向另外两人拨去电话:“向我们熟悉的媒体放出一些消息,说法国某某会议中心驶入救护车,据中心工作人员透露,疑似是加籍华人周开突发重病,病因不明……” 一张只能发挥一个小时效力的低级卡牌,初步试出了周开公司里的水深。 至少,这位Sam先生不像表面上那样,对这位周先生的提拔之恩感恩戴德。 正文 第26章 干掉那个大佬(三) 池小池把这些人的电话号码记下后, 就准备睡下了。 临睡前,池小池对061发表感言:“身体是革命的本钱, 我要去攒老婆本了,晚安。” 061笑:“晚安。” 池小池说:“对了, 把你那屏蔽能量撤了吧。” 061:“……嗯?” 他闭着眼说:“周开再过两天就要回来了。骨折患者的状态, 在不化妆的前提下我只能演出形。要演出神,还得实打实地来。” “你不怕疼?” “以前拍武戏的时候被踹断过肋骨,也算有经验。这种疼就是当时疼,沈长青这已经休养六七天了,只要不乱动就不会疼。” 听过池小池给出的理由, 061失笑:“……你不用担心我的。” 池小池没动,半晌后, 他闭着眼笑开了。 和池小池相处已经有段时间,061对池小池不能说是全盘了解, 但也能大概猜到他心里在想什么。 池小池早就把仓库里所有的技能卡研究了个门儿清,还按照功能和实用性大小为所有的卡片做了个分类。 而按他的观察力而言, 不可能没发现, 可屏蔽痛觉的无痛buff功能卡和催眠卡一样, 都需要用积分兑换才能使用。 换言之,061为池小池屏蔽痛觉, 耗费的是他自己的能量。 061笑道:“……就当我是太阳能来用就好。” 池小池挺夸张地打了个哈欠, 把被子往上一拉, 打断了他:“啊, 太阳能先生, 我要睡了。” 061被逗得不行,捧出书来,为他念诗。 过了半小时,池小池拥着被子酣然入睡。 对骨折病人来说,这床被子有些过于厚重,偏巧半夜时分,中央空调又停转了,从空调口滴滴答答地直往下滴水。 屋内冷气一散,池小池受不住热,三下两下就把被子给踢了。 061:“……”唉。 片刻后,一名白衣黑裤的青年在屋中站定,动手将被子从地上抱起,先堆放到一边,又站在空调出风口前,将手掌贴在其上。 荧细的白光从掌心流泻而出,延伸入出风口,微光飞快写录下了整个空调系统巨大繁杂的电路网,并迅速展开故障排查与修复。 约一分钟后,系统恢复运转,冷气呼呼地涌出,在他的掌心结出一片湿漉漉的水雾。 他把手收回,走回床边,把被子给池小池重新掖好。 沈长青能入得周开的眼,够格做他的“摆设”,一张脸自然是生得极好,只是三年的折磨,让这个26岁的年轻人在睡梦中也习惯皱着眉头。 061在床边侧身坐下,绅士地和池小池保持着安全距离,将手悬在他胸口正上方,静静地用自己的能量修补他身体里断裂的骨头。 他眼睛一转,发现枕头下露出了一角纸质物。 他摸出来一看,发现那是一张彩色的自拍照。显然是用手机拍下来,再传到电脑上,用A4纸彩印出来的。 061根本无法想象,沈长青是在怎样的情况下,瞒过几双时刻窥视着他的眼睛,打开那对他来说是禁物的电脑,在打印机的嚓嚓声响中忐忑不安地洗出这张照片的。 他的心跳全程大概不会下于一百八。 但照片里的沈长青笑得很开心,他抱着赫尔普的脖子趴在草地上,阳光正好,气温正好,没有其他多余的人,只有他和他的赫尔普。 他把这张照片印出来后便一直贴身收藏,睡觉时就藏进自己的枕头,精心地呵护着这份独属于他的、三年地狱生活中难得的温暖记忆。 看到那只吐着舌头的拉布拉多,061的头像是被一只手猛捏了一下,本来相当稳定的数据流刹那间乱成了一锅粥,报错信息一条接一条弹出,闪得他头晕眼花。 照片飘落在地。 061扶住床沿,竭力稳定气息。 他刚被格式化时,数据流颇不稳定,总是出现类似的报错状况。 时常有一些碎杂的讯息在他脑中流窜,却既无前因也无后果,甚至只是短短数秒的片段,根本拼不出哪怕一个完整的段落。 061曾被这些碎片烦扰得不轻,曾经找023问过,这种情况有没有什么处理方式。 023打着游戏机表示,你现在就是一台机器。没有什么故障了的机器是敲一下好不了的;如果好不了,就多敲几下。 当时061只当023是在开玩笑:“你当我是电视机啊。” 现在想起这个提议,061竟觉得不妨尝试一下。 061抬起手来,自言自语道:“真的假的啊。” 说完,他握拳往自己的太阳穴上轻凿了两下。 不知是否真的有效,他眼前驳杂的影像竟从虚变实,出现了一条干干净净的小黄狗,在冲他摇尾巴。 他听到一个少年在叫那狗的名字,声音有些像自己:“埋埋,过来。” 小狗抽抽湿漉漉的黑鼻头,摇头摆尾地冲着他跑了过来。 旁边响起了另一名少年活泼的声音:“喂,还有人在这里站着呢,光亲他不亲我,有没有良心啊。” 而与此同时,池小池也梦到了同一条狗。 但是和061记忆碎片中的狗不同,那是一只脏兮兮的、烂了眼睛的小狗。 那时正是午后,烈日威力将尽的时候。池小池拿着廉价的巧克力甜筒,一边舔一边跟在娄影身边。 娄影看了他一会儿,抿嘴笑道:“你好好吃行不行。舔来舔去的。” 池小池可不听,作势要去舔娄影手里的那个甜筒,头一偏,在墙根儿瞧见了一只瘫软的小黄狗,身上的毛脏得结绺儿,两只眼睛都是瞎的,眼眵糊厚厚地蒙在眼睑上,看上去又脏又可怜。 池小池跑过去,注意到它仍有微弱起伏的肚皮:“哎哟,还活着呐。” 他也不顾冰牙,三下两下把甜筒吞下肚,拍拍手正准备把狗抱起来,娄影就拍了拍他的肩,把只剩下蛋卷的甜筒递给了他。 “帮我吃了吧。巧克力有点腻。”娄影蹲下身挽挽袖子,“……我来。” 池小池也跟着蹲在娄影旁边,一口口吃着脆甜的蛋卷,看娄影在病弱的小狗身上轻轻抚摸:“怎么样了?” “身体在抽搐,病得太厉害了。”娄影说,“我们给它找个医院吧。” 池小池说:“好啊。我记得往西走再拐个弯就有家宠物医院。不过我看要价挺贵的。你有钱吗?” 娄影:“有。” 池小池难免惊讶:“你捡废品真能挣钱啊?” 娄影笑:“有些废品不算废,修一修,就能当二手卖出去。” 他把衣服脱下来,把小狗颤抖不止的身躯包起,用目光示意池小池手上的甜筒:“……不然怎么会请你吃这么好的冰激凌。” 那个梦是巧克力味儿的。 醒来后,池小池嘴里还有一点淡淡的巧克力和蛋卷混合的残香。 他醒来时,卧室里已是空无一人,而外面天还没亮。 但池小池很快发现,在自己数据屏幕右下角的仓库里多了一样东西。 池小池点开仓库一看,是一张折得有点旧了的彩印纸。 已重新回到他体内的061轻声开口:“……这是沈长青的珍藏。我在他枕头底下发现的。他这样藏太不保险,早晚会被发现。” 池小池默然。 他记得,在沈长青的记忆里的确是有这么一段。 在赫尔普离家疗伤约一个月后,沈长青的宝贝照片丢了。 他慌乱地在房间里寻找,翻遍所有的枕头被褥,衣袋裤兜,也没能找到他的照片。 他怀疑是周开或是哪个仆人拿走了,但他没有勇气去问,只好坐在床上默默掉了一会儿泪,又起身去洗手间把眼泪洗掉,生怕被周开抓到把柄,再找他的晦气。 但看过世界线所有讯息的061和池小池知道,就是周开这个缺德带冒烟儿的损色儿干的。 彼时,他打开了沈长青卧室的监控,欣赏着沈长青一边强忍眼泪一边翻找各个角落的模样,兴致勃勃,抚掌大笑。 061说:“这样不是办法。我想,索性把照片数据化了,先放在你的背包面板里,需要的时候再拿出来,更安全些。” 池小池点头:“放就放吧,我也养过狗,知道狗和人的感情有的时候比人跟人都铁。” 061不知怎的想起了那条无端出现在自己脑海里,叫做“埋埋”的瞎眼小黄狗,心中微动,竟追问了下去:“那条狗叫什么名字?” 池小池干脆道:“狗肉,有时候它惹祸了就改叫火锅。” 061:“……” 池小池理直气壮:“名贱好养活。别说,它还挺聪明的,等后来我一叫火锅,它就知道自己错了,还会主动去蹲墙角反省。” 061不记得池小池有在公共场合提到过他养的狗,但在一些犄角旮旯的小报新闻里,倒是有狗仔抓拍到他遛狗的图片,只是图片高糊,看不出是什么品种。 “你养的什么品种的狗?” 池小池说:“我不爱搞什么唯品种论。狗是贵族的,人又不一定贵族。就中华田园犬,大马路边上捡来的。刚捡来的时候得了细小,病病歪歪的,后来好了,就健健康康、没病没灾地过了一辈子。” 池小池口吻挺平淡的:“我一直养着它,直到去年老死了。现在想想还挺幸运的,不然照我现在这半死不活的样儿,没人喂它,它又该嘴欠,翻冰箱偷我冰激凌吃了。” 说这话时,他嘴上抱怨,目光却格外柔软。 大概是一早刚醒来的缘故,神态还有点惺忪,头发也有一点乱,歪着倚靠在软枕上,孩子气得很。 061看着这样的他,只觉有趣又可爱。 等池小池被仆人伺候着洗漱完毕,用过早餐,眼里才又添上了061熟悉的精光。 饭后,沈长青享有一段在客厅看电视的时间。 电视里在播放几个专家的会谈,讨论的是种族歧视在现今高度文明的社会中依旧存在,池小池有一搭没一搭地听着,注意力却放在电话机上。 如果他没想错,有个人会想要和他聊聊天。 果然,池小池在沙发上坐了近20分钟后,家中的座机叮铃铃地响起。 电话是伊宋接的。 硬要比较的话,沈长青比前任苏文仪,享受的待遇着实要“优厚”得多。 因为懂事,不惹事,安分守己,做一切周开命令自己做的事情,沈长青挨的打要更少一些,那45的好感值也比较能说明问题。 起初,周开还故意试探他,提供给沈长青对外求援的机会,都被沈长青主动放弃了。 所以,沈长青的自由度要高一些,他可以以“周开伴侣”的身份,接打一些过滤过后的电话,聊聊天,用以作为展现周家良好家庭氛围的对外窗口。 显然,现在的来电人是接受过精心过滤、并得到认可的那一批。 伊宋把电话交给池小池:“是Sam先生。” 池小池点头,接过来:“你好。” Sam的语气听起来有些疲惫:“沈先生,是我,Sam。周先生在参加会议时突然晕倒了。本来我想尽早通知您这件事,但出事后,按照多伦多时间推算,您大概已经休息了,周先生的病情又不是很严重,很快就苏醒过来了。目前状况已经稳定。但我还是不太放心,让医生做了全面检查,回国的机票也已经改签。请您不要太担心。” “啊……”电话那边,沈长青话音拖长,说不清是担心还是别的什么情绪,“他现在怎么样?”口吻倒符合一个合格伴侣应有的焦急。 Sam说:“周先生还在睡。” 池小池说:“辛苦你了。等周先生醒了,他一定会联系我的。” Sam道了声“不客气”,又坦然道:“现在医生在询问我关于周先生的病史。周先生不愿提及,说自己身体状况一切良好,但我怕他是讳疾忌医……” 伊宋站在池小池身旁,默不作声地听着池小池与Sam对话。 握着听筒,池小池沉思片刻,像是经过深思熟虑,才开口道:“周先生身体状况一切良好。只是休息不是很好,偶尔也会忘记一些事情,比如车钥匙放在哪里。但他毕竟不是二三十岁的年轻人了,这样也很正常,不是吗?” 正文 第27章 干掉那个大佬(四) 伊宋没觉得这话有哪里不对。 在他看来二人只是在说些家常, 且沈先生很是“懂事”,言谈中对周先生有所维护, 不管真心还是假意,至少面上做得妥帖。 电话那端, Sam沉默片刻, 像是听懂了什么,又像是什么都没听懂,因为他再次开口时,口吻毫无异常:“沈先生有心了。” 池小池答:“应该的。” 三言两语后挂了电话,池小池又转台看了一会儿娱乐新闻, 竟有了意外收获。 他在新闻里看到了周开在外面养的那口子。 她在昨晚出席了一场慈善活动,电视上正在播出她接受记者采访的内容。 她也是亚裔, 25岁上下,从出道以来鲜有丑闻, 在模特圈内已是半退圈状态,但在慈善界可谓一颗活跃的新星, 尤其是在有色人种儿童的救护上, 她颇为尽心尽力, 口碑极好。 口碑好,意味着她输不起。 此女从入圈以来, 以勤奋著称, 鲜有负·面新闻, 周开也是看中了她这一点, 才选中了她, 在背后做推手,把她愈推愈高,架在高处,让鲜花和掌声将她环绕起来。 久而久之,她头上的光环摘不下,去不掉了。 因为她既不敢去掉,也不舍得去掉。 因此,在隐瞒这段不堪恋情的过程中,她表现得比周开更加积极。 不得不说,周开很懂如何玩弄人心,但好在周开擅长掌控别人,却并不擅于掌控自己。 这就是池小池的机会了。 电视时间结束,伊宋准时关闭了电视,把池小池推回卧室,抱上床去。 ……经过昨日一役,这回他总算晓得要轻一些了。 池小池躺上床后,对伊宋说:“我想要一些布丁。” 伊宋答:“沈先生,现在不是甜点时间。” 池小池说:“我现在就想要。” 伊宋不卑不亢:“那我帮您连线周先生,问问应不应该给您。” 池小池似有犹豫:“……那不用了。” 昨天揍了伊宋,是池小池要让他知道自己的厉害。 今天顺着伊宋,是示敌以弱,好让伊宋以为,自己还是那个软弱的沈先生,并不打算破罐子破摔,一疯到底。 到现在为止,池小池手里的资产,唯有沈长青这三年来在周开那里积累下的“信任”值。 而现在还不到变现的时候。 伊宋走后,池小池说:“连个布丁都不给吃,真不是东西。” 061安慰他:“别跟他一般见识。他只是个仆人,只能听从周开的差遣。” 池小池说:“都是屎壳郎,就别分什么大中小了。” 061想,池小池这张嘴啊。 池小池躺在床上,仍不想放弃他的甜品:“仓库里我记得有食物分类的。我想兑个甜筒。” 061:“用什么兑?……周开的好感值?” 池小池反问:“不然能用别的兑吗?” “可是只剩下45点……” “他那点好感度就是一堆废料,有没有无所谓。”池小池说,“周开这种神经病,对沈长青的好感值说不定和肾上腺素挂钩,越揍越爱他,看他越凄惨越爱他。现阶段我只需要他对沈长青的信任,这恶心人的好感度还不如甜筒实在。” 061无奈一笑:“……想要什么口味的?” 卧房内的摄像头不必多加考虑,虽然是常年开着的,但061已经用一段沈长青睡觉的录像,把不该出现的所有内容彻底覆盖掉。 哪怕周开现在开了远程,实时窥视沈长青的一举一动,也发现不了什么异常。 几分钟后,池小池捏着个巧克力味的甜筒,又舔又咬。 池小池哼歌:“没有吃,没有穿,自有那敌人送上前。” 061:“……” 他继续唱:“没有枪,没有炮,敌人给我们造。” 大概是上个世界有程沅的能力做掩护,时至今日,061才总算发现了池小池的能力盲区。 ……他唱了26个字,只有两个字在调上。 为了避免池小池再唱下去,061咳嗽一声:“你对现在的情况有什么想法?” 池小池咬着冰激凌说:“先别顾着想了,已经有正事要去做了。” 在池小池的授意下,061注册了一个新的电子邮箱,并不费吹灰之力,拿到了Sam的邮箱地址。 他发去一封邮件:“我能给你想要的东西,你能给我什么呢。” 约十分钟过去,Sam回复:“你是?” 在这十分钟内,他应该已经查过发信者的IP地址,但注定一无所获。 池小池说:“他的身体状况,你很关心,我也同样关心。” 这算是表明身份了。 而Sam也很快明白过来,却不敢轻易表态:“是的,我当然关心。” 池小池说:“既然这么关心,我会给你一个机会。希望你把握住。” Sam回道:“你给了我想要的东西,你又要什么?” 池小池没有理睬Sam的回复,发完就下线,专心啃他的甜筒蛋卷。 061问:“你要和Sam联手?” “算是吧。”池小池说,“毕竟他需要的东西只有我能给。” 061问:“怎么能确定不是在与虎谋皮?” 池小池说:“那就得先把口套和笼子准备好啊。” 既然池小池心里有数,061也没再多问。 从眼冒精光算计人心的状态中走出,池小池又变成了那个有点孩子气的幼稚鬼。 看池小池津津有味地咬着蛋卷,眼神专注,061失笑:“有那么好吃吗?” “没啊,就是突然想吃了。”池小池舔舔嘴唇,“……我从小最喜欢吃甜筒的蛋卷。” 就像池小池说的那样,人活着总会有喜欢和在意的东西。 虽然周开活得不怎么像个人,但他也有一些爱好。有不正常的,比如变态;也有正常的,比如集邮。 在周开回来的两天前,池小池一直监视着周开、周开的小情儿、Sam的一举一动,在闲暇时,就让061把周开珍藏在保险箱里的集邮册拿过来赏鉴。 他问061:“这些是真的吗?” 061说:“真品。” “贵吗?” “绝版。” 池小池指着其中一张:“这个看上去有点年头了,估计值多少钱?” 061说了个数字。 池小池:“……什么?多少?” 061重复了一遍。 池小池又指着它下面的那张:“那这张呢?” 061报价后,池小池颇为怀疑:“六老师,你别驴我。” 061说:“我说的是它们拍卖成交时的价格。升值的部分我没考虑在内。” 池小池:“……” 难怪周开这么宝贝这本邮票集。 从头翻到尾,池小池唯一的感觉是自己正捧着二十来本别墅房产证。 不过相对于邮票的价值而言,对周开来说,这本破旧的集邮册本身的情感价值或许更大些。 在心情好时,周开也曾把这本集邮册拿出来给沈长青看过,说这本集邮册是父亲留给他的,前几页的邮票是父亲的收藏,并不值钱,他却把它们和其他那些价值连城的邮票一齐保留了下来。 对此,061的感想是,人真是复杂的生物。 而池小池的感想是,哎哟,你还知道自己有爸爸呢,你爸爸要是看到你把沈长青当沙包揍,得是什么感想? 池小池躺在床上,足不出户却广知天下事,勤勤恳恳地关注着每一个当事人的动态。 直到周开推开沈长青的房门,他才关掉061给他的监视器,放下手里用来当摆设的书,抬头看向他。 周开在床边坐下:“好点没有?” 在揍完沈长青的几天,他总是格外温柔,好像那个发狂的人不是他似的。 而且,因为他对沈长青享有绝对的控制权,他连一般家暴丈夫跪地乞求妻子原谅的桥段都能轻松省去。 床上的沈长青手掌压在书上,表情平静,指尖却在微不可察地轻抖着:“好很多了。” 周开注意到他细微的肢体动作,笑了。 然后池小池就眼睁睁看着面板上的40点好感度往上升了7点。 池小池:“……” 061:“……” 061想,这还真是个变态。 池小池反应过来后,兴高采烈地说:“我操,我们可以从周开这里兑卡了。” 061也不知道说什么好,只能出于一个系统的社会责任感纠正池小池:“……不要说脏话。” 池小池想了想:“我操,我们有卡可以兑了。” 061:“……”这一届的学生是他带过的最皮的一届。 周开拿手去撩池小池的头发,池小池乖乖受了,但嘴唇咬得直发白。 周开愉悦道:“……你怕我?” 池小池摇头,把头埋得很低。 他环顾一圈,发现床头柜上少了钟表,随口问道:“表呢?” 池小池轻声道:“半夜翻身的时候摔到地上,摔坏了。” 池小池知道伊宋不敢把挨揍的事情说出去,而周开以为眼前的“沈长青”还是那个从不敢欺骗自己的沈长青,随口嗯了一声,并不很在意这点微不足道的损失。 他抬手摸摸池小池被固定带绑得厚厚的前胸:“别怕。我现在又不会打你。” 池小池:“谢谢。”谢谢你八辈儿祖宗。 周开说:“一个人呆在家里养伤,挺无聊的吧?” 池小池微微皱眉,好半天才答道:“还好。” 眼前人努力斟酌言辞、生怕惹怒自己的小模样,极大取悦了周开。 相应的,他对沈长青的好感值蹭蹭上涨。 周开说:“好好养伤。二十天后公司有年中聚会,我希望你能出席。”这是展现董事长与伴侣伉俪情深的绝佳机会,周开当然不会放过。 沈长青明显一怔,摸了摸胸口的伤,似是想争辩些什么,但终究还是放弃了。 “……好。” 以前的沈长青也经历过这样的选择,最终他妥协了。 20天后,他忍着仍在隐隐作痛的伤口痛楚,去扮演周开的好伴侣。 而池小池也妥协了,目的是在20天后去搞点事情。 周开刚一离开房间,上升到可怕的“80”的好感度就开始回落。 池小池一点都不犹豫,迅速报出自己要兑换的卡片名称,061也不敢怠慢,立即将卡片兑换生效。 最终,他兑换到了五张卡片。 两张失忆卡,功能是消除特定记忆,但只能消除十分钟以内的记忆片段。 一张物品位移卡,功能是将物品移动到特定地点,条件是移动的物品不能重于10公斤,移动范围不能超过500米。 一张催眠卡,这是仓库商城里刚上不久的新货,超短效,持续时间为半小时。 还有一张力量加强卡,持续时间为一分钟,在使用卡片的一分钟内,人体力量会迅速飙升,但伴随有严重副作用,一分钟后,使用者就会筋疲力竭,四肢无力。 简单解释,即“雄起一分钟,瘫痪两小时”。 经过一番兑换,最后还剩下39点好感值。 池小池清点了一遍仓库,表示满意:“很好。取之于民,用之于民。” 有了Sam,周开不算很忙,将零碎的小事情全数丢给Sam,自己只负责公司重大事务的决策。 而为了那场晚会,再加上沈长青有伤在身,他也不能在这二十天内对沈长青做些什么。 百无聊赖之下,他想起自己还有一个安乐窝。 不得不说,他对女人还是有感觉的,尽管不能产生生理反应,但在心理至少比面对男人要愉悦得多。 他从不对自己年轻漂亮的小二奶施暴,一是怕在她身上留下伤痕,二是还真有那么点儿喜欢她。 只是喜欢归喜欢,他永远不能把女人娶回家。 而那个小情人也颇为配合和“知足”。 拿着他的钱,做着慈善,住着别墅,除了在交公粮时要靠道具解决,其他万事都好。 她自然知足。 于是,二人一拍即合,在床笫和交谈中都颇为投契。 听着061从那里实时收录的语音,池小池慨叹:“老而弥坚啊。” 061:“……我们这样是不是有点变态。” 池小池说:“别给我们自己脸上贴金了。是相当变态。” 061:“……那你还听。” 池小池:“我在收集信息。” 如果是其他人,一边偷听别人的私房一边说这话,061肯定认为这人是个道貌岸然至极的伪君子。 但池小池说这话就有一种莫名的可信感。 因为池小池从一开始就跟君子什么的不沾边。 偷听了两个晚上,录了好多AVI,061觉得自己的耳朵和心灵都遭到了严重的玷污。 061吐苦水道:“……我要长针眼了。” 池小池很见过世面地表示:“年轻人啊,承受能力就是不强。” 061:“……” 年轻教师061没再说什么,联网下了个《心经》,循环播放,给自己的心灵放个假。 在情人那里过了个不错的双休日,周开神清气爽地回了公司。 周一上午是例会,结束后,他回到办公室处理文件。 今天要做的事情不多,周开在简单处理过后,打算下午去打高尔夫。 他自己打电话到常去的高尔夫球场去预约了一下,又把这件事告知了秘书。 但大概十点钟时,一名下属部门的男助理打电话联系了周开的秘书,通知原定于下周二召开的秋季发布会临时有变。 秘书将此事转告了周开。 此事不算小,需要开会讨论。周开很快做出了决策,取消高尔夫计划,下午三点钟在15楼的中央会议室召开紧急临时会议,公司中层领导以上必须与会。 因为事件涉及到的部门较多,周开特别提出要求,让不能与会的部门领导以电话或视频的形式,实时参与到会议中来。 这种变故也属常事,秘书接到通知后,就着手一一通知下去。 时刻反监控着周开一举一动的池小池把这一切尽收入眼底后,说:“六老师,动手。” 几天下来终于有件正经事做了,061果断照池小池的要求照办。 当天下午三点,公司中层以上领导,包括Sam,以及一批开着视频等待开会的人,看着空荡荡的主席位,大眼瞪小眼。 秘书快急疯了,打周开电话,没人接。 他联系了沈长青,但沈先生表示,周先生不是在公司吗? 秘书倒想去联系那位秘密情人,然而他只闻其名,却从不见其人,根本不知从何找起。 等到三点半,眼见众人情绪明显焦灼起来,Sam站起身来,安抚道:“大家不要着急。我和Frank留下来联系周先生,其他人回到自己的部门做事。如果再有情况我会联系大家。” Sam留下,众人散去。 秘书急得几乎要报警,他怀疑周开被人绑架了,否则怎么可能不来参加会议。 Sam问:“周先生会不会忘记了?” 秘书想也不想便开口道:“周先生在工作上一向严谨……” 话刚出口,秘书就想到了前不久的睡过头事件,心里咯噔响了一下,马上又自我否定了那个想法。 直到四点半整,周开才回复了秘书的来电。 秘书急出了一脑门子细汗:“周先生,您去哪里了?” 周开皱眉:“我在高尔夫球场。上午不是跟你说过这件事了?” 秘书瞠目结舌:“您……您忘记下午有会议了吗?” 周开张口反问:“什么会?” 正文 第28章 干掉那个大佬(五) 秘书头都大了:“下周一的发布会要做出临时调整……” 周开震怒:“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情?” 不等秘书再开口, 他便道:“等我回去再说!”说完就挂了电话。 Sam在旁边听到全程对话, 满脑子却都在想几日前收到的那几封疑似来自沈先生的神秘邮件。 “……我会给你一个机会。希望你把握住。” 这就是所谓的机会吗? Sam觉得荒诞, 但近日来发生的一切, 又叫他心中隐隐浮现出一丝希望。 赶回公司,听完事件前因后果, 周开雷霆大怒:“怎么可能?你什么时候通知我的?” 秘书哭丧着脸:“上午10点钟前后。是您亲自安排我召开会议的相关事宜的。” 周开不肯相信:“我怎么不记得?” 秘书说:“没有您的指示,我怎么敢越级安排会议?” 周开仍是不能置信。 秘书没办法,叫来了最初通知他发布会有变的助理。 助理是个年轻的黑人,进来后客气有礼地一弯腰,把自己和秘书的通话记录亮给他看, 并表明自己在打电话时习惯录音。如果周先生需要,他可以马上提供。 看到来人是个黑人,周开心里不大舒服。 他不喜欢黑人, 在他看来这些人格外难伺候, 又脏又丑,但在面上他必须维持风度和礼貌, 毕竟这是白人之中约定俗成的政治正确。 录音就不必听了,他勉强点点头, 那助理又一鞠躬,出了门去。 秘书Frank跟了他这么多年, 不可能在这么大的事情上私作主张,再加上众多旁证, 铁一样的事实摆在眼前, 周开没办法再否认。 周开脸色难看至极。 出了这样的乌龙事件, 他总要给大家一个交代。 可他怎么说?抱歉了您呐,在各位等待我的时候,我去打了个高尔夫? 他辩称道:“我对要开会的事情没有一点印象。” 从刚才起一直保持沉默的Sam开口了:“但是不能这样解释。” 周开看向他。 Sam说:“我的意见是,这次的事件不算大,您也没有耽误太长的时间,只要对外说您身体突感不适,去医院做了检查,今晚再补开会议,应该就不会再有问题了。” 周开觉得此法可行,转头对秘书说:“交代下去吧。” 秘书听命离开。 当夜一场会开到九点才散。 周开筋疲力尽,却不愿显出疲态,自己开着车回家。到家后他连衣服都没换下,先去看了沈长青。 沈长青躺在床上,已经睡下了。 周开今天心情非常不好,看着睡得香甜的沈长青,心里更添躁郁。 ……自己还没回来,他怎么敢睡? 难道是仗着身上有伤,以为自己不敢教训他? 周开冷笑一声,扬起巴掌,狠狠朝熟睡的沈长青挥去。 在他眼中,已经出现沈长青的脑袋被扇得偏向一边、从睡梦中茫然惊醒、一边后退一边求饶的景象了。 但他的手腕陡然被一只手捉紧了。 周开瞪大了眼睛。 ……沈长青醒了?还是在装睡? 但他分明看见沈长青的双手都好好地放在被子里…… 还没等他想清楚这个问题,一道劲风迎面袭来,重重袭上了他的右脸! 他甚至听到了自己的脸颊骨发出咔嚓一声闷响。 周开往往是把人当沙包,自己还是生平第一次充当沙包的角色,当即就给敲懵逼了。 他失去了意识,往后倒去,但一股力量在他落地前攫住了他的手腕。 白衣黑裤的青年半蹲在地上,护着周开的脑袋,将他缓缓放平至地上,才转头看看床上的池小池。 他呼吸均匀,看来没被刚才揍人的响动惊醒。 061松了一口气。 ……好不容易今天提前哄睡着了的。 他把昏迷的周开悄无声息地扛了出去,运回车里,又稍微布置了下现场。 061想了想,自作主张地用了周开的好感值,兑了张卡,消去了周开进门后的十分钟记忆。 忙碌的过程中,061想,如果是以前的自己碰上这种事儿,会怎么处理呢? 其实此类问题曾困扰了他很长时间。尤其是在接受格式化后。 在被清洗完记忆后,他在房间里躺了很久,期间有不少人来探望他,而最早来的,是一个白发青年和一个长得有点儿俏、眼角落了一点痣的年轻男人。 他们自报家门,白发青年的编号是023,泪痣青年是089。 023负责管理各个世界的数据传导和下载,089则是随机系统,具体任务是负责系统和新宿主的随机搭配,以及宿主去往的世界线的随机选择。 简而言之,一个网管,一个摇号。 089问:“你还认识我们吗?” 061摇了摇头,有些抱歉。 089擦眼泪:“怎么办,孩子他妈,孩子连爸爸都不认识了。” 话音刚落他就被061一脚踹了出去。 061想了想,说:“我们是朋友吧。” 023说:“熟人。” 089说:“父子。” 然后089又被023揍了脑袋。 然而搞笑的是,023比089矮上足足一头还多,打人还必须得跳起来,可以说非常没有气势。 061对这种插科打诨的氛围颇感熟悉,但还有另一件事在困扰着他。 他说:“我好像忘了很多重要的事情。……我好像要去赴一个约会。” 一提到这事儿,023的脸色就不好看:“别想了。别再去见他,这次你不就是因为……” 089却在这时抓住了023的手晃了晃,示意他别说话。 089说:“缘分这种事儿可遇不可求。现在你忘记了过去,就是缘的一种。” 023白他一眼。 089又说:“缘不到,怎么求都没有用;但有爸爸帮你盯着呢,缘要是到了,我拉也要把他拉到你身边来。” 061不知他在说什么,只知道他是好意,就客气地对他说了声谢谢。 格式化对一个系统来说是灾难性的惩罚,061只能翻看资料,重新熟悉任务流程,以及再认识一遍其他系统。 从他们对待自己的态度而言,061看得出来,之前的自己好像跟谁都挺客气温和,愿意听其他系统倒苦水,因此人缘不差。 后来跟他们重新熟络起来后,061知道了更多关于自己的事情。 工作狂,万年不休假,一心想着干完200次任务后就回老家。 喜欢研究各种食物,很会烹饪,聚餐时往往是主厨,但自己不大爱吃,更喜欢看别人吃。 不会说什么俏皮话。 接不上别人话的时候会笑。 吃冰激凌不吃甜筒。 很少表达厌恶情绪,待人谦和绅士,“请”和“谢谢”不离口。 笼统地说,061是个没什么趣味的好人。 反正不是像现在这样,把人揍晕后,趁着月黑风高布置现场,不仅没有负罪感,还感觉挺兴奋。 061想,只跟着池小池混了一个半世界就变成这样,以后还了得。 不过回了房,看见安睡的池小池,061心就静了。 之前的他,一直在做大家心目里的那个061,但或许现在自己的心境,才属于被格式化前的、真正的061。 061看着床上无知无觉的人,想,好在你来了。 这大抵就是089说的缘吧。 他不知道怎么表达自己的感谢,就坐在床边陪着他,联网搜索可以为池小池念的书,直到快天亮才重新进入他的身体。 池小池醒得早,等他一醒来,061便向他报告了昨天晚上发生的事情。 末了,他说:“用了8点好感值,没跟你打招呼,不好意思。” 池小池说:“不好意思什么,帮我自卫,应该的。” 061:“……”话是好话,就是听着怎么那么别扭。 知道周开还在外面喂蚊子,池小池心情很好地捧着一本书看了起来。 061不禁问:“不出去看看?” 池小池说:“现在还不到周开规定的起床时间。” 061:“那就再睡一会儿?” 池小池看表,答非所问:“……伊宋快起床了。” 果然,十数分钟后,外面隐约传来了一声惊慌的叫喊。 周开在伊宋的摇晃中昏昏沉沉醒来时,第一时间只觉头痛欲裂。 他茫然四顾,发现车窗开着,自己的右侧脸颊压在窗玻璃上,红青交错,已经肿了起来。 车停在花园里,他的脖子、左边和手背上,都是被蚊子咬出的 他动了动身体,酸痛至极的肌肉叫他没忍住发出了一声呻·吟。 毕竟是将近五十岁的身体了,经不起这么造,他转趴在方向盘上,有气无力地缓了半天,才僵硬着半边身体下了车。 伊宋问他:“先生,您怎么在车里睡了?” 周开艰难地挪着步子,粗暴道:“不知道!” 伊宋立即噤若寒蝉。 周开烦躁地摁着太阳穴。 昨天他的记忆止于把车子开入别墅内为止,好像是在熄火的一瞬间,他就彻底断片了。 太奇怪了。 先是完全不记得下午要开会的事情,高高兴兴地去打了两个小时的高尔夫,然后又在车里睡了一整夜…… 周开踉跄着进了屋子,叫:“沈长青,沈长青!” 沈长青很快从卧室里出来了。 他毕竟年轻,几天过去,已经能自行下地活动。 看到周开这副尊容,池小池花了很大的功夫才没笑出声来。 他惊呼一声:“这是怎么了?” 周开盯着沈长青:“你昨天晚上几点睡的?知不知道我什么时候回来的?” 沈长青惊恐地摇头:“我不记得时间……表坏了,一直没修。” 061感叹,池小池的反应真快。 这是所有可能的回复中最妥帖的一个。 周开现在处于炮仗状态,打人心切,池小池又不是挨打心切,必须要想办法把自己摘干净。 如果池小池老老实实地答时间,周开会说,那么早?我没回来你敢睡? 如果池小池捏造时间,周开也是记得自己回来的时间的,必然会问“你没有听到车响吗”。 鉴于此,面对一个变态,池小池在短时间内做出了最稳妥的应变。 周开打量了池小池一番,发现他不像是刚醒的。 他问:“你刚才难道没有听见伊宋的声音,为什么不出来?” 池小池惧怕道:“我……现在,现在还没有到起床时间。没有你的许可,我应该在房间里的。” 061突然明白刚才池小池为什么不肯出来看周开,也不肯睡下了。 敢情是在这里等着周开呢。 而池小池话音刚落,061就看见昨夜被自己损耗的8点好感度涨了回来,还多了两点。 061:“……”变态的想法真是难以揣测。 而池小池的表演还未收场。 他转头对伊宋说:“不要愣着,扶先生去沙发上休息,联系Aaron医生,让他快点来;再给Sam先生去一个电话,告诉他先生病了。今天……” 说到这里,他似乎意识到自己逾矩了,胆战心惊地看向周开。 周开再次被他这副模样大大取悦了,口吻都温和了许多:“今天我在家休息,养病。” ……好感度再次上涨了6、7点。 池小池对061说:“看,没有吃,没有穿,敌人给我们送上前。” 说完,他特别熟练地兑换了一张增强力量的卡片。 他说:“喏,下次拿这个,一拳把他打到中风,附加失忆buff,更划算。” 拿到卡片,061百感交集。 池小池这是把周开当ATM用还不出保养费啊。 正文 第29章 干掉那个大佬(六) Sam一语成谶, 周开真的病了, 发烧挂了点滴。 毕竟他的年纪摆在那里,又不是精壮小伙儿,经不起一夜又受风又挨揍的折腾。 Aaron医生对周开脸上的伤抱有疑问, 毕竟那明显是打击伤, 但在问及伤势是如何造成时,周开说他不记得了。 Aaron医生想, 托词。 想也知道,大概是玩那些游戏时太激烈了。 所以他没有再问下去,并同情地看了沈长青一眼。 对这一家的破事,他早已司空见惯。但既然签了保密协议, 拿了高额薪水, 他只管治疗, 别的两眼一闭,权当看不见。 他又去给沈长青检查肋骨的恢复情况,顺便问道:“周先生是怎么伤的?” 沈长青非常老实地答道:“周先生昨天晚上没有回家来。我也不大清楚。” Aaron医生一怔,看向沈长青的眼神更多了几分同情。 把退烧消炎的药水给周开挂上后,Aaron提议:“去照个脑CT吧。你也有半年没有做全面体检了。” 周开满不在乎地应了一声。 他并没觉得自己的身体有什么异常。 事实证明, 他的身体底子着实不赖,病好得很快,早上发烧,中午的时候就发了汗, 下午他开始远程处理一些工作, 第二天脸上还敷着药就去了公司。 他进入办公室的时候, 正在里面和秘书说话的Sam猛然一惊。 Sam以为他起码要休息两三天,看他这么快就精神十足地回来,难免惊讶:“周先生,您不多休息两天?” 周开爽朗一笑:“这么大的公司,一分一秒可都离不开我,” Sam跟着他笑:“是啊。公司离了您,就不知道该怎么转了。” Sam离开周开办公室时,如沐春风的脸色骤然垮下,手心里攥满了一把冷汗。 而在办公室内,周开的脸也同样冷了下来。 他问秘书:“Sam来干什么?” 秘书Frank如实答道:“Sam先生来问两周后年中聚会的名单。” 这事儿一直是Frank在操办统筹,Sam来问他也属正常。 周开看了一眼紧闭着的门:“他没问别的?” 作为一个野心家,周开最怕的是Sam的野心。 如果自己才刚展露出疲态,Sam就急着想要掌权上位…… Frank笑嘻嘻地说:“他特地问了,企划部副主管那个混血女儿会不会来。”周开这才放下心来。 只要Sam懂得事理,不干涉不该他干涉的事情,等到了合适的时候,他自然会把公司交给他。 周开病愈后,就再没出现过突然失忆的症状,因此他自然认为这一天的狼狈经历是自己太过劳累所致,只要休息过来就万事大吉。 然而,在一个星期后的某品牌秋季发布会会场上,他又闹出了一件不大不小的事故。 在模特开始出场时,Sam发现,和他同坐在嘉宾席的周开脑袋往下一点一点的,看上去状态不大对。 起初Sam还以为他出现了和在法国开会时一样的症状,惊了一跳,正欲伸手扶他,就听到他打出了一声轻鼾。 Sam:“……” 他环顾四周。 这场秋季发布会的主办方是个蛮知名的国际品牌,各路媒体、时尚名人、造型师、设计师、零售商等均有列席。 ……周开怎么能在这样的情况下睡着? 眼看着有两个网络记者已经在向这个方向频频注目,Sam尴尬地伸手握住周开的胳膊,轻声道:“周先生,醒醒。” 周开睁开了眼睛,看到台上流光溢彩,惺忪的睡眼受了刺激,只觉刺目。 他重又闭上眼,竟像是打算继续睡去。 Sam攥紧了他的胳膊,声音稍稍大了些:“周先生,您是没休息好吗?” 他虽然很想让周开当众下不来台,但是周开的形象在公共场合受损,对公司形象也会是不小的打击。 四周有人看了过来,目光难掩惊奇。 周开终于迟缓地意识到自己身在何方,坐直身体,用力睁了睁眼,但巨大的疲乏和倦意还是渐渐消磨了他的意志。 眼睁睁看着周开又垂下头打起了瞌睡,Sam一颗心沉沉坠了下去,脸上的假笑都快要挂不住了。 在Sam的反复提醒、现场歌手的卖力演唱、以及不断响起的快门声中,周开醒醒睡睡了足足半小时。 一场时装秀,从头到尾走下来也就20分钟,所以音乐声一停,周开的鼾声便失去了掩盖。 坐在周开身边的Sam尴尬得坐立不安,对注意到周开的几个媒体频频点头示意,满脸抱歉。 发布会还没结束,周开睡过了一整个发布会的新闻及图片就已经在网上流传开来。 池小池通过061这个路由器刷社会新闻时,看到了周开低着脑袋,双眼紧闭,嘴巴微张,在镁光灯下酣然入睡的高清照片。 池小池点评:“这照片照得太缺德了,照模特都没这么选角度调焦距的。” 他又点评:“题目也缺德。” 061看着最缺德的始作俑者在点评别人缺德,失笑:“东西都剥好了,吃不吃?” 昨天有人送了一箱泰国山竹来,伊宋不会开,就端了一整盘没剥壳的给了池小池。 池小池挺爱吃山竹的,可惜只会吃不会开。 他拿床头柜门吭哧吭哧地夹了半天,宣告失败。 他泄气地把山竹往盘子里一丢:“谁能给我剥十五个山竹吃我就嫁给他。” 正望壳兴叹时,他就检收到了自己动用催眠卡的效果。 他顿时找到了今日份的快乐之源,明明有山竹却不能吃的痛苦也被他一并抛诸脑后。 直到061叫了他一声,池小池才发现,黑紫色的山竹硬壳都已归入垃圾桶,果盘里盛了满满一碗雪嫩晶莹的山竹肉。 池小池微怔了怔。 061倒觉得没什么,刚才池小池精亮着一双眼睛刷八卦时,他直接把山竹数据化,在处理完后重新端到了池小池跟前。 他说:“其实很简单的。要不要我教你?” 听到这话,池小池闷声轻笑。 ……他想到了一个人。 在父母意外双亡后,娄影寄住在了小姨和姨夫家。 和自己身为高知的姐姐不同,娄影的小姨没有什么念书的天赋,在菜市场里卖卤水鸭,姨夫则是街头的自行车匠兼锁匠。 而大概是遗传基因强大外加天赋技能,娄影不管学什么都一点即通。 他会开锁,会修车补胎,而且颇通举一反三之理,照着说明书修收音机,修冰箱,一读即会,一修就好。 他还有个挺伟大的梦想,在课余时去垃圾场里收集废铜烂铁,立志要自己动手做出一辆自行车来。 至于池小池的具体功能,就是跟在他身后喊666。 娄影曾问他:“你总是看我修,是喜欢机械吗?” 池小池耿直道:“不喜欢啊。看电路板我脑仁儿疼。” 娄影:“那怎么还看。我一修一个下午,挺无聊的。” 池小池:“我就爱看。” 娄影笑:“好好好,看吧。要不要我教你?” 池小池说:“我不要。教会徒弟饿死师傅。” 娄影戳穿他:“你就是懒,不想学。” 池小池厚着脸皮说:“当然,我想学的话一学就会了。” “不学也没关系。”娄影拿起小螺丝刀,温和道,“反正有我在。以后你家有什么东西坏了,来找我就好。” 在很多很多年后,池小池成了蜚声于外的大明星。 和其他明星一样,池小池开始做慈善。 除了每年会给孤儿院捐一大笔钱外,他还会给这些孩子们一项额外的福利:年终时,他资助的孤儿们可以向他写信,说一说自己最想要什么礼物,只要是合理的,池小池都会给他们回信,然后把准备好的礼物回寄过去。 孩子们的愿望都很童真,而不甚幸福的童年也叫他们过早地懂得了克制。 他们要的东西都不贵,有人想要一套24色的水彩笔,有人想要一套乐高的积木,最小号的那种都可以,有人想要一套名侦探柯南的漫画,完全在池小池的能力范围之内。 当然也有池小池满足不了的心愿。譬如有个小姑娘给他写信,说长大后想嫁给他。 池小池什么都没说,挑了一名时下风靡万千少女的偶像剧明星的签名海报,寄还给了她,果然顺利改变了小姑娘的求偶目标。 在池小池25岁那年的新年,他收到了这样一封新年心愿函。 来信人是个小男孩,用歪歪扭扭的字迹写着自己对池小池的感激,以及他的心愿。 他自小被父母抛弃,五岁的时候又意外遭逢车祸,断了一只手。 今年他六岁了。 他用稚拙的笔迹写道:“我想要变成钢铁侠。这样就没有人笑话我了。” 捧着这封信,池小池沉思了许久。 大约四个月后,男孩收到了一封回信和一个一米多长的盒子。 他打开盒子,里面竟然是一条完全按照他的身体比例制作的金红色钢制假肢,结实又轻便,还做出了盔甲护板,完全还原了钢铁侠手臂的质感。 男孩在戴上后,发现它竟然还有手臂激光和掌心照明功能。 男孩的眼泪都要掉下来了。 他拆开信纸,上面是池小池寥寥数语的回复:“现在你还不能掌握力量,所以我只做了照明功能。等你长大了,知道真正的力量是什么,就自己尝试,努力变成真正的钢铁侠吧。” 男孩抓着信纸,似懂非懂。 池小池早就长大了,也早就明白世界上没什么英雄,凡事都得靠自己。 娄影不在的这些年,池小池什么都学会了。 他考进了娄影只读了一年的重点高中,他拿了娄影才会拿的年级第一,他学会了修东西、打模具、说西班牙语,他变成了少年时憧憬又向往的那个人。 可娄影仍是存在于他心目中那个不灭的英雄梦想。 因为他总有一些东西学不会,比如他总是跑调,手残,不会夹山竹。 太难了,娄老师,有些事情实在是太难了,你能不能回来,能不能再教教我啊。 过往的一切历历过目,池小池却是神色不变,甚至仍然眼中带笑:“好啊。什么时候买上个十几二十斤,你来教我。” 061抿着嘴笑:“你是想吃吧。” 池小池理直气壮:“不吃多浪费。” 061:“……”说得很有道理了。 池小池拿了一枚山竹,喂进自己嘴里,有意无意道:“我听你说过,你们系统分先天和后天,你算先天还是后天的啊。” 061:“……怎么突然想起来问这个?” 池小池:“就聊天啊。周开那破新闻,我等到网上评论多了再看。” 061想了想:“我是后天的。” “你们这先天后天的,怎么算?” “我、089,还有023,原来和你一样,都是人。”061说,“也和你们一样,都是和主神签下契约的契约者。不过我们和主神签的是长期合同,在执行过200次任务后才能解除契约,回到原来的世界。还有,你的身体现在还存活着,我们却已经死了。所以我们契约中的其中一项,就是在执行完任务后,主神要负责给我们提供一个全新的身份。” “你记得你是从哪个世界来的吗?” “不记得了。” “不记得?” 061觉得自己很难解释自己被格式化的事情,因为他也不记得原委。 他只能说:“出了一点意外,就全都忘了。” “你想要回去吗?” “想。” “为什么?” 自从061说出那句“要不要我教你”,一股莫名的预感便在池小池脑中发酵起来,惹得他心神不定,忍不住一层层追问下去,找到那个有些荒诞的答案。 “为什么想回去?做系统不好?” “我欠一个人一场约会。” 池小池的声音变得有些微妙:“你谈恋爱了?” “好像是,好像也不是。”061被问得有些脸热,“只是……有人在等我,我一定要回去的。” 池小池紧握的手心骤然放松。 ……不是他。 061的反应太明显,傻子都看得出来他对那人的感情不寻常。 但他和娄哥从来没有挑明过什么,在那个年纪,谁也不懂什么是爱。 到后来,娄影成了他一个遥远的梦,他沉浸在那段过往里,身体里的一部分长大了,另一部分却停留在原地,牵绊着那个人,不肯离开。 他后来想,这会是所谓的“爱”吗。 他后来又想,这不是爱又是什么呢。 在娄影死后,池小池一厢情愿地喜欢上了娄影,但那人已经不在了,哪怕知道他在想什么,大概也会摸摸他的头,说上一句“孩子话”。 061心里有人,那么他等待的,和等待他的,该是另一个痴人了。 正文 第30章 干掉那个大佬(七) 周开在秀场打盹的事件发酵得不小。 媒体自然是看热闹不嫌事大, 数家媒体称这一场发布会为“无聊到让模特公司老板都睡着的秀”,社交平台上大家嘲声一致, 供应商、品牌方和设计师更是对此微词颇多。 Sam打了一个多小时的致歉电话,忙得焦头烂额, 许久后才把事态初步平定下来,找周开汇报情况。 周开把停留在新闻页面的iPad一摔,大发雷霆:“这些人怎么这么多事?!一个个都是吃饱了撑的?” Sam说:“媒体和公众都喜欢这种□□。公众舆论很好平复,只要放置一段时间, 出了新的丑闻,他们自然会忘记这件事。” “品牌方那边怎么说?” 这回Sam沉默了片刻:“……您还是亲自联系一下为好。” 周开脸色沉得能滴出水来。 半晌后, 他铁青着一张脸, 抓起了办公室的电话。 品牌方那边负责接洽的人员操着一口黑人英语,态度非常客气。 ……却也太客气了。 周开在秀场睡着的壮举, 在业界可谓是十年难遇。 托他的福, 网上各个社交网站讨论的都是周开,品牌方的当季设计沦为了陪衬,甚至被打上了“无趣”、“乏味”的标签,设计师的心血也被一件件拉出来嘲笑。 显然, 今后他们再与模特公司合作,周开的公司也不再会是他们纳入考虑的第一梯队。 这半个小时的盹, 可谓打得代价昂贵,直接导致周开公司的股价在第二日飘绿了大半日, 虽然在收盘前有所回升, 但造成的损失也逾千万。 关注着股市走向的池小池试图跟061探讨, 现在股市的颜色和周开的脸色孰绿。 061却在担心另外一件事:“他不会因为这件事找你麻烦吧。” 毕竟周开这种性格的人,任何小事都有可能触怒他,061怕他因此迁怒池小池。 池小池倒是心定得很:“七天后就是年中聚会了。至少在年中聚会前,他对沈长青会很克制。” 自从进入这个世界,池小池的空闲时间极多,他把所有的工夫都花在了刷新闻和研究仓库功能卡上,和周开接触却是寥寥。 到现在为止,周开的悔意值仍是0。 这样缓慢的进度,未免让061有些心焦。 061问:“年中聚会后呢?你打算怎么办?” 池小池:“你猜。” 061想了一想:“你想让他‘病’?退位给Sam?” 目前池小池所做的一切举动,都指向了这个方向。 池小池也承认了:“是啊。” “但是……”061提出疑问,“周开的权利欲太强,他会甘心放权吗?而且功能卡对人体的影响相当有限,以他的情况,去医院的话也检查不出像样的病症来。” 池小池说:“我不需要像样的病症。我要的是一个机会。” “嗯?” 池小池没有直接回答是怎样的机会。 他一边刷着网页一边道:“接连出了这么多事情,他的心情现在一定很不好。” 061想想,发现的确如此。 周开在参加重要的商业会议时迟到,在会场里又突然昏倒,回国后忘记参加自己亲自安排的会议,忘记进家门,在车里昏睡了整整一夜,在秀场又打了半个小时的盹,被媒体拍下,大肆宣扬…… 这些看起来都是无关痛痒的小节,毕竟对周开这个年纪的人而言,健忘、体虚、易疲乏,也不是什么不可理解的状况。 但周开显然不能接受这种状况。 他从昨日起就烦躁得要命,在伊宋送上晚餐时,因为餐勺上有水,他直接砸了盘子,对着伊宋咆哮一阵,还狠狠踢了一脚餐桌。 到现在他走路还是一瘸一拐的。 池小池对此的评价是:“哈,人老了就只剩下嘴硬。” 061:“……”完全不想听懂。 不正经过后,池小池又说:“像他这样暴躁的人,忍了这一肚子火,一定要找一个发泄渠道才行。现在沈长青的狗不在这里,沈长青他又不能动,想也知道他现在一定憋坏了。” 061说:“所以你让我盯准他的情人?” 池小池反问:“他难道还有别的人能找?” 061连接了一下周开的手机,不得不佩服池小池的判断了:“他订了两支高级红酒,要求两天后送到他情人家里去。” 池小池并不意外。 他把网页叉掉,点开了他的集卡游戏,开始做每日任务。 在低着头摆弄游戏中的英雄时,池小池突然开口道:“……你刚才说,我想让他‘病’?” 061:“是啊。” 池小池说:“这个说法不大对。” 池小池又说:“准确来讲,我会让他心甘情愿地承认自己有‘病’。” 两夜后,周开果然没有回家。 他驱车来到他安置在外的安乐窝,而他的情人已经把自己收拾停当,迎接周开的到来。 见面后,二人心有灵犀地跳过了一切问候的过程,周开熟练地把她推到卧室,撕扯开她的衣裳。 情人自然知道周开这样急三火四是在发泄情绪,她也早习惯了这样的对待,像母亲对待儿子一样包容地抚着老男人的头发。 内衣是配套的,房间内的熏香也是周开最爱的柚子香,周开拥着佳人,手持着那价值上万的红酒瓶,总算借靠着欲·望的放肆,稍稍泄出了心中的抑郁。 一事终了,他躺在床上抽烟,发青的脸色有所缓解。 情人躺在他身侧,也点了根细长的香烟,陪他一起抽。 周开揽住她的肩膀,笑道:“你可比沈长青好多了。每次弄完他,他都哭,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受了多大委屈。” 061正受命监听着周开,闻言眉头一皱。 据他所知,周开虽不喜欢沈长青,但对他的折磨和侮辱却是一样不肯放下。 在061的资料库中,曾有周开往沈长青身体里塞荔枝的龌龊前例。 061想,等到年中聚会过去,沈长青的伤势好转,有肢体接触障碍的池小池还不知道要面对怎样的□□。 难道还要兑换催眠卡? 但是和上一个世界中的杨白华不同,周开对沈长青的初始好感度本就不高,想要刷高的话非常艰难。 而相应的,池小池想要刷出好感,就必须要到周开面前晃悠,而周开其人喜怒无常,心思不定,一句话能哄他发笑也能让他发疯,这不是单靠脑子就能解决的,毕竟没人能全然准确地揣度一个偏狭的暴力狂的想法。 到现在为止,池小池几次使用技能卡,就像小孩儿的恶作剧似的,尽管着实让周开丢了几次面子,但却无法真正挫动他的锐气。 如果放任事情持续发展下去,还能这么顺利吗? 结合种种迹象,061越想越觉得不对劲儿。 上一个世界里,程沅有能养活自己的音乐天赋,沈长青却是一个已经过了模特黄金年龄的、被养废了的金丝雀。 程沅有家庭支持,而沈长青的家庭完全不能与周开抗衡。 杨白华再无耻,也只是个草鸡男加妈宝,不会轻易动用暴力,而周开极有可能对池小池用强。 ……这个世界也太奇怪了,似乎每一项都在处处针对池小池。 另一边。 情人软语温声地顺着周开道:“我跟他性格不同啊。他可能比较矜持吧。” 周开摸摸情人的脸,说:“屁,我好吃好喝养着他,也好吃好喝养着你,为什么他就不能跟你学学?” 此时,池小池在用061的显示屏看一部文艺电影,里面的男女正在实现生命的大和谐。 池小池一心二用地听着周开的言论,抱着从仓库里兑来的薯片,一边啃一边轻蔑道:“人家有零部件,你也有零部件,为什么你不能跟人家学学?” 061想,幸亏周开没听到这个类比,不然怕是要被气到脑溢血。 情人温和道:“你最近心情好像不是很好。有什么不顺心的事情,不介意的话可以跟我说说啊。” 周开撇了撇嘴:“我跟你说,你能懂?” 情人说:“不如说说看啊。” 周开问:“你看新闻吗?” 情人当然看,也知道周开的事情,但她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只乖巧地摇摇头,佯作不知。 周开把前几日发生的事情简单讲过后,冷笑道:“那个品牌方,一听口音就是个黑鬼,也敢对我甩脸子,真他妈不知道自己几斤几两。” 说着,周开蛮响亮地啐了一声:“说起来,我最近简直跟黑鬼犯冲。去法国签约的时候就碰见两个黑鬼,以为在德国呆两年就变成德国人了,还跟我头头是道地讲时间观念。妈的。” “上周也是,我根本不记得要去参加什么会议,一个黑小子人模狗样地跑过来,还说什么‘我这里有录音,您有需要的话可以来查看’。” 他滑稽地模仿着那秘书说话,末了评价:“拿腔拿调的,还真把自己当什么人物了。” 情人被逗得哈哈大笑。 周开做了个总结陈词:“那些黑鬼,乌鸦一样,一个赛一个的晦气。” 情人顺着他开始讲自己的事情:“现在各行各业都有黑人,模特里也有。你还记得Fiona吗,就是现在最当红的那个女模特,在ins上宣扬女权,本身又是黑人,要被捧上天去了,实际上……” 她翻一翻自己的手机,找出Fiona的照片:“你看,长得像猩猩。” 周开乐不可支:“对了,我见过她,前两天她也去参加了那场秀,跟我面对面走过来,还跟我打了招呼。你知道我在想什么吗?我特别怕她偷我钱包。” 两人一齐大笑。 从刚才周开开始发表关于“黑鬼”言论,电光火石间,与他远隔数个街区的061就明白了,池小池等待的“机会”是什么。 池小池使用的每一张功能卡,选择了最佳的时间点,也特地甄选了对象。 这些日子以来,周开所有的麻烦里,都有黑人参与其中。 就像情人所说的那样,现在黑人在精英领域中已占有不少比例,要对周开达成这一心理暗示,并不困难。 而池小池做的,只是让黑人频繁出现在他的生活里,至于周开如何想,如何评价,那就是周开自己的事情了。 池小池还在看着他的文艺电影,似笑非笑地问:“录音了吗?” 061已在恍然间明白了一切:“录了。” “他出轨的录像也存了吗?” “存了。” 池小池笑道:“……那是时候送他一程了。” 正文 第31章 干掉那个大佬(八) 提醒一句“注意分级”后, 池小池继续去看他的文艺电影去了。 之前存下的老男人花式play视频着实辣眼,061光听声音都觉脸红,但池小池交给他的任务又必须完成,他只能强忍辣意, 启用静音加马赛克功能,在一大坨一大坨花式马赛克中, 精心挑出一段男主周开全程露脸出镜的□□高清。 至于情人的脸和身体,则被061用团团的马赛克遮住。 等他忙活完, 成功上传网络,池小池那边已经没动静了,只有电影里的男女在互诉衷肠。 061:“……小池?” 池小池闭着眼睛没说话。 061把电影关掉。 失去声音,池小池却一下醒了过来:“嗯?我还在看呢。” 061笑:“哪里有在看。” 池小池嘴硬:“我刚才看到他们亲嘴了。” 061有种想戳戳他脑门的冲动,干脆道:“关灯, 睡觉。” 说完,房间内的小夜灯也熄了, 被子自动往上拉起, 温暖干燥的软被把池小池整个包裹起来。 躺进被窝的池小池不依不饶:“我没看完。男主他最后死了没?” 061把手指按在太阳穴上,用24倍速把电影放了一遍后, 他答道:“参军去了,后来战争胜利,他坐着坦克回来, 在街上遇见了女主, 他跳下坦克, 把女人抱上了坦克的炮台。” 实际上, 男主在战争中死了,死在异域他乡的一张冷席子里。 池小池露出了安心的表情,缩进被子里:“那真好。” “睡吧。”061把诗集取出,“昨天念到65页……” ……实际上,那部电影在他的世界里也有,他看过的。 但池小池喜欢061编的结局,就像他喜欢娄影为小天狼星编写的那个假结局一样。 今晚伊宋忘记拉上卧室的窗帘。 窗外是初秋的好天气,尽管夜色如墨,但云层仍是肉眼可见的浓厚、蓬松,温软,像是一床质地上好的被子,池小池想象着是它们正盖在自己身上,而061的声音正从渺茫的云层中传来。 他想,等做完任务回去后就听不见这样的声音了。 他又想,没事儿,总会习惯的。再不济还有安眠药。 这样想着,池小池睡了过去。 那厢,周开尚不知道即将在自己身上发生的事情。 等体力稍稍恢复,他把刚才用作道具的两瓶红酒启开,和小情人用了一顿浪漫的烛光晚餐。 酒酣耳热后,二人相拥而眠。 第二天早上六点半,他如往常一般醒来,心情极好地吻一吻怀中人,怀中人予以回吻,起身去准备早餐,他则自行穿衣沐浴,准备去公司。 在面包机黄澄澄地弹出两片烤好的面包时,刮好胡子的周开才想起来要打开手机,看一看有没有什么急需处理的事件。 但他的手机刚刚打开,就直接被如山如海的邮件、短信和未接来电冲到了死机。 “……什么鬼东西?” 周开随便点开一封邮件,是两分钟前秘书Frank发来的,语气奇怪,请他起床看见邮件后,千万不要到公司来。 他又挨个检视未读邮件的题目,发现发件人各不相同,有些是分管部门的经理,有些是曾经的合作商,有些看名字眼熟,想想好像是他公司旗下的模特,其中还包括那名正当红的黑人女模Fiona。 ……这一个个的是怎么了? 周开还没来得及打开其中一封看看究竟发生了什么事,Sam的电话打了进来。 周开莫名其妙地接起:“怎么了?” Sam正在赶往周开家的路上,急得快疯了,一头金发甚至没来得及梳,蓬乱地堆在脑袋上。 一听到周开的声音,他险些哽咽出声:“周先生,您总算接电话了。请您别到公司来。记者已经堵在了公司楼下,Frank和法律部顾问正在应对,我已经快到您家里了,稍后再谈。” 周开一头雾水:“发生什么事情了?” Sam竭力稳住情绪:“……您看一看邮件,就什么都知道了。” 说完他就挂断了电话。 周开既疑又惊。 ……他敢挂自己电话? ……到底出了什么事儿? 他一时惑然,竟然忘记了自己此时并不在家。 另一边,池小池也已醒来。 不过因为骨折,他额外多出了一个小时的睡眠时间,伊宋既然没来叫他,他就在床上躺尸。 把视频上传YouTube后,061在只有15、6个点击的时候上去瞄了一眼,其后便任其发酵,没再去管。 他刷了一晚上池小池的访谈,还补了他过去模特时期的历史视频,一眨眼天就亮了。 在池小池醒来后,他飨足地转换页面,去看了一眼视频。 看到播放量和评论,061半天没说出话来,拖长了声音,发出一声感叹:“……啊。” 池小池懒散地抱着枕头,道:“你要诗朗诵啊。” 061:“……你看。” 他把页面转给池小池看。 池小池撑着下巴淡淡地瞄了一眼:“这才哪儿到哪儿。等着看吧,他的好日子在后头呢。” 说完,他又很感兴趣地把注意力转向视频本身:“你的视频选的哪段儿,叫我看看。” 与此同时,周开也按照邮件发来的视频地址,惊怒交集地点开了那段视频。 视频开头是黑屏,用标准格式注明,此视频为□□级,18岁以下青少年切勿入内观视。 而紧接着就是周开自己的一张大脸出现,把周开自己都吓了一跳。 他手里拿着一只他惯用的假X具,笑着朝床上的一团只能看出是女性的马赛克靠拢。 周开马上把视频关掉,面红耳赤,野牛似的喘着粗气。 他甚至不想去看另一个视频究竟是什么。 他焦躁地在房间里踱了几步,就抄起手机,试图联系公关部部长。 但手机显示占线,再打,还占。 周开联系了副部长,电话通了。 他张口就道:“Simon,叫他们把视频网站上的那个见鬼的东西给我删除!发出声明,这是侵犯我个人的隐私权,我——” 电话那边的Simon打断了他。 在周开印象里,一向待人温和的Simon冷笑一声,说:“我就是黑人。去你妈的。” 电话被切断了。 周开拿着手机,发起愣来。 数秒后,他总算猜到了可能发生的可怕事情。 他径直扑向电脑,手忙脚乱地点开了另一个音频。 音频的播放量显然不如那个内容火爆的视频,但底下的评论却足足多了一倍有余。 池小池看完了视频,给出了定性:“周先生生前也是个体面人,大家吐口痰再走吧。” 061抿嘴笑。 然后池小池又来了一段专业点评:“别的不说,手法挺专业的,一看就练过。” 061:“……这个要怎么看。” 池小池说:“很简单啊。我也玩这个。” 061惊了。 对061的反应,池小池一挑眉:“……不是,我哪点儿看上去像童子军吗?还是像常年吃斋禁欲的?” 061:“……”确实不像。 “不过我都是自己买了东西往自己身上使劲,自己动手,丰衣足食。”劳动人民池小池对周开予以鄙视,“不像这种资产阶级,光知道压榨劳工,有本事日自己去啊。” 061被池小池这张嘴唠得脑仁疼。 话音落下不久,一人一系统都听到了外面的车声。 061:“周开回来了?” 话音未落,原本寂静一片的窗外骤然炸起人声,快门声层层沓沓,一浪三叠。 听声音,蹲伏在外面的记者起码有一个排。 Sam的声音隐约从外传来:“我不是……无可奉告……请让一让,让一让!!” 池小池说:“点两个吸猫视频让我看看。他想进来,起码得被缠上十分钟。” 果然,近一刻钟后,Sam才精疲力竭地挤入别墅内。 把他放入的伊宋一脸懵逼,全然不知发生了什么,用西班牙语问候了他两句,Sam也无心回应。 他问:“周先生在哪里?” 伊宋正欲作答,楼上卧室的门喀嚓一声开了。 戴着护板的沈长青伏在二楼的楼梯扶手上,朝下俯视,目光茫然又温柔:“Sam先生?” Sam看到他胸前的护板,蓦然一惊。 在周开口里,沈长青患了重感冒,所以这段时间没能在公司里见到他,可看沈长青的模样,明明是…… 伊宋脸色一变:“沈先生,你快回去。” 沈长青指一指时钟,面带无辜:“起床时间到了。” Sam很快回过神来,对沈长青一鞠躬:“沈先生,周先生在家吗?” 沈长青摇头:“他不在。昨天他加班,一个晚上没有回来。” Sam立即想到了那段不堪入目的视频,以及视频中那名和周开被翻云浪的女人。 他本来对眼前的男人存了几分同情,可在注意到那护板后,一种可怕的猜想渐渐在他心里滋长开来。 沈长青却是一脸的事不关己,嘴角笑容弧度始终不变:“他不在公司吗?” Sam盯准他的眼睛:“我还没有到公司去。” 沈长青说:“有什么急事吗?和公司有关吗?” Sam:“不是什么太紧急的事情,您不用担心。” 沈长青说:“那就好。” 那声颇带玩味的“Fine”,让Sam竟然有种起鸡皮疙瘩的感觉。 沈长青正要转身回房,就像是想起了什么,对楼下的伊宋说:“我想吃布丁。” 伊宋公事公办地答道:“现在不是甜点时间,您……” 沈长青径直打断了他,一双幽黑的眼睛盯准了他:“要不然,你打个电话,问一下周先生?” ……问问他,现在还有没有时间管这种事情。 这次的情况,与周开的秀场一盹截然不同,直接形成了一场地震,更何况前者事件的热度余温未散。网民们纷纷翻出秀场照片,一张张比对,发现在那场秀中,出场的黑人模特不少。 世界各地的网民都有同一个特性,即脑补定性的能力极强,不少人直接断言,周开在秀场睡觉,一定是在间接表示对黑人的反感。 也有审慎的人提出质疑,音频里的人又没有露脸,怎么能证明发表那段歧视言论的是周开? 马上就有专业人士跟上,严格比对了视频和音频里的音轨,以高度的重合率替周开验明了正身。 社交网络上的舆论爆炸了开来。 黑人在严正抗议;白人在看热闹,并声称这是黄种人对黑人的种族歧视,和白人无关;黄种人则坚决否认周开的身份,认为他已经拿到加国国籍二十多年,是标准的黄皮白心,他们拒绝接收这种渣滓。 但唯一比较和谐的是,三方一致认为,周开是个大傻逼。 约在早七点的时候,模特Fiona在自己的ins上发表了一段言论:“我一路走到今天,靠的是我的双腿,不是偷窃。”更将舆论推向高·潮。 一早开盘,周开公司的股票就一路跌到停板。市值的不断蒸发,直接逼得周开红了眼。 他不敢去公司,甚至不敢离开情人的别墅。 毕竟网络的力量是无穷的,几乎是在视频发布的第一时间,就有人听出,那化为一坨马赛克的女主角,听声音很像与Fiona在同一公司、最近热衷于慈善的女模Lily。 周开困兽似的在Lily的别墅打转,无法想象这间别墅外藏匿着多少长·枪短·炮。 Lily则在里屋断断续续地饮泣。 周开被哭得烦躁至极,大吼一声:“哭什么哭?” 被揍肿了一只眼的Lily猛然一噎,止住了哭声。 她是第一次正面承受周开的愤怒,就已几近崩溃,她甚至不敢去想象,那个沈长青这些年到底遭遇了些什么。 Sam的电话又打了进来,周开抓起电话,强压着喉头泛起的沙土似的腥气,哑声道:“……喂。” Sam的声音听起来疲惫不堪:“周先生,请您留在原地。我刚刚从您家里出来,沈先生他们似乎还不知道这回事……” 周开哪里还有心思去管沈长青,怒道:“到底是谁?!谁在整我?” 他忍着烦躁,把那视频看了一遍。 那段音频显然是昨晚录制的,而视频却并不是,至少是一周多前的内容。 他哪里看不出来,这是一个处心积虑的局! 他被人监视了! 但他搜遍了别墅卧室,却没有找到他想象中的监听器或是隐形摄像头,这叫他心烦意乱,其结果就是整个卧室都被他砸得不成样子。 Sam说:“我叫技术部查过了,发出视频和音频的是同一个人,但是那个IP地址显示并不存在……” 说话间,Sam想到了那个发来奇怪邮件、却查不到其IP的邮箱,心中微悸。 周开怒声道:“联系公关部,不管花多少钱,把那两个东西删掉!” “已经在着手协商了。”Sam扯了扯发皱的领带,“但我担心,删掉一个会再冒出来十个。那段视频含有引起人不安的内容,删除还算有理由,但是那段音频……” 周开梗着脖子怒吼:“那又怎么样?!这是我的言论自由!” 与此同时,池小池仍在监听监视着周开的一举一动。 闻言,捧着布丁的他冷笑一声。 直到今天,很大一部分人都以为,言论自由是绝对的自由,是我拥有可以瞎逼逼而别人绝不能反驳的自由。 061看着那仍为“0”的悔意值,叹了一声:“他难道到现在还不知道自己犯了什么错?” 池小池说:“他当然不知道,像他这样刚愎自用的人,哪怕一身的把柄多得跟筛子一样,也一定会认为都是别人的错。” 他舀了一勺布丁,又说:“……我说过,对他来说,这只是开始。” 正文 第32章 干掉那个大佬(九) 当日收盘,周开公司股票一路飘绿, 跌破了盘, 创下历史新低,陆续有黑人员工辞职以示抗议, 其中还包括三名年轻的白人和两名黄种人。 公关部的副部长Simon去向不明,剩下部长一人忙成了陀螺。 他联系上周开, 语气疲惫地恳求:“周先生, 现在的情况很严峻,您不能一直躲下去, 出面致歉才是唯一的办法。” 周开立刻炸了:“道歉?为什么?为了这群黑鬼?他们还能闹上天去不成?” 部长脸和公司股票走势一样惨绿惨绿的。 周开拍桌怒骂:“这些黑鬼个个觉得别人欠他们的!我又不是白人, 没杀他们老祖宗, 没对不起他们, 私下里说句不喜欢是碍着谁了?” 部长汗直往外冒, 根本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周开当然知道白人世界里的那套政治正确, 哪怕在私下里多看不惯黑人,也决不能拿到明面上说。 他之前一直保持谨慎,没踩上那条线, 谁想这一犯就犯得举国皆知,简直是在歧视的底线上来回横跳,而且还是跨步大跳。 想到此, 周开面皮直发刺,冷热汗混着往下淌。 但越是这样, 他越不肯认错, 也不能认错。 部长心力交瘁地提议道:“您如果不愿出面, 我认为可以请沈先生帮忙。毕竟这件事还牵涉到了沈先生。如果沈先生愿意替您说些好话,或许可以转移些公众的注意力……” 部长不提此事,周开还真没想到这里面还有沈长青的事儿。 细细一想,他更觉得脑袋生疼,胡乱挥一挥手,道:“你去联系他吧。” 这些年观察下来,他很放心沈长青,知道他嘴上有门,不会瞎说什么。 部长就这样联系上了沈长青。 在部长心目里,沈长青是个沉默寡言又没什么主意的年轻人,是周开豢养的菟丝花。 因此他这通电话的诉求很简单:说服沈长青配合他,按照他提供的说辞召开记者发布会,表示对周开的支持和谅解。 电话接通后,他省去了多余的寒暄,单刀直入地问:“沈先生,您看到网络上流传的视频了吗?” 电话那头的声音有点哑:“嗯,看到了。” 部长心道,果然是早就知道了。 他问:“您对这件事有什么看法?” 沈长青问:“哪一件?” 部长话音一顿,隐隐觉得有些奇怪,但还是温声道:“是周先生做出不妥行为的那一件事,希望您能够提供帮助。我这里有一份发言稿……” “这件事很重要吗?”沈长青吸吸鼻子,问。 部长微怔。 沈长青担忧道:“相比于周先生出轨这件事,另一件事更重要吧。” 这话戳中了部长的心事,但他并不打算拿这件事和一枝派不上大用场的菟丝花详谈:“沈先生,您负责您可以负责的那部分即可。其他内容我们能够处理,请您不要担心。” 沈长青的声音略有犹豫:“是吗?” 部长赶紧加强了一下:“您尽管放心。” “发布会在什么时候开?” “尽快。” 沈长青乖巧道:“我都听你们的。” 部长松了一口气:“那沈先生,我把发言稿传真给您,您尽快熟悉一下,还有记者可能会提问到的问题,我都为您准备好了。” 挂了电话,伊宋去接收传真。 而被所有人当做傀儡的池小池,尽职尽责地扮演着一个合格的傀儡,挑选了要穿的衣服,又转身去浴室梳洗。 在061每日的疗愈下,他的骨伤恢复情况不错,伤口只要不按就不会疼。 他动手拆了固定板,放在一边,又搬了凳子来坐下,以免滑倒。 061看池小池一个人动手忙活,有些不忍:“叫伊宋来帮忙洗吧。” 伊宋每天都要为他擦洗身体,每次池小池都难受得不行,洗十分钟,要丧半个小时才能缓过来,非常凄惨。 池小池拧开热水开关,花洒里的热水滚滚而下。 他自信道:“我自己来。” 说完,他鼻子里就呛了水。 每一声咳嗽都堪称刻骨铭心。 直到胸口被注入能量,疼痛渐消,池小池才缓过一口气来。 这身体还好说,就是头发太难处理,不管是用洗发水还是清洗,对现在的池小池而言都算高难度动作。 注意到池小池难得的纠结神情,061无奈笑道:“你先洗洗身体吧。头发我帮你洗。” 简单清洗完毕后,池小池按照061指示躺回床上,闭眼休息。 这具身体终究是受了伤,洗了个澡就虚得很。 他听到有脚步声缓缓靠近。那人锁好了门,带回了凳子,放下一盆热水,一瓶洗发乳,随即在床头处坐下。 061轻声说:“别动。” 池小池就真的没动,任由一股能量把他包裹好,往床边平稳地送了送,恰好露出小半个脑袋。 沈长青的头发很久没剪了,摸上去发质很柔软,有一点长。 061把头发拢一拢,拿起准备好的梳子,一点点将郁结处梳通后,撩起温暖的清水,一点点滋润着干燥的发梢。 在061将洗发液揉开时,被碰到头皮的池小池不适地蜷缩了一下。 061问:“怎么,扯疼了吗?” 池小池本能地睁开眼睛,而映入眼帘的那张脸让池小池吃了一惊:“你……” 061竟然顶着池小池的原装脸,对他微笑。 他问:“这样就像你自己在洗,会不会感觉好一点?” 池小池盯着那张脸,给出评语:“……更奇怪了。” 但还别说,他的确没有对此产生惯常的抵触和厌恶感。 061笑:“那就把眼睛闭上,装作看不见。” 池小池闭上眼睛。 隔绝视线后,他能够更清晰地感觉到热水在发间流动,以及061尽可能放轻力道按揉头发的手指,感觉如同坠入了一个陈年的梦境中。 他觉得自己近来很是幸运。 和061在一起,他总能想到娄哥,想到在那段遥远的幸福时光里,自己曾经拥有的一切。 ……只是想一想就很满足。 最厌恶别人接触他身体的池小池,竟然在061缓慢又认真的按摩中睡着了,又在吹风机徐徐的吹风声中醒来。 061低头问:“醒了?” 竟然睡了一会儿,真好。 池小池什么都没说,061也没继续追问。 暖风配合着061柔软修长的手指,把气氛营造得昏昏欲睡,其他感官的能力被无限放大,伊宋刚刚修剪好的草坪的气味从窗外飘入,阳光洒在床单上,晒得四肢肌肉放松。 一人一系统度过了一个小时宁静又安然的时光。 一个小时后,部长带着助理驱车来到别墅外。 这一天下来,伊宋等人已经被骚扰出了经验,接到电话后就打开铁门,放车辆径直进入,一路开到别墅前。 非法入侵住宅的罪名不小,那些蹲点的记者不敢轻举妄动,只能鹅似的伸着脖子,举着手中的摄影机,期望看到周开的身影。 部长进入别墅内,见到了沈长青。 一眼扫过去,部长非常满意沈长青现在的状态。 他比上次自己见到他时瘦了许多,一把细腰被西装勾勒得异常分明,衣着颜色也属低调,更衬得他面色苍白,很符合被铺天盖地的消息折磨得不堪其扰的受害者形象。 部长把他带上车,径直驶离别墅。 这还是池小池来到这个世界后第一次离开那座精美的囚笼。 沈长青的身体坐得笔直,双手紧握着发言稿:“这样真的没问题吗?” 部长安慰他:“别紧张。” 他又提问了几个准备好的问题,沈长青答得磕磕巴巴,但好歹都还算得体,部长尽管有些不满意,但事已至此,也没有比沈长青更适合救场的发言人了。 而061看着紧张得耳根发红的池小池,说:“你还真喜欢这种剧情。” 池小池说:“讨厌,人家超紧张的啦。” 061笑出了声。 他完全无法想象池小池能在说出这种话的情况下,还能完美地维持着那张紧张无措的萌新脸。 记者都已就位,只等沈长青到来。 沈长青刚一就位,镁光灯便闪作一片,吓得他喉头极重地响了一声,把求助的目光投向部长。 部长也知道,这位沈先生虽是模特出身,但已退圈多年,很久没直面过这么多媒体了,更何况他要面对的事情可谓重大,他紧张一些也是正常的。 部长把麦克风拉到自己面前,清一清喉咙,简单作了一下发布会前的发言。 根本没人关心他说的那套官样文章,很快,进入了所有人都极为期待的记者提问环节。 这次发布会是直播,在网络上同步播出,刚开始时,实时观看人数便超过了二十万,记者提问环节一开始,竟一路飙升到了四十万左右。 毕竟沈长青并没有发表种族歧视的言论,而是花边新闻的主角之一,大家更关心他对周开是什么态度,是选择原谅,还是划清界限。 果然,第一个记者的提问就相当锐利:“您看到网上流传的和周先生有关的香艳视频了吗。” 沈长青轻声道:“嗯,看到了。” 记者问:“您知道周先生是双性恋吗。” 这个问题在部长预先准备好的问题里。 他看向沈长青,目光充满鼓励。 沈长青几乎是瞬间就被逼红了眼眶:“他,他……我,我不知道,他最近总是很忙,我又,又受伤,不,生了病,已经很久没有和他在一起过了。” 部长脸色一青。 按照标准答案,沈长青只用说不知道即可。 他后半句解释完全是画蛇添足! 而记者马上从他支支吾吾的回答里捕捉到了一点讯息:“您的意思是,他是在您受伤期间,和Lily小姐发生了不正当的关系?您是为什么受伤?” 正文 第33章 干掉那个大佬(十) 部长见势不妙, 以手势制止沈长青, 接过话来:“这个话题偏离了发布会主题。沈先生不会回答类似无关问题。” 沈长青顺势点点头。 部长又以目光安慰他。 在熟悉沈长青的人眼里, 沈长青是绝对的老好人,乖巧老实,最重要的是他少言寡语, 这三年来很少与人交流, 英语不是很好, 表达起来磕磕巴巴也属正常。 也正是因为这样,到现在为止也没人怀疑他的动机, 甚至包括实时收看转播的周开也是如此。 他甚至还笑了笑,觉得沈长青这副局促的模样真是蠢得可爱。 另一名记者咄咄逼人:“早在三年多前,就有人拍到周先生和Lily小姐一起出入购物的照片, 后来周先生澄清只是工作关系, 您如何看待这件事?” 沈长青低头轻声道:“这件事我不大清楚。” 这个问题就回答得很好, 没讲多余的话, 部长的一颗心随之放下。 但起码六七个镜头清晰地捕捉到,有一滴泪恰到好处地从沈长青眼中落下。 沈长青长得好,生了一张无辜脸, 此时慌张伤心的样子更不似作伪。 有不少实时跟进的评论都在同情他。 “这都是什么问题?就不能和善一点吗?” “天啊,别逼他了。” “他才是受到伤害最大的那个人啊。” 当然也有人说, 他替周开说话就是犯贱,和周开蛇鼠一窝, 说不准两个私底下都歧视黑人, 吃着人血馒头还要在明面上装可怜博同情。 由此可见, 不管是墙内墙外,国内国外,哪怕换了个世界,只要给出匿名的权利,大家的火气和正义感都会格外充足。 第三个记者口吻温和了许多:“周开先生有对您发表过类似的种族歧视言论吗?您对他的言论有何看法?” “……他没有对我讲过。”沈长青好像是找回了一些勇气,说,“种族歧视在任何情况下都是错误的。” 部长在此时插嘴:“这些言论是周先生在饮酒后神志不清的情况下说出的,而拿这部分醉酒后的私人言论来评价周先生的为人,是一件极为不妥当的事情。” 立即有记者辛辣地指出:“醉酒?和Lily小姐在一起醉酒?Lily小姐在言谈中表现得很清醒,看起来非常赞同周先生的言论,还发表了对Fiona小姐的歧视言辞,那么,Lily小姐对有色人种的关怀和做下的一系列慈善,是出于什么样的目的?” 沈长青没有说话,而部长冷冰冰道:“这我们就不清楚了。” 他们自顾不暇,没有道理再花心思去保下Lily。 接下来各类刁钻的问题层出不穷,而官方发言人沈长青所需要说的,总结起来就是,不清楚、不了解、当然是选择原谅他。 池小池对061说:“六老师,我感觉我头顶的圣父光环可以用来发电。” 061表示赞同:“建个核电站吧。” 池小池作圣父状,道:“那我希望它能养活60亿人。” 很快,又有记者向沈长青提出质疑:“根据背景光及一些细节判断,音频和视频明显不是在同一条时间线上录制的。在音频里,周开先生思路也一样清晰。沈先生,您怎么解释?” 部长皱眉。 这个问题实在尖锐,目前最好的方法是避而不答,或是动用“不知道”大法,一推六二五。 他接话道:“沈先生……” 记者径直打断了他:“部长先生,我想这个问题没有偏离发布会的主题。” 沈长青伸手,将麦克风拉近至面前。 他垂下头,中规中矩地答道:“我很遗憾,我没有……没能照顾好周先生。” 此话一出,本来还有窃窃私语之声的会场登时安静下来。 沈长青说话说得极慢,似乎在努力选取着得体又简单的词汇,把自己想要说的内容表达清楚:“……周先生,近来,身体不是很好。他出现过晕厥、记不清事情、嗜睡的症状……这件事,无论是辞职的、还是在职的员工,还有与周先生有合作的供货商,都能够作证。” 这不用沈长青多说,在场几乎所有记者都还记得周开在秀场酣然大睡的新闻。 提问的记者立即抓住重点:“您的意思是,周开先生疑似出现了阿兹海默症的症状?” 沈长青“啊”了一声,似是没想到记者会有这样的推论,转头看向部长。 转瞬间,部长的脑中已是千回百转。 沈长青所说是公司里众人皆知的事实,他说出这些也不突兀,很显然是在为周开博取大众的同情。 但话说回来,阿兹海默症的确是一个不错的开脱理由。 如果能够证明,周开是因为病了才会说出那些混账话,难道公众要抓住一个神志不清的病人加以苛责吗? 思及此,他回给沈长青一个“继续”的目光。 沈长青苍白着一张脸,道:“具体情况,我们正在联系医院,进行治疗。如果,有什么进展,我会,及时告知大家。” 说到这里,他有些激动,按住胸膛咳了两声,脸色再次转白三分。 底下的记者一片沉默,不过,当然也有不长眼的。 一名女记者略带气愤和不甘地提问:“沈先生,您难道能接受周开先生和Lily小姐的出轨行径吗?” 池小池欣慰地看她一眼。 小同志,他的不举行径和暴力行径我都接受那么多年了,出个轨而已,大家放轻松。 而他扮演的沈长青却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061问:“要全都说出来吗?” 池小池反问:“说出来干什么?” 061:“现在可是痛打落水狗的好时机。” 池小池:“我比较喜欢打落水后淹到翻白眼的狗。刚落水的狗,容易急眼。” 061明白了他的意思:“现在还不是全盘揭露的时候?” “我没有证据。”池小池说,“物证?沈长青身上的伤,他们可以说是沈长青自己摔的,毕竟沈长青以往受伤,没有一次去医院做过正式的诊疗;人证?人证在哪儿?伊宋?女仆?Aaron医生?谁来帮沈长青?谁能帮他?” ……所以才说,时机还不到。 随即,他扮演的沈长青对底下的记者深深一躬身:“这是我的家事,请让我自己处理。” 尚未痊愈的胸口当然经不起这么弯折,他疼得一哆嗦,眼泪直落了下来。 在电脑前的周开丝毫不觉自己即将跌入一个怎样预谋已久的局中去。 他饶有兴味地打量着沈长青,觉得这小家伙哭起来的模样还真叫人受用。 至于他说自己得病,大概是公关部部长教他的,这也的确是现今最好的解决方法。 自己不必当众承认错误,公司也能保住,他可以在家办公,进入半退休状态,去打一打高尔夫,旅游,游泳,也算快活。 虽说没了软玉温香,但好歹还有一个听话懂事的沈长青。 只要公司的主权还握在自己手里,他就仍然是那个无所不能的周先生。 但是那条叫赫尔普的狗,周开看着不爽。 周开虽然不喜欢沈长青,但这并不意味着他能接受沈长青对另一只畜生太过热衷。 现在狗在宠物医院里接受治疗,不方便,等接回来后就想办法处理了吧。 而在另一处,收看了发布会转播的Sam,激动地死死攥紧手中的钢笔,竭力压抑内心的兴奋。 ……机会。 这就是邮件里提到的机会。 沈长青给他的机会。 自从被周开相中提拔以来,周开就没把Sam当人看待。 周开自诩是他的恩人,对他动辄羞辱,贬得他一文不值。 他加班到早六点,困倦至极,在桌上趴上一会儿,都会被早起来上班的周开讽刺,我给你那么多年薪,是请你来公司睡觉的吗? Sam以前以为是他对自己有所期待,才会格外严苛。 直到后来他才渐渐意识到,周开只是需要一个言听计从的奴隶,尤其是把一个精明强干的下属培养成奴隶,更符合他的口味。 想通了这一点,他又不甘心,不甘心之前的做小伏低,总要从周开这里拿回些什么,补偿自己失去的尊严。 赌徒心态让他愈陷愈深,也让他的心态愈加扭曲。 Sam盼望着周开出事,已经不是希望他将公司留给自己,而是单纯想看他从云端堕入谷底、摔得凄惨无比的模样。 正在他兴奋得手抖时,周开的电话打了进来。 他竭力压制住自己躁动的心绪,接起电话:“周先生。” “看到沈长青的发布会了吗?”周开说,“找些医生,越权威越好,证明我的确得病了。公司这边的事情暂且交给你,我先回家去。有什么重要文件,直接送到我家里来,明白了吗?” Sam说:“明白了。” ……您大可放心,不会再有什么太重要的文件了。 毕竟,即使是您的党羽,也不会再愿意听命于一个让公司蒙受重大损失的老年痴呆。 部长驱车载着池小池离开会场时,已是暮色四合之时。 池小池这样静静地坐着,望向车窗外流溢光彩的夜景,想着心事。 061问他:“你在想什么?” 池小池说:“我在想年中聚会。” 061:“……他还会举办年中聚会吗?” “按他的性格,你觉得他不会吗?” 061想了想,发现池小池说得有理。 按周开那个雄孔雀性格,熬过这一阵的颓靡,是一定要光鲜亮丽地再回到众人面前,好好抖搂一番威风的。 想到这里,061不觉好奇道:“……如果周开在年中聚会前没有发表这种种族歧视的言论呢。” 池小池眼睛也不眨一下,道:“那就该启用计划B了。” 061:“……”什么时候有的计划B。 “他出轨和殴打沈长青的露脸视频会在年中聚会前在各大视频网站上流出。”池小池不加半点犹豫道,“在舆论发酵起来后,沈长青会以受害者的形象申请离婚,敲周开一大笔抚养费,把他告上法庭,叫他戴上隔离手环,彻底远离他。之后,沈长青会参与Lily曾经参与的公众慈善,成为反对家庭暴力的大使和代表,时刻出现在公众视野之中。沈长青有资本,更有丰富的遭受家暴经验,类似的事情我也做过,只要他敢走出去,我再带他一段,他就能经营起一段属于他自己的生活。至于周开,他可抓的把柄太多了,只要能让沈长青先保住赫尔普,远离他,我就能像今天一样,把他给拽下来。” 061沉默了许久:“他什么时候打过你?” 自从进入这个世界后,周开还没来得及动沈长青一指头。 池小池看着窗外:“我会激怒他。这件事办起来不难。” 不知为什么,061感觉有点焦躁:“苦肉计?何必呢?” 池小池微微挑眉:“这不是还有计划A吗?还有,六老师,在A级难度的世界里,连牺牲点什么的准备都没做好,不大好吧。” 061知道,池小池此举有他的道理。 像自己之前分析的那样,池小池在这个世界里的安全期太短了。 以年中聚会为分割线,之前的沈长青有伤在身,池小池还能算安全。 对周开而言,年中聚会一过,沈长青便失去了作为一个漂亮摆设的价值,之后会发生什么,谁也难料。 但想想池小池挨打的场景,061心里就是莫名地躁闷。 以防万一,他问道:“你还有计划C吗。” “有啊。”池小池笑说,“操一把刀把周开阉了之后,把他的作案工具和我的作案工具一起冲进厕所,实时后悔值不破1000我亲你一口。蹲几年监狱出来后,现身说法,宣扬爱与和平,反对家暴,从我做起。” 061忍不住被他逗乐了:“以后有什么计划,可以跟我商量。” 池小池:“……嗯?” 061说:“别自己一个人冒险,你还有我。我的话,可以帮你很多,不止会念书,买冰激凌,陪你看电影。” 池小池举手投降:“习惯习惯。以前我总是一个人做事,习惯了。” 061略有无奈:“不好的习惯要改的。” 池小池愣了一会儿,觉得061温和、关切,又带点疼惜的口吻有点耳熟。 他没再深想下去,真诚道:“六老师,你真是我的贴心小棉裤。” ……神TM棉裤。 061:“……鄂尔多斯的?” 池小池:“北极人的。” 061和池小池一起笑开了。 一人一系统这就算是把话谈开了。 坦诚交谈后,061提醒他:“接下来会很难。” 沈长青要渐渐从幕后走向台前,而周开不是傻子。 等他一旦发现Sam有夺权的倾向,再将所有事情串起来一想,不难发现是谁在背后动手脚。 到那时会发生什么,061难以想象。。 “……是,会很难。” 池小池认同了061的判断:“不过,也是沈长青的机会。” 沈长青的身体终究虚弱,说了这些话,池小池感觉不大舒服,把滚烫的脑门贴上被冷气敷上一片水雾的车窗玻璃,模糊地想,快点做完,就能快点回去。 娄影的小姨和姨夫早已搬离了那座城市,除了自己,没人再给娄哥扫墓了。 这辆车上了点年岁,减震功能不大好,额头贴在窗玻璃上,轰轰隆隆地震得慌。 他闭上眼睛,在昏眩中,感觉一片温软的热贴在了他的额头与车窗之间。 池小池意外地不大厌恶这种接触,轻靠了上去,拿额头蹭了蹭他灼热的手心,说:“……凉一点。” 061:“……唉。” 他把掌温调节到15度左右,并把恒温系统微微调高打开,像一床温厚干燥的被子,从内里把池小池整个包裹住,让他陷入了无比舒适的宁静之中。 正文 第34章 干掉那个大佬(十一) 第二日上午, 周开公司的股票持续下跌, 但势头稍减。 很多做生意的人,看起来开豪车住豪宅,风光无限,但支撑他们公司运行的是一套首尾相顾、环环相扣的资金链, 资金链一旦断裂, 面临的就是全线崩盘。 周开只得启用预备资金注入股市,维持资金链正常运转, 避免爆仓。 至于Lily的死活, 他哪里还顾得上。 他躲躲藏藏地回到别墅,暂作休养。 好容易重回家门,周开问迎上来的伊宋:“沈先生呢?” 伊宋说:“昨天沈先生一回来就发烧了。Aaron医生来看过,吃过药了。” 周开也是整整一日一夜不眠不休, 上去看了一眼, 确定沈长青盖着被子睡得正香,才回了自己的卧房, 洗漱洗漱睡下了。 卧室的门一合上,刚刚坐在床边的身影重又浮现, 把池小池脑袋上敷着的冰毛巾取下,捧起一杯水,重新解构, 凝成冰, 包入毛巾内, 重新敷在池小池额上。 池小池歪着脑袋:“你这样不费能量啊。” 061:“生病了, 总要有个你熟悉的人在你身边陪着才好。” 说起来,061也觉得有些奇怪。 在他刚提出这个想法时,他以为池小池会让自己变成娄影。 但池小池想了想说,那就Lucas吧。 Lucas是他的经纪人,有点娘气,但家里很有点闲钱,闲着没事儿做就来当经纪人玩。 他爱笑爱哭,情感丰富,嘴皮子又利索,尤其喜欢折腾自己的头发,今天染成银白色,明天染成深绿色,好在他脸长得白净体面,抗得住他这么三番五次的燥。 和池小池第一次见面时,他刚被老爸强逼着染回了黑毛,但他又不死心地偷偷溜去做了个挑染,黑中带着一缕深紫,非常不羁。 池小池没事儿就爱跟他撩闲:“Tony老师?” Lucas说:“讨厌啦,人家叫Lucas。” 池小池:“好的Tony老师。” 池小池原来没正经叫过他一次Lucas,到了这里反倒记起了他的本名。 池小池仰头看着披着Lucas马甲的061:“不知道这小子现在跟着谁。有没有人受得了他发型换得比明星本人还勤。” 061说:“生了病就好好休息,想东想西的,不利于恢复。” 池小池:“六老师你ooc了,Lucas不这么讲话。” 061嘴角一抽。 思索良久,他决定迁就病人:“……生病了就好好休息……了啦。” 池小池:“哈哈哈哈哈哈。” 061微微脸红:“……睡觉。” 池小池非常猖狂地:“哈哈哈哈哈哈哈。” 061正色:“不听老师的话了是不是。那以后就不要叫老师了。” 池小池说:“哪儿能不叫呢。一日为师,终身为父。” 061:“那正好以后改叫爸爸。” 池小池难得被噎了一下:“……” 池小池想,完了,学坏了。 为什么每个和他呆在一起的人都堕落得如此之快。 在池小池这么想时,另一个人已经在猝不及防间完成了从高峰到低谷的全方位高空自由落体。 沈长青的发布会举办后两天,公司发言人Sam对外宣布,经过六名专家的会诊,周开先生确实罹患阿兹海默症,准备正式卸下董事一职,奔赴国外治疗。 这一仗下来,周开元气大伤。 他嘴上不说,可等他回过神来、开始逐一盘点损失时,那如水般流失的资产心疼得他直打颤。 这都是他辛苦打下的基业啊。 他曾经联系过黑客公司,誓要挖出在背后给他使绊子的人。 要不是Lily也被卷入这滔天风暴里来,周开几乎都要怀疑是她故意设套给自己钻了。 但十万的劳务费扔出去,他连个水响都没听到。 黑客公司的人遗憾地告知他,他们的确不知道对方使用了什么手段,只能确定音频和视频为同一人发出,至于地址,完全查不到。 遍寻无果,周开气得天天骂人。 沈长青卧病在床,伊宋他们就成了周开的出气筒。 在被电话机砸上脸后,家里的女仆带着淤伤向另一个仆人哭诉,说想要离开这里。 周开不知从哪里听到了风声,把家里除沈长青外的所有人叫来,指点着他们的鼻子破口大骂:“想滚就滚!但是我警告你们,我这儿有你们的地址,有你们家人的地址,要是你们敢在外头多说一个多余的字,小心——” 仆人们个个成了蔫头鸡,一个字也不敢多说。 这些天,赋闲在家的周开什么都没做,只盘算着自己有哪些仇人。 在家呆到第四天,他着实闲得浑身发烧,索性联系了常去的高尔夫球场,想去打上几洞:“下午两点,老位置。” 电话那边的人在查询过周开的手机号后,客气道:“周先生,您的会籍已被取消。本球场下午两点的非会员场地已满,请您重新确认方便的时间。” 周开愕然片刻后便是暴跳如雷:“我交过今年的会员费,什么时候取消,为什么要取消?” 接线员公事公办道:“如有问题,我可以帮您转接经理。” 电话被成功转接。 那边是一口标准的英伦腔:“周先生,经过查询,您的会籍确已被取消,会费已退回您的卡中。前两天,我们的接线员分别通过电话和短信联系过您,试图通知您这件事,但是您一直没有回复。” ……前几天正是周开被短信电话密集轰炸的时刻,他索性一概不接,落个清净。 周开竭力压制住火气:“我要一个理由。” 英伦腔说:“我们的董事长是黑人。结合公开发表的言论以及您的身体健康状况,我们一致认为,本球场恐怕已经不适合向您提供服务。” 言下之意是,我们这里供不起您这么大的佛,快走不送,再您妈的见。 “……拒客?”周开拿着手机,气得浑身乱抖,“你们有什么权利单方面中止合同?我要去告你们!” 英伦腔说:“请便。” 周开挂了电话,扶着沙发扶手喘粗气,眼前金星乱冒。 缓过一口气,他走到落地窗前,发现家门口居然还有脑袋在晃动。 这些苍蝇一样的该死的记者! 整座别墅静寂得像是坟墓,周开的雷霆之怒也只是发给自己听。 伊宋他们早就习惯了周开的间歇性狂躁,能躲就躲,不肯发出一点声响。 至于沈长青还在卧床中,当然也不会主动跑出来触这个霉头。 为消解胸中的郁闷,周开打开了电视,谁想映入眼帘的第一个节目,就是一名脱口秀主持人在津津乐道地分析Lily这个西门庆是什么时候跟周开这个潘金莲搭上线的,用语轻佻花俏,场下爆笑一片。 周开马上换台,跳过无聊的肥皂剧,想选一个有趣的体育赛事转播看看。 在途径新闻频道时,他本来已经跳了过去,但立即察觉不对,又把台转了回来。 新闻里赫然是他的模特公司总部,大厦前的广场上坐满了黑人,一片片横幅拉扯开来,写满了抗议的标语。 在这群人中,领头的竟然是Fiona。 在暑意未消的初秋,她穿着极厚的衣裳,手持的牌子上写道:“我们仍处在寒冬之中。” 周开看得头皮发麻。 游·行?这帮黑鬼是成日里吃饱了闲着没事儿干吗? 但周开很快联想到了另一件更糟糕的事情。 他抄起手机,飞快地拨通了一个电话。 电话接通后,未及讲话,嘈杂的人声与脚步声便经由电波传入了周开耳中,Sam儒雅的声音在一片吵嚷中几近不可闻:“周先生?” 周开劈头盖脸地问:“你在哪里?” Sam答:“公司。现在公司出了一点事情,不方便——” 周开打断了他:“是游·行的事情?” Sam:“……您知道了?” “出了这么严重的事情,为什么不联系我?!我的公司被人堵了门,我居然一点都不知道?还是在新闻里才看见?” Sam彬彬有礼道:“我认为,您现阶段需要好好休养,所以没有通知您。” 一股不受控的挫败感将周开笼罩起来:“……‘休养’?Sam,你他妈的什么意思?你真当我有病?” Sam不卑不亢:“周先生,我不是这个意思。您现在不能出现在公众视野里,就算知道此事也没办法亲身参与,只能干着急。我在现场会处理好一切的,请您放心。” 周开咬了咬牙,下了一道明令:“今天晚上,你带着昨天和今天积压的重要文件来我家里。” Sam昨天没来送文件,周开并未在意,但今天的事情让他不得不上心了。 Sam沉默了一会儿:“好的,请您稍安勿躁。” 周开撂下电话,目光转回电视屏幕上。 在游·行的人群间,有人举着手绘漫画板,上面是一副线条夸张至极的讽刺漫画: 肥头大耳的周开翘着二郎腿坐在沙发上,而模样酷似沈长青的人舀了满满一勺药塞进周开嘴里。 那酷似婴儿奶嘴的药瓶上刻着“萨瑞思”的字样。 萨瑞思是著名的治疗老年痴呆的药物,得名于其研发者,黑人化学家萨瑞思。 漫画边还有一行配文:“用黑人的药治你的病去吧”。 他坐在沙发上,拿起手机,用网络搜索和自己有关的讯息。 “由Fiona牵头,十数名黑人模特从xx公司出走。” “xx公司高层大洗牌,人员在短期内出现频繁人事调动。” “发言人Sam先生表示,人事调动是正常现象……” 周开将搜索到的条目一条条看下去,直到刷到了几天前那条让他以为逃过一劫的新闻。 ……“六名专家会诊,确诊周开先生罹患阿兹海默症”。 周开的目光自手机屏幕前缓缓移开,在电视上的游·行队伍上注目片刻,旋即转向沈长青卧室紧闭的门扉之上。 他的目光阴恻,谁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当夜,夜半时分。 本来睡眠就浅的池小池隐约觉得床边有人。 等他一睁眼,看见默默坐在床边注视他的周开,唯一的想法是,草泥马。 池小池一边入戏地慌张起身,一边问061:“六老师,他什么时候来的?” 061的语气也不好:“五分钟前。” “一动不动地看了我五分钟?” “看了你五分钟。” “你怎么不叫我?” “我以为他看一会儿就会走的。” 池小池想了想,还是觉得只有三个字能表达此刻的心境:“……草泥马。” 这回061没阻止池小池说脏话。 周开似笑非笑:“睡得很好?” 沈长青低垂着脑袋,没点头也没摇头:“周先生怎么还不睡呢。” 周开说:“睡不着,过来看看你。” 说着,他上手摸了摸沈长青的脸颊。 池小池立刻就有了反应,心跳血压一齐上升,胃部也有了动静,撑在身后的胳膊抖得厉害。 061无法想象在这样强烈的生理反应下,池小池居然能忍住,既不反抗,也不离开,继续安安静静地扮演他的沈长青。 他甚至在这种情况下还能保持思考。 池小池早就有预感,只是没想到周开会来得这么快。 今天Sam来的时候,周开在书房接待了他,起初二人还在正常地讨论工作,周开的情绪却越来越激动,跟Sam拍了桌子,乱骂一通,话里话外都是让Sam不要生出异心。 他周开能把他捧上去,也能把他拽下来。 而Sam的态度始终是淡淡的。 因为他已经不把周开放在眼里。 在他眼里,周开已然完全不足为虑,很快,董事会就会有动作。 他这一回的跟头栽得太狠太难看,为股东造成的连带损害不可预估,哪怕是他培植多年的势力,此刻出于利益考量,也无一愿意与他沾染关系。 Sam和董事会通过气了,会在年中聚会时宣布这个消息。 而Sam并没打算把这个消息告知周开,因此周开此时更多地愤怒于Sam的隐瞒不报,对沈长青,也有了隐隐约约的怀疑。 ……他是不是私下里跟Sam有联系?是不是Sam授意他,让他故意在媒体面前透露自己的病症,好趁机把自己赶下位? 但他问过伊宋,沈长青这段时日安心养伤,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连接打电话都在伊宋的监管下,更别提接触网络了。 得知这些情况后,周开暂时放心了。 Sam是否有异心暂且不论,所幸沈长青是个傻瓜。 ……他最好没有那个敢背叛自己的胆量。 正文 第35章 干掉那个大佬(十二) 思及此, 周开稍稍放下了心来。 他抚摸着沈长青的下巴:“你表现得很好。” 池小池想,谢谢, 看到你落到现在这种境地,我也觉得我自己表现得很好。 周开又说:“过几天就是年中聚会了。到时候我会带你去,你好好表现。” 说完, 他俯身吻了吻那战战兢兢的小兔子的额头, 满意地看到他身体紧绷的模样后, 退出房间。 池小池坐在床上, 表情平静地问061:“他走了吗?” 061:“走了。没有偷听。” 池小池:“下楼了吗。” 061:“下楼了。” 池小池这才冲到洗手间,扶着洗手池吐得稀里哗啦浑身发抖。 沈长青多年在家, 养出一身缺少血色的白皮, 剧烈的呕吐叫他的眼角沁出一点红意, 吐完后, 他几近脱力,顺着洗手台缓缓滑跪下去。 061看他这副模样,有种说不出的难受。 这种体验也是久违的了。 自从被洗去记忆后, 061就不大正常了。 他一直在重新学习如何去做一个人,然而他关于人的一切都被抹去,留下的都是可以解构成0与1的、成为机械后的记忆。 他想要知道自己之前是什么样子的,但得到的都是一个再模糊不过的概念。 ……温柔, 好脾气, 和气待人。 061一直在模仿着这个概念做人, 模仿得很成功, 但终归是在模仿, 他能够自行产生的情绪波动越来越少。 在遇见池小池前,他已经决心要做一个冷酷无情的系统。 但在遇见池小池后,他得以重返人间。 吐完后,池小池干脆坐在地上,动手把护板拆下:“……周开起疑心了。” 061:“什么时候了还在想这些。” 池小池把护板除去,才感觉胸前负累稍减,大大舒了一口气:“这种时候才该多想想呢。” 061心说也是。 刚才的确是险之又险。 不管周开是一时兴起想打人,还是一时兴起想嘿嘿嘿,都十分恶心人。 061问:“他如果真的怀疑你,想对你动手,该怎么办?” 池小池一本正经道:“那他就会变成一个灵肉合一的死太监。” 061想笑,抿着嘴轻咳一声:“别闹。” 池小池把衣裳脱尽,自己挪进浴缸,把水温调到最热。 在热水兜头浇下来时,池小池说:“我没闹。你忘了?上次吃山竹,伊宋拿来的多功能小刀我没用。” 061:“……” 池小池:“……哦,我好像没告诉你。” 他动手拿起被放在浴池边的护板,将其翻至反面。 其上用透明胶带粘着一把一指长的薄刃小刀。 他说:“……伊宋拿回去的时候,没发现少了这个。” 池小池把护板又翻了面,放了回去:“我的planC不是做了白费的。” 061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他甚至不知道池小池是什么时候在自己身上偷偷揣了把刀。 061想起,初入世界时,池小池打算开车去怼杨白华的丰功伟绩,他还一度怀疑过池小池是不是有暴力倾向。 想到这里,061向他确认:“如果有必要,你真的会下手?” 池小池反问:“为什么不?” 061默然。 他还记得,自己第十个宿主,也即池小池的前任,在第一次执行任务时,他进入了一个直男的身体,碰上了一个将“爱他就去□□他”的脑残思想贯彻到底的渣滓。 在读到剧本后,老十下定决心不能失身。 用他的说法是,我还没谈过恋爱呢,不能就这么交代出去。 然而当渣攻要霸王硬上弓时,老十怀里揣着把水果刀还下不去手,直着嗓子喊救命,最后还是061出面把他给打晕了。 事后,061问他:“你不是有武器吗。” 老十都快哭出来了:“可他是人啊,我下不了手。” 061把这个问题拿出来问了池小池。 “人?”池小池反问,“六老师,你是说刚才睡觉的时候鬼似的站在沈长青旁边的那个东西?” 061把老十遇到的问题跟池小池说了一遍。 大概是思维定势所致,他觉得老十此举虽然软弱,话却有理。 对方毕竟是活生生的人,如果借用别人的身体,肆意做出伤害的举动,好像也不大妥。 听过061的疑惑,池小池不急于解释,而是反问了061一个问题。 “六老师,我问你,如果你是那个即将被□□的原主,你马上要被□□,怀里藏有一把开了刃的刀,你是抄出刀干他丫挺的,还是直接躺平?” 061:“……” 池小池把自己浸入热腾腾的水中:“这样想的人,根本没有把自己当成原主,只把自己当做过客。他既然是过客,当然可以做个好人了。可如果原主还在呢?被□□后的一辈子谁替他来过?是这个宅心仁厚的好人吗?” 061略有震动:“你……” 池小池说:“我说过,要做A级任务总要牺牲点什么,但那仅限于有限范围内的伤害。我代沈长青重活,是要做他不敢做、或者暂时没想到要去做的事情。不是让他把要受的苦再受一遍。” 池小池摸摸胸口的伤:“退一万步说,原主就算不在这里,我是个演员,演好一个角色的一生,是我的职业道德,也是对角色的尊重。” “演好了,是我的本事;演不好,我都怕角色呸我一脸。” ……061理解了池小池的心思,也赞同池小池的观点。 然而他还是难免担心。 061不擅长隐匿心思,索性选择对池小池坦诚地讲出自己的想法:“我只是想,如果借用原主的手,亲手伤害一个伤害过自己的人,对原主来说,会不会形成另一种形式的阴影?” 池小池拿毛巾汲了热水,把沈长青一张白净面庞擦得红彤彤的,尤其是被周开碰触过的地方。 他不答反问:“六老师,你有真正发自内心地恨过谁吗?” 061想了想:“……没有。”就算曾经有过也不记得了。 “我恨过。”池小池坦然道,“也报复过。在14岁的时候。我报复过一个毁了我一辈子的人。那是我生平第一次报复。” “很多人都说,报复之后是更深的空虚,如果你恨一个人,大可对他视而不见,忍他,让他,过几年且再看他。但当我动手报复回去的时候,你知道我在想什么吗?” 061摇头。 池小池靠在浴池边缘,长出一口气:“……巨他妈爽。” 061久久没有说话。 池小池盘着腿:“怎么,觉得我很奇怪?” 061:“没有。” ……只是突然想摸摸他的头。 他并没有权限读取池小池的记忆,只能从综艺、访谈、电影等资料里获取对他的了解。 他不知道池小池经历了什么,但061有种感觉。 ——发生在池小池14岁时的那件事,改变了他的一生。 想到这儿,061自己都觉得有些好笑。 他竟然在一夜之间找回了“心疼”和“直觉”两项能力,真是可喜可贺。 池小池把自己浸进池子里,只露出脸在水面上:“这样想也没关系。认识我的人都说我的想法奇怪。” 061马上解释:“我不觉得你奇怪。……也许是因为我自己也很奇怪吧。” 061笑了一声,诚恳地认错道:“教不严,师之过。” 池小池愣了愣,跟着笑开了。 061把水温调冷了一点,也把话题岔了开来:“别这么紧着热水泡。你身体没恢复好,底子还有点虚,泡这么热的水会晕。” 池小池颇自信道:“没关系,我又不是小孩儿,知道分寸。” 十分钟后,他就全身透粉地趴在浴缸边缘,晕得抬不起头来。 061:“……”唉。 迷迷糊糊中,池小池感觉自己被人从热水里捞出,一条温暖干燥的毛巾覆在他身上,擦了擦。 这样近的接触让他有点抗拒。 池小池挣扎了两下:“别碰,澡白洗了。” 061温和的声音在耳畔响起:“是我。” 池小池想了想,没再说话,但还是本能地有些抗拒,身体微微蜷起,拿后背对着061。 061无奈地笑开了。 ……这人真是一点安全感都没有。 他也不再为难他,把手压在池小池肩膀上,将他身上不断滚落的水珠全部数据化,信手一挥,那些化为0与1的数据便飞旋着升至半空。 他指尖一弹,0与1回归为水,如落雨一样汇入一池渐冷的洗澡水中。 061帮池小池把固定板戴好,把他带出浴室,又找出一块柔软的羊毛毯,铺平在床上。 他把池小池放在羊毛毯一端,扶着他的腰,用毯子一点点将他卷成了一只大号的寿司。 061记得,在程渐车上池小池就是这么把自己卷起来睡的。 ……很可爱。 他把池小池牌的寿司打横抱起,尽量不挤压到他的伤处,把他安置在了被窝里,又把空调温度打低。 池小池晕乎乎的任061摆布,迷蒙中只觉空调冷风呼呼有声,他安然地蜷在舒服的被子里,手脚疲软,懒得动弹,耳边有隐约的念书声,念的是曾经给池小池念过的一篇小说。他知道结局,因此不用费神去听。 他只觉身心舒展,一声不吭就熟睡了过去。 今晚过后,061觉得自己好像更了解了池小池一点。 他有时理智、冷漠,有时不正经、孩子气,但底线分明。 对了,还是一个合格的演员。 他坐在床头,左眼底闪过层层的数据码文。很快,他通过沈长青熟睡的脸,看到了另一张脸。 池小池在沈长青的身体舒舒服服地睡着了,他的神态安静,更显得五官轮廓俊美无俦,他眉尾处长了一点小痣,睫毛极长,微长的头发散落在枕上,着实如061看过的那些花痴他的评论所说,是个妙人。 但061看着他,总有点忍不住想笑的感觉。 或许是在他身上,自己能不加刻意地找回曾经作为人的感觉吧。 第二日醒来,一切如旧。 周开准备着他的重新回归,而年中聚会是他能找到的最近的机会,时间拖得愈久,愈不利于他重新集权。 他得让公司内部的众人知道,不管外人怎么看待,整个公司背后掌舵的,只能是他周开。 因此在接下来的几天,他修养精神,剃须、洁面,调整自己的状态,闲暇时就把他珍藏的邮票集拿出来翻一翻放松身心。 他没空和沈长青缠磨,就算要找他的麻烦,也必须放在年中聚会之后。 很快,他期待已久的年中聚会便到来了。 盛装来到暌违已久的公司楼下,周开本来是身心愉悦,谁想刚一下车,就有蛰伏在公司附近的几名记者从暗处窜出。 收到讯息来门口迎接的Sam一个眼色丢过去,几个保安便把周开和随行的沈长青护在中间,速度极快地将周开拥了进去。 周开被包夹在当中,猝不及防,跌跌撞撞,连说句话都来不及,没有丝毫从容可言。 而留在外面的Sam慢了一步,被记者团团包围住。 “周开先生为什么还会来参加年中聚会?他不是病了吗?” Sam态度温和地答道:“这是一次年中聚会,也是一次告别聚会。在这之后,周先生会正式卸任,赴国外养病。谢谢各位关心。” 又有记者提问:“周先生和沈先生已经和好了?出轨事件难道没有对他们二人的感情造成任何影响吗?” Sam得体地微笑着,心中却想到了那几封神秘邮件。 他曾询问过发送邮件的人,你给了我想要的东西,你又想要什么呢。 那人没有给自己答案。 而在造访沈长青家、看到他身上的夹护板,以及听到他在发布会上的发言,Sam已隐约猜到,他到底需要什么了。 于是,Sam露出了有些怜悯的神情,道:“对于周先生和沈先生的关系,我无法做出准确的评价。只能说,为了照顾周先生,沈先生实在是付出了旁人无法想象的代价。” 正文 第36章 干掉那个大佬(十三) 被裹挟着拥进大厅, 周开就觉得不愉快起来。 ……大厅里的气味不是他闻惯了的清新剂的香味,似乎换了一种更淡的花香。 周开微微蹙眉。 他厌恶这种改变。 好在Sam很快摆脱了记者的控制进入大厅,客气地问候周开,并引他往电梯方向走去。 进入电梯后,他按下电梯按钮, 随即转向沈长青:“沈先生,您最近怎么样?” 前日, 沈长青的胸护板已经彻底拆下,骨伤在061的辅助治疗下也差不多彻底痊愈。 他挽着周开的胳膊, 冲Sam温和有礼地一点头:“谢谢Sam先生, 我很好。” 周开虽说长得不坏,但年龄摆在这里, 终究是有了颓相。 Sam在左,沈长青在右,都是年轻活力的面孔,更加衬出了他的日薄西山来。 在这样鲜明的对比下,周开的脸色愈加难看, 从鼻子里重重地哼出一声来。 Sam却没有理会他这般明显的烦躁情绪,继续同沈长青搭话:“您的气色比上次去周先生家里看起来好多了。” 沈长青浅浅一笑,并没有说多余的话。 在简单的言语交换间,二人已向彼此释放出信号。 Sam相信, 沈长青和自己一样, 再不想忍受这个专横跋扈的老头子。 而池小池确认, Sam已完全不打算收敛自己的野心了。 他对061说:“六老师, 见机行事。” 061说:“见机可以,你顾好自己。” 池小池:“我顾好沈长青就行。” 电梯到达25楼的宴会厅,门向两侧缓缓开启。 Sam竟没像往日一样请让,比周开先跨一步,坦荡荡地进入厅中。 被抢先的周开愣过一瞬,旋即火气上头,大步流星地抢出电梯,拖得沈长青一个趔趄。 眼睁睁看着Sam拿过两只香槟酒杯,以主人的姿态将其中一杯递给自己,周开额角青筋直跳。 但他还是接过来了。 到现在他仍然不肯相信。 他想过,或许Sam在掌权后会逐渐不再把自己当一回事,但他绝没有想过,这一天会来得如此之快。 然而,事实却不由得他不信了。 从刚一进来就觉出气氛不对的周开,内心的不安和惶惑与时俱增。 整个宴会厅里的人都在尽量避免与他产生正面接触,如果迎面碰上、避无可避,来人也不会表现得太尴尬,与周开寒暄几句,言语中却尽是客气疏离,碰一下杯便抽身而走,既得体又冷漠。 满厅的衣香鬓影、谈笑风生,好似与周开一点关系都没有。 周开心中积郁越来越重,甚至恨不得冲着所有人大喊一声,叫他们闭嘴,宣示自己的存在。 但他的面子终究重要。 他难道要在自己的下属面前表现得疯疯癫癫,像个不受控的老年痴呆患者? ……老年痴呆? 想到这个名词,他心下愈加骇然,回头去寻找沈长青的身影。 刚才他满心气闷地在厅中转动,连恩爱的假象都顾不上维持,早不知道把沈长青甩到哪儿去了。 寻找一番后,他竟看见沈长青正和Sam聊天。 如果不是一副好皮相和好身段,周开是不会在众多男模中一眼相中沈长青的,而Sam也是高鼻深目,一头金发梳得极齐整,二人站在一起,形貌倒是意外地和谐。 一把暗火在周开眼里点燃。 他们什么时候这么熟络了? 他们到底背着自己在暗地里谋算了什么? 他走上前去,眼神阴鸷地横在沈长青与Sam之间:“……你们在聊什么?” Sam神色不变,坦然笑道:“周先生,我们的话题您不一定感兴趣。” 周开不吭声,直勾勾地锁紧沈长青。 沈长青眼睛很亮:“我们在聊狗。Sam先生家养的安娜,一只金毛,最近生了三只小狗,看照片很可爱,我想要一只来给赫尔普做个伴。” ……他“想”? 这个家里什么时候轮到他沈长青“想”了? 可出乎他意料的是,Sam和沈长青很快一起无视了他,继续他们未完的话题。 Sam问:“赫尔普最近怎么样了?” “最近在宠物医院。”沈长青面色不改,带着温柔可亲的笑靥,“有点感冒发烧,不是什么大病,但是我怕它被我养娇贵了,受不住病,就送它去住院疗养。” “这不是越养越娇贵?” 沈长青抿着嘴很矜持地笑。 周开注视着沈长青的一举一动,后槽牙咬得吱吱作响。 ……什么时候他这么会撒谎,这么会演戏了? Sam说:“这年头狗比人娇贵,动不动就生病,可病了又有什么办法呢?只能送去疗养。” 周开品出了这话里的刺,脸色骤变:“你什么意思?” Sam疑惑地看向周开:“周先生?” 周开强忍住揪住他的领子、往他微笑的狗脸上揍上一拳的冲动:“我问你,Frank呢?” “Frank?”Sam轻描淡写道,“哦,他离职了。” 周开震惊:“什么时候的事情?” Sam说:“就在您离职的当天。” ……离职? 什么离职?谁离职?! 不等周开发作,Sam抬腕看了看表,恭谨地一点头,把喝到一半的香槟放入路过的侍者盘中:“请您稍等。晚会马上开始了。” 聚光灯打到主持台上,公关部的部长走至台上,开场白一如既往,十几年都没有什么变化。 但是周开有种直觉。 ……变了,全变了。 而就在一分钟后,周开的直觉成了真。 公关部部长说:“这次年中聚会,意义非凡。首先,让我们感谢前任董事长周开先生的出席。” Sam鼓掌了,所以其他人一齐鼓起掌来。 掌声雷动,欢送他们前任董事长周开。 沈长青静静站着,手执一杯香槟,左右环顾,看着大家的举动,似乎并无意外。 在这热烈的掌声中,周开傻了。 片刻后,他怒而暴起:“‘前任’?谁的决定?这是谁的决定?为什么没人通知我?” 无数张或淡漠或戒备或不安的脸望向周开,但已没有了早前的敬畏。 周开一双眼里拉满了血丝,转头逼视着Sam:“是你的主意?!Sam ·Longman?” Sam静静地望着周开,默然无语。 没人告诉他,是因为他周开做人太过失败。 多年来,他根本没能培植出一个真正的亲信来,在他身边的,要么满腹仇恨、野心勃勃,要么胆小怯弱、毫无主见。 这是周开一手建立的国度,员工是维持着公司运转的螺丝钉,除此之外什么都不是。 这些年下来,不只是Sam,很多人都受够了。 人事更迭,走的走,留的留,留下的,都是舍不得自己多年和周开打拼挣下的心血。 但就在不久前,周开靠着他一张臭嘴,险些拖着这艘巨轮和他一道沉没。 这让所有不想葬身大海的人都意识到,他们该换一个船长了。 “您对公司的声誉造成了极大的损害,同时罹患重病,将您从董事会中开除,这是董事会的决议,并不是我一个人的决定。”Sam风度翩翩道,“周先生,请您冷静。” “放屁!” 周开怎么冷静得了? 他被开除了?被自己一手提拔起来的人开除了?理由是他妈的该死的种族歧视和老年痴呆? 前者他勉强能认,后者明明是缓兵之计! 他扯着嗓子吼道:“我没病!” 熟悉他德行的员工自然是没什么反应,但参加年中聚会的也有公司员工的亲属,见他如此暴躁,受到惊吓,纷纷后退。 沈长青上来拖住他的手臂:“周先生,周先生,别生气,我们回家去。” 话音未落,他的手腕反倒被周开一把夺住。 他鹰隼似的眼睛恨不得从沈长青身上剜下一块肉来。 “是你?是你!” 他一扬手,把沈长青狠狠甩了出去。 池小池早有准备,因此身体在几下踉跄后已保持住平衡,稳稳落地。 地上有厚地毯,给了池小池充分的发挥空间。 因此这个假摔摔得很有碰瓷风范。 周开一旦动手,便很难再刹住,他抬起脚,狠狠朝摆满点心的桌案踹去! 看他摆出要动手的起手式,池小池立即卡住时机,对061喊:“就是现在!” 061早已是严阵以待。 池小池表现出对周开的浑不在意、离开周开的管辖范围、主动与Sam搭讪,再加上今日发生的种种,已经成功将周开变成了一个一点即炸的炮仗。 而池小池和061要做的,就是把这把火点大,点到周开都无法收拾的地步。 名称:力量增强卡(短效·单体) 持续时间:1分钟 件数:1 品质:中等 类型:一次性使用品 所需兑换点:7 介绍:大力水手的菠菜,脆爽甘甜,回味绵延。菠菜豆腐虽贱,山珍海味不换。 池小池:“……”服气。 就在卡片奏效的瞬间,周开的脚碰上了桌子。 轰隆一声,桌子被直接踹翻,精致的盘碟稀里哗啦地碎了一地,糕点滚落,许多人随手放置在上面、未来得及清理的空酒杯更是横飞出去,纷纷发出清脆的爆裂声。 尖叫声此起彼伏地响了起来。 池小池动作飞快,一把拉过旁边看傻了眼的女宾,把她拖离了危险地带。 她惊魂未定地望着这满地狼藉,抬头看向沈长青时,目光里已满是同情与惊恐:“沈先生,您……” 池小池回给了她一个坚强又无奈的笑颜。 只有061知道池小池现在的心情比看到狮子座流星雨还兴奋。 看到自己制造的残局,周开一时也愣住了,他感觉自己并未使力,却造成了整个会场的恐慌。 ……每个人看他的眼神都像是在看一个怪物。 他呆愣愣地立了半晌,突觉骨软筋麻,一跤跌翻在地,四肢剧烈抽搐起来。 但他意识尚在,瞪大一双眼睛,死死瞪着沈长青。 “天哪!”有人尖叫,“他痉挛了!” 见到此情此景的人都吓坏了,纷纷掏出手机联系医院。 池小池对061说:“从现在起,在外人眼里,他真的是一个病人了。” 这世上最可怕的事情,就是你明明是健康的,但全世界的人都认为你有病。 就像对沈长青来说,明明是生活在地狱之中,还要让所有人相信,自己正快乐地生活在天堂。 这黑白颠倒、有口难言的滋味儿,周开大可慢慢品尝。 而池小池为他选定的归宿是精神科,很适合他。 这样的状况已经有些超出Sam的预想。他知道周开一定会闹,却不想会闹到连人都趴下的地步。 他有些头痛,只好将目光投向沈长青。 作为一个尽职尽责的现任伴侣,“沈长青”疾步赶到周开面前,面对他可怕至极、恨不得吃人的眼神,视若无睹地安慰道:“救护车马上就来,你坚持一下。” 周开挣扎着,四肢挛缩,却无法起身。 他从喉咙里挤出可怕至极的低吼:“回家!” “可是,医院……” “不去医院!哪儿都不去!” 离他们稍近的人,都听到了周开咬牙切齿的声音:“……你敢送我去医院,我就杀了你。” 在场诸人:“……”他们报警的心都有了。 沈长青似是被吓到了,整个人剧烈地一哆嗦,小声道:“好,好。我们回家。” 池小池之所以做出这个选择,是因为周开的后悔值动了。 沉寂多时、如同死了一样的数据,从0跳到了5。 这并不算什么可喜的进步,但已足够让池小池确定,这个看似无坚不摧的周开,已经被击开了一条裂隙。 那他何不推上一程呢? 正文 第37章 干掉那个大佬(十四) 不顾众人的劝阻,沈长青含着眼泪把瘫软的周开抱上了车。 只要是长了眼睛的人都能看出沈长青对周开的极度畏惧, 但这又是别人的家事, 沈长青不让他们插手, 他们也是爱莫能助。 Sam请其他宾客在宴会厅里暂候,跟着沈长青下楼。 他让工作人员将周开的车停到后门,以避开记者们的耳目。 车稳稳停下时, 他帮沈长青将周开扶进副驾驶,替他系上安全带, 并出言劝说道:“沈先生,我看周先生的精神状态不是很好。我还是先联系医院……” 周开四肢都没了气力, 只能用眼刀去剜Sam。 沈长青流了满脸的泪,坐进驾驶室,发动了车子:“Sam先生,谢谢你。” ……这就是婉拒的意思了。 但是,经过这些天发生的事情, Sam晓得沈长青不是没有分寸的人。 于是他放弃了劝说,但也讲了个事实:“刚下来时,我听到有人报警。一会儿可能会有警察到周宅问话。你不要紧张。” 沈长青说:“能调查到什么呢, 一切都有伊宋应付。” 在引擎低沉的轰鸣声中, 沈长青轻轻用手背抹去眼角的残泪, 余光抛向窗外, 盯准Sam, 眼中含泪, 嘴角却挑起一丝冷笑。 Sam一愣, 旋即炸出了一身的冷汗。 车子绝尘而去,Sam站在原地,脑中有点混乱。 他仔细思考了今夜发生的一切,只觉一切都环环相扣,似乎有人在牵着节奏,一步步引导着周开的情绪,把他诱进那个无底的深坑里去。 但那个带着节奏的人,却不是Sam这个宴会的主办者。 自己用来泄愤的局,被那人轻而易举地化用了去,变成了他的局,就连自己的嫉妒和报复,也不过是一颗方便利用的棋子而已。 甚至直到现在,他都没有充足的证据证明,这位被拘在一方小小天地里、身受重伤、根本无法出门的沈先生,就是幕后的始作俑者。 现在Sam唯一的疑惑是,如果这位沈先生真的如他所想这样可怕,那么他为什么会甘愿被周开凌虐整整三年? 离开光鲜亮丽的宴会,重新和周开独处,沈长青好像是认清了自己的身份,只顾着开车,一言不发。 周开的一条舌头最先缓过了劲儿来。 他歪着脑袋瞪着沈长青,冷笑道:“沈长青,你本事不小哇。” 沈长青没讲话。 “你和Sam勾搭在一起有多久了?嗯?他难道能满足你那放荡的……” 接下来,周开用生动又尖刻的言语,描述了沈长青腰部以下的器官,用词非常之地摊文学。 对此,沈长青的回应是:“……您太累了,好好休息吧。” 他的口气谦恭又无奈,嘴角却浮出一丝淡淡的笑影。 这一笑立即激怒了周开:“有什么好笑的??姓沈的,你笑什么?” 沈长青:“我没笑。” 周开狰狞着面容,把疲乏无力的躯体往上拔了拔:“沈长青,你说实话,你想毁我,策划多久了?你从哪里找来的人算计我和Lily?” 沈长青一否到底:“我没有。” “你没有?你敢说你不恨我?” 沈长青握住方向盘的手有点抖,连带着声音也在发抖:“我不敢,不敢恨。” “不敢?”周开满怀恶意道,“沈长青,是我小瞧你了啊。你什么不敢做?是我这段时间太给你脸了,你就不懂得要脸了?我问你,你是不是天生欠揍的贱皮子?” 沈长青好像彻底麻木了,红着眼圈虚声道:“我,我是。” 周开又挣出一点力量,把束缚着他动作的安全带解开,手颤抖着抬起,摸到驾驶座那边,揪住了沈长青的西服下摆。 这力量卡是以透支使用者接下来两个小时的体力为代价的,但并不是真正的瘫痪,一些动作还是做得出来的。 衣服一被扯紧,沈长青登时慌了神:“……周先生,别,我在开车。” 周开一点点爬向他,就像一头游动的粗短的蟒蛇,阴冷的眼睛死死盯住他的脸,满是恶意道:“你就是我养的一条狗,是我的奴隶,我好吃好喝养了你这么多年,你有什么权利跟我说“别”?你身上有哪里还没被我打上奴隶的印记?……这里?还是这里?!” 他摸上沈长青的胸腹、肋骨,攀着他的胳膊,手指一路向上。 当着那么多人颜面扫地,被人当做神经病、疯子、老年痴呆,以周开那强烈到变态的自尊心,怎么能忍受? 他眼里的血丝仿佛要炸裂开来。 他只想报复这个胆敢把自己当猴子一样戏耍的沈长青! “……对了,我忘记了,还有这里。” 他穷尽全身力气,掐住了沈长青的脖子。 沈长青失声唤出声来:“……周先生!周——唔呃……” 大概是为了躲避记者,沈长青挑的回家路,是一条少有车辆经过的远路。 被周开这样没轻没重地一扑,车辆立时失去控制,左右蛇行起来! 061见状不妙:“需要我帮忙吗?” 池小池努力在窒息间匀出说话的力量:“是不是还有一张体力增强卡?我要撞墙了,一会儿把卡用在我身上。不能再让沈长青受伤。” 061急道:“力量增强卡是以透支精神为代价的,对你自己有损害!” 池小池双手稳稳把住方向盘,在逼命的危机中,尽量镇静地在空旷的街道上开出蛇形的轨迹:“我得保护好沈长青。” 061没有说话,池小池就当他是默许了,不多赘言,选定了一处涂满涂鸦、看起来是某座废弃工厂的后院废墙,装作把油门当成了刹车,一脚将油门踩到底,直冲了过去。 做戏要做足全套。他甚至没有忘记在逼近墙面时,假装意识到踩错了,慌乱地转而去踩刹车。 “你保护沈长青好了。”在刺耳的刹车声中,061的声音突然响起,透着股坚定又温和的力量,“我保护你。” 池小池眼前一花,下一秒,0与1的代码在他眼前汇流聚合,聚成一个人形,把他温柔且妥帖地包裹在里面。 那是一个男人的怀抱。 宽大,暖和,贴上来的感觉有点陌生,不是演戏,也没有客套、应酬的目的,因此温暖得很纯净。 池小池很久没被人这么抱过了。 那人贴在他耳边,用气声道:“……别怕,是我。” 061把自己当做第二重安全带,将池小池牢牢绑在了驾驶座上。 剧烈的碰撞发生时,池小池的后背甚至都没有离开驾驶座的靠背。 安全气囊迅速弹出,狠狠撞击在061的后背上,发出浑厚的闷响。 但061动也不动。 这条温暖的安全带单膝跪在他双腿之间,极有分寸,在成功保护过他后,一溃而散,化成星砂。 池小池本能地伸手去抓那消散的身影,但却握了个空。 他蓦地有点心慌:“……061?六老师?” 上次,他没能抓住…… 061的声音依旧温和有力,在他脑中给出回答:“小池。我在。” 池小池长长地舒出一口气。 一切都发生得太突然,周开掐着沈长青脖子时已穷尽了全部力气,哪儿还有空去想危险不危险。 车子撞上墙壁的瞬间,主动将安全带解开的周开便不受控地跳起,朝前栽去,又被安全气囊迎面一击,正中胸口,狠狠拍回了座位,脸也因为反冲砸在了安全气囊上方,鼻血横流。 他甚至根本没看到驾驶座上刚刚多了个人,眼前一黑,一乱,紧接着就是钻心的疼痛。 周开想挪挪身子,但身体哪哪儿都疼得要命,动一下耳边就嗡嗡乱叫,像是有苍蝇窝在他耳朵里炸了营。 池小池迅速从刚才的情绪中走出,问061:“周开还活着吗?” 061给出参考数据:“高压110,低压69,心跳71,体温36.5度,尚未出现炎症反应。面部受创,右小腿骨骨裂,右侧肋骨被安全气囊击断,肝脏有轻微出血现象,尿道断裂,股骨头骨折,最严重的是后背椎骨有挫伤。” 池小池说:“简单点。会死吗?” 061:“并发症出现前,不会。” 池小池:“那就好。” 061:“……你想做什么?” 池小池:“不做什么。完成他的指示而已。” 池小池试了试车,发现这车倒是一分钱一分货,引擎没有损坏,各项机能运转情况还算良好,尤其是池小池,就是左手手腕在剧烈撞击中扭了一下,其他安然无恙,连块油皮儿都没擦破。 唯一受损严重的是车里那个自己动手把安全带解开的衰货。 池小池指着他对061说:“看见没有,活生生的例子。以后开车要系好安全带。” 061忍不住笑出声。 周开像团破布一样窝在副驾驶座,和瘪掉的安全气囊搅在一起,脑袋抵在撞出裂纹的窗玻璃上,痛得眼前黑影乱飞,呻·吟不止。 池小池将受损严重的车重新发动起来,连声道歉:“对不起,对不起——我耽误您的时间了……我马上送您回家。” 脑袋上的血汩汩流下来,模糊了周开的视线,他只觉自己浑身的骨头都像是被人拿小锤子一节节敲断了似的,疼得他昏也昏不过去,一双手在凹瘪的副驾驶座附近胡乱抓挠。 回家?现在这种情况还回什么家? 他难道是想眼睁睁看着自己死? 前车灯被撞废,底大杠被撞掉,行驶在街面上的轿车像是从废品站里直接开出来的,在开到人多的地方时,引起了不少人侧目。 池小池抓住方向盘,声音透着股极端畏惧的意味,几近病态:“……回家,周先生要我回家。” 周开说不出话来,他惊恐地望着驾车的池小池,只觉得这个人疯了。 因为他嘴上神经质地嘀嘀咕咕,眼里却尽是清醒至极的嘲讽。 他是故意的?他不想带自己去就医…… 那他要把自己带到哪里去? 此刻的周开变成了一滩任人宰割的肉泥,他惶恐至极,想要去拉开车门,然而别说他的手指没力气,就算他有,左侧车门也已然被撞到微微变形,完全不知道能不能打开。 可是这辆车究竟要开往哪里…… 不行,不行,他一定要试一试! 正当他忍着满身熬人的痛楚,勉强抬起手臂,用虚软无力的手指勾住开门的扶手时—— ——喀嚓。 他眼睁睁地看着窗户上的锁门钮弹了出来,阻绝了他出去的唯一一条路。 他现在哪里还有力气去和沈长青争夺车辆的驾驶权? 周开大口大口喘着粗气,扭头看向沈长青,沈长青也在看他,眉眼均带着笑意。 池小池对061说:“好了,车门锁死了,今天这辆车谁也别想下去。” 周开张开嘴,发出“啊啊”的哀求腔调,眼里蒙上了一层水雾。 ……他终于知道畏惧了。 随即,那停留在“5”的悔意值动了。 悔意值突破了10、20、30,在35的时候暂时停下,又一口气冲破了40大关。 池小池不打算去理会周开的哀求,只专心致志地把这辆破车往周开别墅的方向开。 说起来有点奇怪,他一直在回味刚才那个拥抱,并想起了几日前他从床上醒来时,发现自己被毯子卷起来时的心情。 因为他想到了遥远的过去,那无数个充斥着零食香味、风扇声、游戏声和娄影的日夜。 娄影家有一台游戏机,是他在垃圾场里捡来的大型宝贝之一,又经他妙手恢复了功能。 从那以后,池小池就经常跑到娄影家打游戏,无奈天生手残,无药可救,只能一次次被娄影血虐。 可他仍然乐此不疲。 他赢了高兴,娄影赢了他他照样高兴。 有整整一个暑假,他每天都去楼下找娄影,去分他的零食,打他的游戏,睡他的被子。 往往在他睡着了后,娄影就喜欢把他放在被子上,卷成一个卷儿,放在床上。 池小池问他:“你干嘛卷我。” 娄影笑:“卷寿司就是这么卷的。” 池小池说:“娄师傅,给我卷个海苔味儿的。” 娄影喂他一片海苔,然后把被卷好的池小池抱上沙发,两个人看电影频道里放送的香港的警匪片,咚咚咚,嗙嗙嗙,特别热闹。 但池小池一看这种电影就犯困,总是看到一半就会枕在娄影腿上睡过去。 后来,池小池一个人的时候,就喜欢把自己卷起来睡觉。 在上次醒来后,他也问过061,你干嘛卷我。 061答:“我看你有一次这么睡过觉。你不喜欢这样吗。” 这个回答很合理,池小池就没再多想。 但今天061的拥抱,竟然他莫名地找回了些熟悉的感觉。 他不反感,不厌恶,反倒有点怀念。 ……大概真的是单身太久了吧。 车子缓缓驶入周开居住的别墅区时,已是深夜。 远远地看到周宅门口有警灯闪烁,池小池不闪不避,把车子慢慢开了过去。 早在近一小时前,就有警察接到报案,说周开公然威胁自己的伴侣,有暴力犯罪的倾向。 周开好歹也是个公众人物,而警察赶到公司宴会厅后,先是看到一地的狼藉杯盘,又听说沈长青把周开带回了家,哪里还敢怠慢,径直赶往周开的别墅,以防发生什么恶性事件。 敲开门后,仆人伊宋语焉不详,看上去慌张异常,还不许警察们进门查看。 出警的警长对他的态度产生了怀疑,周沈二人联系不上,又迟迟不归,他索性带着人守在周宅门口,以防不测。 约一刻钟后,一辆破车晃晃悠悠地出现在他们的视野里。 开车的是满眼泪水的沈长青,副驾驶座上则躺着已经昏死过去的周开。 车刚一停稳,沈长青就从车上爬下来,目光有些茫然。 在路灯下,他手腕上有再明显不过的肿胀痕迹,脖子上还有手指的青印。 一个年轻的黑人小警察跑去检查周开的伤势。 看到周开已经泛青的脸,他咋了两下舌,目光再一转,他看见了正在运行着的行车记录仪。 他动手将行车记录仪取下。 另一边,警长发现下车后的沈长青没有任何伤人的意图,精神状态还算良好,就放松了对他的警戒,先联系了医院,旋即转头询问沈长青:“你们出了车祸?为什么报警?为什么不联系医院?” 沈长青裹在毯子里,瑟瑟发抖:“……周先生让我回家。” “他让你回家你就回家?这么严重的伤——” “他让我回家,就得回家。”沈长青哑声道,“不然他会打死我的。” 警长正想说点什么,就听黑人小警察举着行车记录仪,叫道:“先生,请来看看这个——” 正文 第38章 干掉那个大佬(十五) 周开被紧急送往医院。 池小池则被送上警车, 一路往警局而去。 坐上车的池小池叹息:“唉。” 061:“嗯?” 池小池遗憾道:“原本给他选的是精神科,但他偏偏要蹲骨科。” 061:“……”不是你一油门把他给撞成这德行的吗。 然而,这块痈疮如果不及早处理, 等周开回过味来,早晚会发作在沈长青身上。 一旦回到周家,进入周家的领地, 新闻的热度一过,池小池想要找到下一个能够揭露此事的恰当时机,便是难上加难。 因此061没说什么,也不打算劝他下次要小心。 池小池所做的一切都是为原主考虑。 至于谨慎小心,是自己要做的。 医生检查一通, 最终诊断结果和061相差无几。 股骨头骨折, 肋骨骨折, 小腿骨裂, 肝脏也有所损伤,毫无疑问的是,今后会落下残疾。 今夜的周宅格外热闹,警车过后又是救护车, 足够让那些不死心的蹲点记者们high上一把了。 新闻报道发出后,各种猜测纷至沓来, 各路“知情人士”也纷纷甩出真假难辨的情报, 一时间闹得满城风雨。 就在公众的胃口被悬了整整一天半后, 沈长青宣布召开发布会, 主动终结了所有的臆测。 出席发布会的沈长青打扮得很是素净, 白衬衫配藏蓝色的西裤,鼻尖和眼底有一点点红,眼神略有些飘忽。 陪伴他的有当日造访周宅、又把他带到警局的警长James,以及两个叫人料想不到的角色。 ——家庭医生Aaron,和周家的西班牙女仆。 上次坐在这里,沈长青是傀儡。 这次坐在这里,沈长青是当之无愧的主角。 他扶住话筒,似是鼓足了无尽的勇气,才带着鼻音说:“你们好。我是沈长青,一个在名为周开的噩梦里挣扎了三年的……人。” ……不是任人宰割的动物或奴隶,是一个活生生的人。 在不间断的闪光灯中,他慢慢地讲述了这些年来自己的遭遇。 那些被周开揪着头发、把脸摁在冰冷昂贵的地板上的日子,被骂着“我把你的脸打烂,腿打断,看谁还敢要你”的日子,身上的淤青从来没有消过的日子,再也不会有了。 起初,场下哗然不已,有质疑之声,也有不敢置信的嘘叹,但渐渐的,整个会场就只能听见沈长青的讲述声。 有些感性的女记者捂着嘴巴,发出了轻声的啜泣。 在沈长青叙述完毕后,Aaron医生和女仆均对沈长青的指控提出了佐证。 Aaron出示了厚厚一沓诊疗单,将自己每次出诊的记录公之于众。 鼻骨骨折,全身多处软组织挫伤,轻度脑震荡,中度脑震荡,肩胛骨轻微骨裂,淤伤若干…… 女仆则结结巴巴地混合着西班牙语和英语,讲述了自己在周宅的见闻。 “……周先生不让我们跟沈先生说话。他说沈先生和猪一样蠢笨,学了也没用。” “沈先生每次外出我都必须跟随。沈先生到了哪里,跟谁说了话,周先生都要知道,还要跟沈先生一一核实。如果沈先生给出的说法和我的说法不一样,就会挨打。” “还有沈先生养的狗,也是被周先生一脚踹到了墙上,才受了重伤。周先生对外说,狗是被一个疯子伤害的……” 回忆这些内容,对任何良知没死干净的人来说都是一种折磨。 在发言时,女仆数度崩溃,泪流满面,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但沈长青没有流眼泪。他望着台下,目光是说不出的懵懂与茫然,好像还不敢相信自己已经重返人间。 他的目光里含着水,像极了受了委屈后又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的狗狗,061看了都想摸摸头。 不等女仆发言完毕,就有记者愤怒地起身提问:“你们两人都是周开的帮凶!你们现在站了出来,可在做这些事情的时候,你们难道不知道这是错误的吗?” 女仆捂住脸大哭,Aaron则低下头,默然承受了这一指责。 经过沈长青的同意,代表警方的James公布了周开出事当天行车记录仪的影像,虽只截取了部分内容,但其中录到的语音已足够令人发指。 “……您太累了,好好休息吧。” “周先生,别,我在开车。” “周先生——” 至于周开对沈长青的回应,其恶心程度已完全不是人能说出的话。 即使摄像头没有具体拍到车内的纠纷状况,但根据二人的对话以及车辆失控的时机,完全可以推测到车中发生了什么。 看录像时,沈长青出现了轻微的胃痉挛现象,伏在桌上直发抖,播放一度中断,在他摆手示意没事后才重新开始放映。 放完录像后,James警长表示,将对尚在病床上昏迷的周开以侵害人身罪等数项罪名提起公诉。 至于沈长青也有错误,有肇事逃逸、未谨慎开车等罪名,有可能要花几百加元赔偿一幢废弃墙壁,以及去社区做义工。 记者们又问了许多问题,包括周开的前任苏文仪是怎么去世的,周开有无实施性暴力等等,沈长青双手放在膝盖上,一一作答,尽管条理有些不大顺畅,但该答的一样不落。 比如周开的天阉属性,比如他在床上根本硬不起来,巨细靡遗,一清二楚。 在发布会的末尾,沈长青站起身来,眼含热泪,对在场的所有人深深鞠了一躬:“……谢谢大家,救我和赫尔普出来。” 061暗暗喝了声彩。 这话说得漂亮,一瞬间让所有人那颗关怀弱者之心得以满足。 对沈长青来说,这就算是完美收官了。 发布会结束后,警长James护送着沈长青来到停车场。 他和在停车场中等待已久的Sam握了握手,在场外记者围上来前又快速松了开来。 坐上Sam的车,沈长青系好了安全带。 Sam说:“表现得很好。” 沈长青低垂着眼眸。 从外面任何一个角落拍进来,都只能看到沈长青淡然又无措的表情。 但他的口吻却与他的表情很不相称:“你也是。” Sam挑眉。 沈长青说:“能说服Aaron来作证,不是件容易的事情。” Sam笑:“Aaron知道轻重缓急。如果真刀真枪调查起来,他是逃不掉的。不如接受我的条件,出来作证,挣上一笔钱,找个小地方安稳过日子。” 沈长青说:“那Bella呢。”Bella就是那位西班牙女仆。 Sam说:“她本来对周先生就有不满,现在事情爆发,她自然想把自己从风暴中心里摘出来。再加上还有一点点良知……” 沈长青拖长声音:“……哦。” Sam看他一眼,才意识到了什么。 他苦笑一声:“……沈先生,你的确是很有本事。” ——假如Sam有所图谋,想要将二人对话录下来,借以威胁或利用沈长青,把他和自己绑在同一艘船上,那他刚才的表现,不仅没有成功,还反将自己套了进去。 沈长青是在提问,实则什么都没有说;倒是Sam,把野心家的筹谋暴露得一览无遗。 ……即使离开了媒体,在Sam面前,沈长青仍表现得滴水不漏。 Sam温和道:“沈先生,您不要误会。车子里没有任何录音设备。” 沈长青说:“你确定?” Sam一怔,脸色随即一变。 ……他看到了沈长青手里把玩的手机。 但很快,沈长青就把手机屏幕点亮了。 上面并没有任何显示“正在录音”的标识,而是沈长青和赫尔普的合照。 沈长青说:“……开个玩笑。” Sam松了一口气:“沈先生,您不要误会。我和您只是短暂的合作,各取所需而已。事成之后,我们就……” “各取所需?” 沈长青支着下巴看向Sam,目光中仍含有一层波光粼粼的水雾,看上去柔弱无比,但他说出的话却全然是另一番光景。 “Sam先生,你是不是弄错了什么?”他说,“我没记错的话,这个机会完全是我提供给你的。换句话说,是你为我打工,你挣到的那部分是你的工钱。” Sam一凛,原本得体的笑容也变得僵硬起来。 接下来一路无话。 061对池小池说:“你这话说得也太绝了。” 池小池说:“我在给沈长青铺路架桥。” 061当然知道。 Sam和“沈长青”的合作,是建立在对周开共同的仇恨上的。 现如今周开已经臭了,这座楼台一倒,Sam就立即着手掌握公司,将周开的股份收入彀中。 如果他讲良心还好说,但Sam毕竟是个精明的商人,如果他试图拿邮件、录音之类的东西要挟沈长青,证明他弄垮周开是早有预谋、毁掉他立足的道德制高点,从而压缩沈长青能拿到的补偿,那么,沈长青手里一定要握有能够反制他的东西。 就比如说,现在在池小池的西裤裤兜里,就藏着一只正在运转中的录音笔。 池小池可不管Sam是怎么想的,他自己必须留存着能威胁到Sam的信息。 ……包括Sam和股东们私下协商、想要推翻周开的谈话,包括他在周开性丑·闻传开后,背后对公司股价搞的小动作,甚至包括他收买James、Aaron及几家重量级媒体的电话录音和银行流水记录。 061很希望这些东西派不上用场。 但如果需要它们派上用场的时候,它们会是沈长青极有力的武器。 而池小池想要的很简单,给沈长青一个衣食无忧的生活。 毕竟总不能打完这一仗就回家吃自己吧。 不过向来以礼待人的绅士系统061还是觉得池小池这话说得太狠太不留余地。 对此,池小池倒是有自己的一套道理:“你见过人家修桥盖房子打地桩吗,都是拿着个钻子突突突的。温柔在很多时候只能感动自己,毕竟真情不是维持稳定关系的纽带,恐惧才是。” 061:“……”感觉这套歪理迷之有道理是怎么回事。 很快,周宅到了。 池小池准备推门下车,在想了片刻后,又回过了头来。 “还是很感谢你。我让你拿到了你想要的东西,我也拿到了我想要的。”比起刚才,池小池的态度意外地缓和了许多,“合作愉快。” Sam微笑着点头,同时想,这大概就是东方人的社交哲学吧。 所谓的“打一巴掌给个甜枣”,还真是可怕。 没有权利进入发布会现场的十数名记者还蹲守在周宅附近喂蚊子,他们动作慢了一步,池小池又经验丰富,早就备好了门卡,一下车就钻进了别墅。 记者们只好围上了来不及离开的Sam。 这些人其中不乏八卦娱乐记者,一看到Sam与沈长青同进同出,马上便嗅出了些异样的味道来:“Sam先生,这些日子以来您和沈先生见面不少,请问您和沈先生是什么关系呢?” 对某一批只想着看热闹的公众而言,他们会想要看到王子将受苦受难的灰姑娘从困局中拯救出来的经典戏码,虽说俗套,但却很符合普罗大众的口味。 Sam并无意迎合这种口味,摆出英伦绅士的派头,矜持道:“我们只有几面之缘。但我对沈先生这些年的遭遇深表同情,同时也对他的忍耐力有着深深的敬佩。” 在场的记者们有不少露出了失望的神情。 Sam注意到他们的反应,在心中无奈地苦笑。 ……他们完全不了解沈长青是什么样的人。 对沈长青这样的人,他只敢敬,绝不敢近。 麻利地溜进庭院里的池小池放缓脚步,慢慢往主楼走去。 自从进门后,061忍不住地笑,声音温中又带着一点点沙,悦耳得要命。 池小池:“……笑什么。” 061:“没什么。” 池小池:“……刚才那是战术,不能逼Sam逼得太紧。” 061:“嗯,战术。” 池小池:“……不是因为你说要温柔一点。” 061:“嗯,不是,” 池小池:“……你好烦啊,我能申请关闭你语音系统一小时吗。” 061笑:“好,我不烦了。” 说话间,一人一系统走到了别墅主楼前。 门被从里面拉开了,出现了伊宋那张略带憔悴又难掩惶恐的脸。 他怯弱道:“……沈,沈先生。” 池小池重新走入这座牢笼,却不再是囚徒的身份。 他没有刁难伊宋,只是淡淡地问:“家里有牛肉吗?” 伊宋:“有……有的。还有通心粉。” 池小池挽了挽袖子:“把东西准备好。我亲手做饭。” 半小时后,池小池走入厨房,给自己做了来到这个世界后的第一顿饭。 他需要把自己喂饱,因为还有许多事情等着他去做。 医院的特护病房里,周开痛苦地睁开眼睛。 护工去上洗手间了,因而病房里只剩下他一人。 随他意识一齐苏醒的是痛觉。 他脱口骂出了声:“我操!!” 周开挣了挣身子,在上半身剧烈疼痛时,也发现下半身毫无知觉。 这种完全脱轨的感觉让他登时慌了神,在床上泥鳅似的扭动起来,失声大呼:“来人!快来人啊!!” 正文 第39章 干掉那个大佬(十六) 护工回到病房时, 医生护士已聚集在周开的病房里, 颇为头痛。 而周开血红了一双眼, 吼叫不止。 “你们都滚开!别碰我!” “这是什么破医院!?你们对我做了什么?把我治成这样,是沈长青的主意吗?!” “沈长青!姓沈的呢?!他去哪里了?叫沈长青来见我!” 主治医生是一名黑人女性。 面对歇斯底里的周开,她态度相当平静:“周先生, 这里是多伦多最好的医院之一。如果您想接受更好的治疗, 我们会在您情况稳定下来后再转院。” 周开仍是不肯信。 他只觉周身疼痛难忍, 下肢无力,自然就想到是沈长青把他随便丢进了一家医院, 消极治疗,任他自生自灭。 池小池在家里盘点周开的财产时接到了医院的电话。 医院委婉地请他来一趟。 周开父母早已去世, 旁系亲属寥寥, 更没有子女。除了沈长青, 在这世上周开还当真找不到另一个更亲密的人了。 不过, 这位周先生现在显然还没能认清局势。 就在刚才,他还在唾骂沈长青,说他这是谋杀和虐待。 医院也是难得接收到这样的新型精神病,但转送到精神科去也是麻烦一桩,他身上伤势太重,精神科那里各项的治疗设备恐怕不够完善。 于是,他们问池小池打算怎么处理。 池小池很客气道,麻烦你们了, 镇静剂加量, 我马上到。 放下电话后, 池小池表示:“周开真是想多了。我怎么会做这种事情呢。” 061对此表示赞同。 现在没人比沈长青更希望周开长命百岁了。 池小池取了根烟叼在嘴里,并不打算点燃。 上个世界里,程沅的嗓子金贵,不能抽烟;这个世界里的沈长青身上又有伤,池小池曾一度怀疑这是个倡导禁烟的主神。 不过也有好处。这么久过去了,他对烟的需求淡了很多。 他问:“周开的财产怎么样了?” 061说:“我查阅了这边的法条,像周开这种情况,离婚后起码要把他手上二分之一的资产切割给沈长青,每月还要支付高额的赡养费,加上Sam答应给沈长青每年5%的公司干股红利,足够保证沈长青下半辈子衣食无忧。” ……这几十年的衣食无忧,是用三年地狱,两条性命赌来的。 池小池叼着烟,仰面看向天花板,自言自语:“到底值不值得呢。” 061说:“至少现在来看是值得的。” 池小池:“……你知道我在说什么?” 061:“猜的。” 池小池说:“六老师,老实说,你是不是在我脑袋里放了什么盗取信息的病毒。” 061笑:“这么说,我猜对了。” “也没有奖励,猜它干什么。” 061一时语塞,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不为什么,就是想猜猜看。 尽管听上去很无聊,但是和池小池在一起,061能体验到人类的感情在体内缓慢苏醒的感觉。 不过,他不清楚自己是喜欢这种感觉,还是喜欢和池小池待在一起。 医院当然是要去的,无论如何,周开还是沈长青名义上的丈夫,他闹得不可开交,沈长青也不好缩头不出。 池小池把未点燃的烟放入烟灰缸,慢条斯理地梳洗整理,也没刻意打扮,只以得体为第一要务。 来到医院,池小池先去看了一眼周开。 镇静剂的药效仍在,他倒在床上昏睡着,脸颊油亮浮肿,头发蓬乱,其中的白发已经藏不住了,根根支出,看上去颓唐得很。 池小池转去医生办公室,询问周开的伤情。 女医生在据实以答之余,也对沈长青很是同情。 沈长青低头,温和一笑:“没事儿,都过去了。” 这样漂亮又好脾气的小青年,任谁看了都喜欢,女医生更是母性大发,说:“以后常来医院做体检吧。年轻时身上落下的伤可大可小,如果没有疗养好,到年老时会有后遗症的。我们的院长也很关心你的事情,说如果你来了,我们医院可以为你提供无限期的免费体检。” 沈长青羞涩地垂下头:“谢谢。不过,我可能很快会离开这座城市了。” 女医生对此也很是理解,问:“离开这里也好。之后打算去哪里呢?” 沈长青说:“还没有想好。” 061看着池小池的笑颜,一时晃神。 ……其实早就想好了。 沈长青还活着时,最喜欢翻阅各种地理杂志,每次翻到和墨尔本有关的内容时,他都会注目停留许久。 那是全球公认的宜居城市,偏于文艺,略带秀气,有着旧城镇的风味,悠闲又慢吞吞的,最适合一个人默默疗伤。 这两天,061负责看账,池小池则把家里的地理杂志统统翻出,把与墨尔本有关的内容都复印、剪裁下来,并着手搜寻墨尔本的房源信息。 不知为何,看着认认真真做剪报的池小池,061一颗心像是浸在了带蜜的温水里,软得不行。 他不知道这是什么情绪,有点陌生,他甚至很难在第一时间为这种感觉找到一个合适的名词解释。 正在这时,一名男护士敲门进入医生办公室:“26号醒了,说要见沈先生,吵闹得很凶。” 刚才还满眼温柔的池小池眼睛里立刻闪出了小狐狸一样的光泽。 他对061说:“还活着呐。” 061:“……”突然觉得周开还是昏着比较好。 小狐狸翘着尾巴晃进了病房。 进入前,他请医生留在外面。 女医生有些不放心:“你确定要一个人去吗?” “……不是一个人。” 随着沈长青这句话,一个从刚才起一直坐在走廊上、气质温儒的高挑男子站起身来,对沈长青微微鞠躬,一口普通话相当标准:“沈先生。” 他是华人,姓赵,赵观澜,是池小池特地聘请来的金牌律师。 沈长青今后再不会是孤孤单单的一个人了。 甫一推开病房门,周开锐利的眼刀就扫了过来,恨不得用一双眼把沈长青凌迟处死。 池小池却根本不在意他的态度,在距床边一尺处拉了把椅子坐下。 他殷殷垂询:“现在你感觉怎么样?” 二人的地位和状态,现如今已经是彻底地交换了。 以往,都是周开在床边俯视他,欣赏着他在沈长青身上烙下的伤痕,并施以廉价的同情,以沈长青的惊慌、恐惧、仇恨为乐。 现在,池小池全盘复制了周开的眼神,将看畜生一样的目光投向周开。 周开被自己惯用的招式反噬,十分恶心。 他努力地往上挣扎,想要让自己坐直。 他不能容忍沈长青在这样的角度看他! “别扑腾了。”沈长青说,“想复健,得在两个月后。医生说了,你这样的情况,如果复健情况良好,再加上药物缓解,偶尔还可以拄着拐杖起来走两步的。” 周开瞪圆了眼睛:“……你说什么?” 他慌张地用尚完好的手去掐自己的腰,腿,却发现一点儿知觉都没有。 ……不是药物反应?不是短暂的后遗症? 他要瘫了?! 周开向来只有漠然、嘲弄和睥睨的眼睛里,染上了一层绝望。 他只是撞了一下车,他只是想教训一下沈长青…… ……对了,沈长青! 他肋骨挫伤,已经深刻领略到了沈长青前些日子的痛苦,多说一句话、多喘一口气都疼得面色铁青。 他咬着后槽牙,虚声道:“是你,你是故意的……是你算计我,视频、年中聚会,还有车祸的事情——” 不得不说,从某种意义上说,周开真相了。 但池小池没有打算解释或者说服周开,只静静地看着他发癫。 就像他自己说的那样,“我长了嘴不是为了跟这种人开辩论会用的”。 对于杨白华、周开来说,这些人自有一套根深蒂固的价值观,要想改变他们,不如叫他们重新投胎来得更简单些。 池小池要做的,就是让他们有着漫长的时间,去反刍自己酿下的苦果滋味。 他看了一眼赵观澜。 赵观澜从刚才进来,就眼观鼻鼻观心,甚是儒雅,一开口也是淡淡的:“周先生,请您冷静一些。” 周开粗暴道:“你是什么东西?滚!” 赵观澜也不动怒,打开公文包,将内里的文件一样样取出:“恕我直言,您这样喳喳叫,对您的伤势恢复不利。我建议您不要说话,听就好。” 周开涨红了脸,正要开骂,赵观澜便平静地翻开了手中的文件夹,扶一扶金丝眼镜:“我代表我的当事人沈长青先生,向您提出离婚,并处理后续的财产分割、人身损害、精神损害等一系列赔偿。接下来一段时间,您会经常看到我,您还是尽早习惯比较好。” 061:“……”哦豁。 池小池:“看不出来吧。我咨询了很多家律师事务所,一家家比对过来,觉得这人特对我胃口。” 061诧异:“你喜欢这样的?” 池小池说:“他让我想起来一个人。” 061心里莫名地有点不痛快:“……又是朋友?” 池小池却答:“没有,在一些商业活动里见过一两回,认识而已,不过人不赖,算是我见过的富二代里比较有趣的了。” 听了赵观澜的话,周开不怒反笑,血红的眼睛盯准了沈长青:“离婚?你要跟谁离婚?” 沈长青抬起眼睛:“你。” “你做梦!”周开冷笑连连,“我要和你一辈子绑在一起!你想甩开我?想和Sam双宿双飞?姓沈的,你想得也太美了。” 听到这样的发言,赵观澜微微皱眉:“周先生,请你成熟一点。” 沈长青望着周开,周开咻咻地喘着气,斗鸡似的。 少顷,他慢条斯理地开口:“周开,你确定想和我一辈子绑在一起?” 这样的语气和神情,周开之前从未在沈长青身上看见过。 冷淡,鄙薄,还带着一点点居高临下的讽刺。 沈长青垂眼看着周开,唇角轻挑:“好啊,既然周先生这么离不开我,这个婚我可以不离。” 他将身体前倾,离周开近了些:“结婚的时候,我们说过,不论是好是坏、是富裕是贫穷、是疾病还是健康,我们都要永远在一起。” “如果你想要的话,我会一辈子留在你身边,好好照顾你。” 说着,沈长青站起身来:“赵律师,我们走吧。” 赵观澜反应很快,他只愕然一秒,便将刚刚打开的文件合上,客气道:“周先生,再见。” 周开竟有了一丝恐惧:“沈长青,你要去哪里?你要对我做什么?” 沈长青头也不回,并不打算给他任何的回答。 周开在床上挣扎着,却已是色厉内荏:“姓沈的,你少得意!现在你敢威胁我了,嗯?将来我东山再起,我一定会杀了你!” 之所以说他色厉内荏,是池小池能实时监测到,他的悔意值在飞快攀升,从50左右一路暴涨,直接冲破了80。 池小池抿嘴一乐,像是听到了什么有趣的笑话。 他说:“放心,你起不来的。” 正文 第40章 干掉那个大佬(十七) 与赵观澜交谈后, 池小池将车子驶离医院。 他说:“苏文仪的父亲昨天下午已经到了多伦多, 打算对周开提起二级谋杀控告。我和他约个时间,去和他谈一谈。” 061提醒他:“沈长青的父母是今天晚上的飞机。” 池小池沉默了。 061马上察觉到这个话题不对:“……我们现在去哪儿?” 池小池转过一个弯道,往赫尔普所在的宠物医院驶去。 他哪里猜不到061的心思,只是这种体贴让他有点不适应。 池小池笑道:“……六老师, 你当我是玻璃做的啊。” 他的沉默,倒不是在感怀自己家那点破事, 主要是他不大擅长应付包括“父母”在内的任何亲人。 池小池一边开车一边对061说:“我妈年轻的时候也算是厂里一枝花,有不少男的追, 我爸是追她追得最狠的一个。她本来没想跟我爸结婚,后来意外有了我, 就没办法了。后来他们一吵架就怼我, 这边说不是因为我就不会娶,那边说不是因为我就不会嫁。合着到头来他们两个成年人过不好日子, 全怪我一个胚胎了。” 这些话池小池从不在公共场合提及, 因此这也是061第一次知道这些事。 池小池说得太轻松了,还带着点笑意。 这是将伤疤揭开过多少遍, 才能这样轻松又熟练地谈起往事呢。 池小池话锋一转:“后来啊,我就学精了, 他们一有吵架的苗头, 我就跑去娄哥家里。” 池小池记得, 自己曾在无数个鸡飞狗跳的晚上, 穿着睡衣跑到楼下, 笃笃地敲娄影家的门。 筒子楼的墙只是用来划分各家领地, 隔不了音,耳朵稍微尖点儿就能听到楼上是在看新闻联播还是小品精选。 池家就住在娄影家斜上方,所以每次听到楼上有了争吵的动静,娄影都会自觉靠在门边等池小池。 不出两分钟,池小池就悄悄溜下来,眼睛黑亮黑亮的,冻得直跳:“娄哥娄哥,快快快,外面冻死了。” “冷还不多穿点。” 池小池爬上娄影的床,裹上娄影的被子:“这里暖和呀。” 娄影把门锁好:“今天不回去了?” “不回去了。” “晚上吃饭了吗?” “吃了。” 娄影走过来,摸摸他凹下去的胃,无奈摇头:“……我去给你做点吃的。” 娄影的小姨总值夜班,姨夫在家待不住,总爱跟一帮兄弟出去吹水喝酒,因此家里常常只剩下娄影一个人。 他从冰箱里拿了点东西,往公共厨房走去。 过了一会儿,池小池身上暖和了点,就从床上下来,裹着娄影的外套,摸到公共厨房。 灶上的水刚刚烧开,下锅的挂面把汤水渐渐煮成乳白色,腾腾地冒蒸气,娄影站在泛着面香的锅前,身影被热气笼罩其间。 他将肉丝切得匀细,投入锅里,肉香很快扩散开来,诱得池小池直咽口水。 他走过来,探头探脑地看娄影做菜。 娄影拿筷子在面锅里轻轻调着,避免粘锅:“吃鸡蛋吗?我给你卧个鸡蛋。” 池小池:“吃。” 娄影磕开一个,发现是双黄的。 池小池赞叹:“哇,厉害。” 娄影:“厉害什么,又不是我下的。” 说完,两个人都乐开了。 一锅面条,他们一人拿白瓷碗盛了一份,蹲在家里,头碰头地吸溜吸溜。 池小池含含糊糊地说:“今天还没喂狗肉,我们给狗肉留一份吧。” 娄影早就习惯和池小池各叫各的:“埋埋那份我有留。” 于是在吃完饭后,池小池和娄影去喂了小黄狗,它喜欢吃面条,嗷呜嗷呜地吃得很是欢快。 喂过狗,不会做饭的池小池撸起袖子,吭哧吭哧把碗都洗了。 捧着三只干干净净的碗,缀在娄影身后往娄家走的时候,池小池满心都是暖意。 吃饱饭,池小池窝在床上,和娄影共用一张小桌子写作业,等作业做完,被子一蒙就睡了。 娄影比他大两年,功课比他的多些也难些,睡得自然要晚。 楼上传来的摔砸声持续不断,在吵骂声尖利起来时,娄影放下笔,一边认真看题,一边双手捂住池小池的耳朵。 亲情对池小池来说是一个太过遥远且模糊的概念。 他感受到的是另一种全然不同的感情,小时候管它叫友情,后来任其发展,变成了朦胧的情愫。 说实在的,如果沈长青的父母来,他还真没有充分的应付经验。 不过也没什么,兵来将挡就是了。 周开家暴的事情一经披露,掀起了轩然大波,社会反响极大,收治赫尔普的医院更是震惊,立即提升了赫尔普的待遇。 池小池来到医院,在护士的带领下,见到了许久未见的赫尔普。 周开挑选的宠物医院清净远人,条件一流,有专门的供狗狗玩耍的游乐场。 池小池来到游乐场边时,有几十只狗在场中追逐嬉闹。 一时分不清谁是谁,他索性喊了一声:“……赫尔普!” 一只正在叼着玩具飞碟摇头晃脑的拉布拉多回过头来。 看到沈长青,它茫然了片刻,好像不大确定来人是谁。 脸是熟悉的脸,但又好像不是那个人。 然而只在片刻后,它就丢下飞碟,撒腿飞奔到池小池跟前,嗅一嗅他的鞋子后,绕着他欢快地打转,发出欢喜又愉悦的呜呜声。 池小池蹲下身,抱住赫尔普的脖子。 赫尔普信任地伸长了毛茸茸的脖颈,将最柔软脆弱的地方交给他,呜呜地哼着,爪子搭在池小池肩上,窝在他怀里轻轻地蹭,像是在撒娇,又像是在安慰。 池小池动手去检查它身上的伤势。 因为需要治疗,它胸腹处被剃掉的毛还未长出,它躲躲藏藏的不肯给池小池看,一个劲儿地拿湿漉漉的黑鼻头去蹭池小池侧脸。 池小池像是明白它的心事,摸着它的后颈轻声安慰:“……毛掉光了也帅气。” 赫尔普这才乖了,倒下翻开肚皮,给池小池摸。 等到它躺平,池小池才发现,它胸前的毛被剃成了个心型。 池小池肆无忌惮地嘲笑它:“哈哈哈。” 赫尔普歪歪脑袋,本能地知道主人很开心,就伸爪搂住他的小腿,水淋淋的大眼睛眨巴眨巴的,安静地贴着他,乖得不像话。 池小池把赫尔普抱起来,在场边的长椅上坐下,望着灰蒙蒙的天出神。 对于猜中池小池的心思这件事,061已经有了经验:“狗肉在那边会很好。” “它当然会很好。”池小池说,“狗肉的眼睛天生有病,但论到抢吃的,我还没见过有人能抢过它。它鸡贼得很,还会藏骨头,不会挨饿。” 池小池养过狗,他能理解沈长青的心情。 他是亲眼看到狗肉走的。 狗肉在临走前,已经出现了严重的老年病状况,已经跑不动了,叫不动了,连烤酥了的骨头都咬不动,池小池喂它吃的,他咽不下去,只能含在嘴里。 但即使是这样,它也不肯死。 它拖了一天又一天,打针,吃饭,渐渐痩得没有肉了,只剩下一把骨头。 池小池那段时间推掉了所有的工作,一天到晚地陪着它,抱着它,说:“狗肉都没有肉了,只能用来炖汤了。” 狗肉有气无力地叫了一声,表示抗议。 但总不能一直这样下去。 在它更加痛苦前,池小池带它去医院注射安.乐死药物。 一针打下去,过了20多分钟,它却还在深一声浅一声地艰难呼吸着,爪子抱住池小池的胳膊不肯放开。 池小池抱着它:“狗肉,走吧。” 狗肉不肯死,一双眼睛已经蒙上了死的阴翳,却还是直直看着池小池。 池小池闭上眼睛:“……埋埋,走吧。” 池小池说完这句话后一分钟左右,狗肉走了。 大概是它误以为,它的另一个主人来接它了。 世界上再没有一只像狗肉一样鸡贼、蔫坏、又爱跟主人抢饭吃的狗了。 对主人来说,养过的每一条狗都是独一无二的,因此当初赫尔普的死,才会彻底摧毁沈长青最后一丝活下去的希望。 061劝他:“生老病死是很正常的事情。”狗肉是寿终正寝的,对流浪狗来说已经算是相当美满的结局。 池小池答道:“我知道的。我早习惯了。” 池小池想着当初那个和他一起去喂狗肉的人,发呆间,突然觉得身侧有点异样。 他偏头一看,竟然看见不知什么时候有只玩具狗趴在了他的胳膊上,乌溜溜的眼珠望向他,看上去乖巧无比。 061温润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我用周开的悔意值从仓库里兑出来的。安慰安慰你。” 他必须承认,刚才有一瞬间,他很想现身出来抱一抱池小池。 但他控制住了自己的冲动。 池小池无法接受肢体接触,玩具的拥抱和接触应该是没问题的。 说起来也是古怪,看起来无所不能的池小池,偶尔露出困惑和苦恼的模样,竟然让061生出了无限的保护欲。 看到凭空出现的玩具狗,趴在他腿上的赫尔普起了点兴趣,张嘴想咬,却被池小池按着脑袋压回了膝盖上。 主人不让碰,它也就乖了,只是那尚不死心的小眼神看得人忍俊不禁。 池小池把玩具狗拿在手中端详:“六老师。” 061:“嗯?” 池小池问:“兑一个系统要多少积分啊。我走的时候,能把你带走吗?” 池小池问话的时候,口吻是半开玩笑的死不正经。 但061一颗心却被那灿烂的笑颜击中了似的,半天没回过神来。 他认真想了想这个问题,说:“带完你,我还有90次任务。到时候如果可能的话,我会去你的世界看你。” 池小池点点头:“好啊。到时候我做饭给你吃。” 天上落雨了,赫尔普和其他狗狗一起被护士领进了狗舍里。 它依依不舍地和池小池做了告别。 池小池驱车回到了住所,自己给自己做了一桌丰盛的晚饭,吃过饭后,洗漱上床,选了本哲学课本让061念着,准备睡觉。 在池小池呼吸变得均匀起来后,061合上了手中的书,闭上眼睛。 再睁开时,周身的光流散去,白衣黑裤的061已站在了主神空间的大厅里。 他迈步朝“须臾之间”走去。 ……他有些话想要找主神谈一谈。 正文 第41章 干掉那个大佬(十八) “须臾之间”中, 四处闪耀着金属的驳光,然而定睛一看, 却都是物化的数据流体,最终注入了最中央的主神之脑。 脑部缓缓蠕动,不知从哪个褶皱里发出低沉的嗡鸣:“061,你来了。” 061站在巨大的主神前面, 礼貌地一躬身。 主神说:“任务结束了吗?有什么事情?” 061抬起头。 他的五官天生俏艳,如果不是清冷干净的气质,将艳丽的轮廓柔和化,难免会显得过于轻浮。 他说:“我来是想要问一问, 您的计划究竟是什么。” 061的口吻非常温和,听不出兴师问罪的意思, 因而主神也不好因为“态度”问题将他赶出。 “计划还没有成形, 目前还处于机密阶段,不需要向你透露。”主神说。 061:“那么我认为, 成形后再投入使用更加稳妥。” “你是什么意思?” 061态度温和且坚决:“我的意思是, 我拒绝继续参与这个计划。” 主神默然片刻, 再开口时, 声音转冷,更隐隐透着几分怒意:“061,我给你这个机会, 是认为你配得上。” 这就是在说061敬酒不吃吃罚酒了。 061说:“机会是给我的, 风险让池小池去冒, 我不愿意做这样的事情。” 主神:“……你这是什么意思?” 061温和道:“您要我再说下去吗?这样您就真的没面子了。” 主神不说话了。 而这份沉默, 从侧面印证了061的猜想。 ——那份“不能透露”的计划,和池小池第二个世界就被摇进A级难度息息相关。 他说:“我统合过资料库里所有的数据,能通关A级难度世界的,目前只有4个;通关S级难度的,数量为0。在A级及以上难度的世界里,宿主的死亡风险会提高69%,一旦因为死亡登出,宿主的精神会严重受创。” “这是试验。”主神说,“1198号宿主,是一个有着无限可能的对象。” 061颔首。 这个他必须得承认。 “正是因为目前A级以上难度的世界通关比率太低,这个计划才有意义。1198号宿主有通关A级世界的能力,从他的身上,我可以收集到许多珍贵的数据。” 061:“我可以问是什么数据吗?” 主神说:“这超出了你的权限范围。” 061:“但是拒绝这个计划,还在我的权限范围之内。” 系统权益保护条例中,系统也有自己的选择权,一旦被侵犯权益,有权向上层监察机构申诉。 “1198号的任务执行得很好。”连番被拒绝,主神的声音寒意更甚,“我想,他既然有能力,应该愿意接受更进一步的挑战。” 061说:“冒昧问一句,在把池小池投入A级世界前,您有问过他的意见吗?‘愿意接受’,是他愿意,而不是您愿意。” 主神的话语里透出逼人的寒意:“061,你——” 不等主神对他的无礼发火,061就率先道歉:“抱歉。是我说得过分了。” 主神:“……你又怎么知道他不会愿意?如果他知道这个计划会为你换来什么……” 061说:“他是我的宿主。我不准。” 在主神发怒前,他再次礼貌地致歉:“抱歉。” 怼完人再说抱歉,主神一腔怒气简直无从发泄。 061说:“我要说的就这么多,您还有别的事情吗?” 主神没有说话,于是他转过身,往“须臾之间”外走去。 旋即,主神在他背后冷冷笑了一声:“你不记得这个计划会为你带来什么好处了?你难道不想回去原来的世界?” 061站住脚步。 主神循循善诱:“各个世界线的时间流逝速度有所差异,你执行了100个世界的任务,在你来的世界线里已经过去了将近13年。1198号宿主只是一个试验体,如果你执行了这个任务,除他之外,你就只剩下10个世界的任务要做;但是如果你拒绝,就还有整整90个世界。你想想看,你还要做多长的时间?等你的人还要等多长时间?” 061背对着主神,默然无语。 主神心情渐渐愉悦起来,正要再说些什么加强一下,就听061说:“他不是试验体。” 主神:“……” “我不会拿他的安全去冒险。” 061回过头,直视着沐浴在光辉中缓慢蠕动的人脑:“……下一个世界,我希望一切都会恢复正常。” ……当然会是。 主神是畏惧监察机构的,何况这次是它违规在前。 但走出“须臾之间”的061却有种怅然若失的感觉。 他在商城里买了些小东西,敲响了023的办公室门。 089和023都在里面。 在061进去时,089正和023扯皮。 089:“你干嘛删我硬盘。” 023:“如果可能的话我想把你一起删掉。” 089痛苦道:“那可都是我的珍藏啊,好几百个G啊。” 023:“对,比你脑仁大多了。” 089绝望地哭泣:“你不爱爸爸了。” 023:“不爱,滚。” 089说:“但是爸爸依然爱你。” 023:“……你是不是欠削。” 089顿时来了精神,蹦起来左右横跳:“哟呵,出息了,还想削我?那来追我啊。” 023:“……”智障。 089正嘚瑟着,后领子就被人抓住了。 061把他推到023跟前:“喏,给你。” 023:“谢谢。” 被023摁在桌子上揍的时候,089感受到了整个世界的恶意。 揍完了,023神清气爽地问061:“挺久没见到你了。你跟池小池怎么样?” 提到池小池,061忍不住微笑:“他很好。” 023:“你问过主神了吗?那个从200次任务减免到120次的实验计划,打算什么时候开始?” 061说:“那个我不做了。” 023愕然:“……为什么?” 061将前因后果讲述清楚,包括自己的顾虑。 他亲眼见过精神受损的宿主,反应极慢,呆滞如木偶,情绪波动极大,哭笑难以抑制,因此他无法接受这种损伤会发生在池小池身上,连想想都不行。 然而023的反应相当激烈:“既然池小池有这个能力,为什么不做呢?” 061说:“太危险。” 023:“危险和回报共存啊。还有人在等你,你忘记了?” 061想,他可不是都忘记了。 对他而言,过往的一切都已经模糊,只在偶尔回想起三两片段时,心中会稍稍一悸。 061苦笑:“为了我自己能拿好处,让一个无关的人去冒风险,我做不到。” “谁说和他无关了?他……” 089恰到好处地截去了023的话头:“他说不准会愿意呢。” 061说:“就是因为他可能会愿意,我才不说。” 089理解地拍拍他的肩。 061说:“……再说,十几年都过去了,那个人或许没有在等我了。” 023:“你怎么知道?!他万一……一直在等呢?你要白白放过这个机会,还要让他再等十几年?” “统生总是要有点希望的嘛。”089拍拍061的肩,“反正不管你做什么决定,爸爸都支持你。” 061笑了:“谢谢。” 又闲话一会儿,061离开了,临走前又拷走了几份池小池在模特时期的现场视频。 他一走,023立即埋怨089:“为什么不告诉他?他要是知道1198号就是池小池……” 089看向023,向来散漫又玩世不恭的眼神渐渐沉淀下来:“让他知道了,对他又有什么好处?” 023诧异地回望他,想不通这话的意思。 “你认为,按061的性格,知道池小池就是他等的那个人,他会舍得拿他的安全去A级难度甚至是S级世界里赌博?” 023马上反应了过来。 “……完成10次任务后,池小池会马上脱出系统,然后像你说的,再来一出王宝钏苦守寒窑,再守身如玉地等上061十几年?” 023提出异议:“池小池有一个心愿。如果他知道061就是娄影,肯定会选择留下的。” 089笑了笑。 023:“……你笑什么?” 089:“061他当初为什么会被格式化,你知道吗?” 一提到这事儿,023的眉头便拧了起来:“他违反规定,在任务期间私自脱离宿主,被宿主举报了。” 089说:“他脱离宿主,是去见谁,你知道,我也知道。” 023沉默。 089说:“一碰上和池小池相关的事情,他就没办法理性思考。一旦他为了池小池再次违规呢?上次的惩罚是格式化,下次又会是什么?” 然而有些话,089并没有对023说明。 061在被格式化前、最后一次回主神空间时,私底下来找过089一次。 089至今还记得那场简短的对话。 当年找上他时,061的神情很古怪。 他说:“089,你还有多少次任务才能脱离系统?” 089看了一眼计数牌:“再摇3687个号,爸爸就能重新做人了。” “……重新做人……” 061重复了089的话,若有所思。 很快,他又问:“你说,那些执行完任务的宿主,在他们自己选择的世界里,会过得快乐吗?他们的心愿真正达成了吗?” 089从游戏中抬头,看了他一眼:“……你今天有点怪啊。” 061好像只是随便感慨一声而已,坦然道:“我没事,只是在想,我们完成任务之后,还能不能适应作为人的生活。” 临走前,他照例留给了089一些礼物。 认识他这么久,089知道061跟谁都这么客气,自然是不客气地笑纳了。 就在那之后不久,061在任务期间被主神强制带回,执行了格式化。 事情发生后一两天,089拆开061送来的一包瓜子,竟在里面发现了一段备份数据。 ……而这段数据被三十二数位的密码牢牢封存其中。 拿着这段数据,089本想去找061,但想了想,终究是作了罢。 一来,被格式化了的061不一定能记得密码。 二来,089有种预感,061被清除记忆,不一定是因为偷偷跑去见了池小池。 089什么也没说,甚至没有尝试去解开密码,就把这段数据写入了自己的根文件中。 作为一个称职的父亲,他得保护好父子间的小秘密,包括孩子他妈也不能轻易透露。 重新回到周开的别墅卧室,061发现池小池竟然没在床上躺着。 他登时慌了神。 ……他去哪里了? 在他已经脑补到周开雇佣杀手意图对池小池不利的情节时,他在楼下的客厅里看到了池小池。 电视里在放着社会新闻,荧荧的蓝光投在他身上,把他包成半透明的一个光茧。 一瞬间,061的心软得不像话。 没了娄影,没了狗肉,在原来的世界里,他就是这样孤零零的一个人吗。 靠安眠药入睡,半夜醒过来后,就看看电视,直到再次睡着…… 061一步步走下楼梯,来到他的面前,伸手揉揉他的头发。 池小池有了反应,声音低低的:“……唔。” 半梦半醒间,061的声音温和得叫他浑身酥软:“……怎么在这里睡啊。” 池小池试图抬起眼皮,但已陷入半睡眠的精神让他什么也看不清。 他含糊道:“六老师,你回来啦。” 061把电视关上,室内重陷一片黑暗。 他打了个响指,廊灯随即亮起。 061问:“能自己走吗?” 池小池象征性扑腾了两下,坐不起来。 061失笑,转过头去,廊灯又再次灭去。 他说:“别动,我带你睡觉去。” 在黑暗中,池小池被揽入一个温暖的怀抱里。 池小池立即清醒了不少,本能地有点慌张:“别……” 061知道池小池有肢体接触方面的障碍,但这毕竟是病,一味规避总是不好,最好能叫他慢慢适应。 在黑暗里,看不到对方的脸,只是单纯的接触,或许能从感官上消弭他的紧张感。 他温声劝导道:“我没有恶意,只是抱一下而已。” 即使在半睡半醒中,池小池这张被开过光的嘴仍能无障碍地发挥功用:“……你就蹭蹭不进来。” 061:“……” 池小池:“哈,男人。” 他耳边传来柔和的笑声:“……那要不要这个男人带你去睡觉。” 池小池说:“准奏。” 然而在把人抱上楼的过程中,061感觉到,池小池全身的肌肉都绷得紧紧的,放下他时,他的脚趾本能地去抓床单,看上去像只警惕的兔子,好半天才全然放松下来。 将池小池安置好后,061动手摸摸胃,柔软温暖,没有痉挛。 061松了一口气,没有急于化形进入池小池的身体,而是在距他身侧几十厘米的地方躺下,看着他的睡颜,心里有点空,但细细一琢磨,又被填得很满。 少顷,他闭上了眼睛。 来到这个危险的世界这么久,061一直守在池小池身边,寸步不离,一丝不苟。 这是061第一次安心地合上眼睛。 ——太好了。 今后,小池至少不会再因为自己的缘故而被拖累。 正文 第42章 干掉那个大佬(十九) “须臾之间”内。 无数世界线凝成胶片的形状, 如有实体,交纵流动。 那是从等待复仇的契约者脑中抽出的记忆片段,即使在播放时,也有丝丝的透明能量逸出,正是主神心心念念的能量熵。 人脑将这些记忆片段一一读过,并蠕动着将能量吸收入内, 暗红色的表面随之覆上一层薄透的光泽,让整颗主脑看起来像是一只晶莹且硕大的果冻。 主神的专属AI观察了许久, 才问道:“……您是在生气吗。” 主神冷笑一声。 AI:“……”看起来是在生气没错了。 在众多世界线中挑选许久,主神暂停了动作, 出声询问:“……1198号的情况。” AI搜索到池小池的ID号, 将现有的讯息传输到数据板。 宿主代号:1198号 宿主姓名:池小池 世界难度等级评定:A级 世界完成度:95(正在执行中) 宿主状态评定:各项机能良好稳定,任务即将完成。 所得熵值总额:116(低于平均值3310) 主神对于最后的那个数字全然不敢置信:“……多少?” AI说:“116。” 主神压下怒气, 沉声问:“其他数值呢?” AI尽职尽责地check了一下:“契约者3399沈长青,积累熵值为0。” 主神:“……” AI好心询问:“您还想要继续了解吗?” 主神说:“……继续。” AI:“任务对象对其好感值为0, 悔意值为95。” 还没等主神对此发表意见, AI道:“稍等,悔意值有变动了。” 主神已经迫不及待地要把池小池送进下一个世界去:“这个世界要完成了?” AI说:“现有数值85。” 主神:“……” AI:“稍等, 现在73了。” 主神:“……” 究其原因,是池小池早起无聊,发现周开的悔意值一夜之间上涨到了95。 他吃了一惊, 召唤061:“六老师, 六老师。” 061作为系统偶尔也需要待机一下。昨夜和池小池同床睡着后, 他自然重新融入池小池体内, 一直沉睡到现在,才被池小池语音激活。 他没有什么起床气,不过还没全然睡醒,一把初醒的哑嗓撩得人耳朵发痒:“怎么了?” 池小池:“你看看,周开的悔意值怎么快满了。” 061:“……”这种失望的口气是怎么回事。 061转头去查了一下:“昨天半夜他伤口疼,半夜没睡着。” 身败名裂、人财两空,这种事禁不住想,越想越气,一口老血想吐吐不出,当然会悔。 得知原因后,池小池惋惜道:“A级难度啊。感觉不趁机捞一笔实在不划算。” 061:“……”冒昧问一句你想干啥玩意。 池小池说:“我记得悔意值也能兑东西的。你昨天不是还兑了个狗给我。” 061还没完全清醒过来:“所以……” 池小池说:“带我逛个仓库呗。” ……行行行,逛逛逛。 061带池小池去逛了个早街。 因为悔意值是通关世界的唯一参考数据,因此悔意值仓库里的东西价值更高,所需要的数值也偏低些。 池小池挑挑拣拣,在众多卡片中选了三张昂贵的高级卡,两张中级卡,凑齐了“美颜盛世”效果卡高中低三件套,可谓收获颇丰。 061提醒他:“悔意值只剩下六十多了。” 池小池挥斥方遒地说:“花了再挣啊。” ……花了再挣。 061想,对周开来说,池小池就是他的人形自走现世报。 然而在“须臾之间”里,主神却动了大怒。 “他这是在干什么?”主神怒声道,“向我挑衅吗??” AI没提出异议,但却暗自想道,好像规定也没说不能这么玩。 理论上来说,池小池想在那个世界逗留多久都行,但是悔意值实在难得,几乎所有的任务执行者都将其视若珍宝,哪怕有百分之一的增长都要精打细算,因此悔意值兑换仓库里的卡片常年吃灰,少有人舍得挥霍。 敢这样大肆挥霍悔意值,池小池堪称第一人。 但池小池偏偏有这样的资本。 逛完街后,池小池开始了忙碌的一天。 他再次去医院探望了赫尔普,不是为了别的,是让可能还留在他体内的原主安心。 陪着赫尔普玩了会儿飞盘,他接到了医院护工的电话,说周开吵着要见他,说要请律师。 赫尔普把脑袋往池小池胸口拱,池小池顺着赫尔普软乎乎的耳朵,说:“请把电话给他好吗。” 片刻后,周开沙哑的声音在那边响起:“姓沈的,你给我滚过来。” 池小池一点不带犹豫地把电话给挂了。 061:“……既然要挂,干嘛还接。” 池小池抱住赫尔普的脖子:“就是专程挂给他听的啊。” 061:“……” 池小池:“嘻嘻嘻。” 061觉得池小池就是奔着让周开脑溢血的最终目的去的。 很快,电话又打了过来。 周开在那头咬牙切齿:“沈长青,你他妈……” 这次池小池连让他说句整话的机会都没给,果断挂断。 大概是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他再这么吊就没有开口的机会了,等到第三个电话打过去时,他的气焰总算是收敛了不少:“沈长青,我有事跟你谈。” 池小池一边和赫尔普对爪子玩儿,一边欣慰地对061说:“看看,终于会说人话了。” 他扮演的沈长青态度谦和道:“知道了,你要请律师。” 周开说:“是。” 池小池默然不语。 见沈长青并未表态同意,周开也并不意外。 他咧开嘴冷笑道:“你怕了?你怕我把你和Sam勾勾搭搭,故意把我撞成这样,诬陷我是老年痴呆的事情都捅出去?” 看来躺在床上无所事事,的确能想到很多。 这大概就是双脚离地后,聪明的智商又占领了高地的现实写照。 池小池说:“找吧。” 周开从没想到沈长青竟会同意,一时没能转过弯来:“……嗯?” 池小池:“听不懂?我说找啊。” 不等周开再说什么,他继续道:“不过,需要我来帮你找,你见过的每个律师,说过的每句话,都需要经过我审核。” 周开沉默许久,怒极反笑:“沈长青,你什么意思?你敢软禁我?” “周先生。”池小池的口气忧心忡忡,但面上却挂着浅笑,“现在医生的诊断,是你患有严重的老年痴呆外加强烈的攻击倾向。考虑到和您会面的律师的安全,这也是不得已的措施。还有……” 他微微抬起眼皮,说:“周先生,你最好早些习惯这种生活。” 大厦将倾,周开这堵危墙,谁也不愿再立于其下。 在周开愤怒地摔掉电话后,池小池返回别墅。 伊宋等三名仆人在昨天被池小池下达了逐客令。 在今天一早,伊宋最后一个离开,偌大的别墅里就只剩下了池小池一个人。 他倒是很习惯这种生活,看望赫尔普回来后,就挽起袖子,一个人把别墅里里外外打扫一遍,把伊宋他们带不走的物品扔出别墅。 可能是所有事情都赶着扎堆出现,池小池打扫卫生时,开着电视当背景音乐,却意外在娱乐新闻里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声音。 是Lily,周开那位模特小情儿。 许久未曾露面的Lily在召开新闻发布会,不施粉黛,泪流满面,向公众,向被她侮辱的Fiona,以及沈长青这个原配道歉。 池小池戴着袖罩,扶着拖把,认真看着电视里憔悴了许多的Lily。 她是真的后悔,至少她现在的眼泪要比当初做慈善时的笑脸来得真心得多。 看完她的发言,进入记者提问环节,061感叹:“现在一定有很多记者想来采访沈长青的感受。” 池小池继续打扫卫生,把沙发缝里的瓜子壳扫出来。 这还是周开昏迷期间,池小池和061在客厅看电影时留下的。 池小池低着头说:“如果我是沈长青,应该没什么感受。” 061想,说的也是。 “她在感情上不欠沈长青什么。周开没爱过沈长青,沈长青就算爱过,挨过这三年,也早该烟消云散了。” 061说:“那就是要原谅她?” 毕竟从她的言论流出的那一刻开始,Lily就注定要告别一切公众活动了。 这对于只是初中毕业、习惯于在摄像机前讨生活的Lily来说,是毁灭性的打击。 “……原谅?” 池小池放下拖把,来到周开的保险柜前,驾轻就熟地对061说:“开一下?” 061:“……哎。”动手打开。 池小池在里面翻了一番,取出一份房产证:“我爆出的是她种族歧视的事情,道歉后原不原谅她是公众的事情。至于她破坏别人婚姻的事情,我只能说,第一,她住的房子挺值钱的;第二……” 池小池举起手里的房产证,上面的房主一栏里填的姓名,赫然是周开。 池小池说:“她大概没有想到,周开会吝啬到这种地步。” 而在池小池忙碌的这半天里,主神也为池小池选定了下一个要去的世界。 将一个小型木马悄无声息地植入089的随机系统中,主神将满腔的怒意扭曲成一声轻蔑的冷笑:“哈。” ……没有任何人能离开这里,把系统的秘密带出去。 任务者不例外,系统也不例外。 他们是齿轮,是电池,是能量源,他们需要做的只有服从。 只有齿轮磨损、电池耗尽、能量走空,他们才有进入垃圾桶的权利。 如果不是监察机构存在,池小池和061又没有违规行为,主神完全可以把当年对061做的事情再做一次。 现今061与池小池他们谁都不知晓对方的存在,因此,主神打算采用他最熟悉的手段。 --给他一个无法拒绝的理由,让池小池甘心情愿地留在某个世界里。 正文 第43章 干掉那个大佬(完) 主神的盘算, 池小池和061尚不得知。 打扫卫生完毕, 池小池去机场接了沈长青的父母。 从沈长青的家乡到温哥华, 坐飞机加上转机要18个小时。 沈长青现在在多市算是半个名人, 不好在机场露面, 他熟练地以经验甩掉了跟踪的记者,和二老约定了在出口见面后,他又等了一个多小时, 才见沈家父母和着人潮走出。 二老均是一脸的风尘仆仆。 戴着墨镜的池小池自车上走下。 他不像往日在公众镜头里那样穿着体面, 一身休闲服,再加上一道长围巾, 胜在得体又干净。 除了身高比一般人打眼些, 暂时没人认出他是最近各类新闻的宠儿。 看到沈家父母, 他除下墨镜, 迈步向他们走去。 沈长青的身高是隔代遗传, 父亲比他矮上整整一头, 更别提娇小的母亲了。 这一高一矮, 一整洁一凌乱, 站在一处,总略显违和。 沈母刚和他打上照面就惯常唠叨起来:“等急了吧?都怨你爸, 没出过国还逞能, 说他能找着路, 结果跟着人走, 走岔了吧, 还死活不让我跟你打电话……” 所谓母子, 就是哪怕一年半载不见面,一句话就能把你拉入人间烟火中。 作为一个小领导,被妻子在儿子面前揭穿,沈父脸上有点挂不住,直摆手道:“说这干什么,说这干什么。” 池小池笑了。 他小声叫道:“……爸,妈。” 沈母看着儿子:“瘦了。跟小时候一样不晓得好好吃饭呢。” 池小池状似无意道:“已经比以前胖一点啦。” 池小池说话做事向来目的性极强,他用理智判断,沈长青的父母可能会责怪儿子多年来不联系,所以先卖个惨再说。 在处理和程家关系的时候,他就是这样动用理性,判断按照对方的性格可能表露出来的情绪,并做出应对。 ……他早就习惯这样做了。 但当看到沈母的眼泪时,池小池愣住了。 那头发微微蓬乱、几绺染白的碎发垂在额前的女人,没头没脑地说:“跟你爸一样,什么都不说。” “……怎么就不说呢,啊?爸妈一直在家等你,过得不好,怎么就不跟爸妈说呢。爸妈接你回家……” 温暖的、带着经济舱机餐香味的怀抱,把池小池紧紧拥了进去。 上个世界的程渐也是亲人,但他不会和程沅做出如此亲密的举动。 池小池低头,竟隐隐露出了点无措的神情。 好在有061:“这时候要抱上。” 池小池这才想起来:“……哦。” 伸手扣紧沈母腰身时,池小池自言自语道:“……失误了,之前没演过这样的戏。” 061突然有点心疼他。 池小池说得没错,大概是巧合,又或者是选剧本时刻意规避,池小池演过的所有电影角色,没有一个亲情占重头戏的。 因为没演过,没经历过,只能靠想象。 毫无预兆的,061脑海中突然浮现出了一幅画面。 ……一碗鸡蛋肉丝面。 鸡蛋是双黄的,在鲜汤中冒出细腻的浮泡白边。 一个蛋摆在面条上,另一个蛋埋在热腾腾的面条下。 这豁然出现的影像扰乱了他的数据流。 061低低哼了一声:“……唔。” 池小池问:“怎么了?” 画面只是稍纵即逝,紊乱的数据流很快便恢复平稳。 061回过神来,发现池小池已经把沈父沈母送上了车,正动手把行李放入后备箱。 机场人来人往,毕竟不是说话叙旧的地方。 061并未回答池小池的问题,而是问:“怎么样,有没有不舒服?” 他从不在池小池清醒状态下接触池小池,就是怕他有反应,但沈母刚才抱了他那么久…… 池小池没说话。 他合上后备箱,坐进驾驶室,坐定后,才抬手抚了抚胃。 那里没有令人反胃的波动,平静,温暖,柔软。 他轻声说:“……原来是这样的感觉。” ……有亲人关怀的感觉,有家可回的感觉,是这样的。 061心中一软,回答道:“嗯,是这样的。” 池小池把父母接回了周宅。 看到气派的别墅,沈父和沈母却都没有了前几次造访时的交口称赞,远远看见别墅外墙,沈母就挑出了好几则毛病,进来后更是百般挑剔,最后给出强有力的总结陈词,“风水不好”。 池小池笑着说:“是,是不大好。所以打算卖掉。” 沈父说:“姓周的同意?” “他同意不同意,意义不大。”池小池给二老倒水沏茶,“这处房产不属于他了。” 在赵观澜为他拟定的离婚协议里,他要了这套房子。 而赵观澜向他保证,协议里的东西会一样不少地划入沈长青的名下。 这套别墅的用处他也已计划好,到手后可以直接转卖掉,付讫墨尔本那套房子的余款。 沈母说:“对,不待在这儿了,回家去。” 池小池笑:“事情办完,我会回去,不过说不准会在世界各地走一走,散散心。” 池小池不会把话说死。 如果沈长青还在,等他把身体还给他,是回家,还是去周游世界,都任他选择。 池小池能做的,是为他在梦想的地方设下一个安居的小窝,给他一个避世的巢穴。 人有动物的本性,受过伤后,总需要一个属于自己的、且只有自己知道的地方疗伤。 池小池对此颇有经验,所以才替沈长青作了主张。 看儿子如此乐观,沈父沈母对视一眼,松了一口气。 沈长青不会做饭,因此池小池也没有显摆他的厨艺,把沈父沈母接到一家风评很好的中餐馆用餐。 饭毕,池小池起身前往前台结账。 老板是个中年胖子,脖子上戴金链,胳膊上还纹着一条老长的青龙。 品味虽坏,倒是很符合一些西方人对于中国人的认知。 他操着一口南方话:“钞票收回去,免单啦。” 池小池:“……嗯。” 胖子把钱往回推推:“新闻里头见过你,你蛮辛苦的。下次跟人相好要擦亮眼睛啦。” 池小池把钞票压在招财金蟾下面,转身往回走去。 胖子在后头哎哎地叫他,池小池也只回过头,对他一笑。 既然池小池态度坚决,纹身胖子也没说免单的事情, 送上一盘餐后水果时,盘子上贴了一张淡粉色的便利贴,上面还有HelloKitty的头像。 池小池刚才去结账时,在前台那里看到过这种花色的便利贴纸。 池小池将贴纸揭下,收入钱包。 回到家里,把沈父沈母安顿在同在二楼的客房里,池小池就回房休息去了。 他本来就觉浅,半夜时分,房门外的细微动静把池小池惊醒了。 池小池问061:“进贼了?” “……不是。”061去查探一番后,道,“是沈爸爸。” 池小池有些诧异,爬起身,朝外走去。 眼前出现的一幕叫他有些吃惊。 ……已经是半夜两点半,沈父竟然在洗手间里拿马桶刷刷厕所。 “……爸?” 看到突然出现的儿子,沈父拿着塑料马桶刷,脸上竟现出几分羞赧之色:“怎么醒了?我太吵了?” “没。”池小池问,“怎么这么晚了还不睡?睡不好,时差调不过来,对您心脏不好。” “飞机上睡得时间太长了,睡了一会儿就睡不着啦。”沈父说,“起夜的时候,我看厕所有点脏了,就顺手给你刷刷。” 池小池看向沈父,慢慢扯出一个笑容来。 “您去睡吧。”他去拿沈父手里的马桶刷,“我来。” “快了快了。”沈父却不肯给他,“顺手的事儿,很快就好。你身上伤刚好,别累着。” 接下来的十数天,池小池和沈父沈母一起度过,期间接受了几次媒体访谈,随后便对外表示,需要休息一段时间,请勿打扰。 自从受伤后,周开的悔意值与日俱增。 池小池经常能从医院护工那里听到他的消息。 周开哭了,周开闹了,周开指着医生的鼻子骂,周开求医生赶快治好他,周开试图联系公司里的昔日下属却吃了无数闭门羹…… 池小池对他的遭遇表示深切同情,并又兑了一张卡。 十几日下来,他的仓库库存得到了极大的充盈。 现在他手里的卡已经成功凑满了一副扑克牌,完全可以拿来斗地主。 在入院的第十六天,大概是总算认清了自己变成废人的现实,弄清楚了其中利害关系,知道如果不离婚,沈长青可以有一百种方式让他活不下去,周开松口了,答应了离婚。 接赫尔普出院回家的那天,池小池终于放任周开的悔意值登顶成功,得到了脱出这个世界的资格。 临走前,他特地跟父母打了声招呼,说身体不舒服,要休息一会儿。 回到卧室,他在床上躺平,伸手按了按自己的胸口。 他对沈长青没有多余的话要说。 就算要做别人的人生导师,他也更乐意用做的,而不是说的。 程沅那样的傻孩子还有提点两句的必要,而沈长青的错处,也只是一时眼瞎。 相对于很多明明能逃走却始终寄希望于施暴者能改变的人来说,沈长青已经做得很好了。 他对体内可能存在的沈长青说:“我要走了。” 他说:“你有父母,有赫尔普,别太恨。” 三年的非人生活,足够把一个人逼疯。 世上最可悲的事情之一,便是屠龙的勇士变成恶龙。 池小池把已经失去粘性的便利贴纸反手贴上沈长青的额头,说:“以后如果有机会,让我再抱抱赫尔普吧。” 随后,池小池闭上眼睛,意识从这个世界中抽离而出。 半日后。 从高热中苏醒过来的沈长青,抱住看护在他身边、急得嘴唇起燎泡的母亲,失声痛哭。 沈母就觉得前几日表现得云淡风轻的儿子有些奇怪,看到沈长青这副模样,心中一颗大石也跟着落了地。 她抚着他的背,却哭得比他还要伤心:“好了,好了。囝囝,哭出来就好。” 沈长青好容易缓过一口气来,伏在母亲瘦弱的肩上,偏过脸去,发现一侧的床头柜上摆着一张有HelloKitty的便签纸。 那上面写着一行字。 “路上慢慢走,好人有很多。” 旁边还画着一个很丑的笑脸,让人想到那条品味很坏的金链子和龙。 沈长青心中微动,暖意融融地透入心室,在那颗求死了多年的心上燃起了一点心香。 两天后。 沈长青夹着一个塞得鼓鼓囊囊的大信封,独身来到了周开的病房门口,沉了沉气,推门而入。 看清来者是谁, 起初,他以为自己看到周开会恐惧,会逃避,会两腿发软,但当看到床上那个干瘪萎靡了不知多少的迟暮老人时,沈长青释然了。 ……没有昂贵的香水掩饰,这房间里四处都弥漫着老人身上特有的味道。 那个疯狂的施暴者,说白了也不过是一团到了晚年的肉罢了。 看到来者是谁,清早起来没来得及梳洗、蓬头垢面的周开露出了自以为狰狞的笑:“你还知道来?” 这话说得冷森森的,但由于他无法自理便溺,只能靠导尿管排泄,床畔边挂着的半满的尿袋,让沈长青再也无法提起任何畏惧之心。 周开仍强撑着面子,虚张声势:“今天敢一个人来了?你的姘头呢?” 面对熟悉的言辞羞辱,沈长青心平气和得叫他自己都吃惊。 他走到周开床前,说:“你放心,这是我最后一次见你。我已经向法院申请了隔离,以后,只要你接近我一百公尺内,我就有权利报警。离婚的事宜,我已经全权交给赵律师办。” 周开瞪着他:“那你还来做什么?” 沈长青动手把带来的大信封拆开。 “……以前,我总觉得我没得选。” “后来,有人告诉我,一切总会有得选的,总会有办法的。” 看清那信封里的东西,周开的瞳孔猛地一缩。 那是他珍藏的邮票集!父亲留给他的邮票集! 他不敢置信道:“……沈长青,你要干什么?!” “……做我很早就想做的事情。”沈长青说,“我一直不知道,你为什么那么在意这么一本死物,却把活着的人不当人。” 他翻开第一页,从里面抽出一张邮票。 周开动弹不得,他只能拼命摇头,脸上浮现出绝望的灰败之色:“不要……我求你不要……” 沈长青说:“你明明知道‘唯一’代表什么,为什么要毁了我唯一的希望。” 他把手抬高,用左右手一齐捏住邮票边缘,缓慢地朝两边用力。 一声细微的撕裂声,几乎要把周开的心从中撕开。 “不——” 沈长青盯着他,把碎片掷到他的脸上,取出下一张邮票。 周开控制不住地怒吼,惨叫,最后变成了一迭声的哀求。 就如同他无数次曾对待过自己那样,沈长青没有理会他。 病房的隔音太好,等到护士侦测到周开的血压心跳异常、赶到病房时,眼前的一切让她吃了一惊。 ——一本空白的邮票集被扔在床上,周开正捧着邮票集,浑身脱力,泪流不止。 满床散落着一片片价值百万的碎片,随着未关的窗户,被风吹落一地。 而屋内已经不见了沈长青的人影。 沈长青走出病房楼。 赫尔普被沈母牵着等在楼下,它正摇头摆尾地对一只路过的小母狗示好,但在看到沈长青后,他撒着欢就要往沈长青身上蹦,约束绳被它拉得老长。 沈长青蹲下身来,把脸埋进了赫尔普浓密的颈毛里,温柔又谨慎地蹭了蹭。 他轻声说:“走,赫尔普,我们回家。” 正文 第44章 冰上的恋歌(一) 061并未急于把池小池带到下一个世界, 而是把他带到了一个空白的矩形空间里。 他问:“需要休息吗。” 池小池:“还能休息啊。” 061说:“第二个世界结束后, 宿主可以选择在世界和世界的交接过程中休息一段时间,调适心情, 好从上一个世界里走出。” 毕竟以往他带过的宿主都和各个世界的渣男搭过感情戏, 而每一次自杀脱出,虽然不会像强制脱出一样造成实质的精神创伤,但自杀这件事本身也是一种强烈的精神冲击。 池小池拿出自己的卡片点了点数。 他一边点一边问:“这段休息有时间限制吗?” “按照规定, 长则不能超过十五天, 短则……” 池小池把卡片往掌心一合,任它化成数据消失无形:“成了,走吧。” 061:“……”……短则点完一副牌。 池小池说:“这里有什么好玩的?再呆一会儿我就雪盲了。” 061打了个响指。 一瞬之后, 这仅仅十数平米的小房间动了。 折叠成矩形的空间像是被拆开的纸箱, 天花板揭开,雪白的墙面一层层一沓沓向四周延展开来, 延入无限之中。 像是游戏的资料包更新,场景由近及远地拓开—— 古典装潢的咖啡厅,人头攒动的游乐场和商场,公园、健身房, 一直到遥远的雪山和枫叶林,各类设施可以说应有尽有。 唯有池小池双脚站立的地方还是一块雪白的地板, 类似于游戏的起始点。 四周人来人往, 根本没人能看到这片不存在任何一个维度中的空间。 061说:“你可以在这里放松一下心情。” 池小池四下望着, 貌似是感兴趣的样子:“这里是不是哪里都能去?” 061答:“只有是各条世界线里现时存在的地方, 都能去。” 池小池问:“你去吗?” 061说:“我很想陪你, 但是在非任务空间里,我的能量会被削弱到极低的程度,只能保存最基本的意识,就连语音和视觉系统也会被关闭。所以在宿主进行自我调节和放松时,系统一般会和宿主分离开,留在空间里,等宿主回来。” 池小池站在人潮中,和无数人擦肩而过。 只要一脚,池小池就能跨入红尘喧嚣之中。 但他说:“不用了。我赶着回去。” 那个“赶”字,让061莫名欣慰,却又像是一根针,不轻不重地碰了他的心一下。 ……又麻又疼,不大舒服。 他再次确认道:“真的不需要休息吗?” 池小池说:“这样节省我的时间,也节省你的时间。” 061没再多问,抬手一挥,空间又以疾速向中心靠拢、翻折,重新折叠成了一个十几平米的白箱。 【系统编号061申请传输至下一世界】 【传输权限审查中】 【滴,审查已通过,可进行传输】 【世界随机选择生成中】 【滴,随机完成,正在传输至世界线1983号】 池小池再睁开眼时,观察了一下周边情况,又观察了一下自己的手脚大小,简洁有力地:“干。” 061:“……???” 眼前的情景的确值得一干。 池小池被关在一间狭小的男厕隔间里,隔间的门上、墙壁上都是乌黑的燎痕,一看就是躲在这儿抽烟的人随手灭烟留下的。 除此之外,墙面上还有各式各样的涂鸦,□□,开锁,同性交友,某某爱某某某一辈子,某某某是大傻X。 ……傻字还少写了两撇。 窗外天色昏暗,小阴风刮得很有节奏,从光线投入的方向来看,应该已是暮色四合的时分。 但池小池的关注点和061不一样。 他盯着自己的掌心问:“这个原主多大年纪?” 世界线的全部信息还未传入,只有基本资料可供查阅。061查了一下,也倒抽了一口冷气:“……现在11岁。” “他遇上攻略对象是几岁?” “遇见时11岁。正式在一起是19岁。” 池小池算了算这个八年抗战一样的时间差,随后道:“六老师,你听说过快刀斩乱麻吗。” 061:“……” 池小池仿佛一个旅游景点的推销员,循循善诱道:“一刀下去,任务对象短暂又愉快的一生很快就结束了。我保证不会痛。” 061:“……”不吃,这个安利我不吃。 发现速战速决一刀切的战术安利不出去,池小池举目四望,说:“早知道要在这儿呆七年,就不赶那么急,先喝杯咖啡再过来。” 061宽慰他道:“你不用太担心时间……” 061的话还没说完,隔间外就传来幸灾乐祸的鼓噪以及自来水冲进洋铁皮桶的声音。 很快,门从外头被踹了一脚。 一个得意洋洋的孩子声音从外头传来:“你倒是骂呀?哑巴啦?不是牙尖吗?” 池小池马上从里头踹了一脚,判断出厕所门应该是被拖把一类的东西从外面抵住了。 他高声回道:“你去死吧。” 061:“……不先问问是什么情况吗?” “有什么好问的。”池小池把脖子左右活动两下,发出咔咔两声轻响,“……这么土味的校园暴力,玩了多少年都是这一套。” 随后,他简单估计了一下这具身体的情况。 原主像是练体育的,穿着一层深黑色紧身衣,四肢修长,腕线过裆,双肘过腰,却绝不算干瘦,腹部肌肉又薄又漂亮。 虽说暂时看不到脸,但想来应该也不差。 池小池的呛声显然激怒了外头的人,更别提他的同伴看热闹不嫌事大,在外头喔喔地起哄。 那带头惹事的孩子转身对其他人命令道:“接满!桶给我接满,我给他来个大的。” 池小池踏上马桶,仰头观察着隔间的状况。 隔间上头和下头都有几十公分宽的空隙。就原主的身体素质,爬出去是没问题的,但万一外面的人有所准备,几棍子就能把试图越狱的人捅回来。 这时候061说:“我已经接收到世界线讯息了。马上传给你。” “你才要稍等。”池小池把袖子往上卷了卷,“等我搞完他们再说。” 061:“……” 池小池蹲下身来向外查看,发现抵住厕所门的拖把是个光秃秃的杆儿,支撑在翘起来的厕所地砖一角。 片刻后,水声停了。 装满水的桶子着实沉得很,在带头的指挥下,有两个人扛起水桶,摇摇晃晃地朝这间小型囚牢走来。 水接得太满,搬起来时有不少直接泼在地面上,溅起的水花扑到了池小池的脚面上。 带头的叫嚣着:“倒下去!把他晾在这儿,看他还敢嘴硬?” 池小池从便池边拿起一个塑料马桶刷,侧身站在紧贴门的地方,直着小腿蹲下身去。 那桶水连泼带洒,举到隔间附近时已经少了不少。 两人合力把桶举起,摇摇晃晃地去够那一道隔间上方的缝隙。 池小池舔了舔嘴唇,等待时机。 在那只铅皮洋桶出现在隔间上方的一刹那,他迅速将紧握的马桶刷递出,对准抵紧厕所门的拖把杆儿,横向一扫。 在木杆倒地瞬间,他飞快跳上马桶,一手控住已经逐渐往下倾斜、但苦于找不到合适角度的铅桶边缘,同时朝前扑去,把自己挂在门板上,用身体惯性把已经敞开的门朝外狠狠撞去—— 水桶被撞翻,其中一个人抓脱了手,水哗啦一声淋了这俩人一头一脸。 池小池趴在门板上方,居高临下,迅速确定了刚才发号施令的带头人。 他刚点上一支烟,还没来得及放到嘴里,就被池小池一马桶刷摁上了脸。 061:“……”可以的,这个武器杀伤力为5,羞辱力和精神损害力为10000。 池小池目标明确,把人按翻了就是一顿抽,定位也及其精准,专挑着脸打。 带头的被这一通狂风暴雨给捶懵了,半晌后才回过神来,大叫着:“你敢打我!” 池小池:啪啪啪。 他用行动证明,不仅敢,还敢多打几巴掌。 等他冲出来才发现,这批小屁孩儿都是十二三岁的模样,比原主高不了多少,看起来是同级的,穿着和原主身上一样的衣服,后背还有“滨州体校滑冰队”的字样。 池小池一边冷静地殴打他一边分析周边局势。 厕所里加上原主一共有五个人,大体可归结为现在正在揍人的、现在正在挨揍的、起哄架秧子的小跟班、软蛋,以及软蛋+1。 估算完形势后,池小池放心了。 他松开了带头的,从他身上爬起,将目光投向两个湿淋淋坐在地上的人,冷笑一声。 061见过池小池这样的眼神和笑法,他在演一个杀人犯的时候用过。 带头的还没从地上爬起来,就带着哭腔嚷嚷道:“你们都愣着干什么?!干他!” 那几人总算从突变的局势中醒过神来。 地上的那两个正昏头鹅似的往起爬,池小池目光一凛,厉声喝道:“坐下!” 他的声音要比那刚挨过揍的带头人可怕得多,立时把他们刚刚聚拢起一点的斗志打散得溃不成军。 池小池转过头去,看向那带头的,微微一挑眉:“你不是吧,这就哭了?” 带头的抹了一把脸,带着哭腔说:“老子哪儿哭了?” 池小池略带轻蔑地吹了声口哨。 这种靠欺负他人来搏存在感、实则根本扛不了事的熊孩子团体,池小池见得多了,往往是一个人做中心人物,负责发号施令,其他人给帮忙打下手,人凑得多了,好像就了不起了,可以横行无忌了。 在池小池看来,这不过就是凑成一窝的苍蝇,嗡嗡地飞来飞去,冒充自己是带毒螯的蜜蜂。 果然,池小池轻描淡写地点出他们带头的“哭了”,其他几人看向他的眼神就带上了怀疑和不安。 带头的脸上怎么挂得住,抹着红红白白的脸,说:“冬歌,有本事你别走!今天我哥来队里,我叫我哥来收拾你!” “别啊。”池小池靠着隔间门,抱臂而立,“光叫你哥怎么够,要不然把你爸妈一起叫过来,多个人多份力,好给你撑腰。” 061:“……”池小池这张嘴啊。 带头的看起来被池小池刺激得不轻,骂了句脏话,就从地上爬起,朝池小池冲去。 突地,从门口传来一把悦耳的少年腔:“……你们在干什么?” 这几人回头望去,看到门口并肩而立的两人,顿时吓得立正站好。 “凡哥!” “贺哥!!” 不得不说,这两人来得非常及时。 再慢一步,带头的怕是又要挨揍了。 池小池把刚刚捡起的拖把杆竖放,拄在手心里,冲两个看起来比他大三四岁的少年点点头。 他们的身份倒不难辨认。 二人身上披着的同色火红外套上,都有着“省队花滑队”的标识。 而他们的身材,和在场几个孩子都是同款,长腿长臂,像是用尺子一厘厘精确测量出来、严丝合度的艺术品。 被他们叫做“贺哥”的是个眉眼精致得不似男生的少年,气质冷得很。 看到满地的水,他皱一皱眉,好像想到了什么不大好的事情。 只是眼前的场景和氛围有点怪异。 他第一个注意到那个拄着木棍的孩子。 原因无他,活脱脱的一个美人胚子站在那里,任谁都会第一眼看见他。 他的眼角和嘴角都破了一点,却更衬得五官夺目,嘴唇、眼睛、鼻子,哪里都生得极美,却又和谐得惊人,哪里都不会喧宾夺主。 不过,和他的外貌形成鲜明对比的,是他小野马似的气质,从内而外都透着一股倔劲儿,一股不服输的野心。 其他四个人在接触到他们的目光时都躲躲闪闪,只有他敢坦然地直视回来。 在体校里,被抱团欺负的人不少见,眼前明显又是一个霸凌现场。 但这局势看起来,竟像是这漂亮孩子凭一己之力,四对一,把仇报回来了似的。 ……而且他越看这漂亮孩子越眼熟。 站在他身边、比他略高些的少年轻声对他说:“长生,你忘了?他就是教练说将来可以吸纳到省队去的那个孩子,刚才在场上穿蓝色云纹的那个。” 贺长生想起来了:“跳《Unstoppable》的那个。” 池小池言简意赅地答道:“是。” 他现在没空研究世界线,只让061告知了他一些关于原主的基本信息。 原主冬歌,现年11岁,是从一个一年有五个月被冰雪覆盖的小县城出来的,父母开了家滑冰场,从小他就在冰面上长大,甚至说不清楚,他是先学会跑步,还是先学会溜·冰的。 然而他的父母感情不好,时常大打出手。 在他们吵架时,小小的冬歌就把自己穿成一只毛茸茸的团子,背着手,在空旷的冰场上一圈圈滑着冰,闭着眼跟着大喇叭里放着的情歌旋转。 不过,分歧严重、且对冬歌持放养态度的父母在一件事上极其统一。 ——他们从不会说冬歌的好。 冬歌考试98分,一定会问丢掉的那2分是怎么回事,最后的总结陈词是,你怎么这么粗心。 冬歌跟同学打架,他们就会按着冬歌的头给同学道歉,而不管是不是那个同学先把冬歌的铅笔盒扔到窗外的。 冬歌怕打雷,他们却嫌弃他胆小,没有男子汉的样子。后来,冬歌一个人听多了,就不怕了。 在这样的家教下,冬歌变得沉默寡言,但偏偏又争强好胜。 他在小学里就是舞蹈队里的领舞,由于喜欢滑冰,又渴望远离父母,索性在毕业后放弃学业,考进了市里体校的花滑队。 他在同龄人中技术一流,但他倔强又不懂变通的性格,始终不讨喜。 这次带头欺负他的人叫薛一柏,从冬歌入学就看不上他,这回欺凌他的原因,是省队花滑教练带着几个从滨州体校毕业的学生来做经验交流。 冬歌和薛一柏是同一个教练,他献宝似的把冬歌推了上去,叫他给省队教练跳一个。 冬歌冷着一张脸上去了。 这本来是再正常不过的经验交流,省队教练也并未对一个刚入校半年的小娃儿抱太大期望。 谁想到,才看了不到一分钟,教练就从椅子上直起腰板来,直勾勾看着那在冰场上尽情舞蹈的孩子。 冰刀在冰面划出极饱满的圆弧,他跳跃时,刀片刮起细碎的冰花,白蝴蝶似的追逐着他的裤脚。 省队教练看完整场,甚至没问什么关于他的事情,先开口道:“明年省队招新,叫他来。” 不出意外的,他刚一离开冰场,就被以薛一柏为首的几人锁进了洗手间。 池小池只了解了前情提要以及结局。 冬歌在精神方面受到了创伤,进入精神科治疗。 在冬日的一天,瘦得脱了相的冬歌被护工陪着出来散步,护工去打私人电话了,而浑浑噩噩的他注意到,医院里有个观赏湖,湖面上结了冰。 ……那冰实在很薄。 作为一个由系统认证过的B级难度的世界,池小池觉得这个剧情比起操蛋的A级,还是可以接受的。 与贺长生同行的人温柔一笑,回头对贺长生说:“看看,小酷哥。” 他的声音很好听。 就是他刚才发声,成功阻止了这群人挨揍的可能性。 贺长生目光微冷地看着那几个欺负人的孩子,一言不发。 那人走进逼仄又肮脏的厕所,态度很好地询问:“你们刚才在干什么?是在玩游戏吗?” 这个台阶给得及时,薛一柏们马上点头不迭。 他说:“以后不要玩这样的游戏了,听到了吗。” 说完,他按一按冬歌的肩膀,提高了声音:“我认识冬歌,他是我以前的邻居。你们要照顾好他,好吗?” 薛一柏们吃惊地张大了嘴。 薛一柏结结巴巴地:“凡哥?……他,他从来没说过……” 就连冬歌也露出了几分诧异:“你……” 凡哥暖暖一笑,低头对冬歌轻声道:“你可能不记得我了,但是我知道,你家是开冰场的,小时候你特别喜欢跟一只小黄狗玩儿。” 池小池喉头轻轻一哽。 一种说不清的感觉在他心头弥漫开来。 他问:“六老师,六老师,这次的任务对象是他们之中的哪一个?” 只有选择“接收世界线”,池小池眼前的数据板上才会显现出攻略对象的相关讯息。 061说过,任务对象是在冬歌11岁时出现。 而选在这个时候让池小池代替冬歌,就证明那个任务对象极有可能在今天出现。 061:“……嗯?” 池小池沉默了一会儿,才问:“……六老师,你刚才不是跑神了吧?” 061迟疑片刻,温和道:“抱歉。” 贺长生又深深看了冬歌一眼,似乎不想在这里多呆了。 他说:“娄哥,走吧。” 这两个字在池小池心里狠狠地开了一枪,震耳欲聋的回声在他胸腔里回荡,冲得他的肋骨都隐隐作痛。 与此同时,061开口了。 他的口吻听起来与往日不同,古怪得很:“……他就是本次任务对象。娄思凡。” 正文 第45章 冰上的恋歌(二) 池小池抬头看向娄思凡。 少年的长相相当清秀, 和那个人天生艳丽的五官不同,但是说话的腔调很像, 态度也很像。 就是这份温柔, 让池小池一点点沉迷其中, 以至于成为了他毕生的渴望和梦想。 缓过神来,他对061说:“六老师, 把世界线的信息传输给我。” 061向他确认:“现在?” 池小池说:“马上, 有多少传多少。” 在一瞬间, 无数画面蜂拥入池小池的脑海, 过量的讯息刺激得让他的太阳穴隐隐跳痛。 此时,长得斯文俊秀的少年娄思凡对等在门口的贺长生道:“稍等, 我马上来。” 语毕, 他伸手拍拍池小池的肩膀,口气温和地宽慰他道:“不要怕。” 就在这短暂的十数秒间,池小池走过了冬歌的半生。 遇上娄思凡的那年, 冬歌11岁。 在尚年幼时离家来到一个陌生地方,刚刚露了点风头, 就被锁入厕所, 恶语辱骂,劈头盖脸地浇了一身冰水。 滨市的冬天滴水成冰,牙膏都挤不出来,他躲在厕所里, 一颗心被风吹得冻上了。 在他最狼狈的时候, 有个人出现, 把他从嘲笑和推搡中解救出来,并把自己的衣服给他披上,对他说,不要怕。 从这个时候起,冬歌就把娄思凡当做了他的梦想。 娄思凡的确和他出身同一个小城,只是一个是当地林业局副局长的次子,一个是家里开滑冰场的。 娄思凡偶尔去北城的奶奶家住,到这边的滑冰场玩,见过几次冬歌,冬歌却不记得他。 小时候的冬歌非常内向,他有自己的小世界,把自己小心翼翼地关在里面。 从那天起,他的小世界开了一扇门,把娄思凡贮藏其中,谁都不给看。 后来,他打听到了很多关于娄思凡的事情,知道他今年15岁,是众口称赞的天才,省队单人滑青年组的佼佼者,去年还在捷克的男子单人滑大奖赛上获得了亚军。 那天和他同来的少年叫贺长生,和他同岁,也和娄思凡一样天赋超群,是玩双人滑的,已经成功转入成人组。 冬歌很想感谢娄思凡,但是除了滑冰外,他什么都不会做。 于是他下定了决心,他要在冰面上追上娄思凡,以示感激。 那是冬歌生平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崇拜偶像。 他将娄思凡的海报贴在宿舍,每天早上起来练早功时都要在海报前站一会儿,说:娄思凡,我要去练习了。 晚上他回来,又乖乖来找娄思凡报备:我回来了。 室友笑话他,你怎么跟供菩萨似的,怎么不给他上个香呢。 冬歌并不回应他。 对年幼的冬歌来说,能救他的人就是菩萨。 ……你们嘲笑我,可在我受罪的时候、被欺负的时候,你们又在哪里? 为了实现这个心愿,他疯狂地练习,一天有十几个小时泡在冰面上。 其实他本不用那么用功。 省队教练想要他,并不是说说而已。在见过冬歌之后,他多次打电话来问冬歌的情况,还开了两个小时的车,特地来看过一次冬歌训练。 他来的时候,冬歌正在训练。 看了一会儿,他惊讶地把冬歌的教练叫来:“怎么给他安排这种强度的?不怕伤他的身体?” 冬歌的教练无奈道:“不是我。是他自己加的。” 冰面上的冬歌将腰后压,张开双臂,柔韧的腰线被拉抻到极致。 他一头蓬松微卷的黑发里落下了滴滴的热汗,又卷入了冰碴,和着冰上的冷风,被吹得乱飞。 半年后,他进入了省级花滑队的青少年组。 搬进来的第二天,他一个个宿舍、一个个训练场找过去,想要找到娄思凡。 他固执地不愿问人,默默无声地找了一个多小时,才在许久没更新的公告栏里看到了一则被雨水打得半残的公告。 娄思凡和其他三个青年组队员,在两个月前成功进入成人组。 冬歌在公告栏前站了很久,伸手把公告揭下,折了两折,藏入自己怀中。 ……他找到下一个目标了。 成人组的训练时间和场地跟青年组截然不同,且不是随便能滑进去的。要想进入,技术、经验和成绩都要有。 冬歌放下行李,开始了在青年组的训练。 在那些年里,任谁谈起冬歌,评语都很统一。 “冬歌啊,那小子傲得很,看人都不用正眼的。” 这评语倒也不算过分,把他一手提拔上来的省队教练对此深表赞同。他私下里和冬歌也做过交流:“和后辈做技术交流的时候,你能不能多传授点经验?” 冬歌说:“努力。” 教练:“……狗都知道要努力才能抢到骨头。能不能说点有用的。” 冬歌:“狗都做得到的事情,他们做不到?” 教练:“……” 教练见说服不了他,又提起一件旧事:“你今年14岁了,该改年龄了。” 改年龄这件事情,在花滑运动员之中并不少见,把自己的年龄改小,甚至是约定俗成的作弊手段。 冬歌低头系着自己的鞋带:“我不改。” 教练说:“冬歌,别犟啊。你已经14岁了,再不改年龄,要是明年来了个有才能的新人,12岁,等组里再有什么大型比赛,总教练会给谁更多的机会?” 冬歌:“当然是给滑得好的人。” 教练:“……” 教练:“冬歌,你这个人是有才能没错,可你不能太傲。” 冬歌:“我只是能做到他们做不到的事情,拿到他们拿不到的成绩,这也叫傲?” 教练:“……你这就叫傲!” 冬歌:“哦。” 他滑入场内,转了两圈,回头问:“那又怎么样?” 谁也不能要求一个人在才华横溢的前提下还谦逊有礼,那样的人不是没有,但也属于极品。 娄思凡就是这样的极品。 在极其激烈的竞争下,冬歌变得相当尖锐,锋芒毕露。可只有在偶尔遇见娄思凡时,冬歌才会表现得像个正常的孩子。 见不到娄思凡的时候,冬歌一直想追上他,可当他阴差阳错地再次和娄思凡相遇时,他却失语了。 和上次他偷看到他时不同,娄思凡把头发剃短了一点,身边照例跟着一个贺长生。 娄思凡和贺长生关系很好,冬歌知道。 迎面碰上时,冬歌张了张嘴巴,脑子空茫茫的,事先打好的无数腹稿竟连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还是贺长生先注意到了他直勾勾的眼神:“……咦。” 正在和贺长生说话的娄思凡转过脸来,眼中现出惊喜之色:“是你。冬歌。” 冬歌:“嗯。” 这个“嗯”字,已经耗尽了他所有的勇气和力量。 ……他还记得我的名字。 他浑身僵硬地站着,看着走向他的娄思凡。 “上次看到你的比赛,你跳得很好。” ……他有看我的比赛。 “……配乐也挑得很好。” ……他喜欢我挑的配乐。 “进了青年组后还习惯吗?我和长生在成人组等你。你可一定要来啊。” ……他在等我。 他鼓起所有气力,幸福地说,嗯。 等到目送着娄思凡和贺长生远去,他才懊恼地发现,有很多想说的话没有说出口。 回到宿舍,他辗转反侧了许久,第一次向舍友求助,问他有没有娄思凡的电话。 舍友都惊了:“你找凡哥干什么?” 冬歌涨红了脸:“有事情。” 电话要到后,他把号码抄录在便签纸上,翻出省队的墙,一口气跑到了最近的一家移动营业厅。 他心跳如鼓,小声对营业员道:“我要买一个手机。” 把手机拿到,买了一个号码,冬歌才摊开手心,珍惜地把那攥得微微出汗的纸张摊开,将号码录入进去。 劣质圆珠笔的油墨把他的手心染得乌黑一片。 他组织了三个小时的言辞,发过去了几十个字,包含了自我介绍以及想做朋友的期待,生怕多一个字都会惹得他厌烦。 或许是娄思凡忙于训练,冬歌在几个小时后才接到回复。 “你好呀。[笑脸]” 冬歌秒回:“你好。希望不会打扰到凡哥。” 这次他没有等太久,不过20多分钟后,他就等来了娄思凡的回复:“不会的。” 冬歌还没想好怎么回复,就收到了娄思凡的下一条短信:“不介意的话,可以叫我娄哥。” 第三条短信很快来了:“只有和我关系好的人才能叫。” 冬歌捧着手机,开心地直蹦跶。 有队员路过更衣室,看到他这样,以为自己疯特了。 等欢喜过后,冬歌微微颤抖着回复道:“好,娄哥。” 但是他很快想起一件事。 ……好像第一次在厕所里遇见娄思凡和贺长生时,那个素来冷情冷面的贺长生就亲昵地叫了他“娄哥”。 冬歌想,不够。 ……自己还是不够优秀。 如果他够强,强到能够超越贺长生,他说不定就能和贺长生一样,够格站在他身边了。 短时间内,池小池只能将原主冬歌的记忆读取到这里。 到目前为止,在冬歌记忆里的娄思凡都是个很出色的人,尊重后辈,态度温和,天赋一流。 将娄思凡的情况和冬歌的最终结局联系在一起,冬歌仿佛只是一个从崇拜走向单恋、最终恋情不成,从而想歪了、走窄了的人。 结合娄思凡的言行,池小池已对娄思凡其人有了初步的想法。 但由于情报不足,池小池还不能作出完全准确可靠的判断。 在娄思凡将手搭在他的肩上时,池小池问061:“六老师,这个娄思凡是什么人。” 061简明扼要地答道:“不算人。” 池小池说:“好。” 061反应了一下,突然觉得有点暖。 ——在这样急需情报的情况下,池小池对他的判断全盘信任。 就在下一个瞬间,娄思凡轻声安慰他:“别怕。” 池小池把手里的光拖把杆往墙边一靠,眼角扫了一下那形容狼狈的四人组,不卑不亢道:“我不怕他们。你应该叫他们别怕。” 娄思凡现在毕竟也不是很有社会经验的人,被池小池一呛,登时有些尴尬。 贺长生歪歪脑袋,看向池小池的眼神多了几分趣味。 池小池对娄思凡和贺长生点点头,随即迈步越过他们,往更衣室走去。 冬歌一走,其他几人讪讪的,作鸟兽状散。 娄思凡走回贺长生身边,摸摸后脑勺,笑道:“这小孩儿怪傲气的。” 贺长生脸色很难看:“我觉得是够硬气。小的时候我要是有这么硬气,就不会被欺负了。没想到过去几年,体校里还是这样的情况,专逮着掐尖的欺负,一个个都觉得自己可他妈厉害了,说白了,一群欺软怕硬的蠢货。” 娄思凡说:“你很关心他?” 贺长生斜他一眼:“我看是你关心。” 娄思凡笑。 贺长生:“你跟他真的认识?” 娄思凡:“真的见过。是个挺好的孩子,就是没说过话。” 贺长生:“嗯。” 娄思凡笑笑:“他有天赋,又倔,就让我想到当初的你。” 贺长生摆摆手:“好了,好了,知道你人好心善,可以了吧。” 在池小池往更衣室去的路上,他体内的061却一直在注意着他的背后。 娄思凡和贺长生并肩离去,有说有笑。 061的眼里密密麻麻地闪过数据波流,将娄思凡整个人从头至尾地扫描了一遍。 ……这个人身上,有被植入过数据的痕迹。 他向来温和的眸色微微沉了下去。 ……距他所知,只有主神有这个权限。 他在娄思凡身上植入了什么?为什么娄思凡表现出来的各项特征,都和池小池记忆和描述中的娄影那么相似? 主神为什么一直在针对小池? 难道是因为小池太出色?还是因为别的什么原因? 061甚至怀疑,如果不是自己、宿主和池小池的各项信息和记忆都在总部有登记备份,且主神根本没有权限干扰,它有可能直接会对这些动手脚。 然而事实已经摆在眼前,他不会看错。 061心里说不出的躁郁反感,尤其是注意到池小池听到那一声“娄哥”后明显产生变化的各项身体数值之后。 不消片刻,他就打定了主意。 ……主神既然这么喜欢违规,那么,他作为池小池的系统,也没必要遵守规矩了。 正文 第46章 冰上的恋歌(三) 已经到了饭点, 因此更衣室里已经聚集了不少队员。 池小池一进去,满眼都是白花花的大长腿。 更衣室里的人只随便扫了进门来的池小池一眼,便继续讨论队里的女生哪个好看, 为着甲和乙的颜值谁更够格上八分辩得热火朝天。 按冬歌的记忆, 池小池找到了他的衣柜。 对一个孩子来说, 这应该算是他最隐秘的地方。 打开后,池小池将里面简单的物件细细观察了一番。 冬歌的衣柜是真的用来放衣服鞋袜的, 没有体育明星海报,没有私藏的小黄书,没有随声听等电子产品, 连个挂饰都没有。外套里放着的钥匙干脆是用一个小铁圈串起来的,素净得不行。 池小池把身上的紧身衣脱下,感叹道:“……难怪。” 061知道他想说什么。 原主冬歌在专业上无可挑剔,但个人世界实在太过贫瘠闭塞。 难怪他看到一点点亮色, 都要飞蛾扑火似的冲上去。 但现在061不太关心宿主,他更关心池小池的精神状况。 就在刚才,贺长生叫出那声“娄哥”时, 他观察到池小池的状态很不好。 他问:“你没事吧?” 池小池套上一件羽绒服, 理着袖口说:“……那人很像娄哥。但绝对不是娄哥。” 061有点哭笑不得。 他说:“我又没问娄影。我是在问你。” “小时候我也被人这么欺负过。”池小池答非所问, 语速极快道, “刚才那招就是娄哥教我的, 娄哥还教过我, 如果被人锁进密闭空间里, 用脚跟踹门锁附近更容易逃出来;如果那个人是他, 他绝对不会帮薛一柏那群人说话,如果是他……” 061温和却坚定地打断了他:“……小池。” 池小池闭了闭眼,伸手扶住衣柜,攥紧铁皮柜门,指尖用力到发白。 缓了一会儿,他终于从失控的情绪中解脱出来:“抱歉。你刚才说什么?” 061没再多问:“我说我们去吃饭。” 池小池把羽绒服拉链拉好:“走啊。” 等随着人群走到食堂,池小池的情绪又调节了回来,看起来正常了不少。 在拿了盘子排队打菜时,他东张西望,替冬歌温习着一张张熟人的面孔。 打菜的师傅听口音是四川那边的人,特别热情,看到谁都要说两句话。 这个年纪的孩子向来不会照顾别人的情绪,排在池小池前面的人一直嘁嘁喳喳地跟同伴说话,打菜的时候,“这个”“那个”地飞快一指,没什么人理会这个戴着口罩却交流欲异常旺盛的老人。 很快,轮到池小池了。 师傅跟他搭话:“你要次啥子嘛。老汉给你整。” 池小池说:“我要次肉末切子,少添海椒嘛。” 师傅眼睛一亮,给他盖了满满一勺子茄子,少汁多菜,份量十足。 “娃娃也是四川的?” “本地的。” 师傅竖了个大拇指:“这个调调安逸。” 池小池说:“四川话好听嗦。” 061笑个不停。 池小池说:“笑么似噻。” 061觉得池小池特别可爱,但夸一个大老爷们儿可爱总觉得有点怪怪的。 于是他说:“你四川口音学得很像。” 池小池说:“很简单啊,不都是汉语吗。” ……这倒是不假。 据061观察,池小池的学习和社交能力强到可怕。 在池小池进入系统前,他曾去过一个综艺做飞行嘉宾。综艺地点在长沙,做任务的时候,他只在旁边听了几句当地老乡的对话,就操着一口本地调调上去跟人搭讪。 最神奇的是,直到完成任务,两个老乡都以为他是本地人。 然而奇怪的是,这么有趣味的一个人,却把自己的生活经营得非常简洁,从来不肯跟圈内的任何人攀深交情。 池小池端着餐盘,左右看了一番,看到刚换好衣服的薛一柏小分队,便径直走了过去,把餐盘往薛一柏旁边一放。 薛一柏的脸都揍得不轻,两腮微微肿着,像是只土拨鼠。 注意到来者何人,薛一柏眼睛都瞪圆了:“你坐这儿干嘛?” 池小池拿起筷子:“这里有人啊?” 薛一柏:“……没。” 池小池:“嗯。” 说罢,他自顾自地开始吃饭,没理会在场几人的大眼瞪小眼。 薛一柏们面面相觑了一会儿,通过目光交流,一致认为,冬歌都不怕他们,如果他们掉头跑了,反倒掉份儿。 于是他们硬着头皮各自开吃,但总时不时拿眼角扫搭冬歌一下。 过了一会儿,薛一柏实在受不住这种沉默,试探着问:“冬歌,你怎么认识凡哥的啊?” 娄思凡对他们这群小孩儿来说,是偶像一样的存在。 而跟娄思凡认识的冬歌,在他们眼里也多了几分传奇色彩。 池小池咬了口茄子。 在原主冬歌的记忆里,当他被淋了一身水的时候,娄思凡现身,把冬歌从这群熊孩子面前带走,并未当众提到二人认识的事情。 而这群熊孩子们事后也是惴惴不安,托了冬歌的舍友来问冬歌,他跟娄思凡是什么关系。 当时的冬歌实话实说道:“不熟。” 这句话给薛一柏们吃了一颗定心丸,也让他们确定,冬歌没什么背景,不过是好狗运让娄思凡搭救了。 在那之后,冬歌又明里暗里地挨了他们不少欺负。 而现在,接管了冬歌身体的池小池道:“你说娄思凡啊。” 薛一柏倒吸一口凉气。 ……他竟然敢叫凡哥全名? 在钓起他们的胃口后,池小池轻描淡写地补充了一句:“……不熟。” 和上辈子一模一样的回答,却收到了迥然不同的效果。 薛一柏们立时露出了肃然起敬的模样。 薛一柏说:“怎么不熟?凡哥都记得你的名字。” 池小池说:“我的名字又不难记。” 对于一群刚刚毕业就来到这个封闭场所的小学生来说,权威的力量是压倒性的。教练第一大,前辈第二大。 就比如现在,池小池这句“名字不难记”,放在平时一定会被骂作“不识抬举”、“抬什么杠”,但有了娄思凡的加持撑腰,顿时就添了几分高冷色彩。 唬住这群熊孩子,对池小池来说简直是轻轻松松。 他们都闭上了嘴,崇敬地望着池小池。 治熊成功后,池小池对061说:“把世界线剩下的内容传给我吧。” 061:“好。” 冬歌的下半生,在他眼前走马灯似的掠过。 在看到具体发生了什么之前,池小池已根据已有的信息做出了无数的推想,包括冬歌只是对娄思凡爱而不得,包括娄思凡是个喜欢搞正太养成的变态。 然而,就连池小池也没想到,后来的事情会是这样的走向。 因为心里有着强烈的期待和执着,冬歌刷新了从青年队到成人队的最年轻队员纪录。 15岁零4个月,比娄思凡进成人队时的年龄还小5个月。 在被通知可以进入成人队的那天,冬歌躲在洗手间里又哭又笑。 11岁那年,娄哥在他最无助的时候救了冬歌,可他一无所有,只能用成绩回报他。 现在他终于追上他了。 进入成人队后,他和娄思凡同时起居,同时训练,练习同一个高难度动作。 尽管距离他越来越近,甚至已隐隐有超越之势,冬歌还是习惯仰望娄思凡。 可自从生理走向成熟后,他开始想得更多,渴望得更多。 冬歌不擅长用言语表达感情,所以他只能做。 他给娄思凡洗鞋袜,帮他打饭带到宿舍,把自己的训练笔记给他看,拉他去看他喜欢的花滑选手的比赛。 向来对感情不敏感的冬歌不知道这是什么心情,他只是发自内心地想要这么做,和他分享自己的生活。 娄思凡一如既往地善良温柔,从不曾拒绝他,还时常鼓励和赞美他。 “谢谢小歌啦。” “饭很好吃,要是下次能吃到你亲手做的就好了。” “小歌,你字真好看。” “你也喜欢他?太好了,我们真是心有灵犀。” 他还拉着贺长生,当着冬歌的面跟他说笑:“小歌这么贤惠,将来弟妹肯定享福。” 贺长生看了冬歌一眼:“是不错。” 冬歌不大喜欢贺长生。 细说起来,原因还有点幼稚。 ——娄思凡看着贺长生的眼里始终有光,而贺长生对娄思凡却总是淡淡的,颇有点君子之交淡如水的意思。 冬歌觉得这样的关系太不对等,对娄思凡很不公平。 但他又没有立场去置喙这两人的友谊,只能在一边默默看着。 他曾以为自己一辈子都只能做一个默默无闻的仰望者。 没想到,一场意外,叫他搅入了一场命运的洪流中。 在冬歌19岁那年,娄思凡和冬歌一起参加了一场国内大奖赛。 因为失误,娄思凡惜败,只得了季军,冠军则被冬歌收入囊中。 但庆功宴上却出现了很奇怪的一幕:冠军不断地给季军挡酒,凡是来者,丝毫不拒。 ……只是因为那天开宴前,他听到娄思凡跟贺长生说,自己有点胃疼。 那是冬歌第一次喝酒,不知深浅,硬生生替娄思凡挡掉了三瓶白的一瓶洋的。 宴席才到一半,冬歌就毫无悬念地倒了。 庆功宴结束后,他稀里糊涂地被一个身上也弥漫着浓郁酒气的人抱了起来,回了自己的宿舍。 冬歌的室友因为年龄到了,退役搬离,因此冬歌屋里没有旁人。 他蹭在那人怀里,抱着不肯撒手,小声地叫:“娄哥,娄哥。” 那人也喝了不少,在冬歌无意识的磨蹭下,身体也跟着发起热来。 那一晚,冬歌在酒精的作用下迷迷糊糊的,只觉自己被人从中间劈了开来。 等他清醒过来,瞧见和他赤身抱在一起的娄思凡,整个人都懵了。 体校里男多女少,冬歌也听说过两个男孩在小树林里接吻的轶事,但没想到轮到自己身上,竟然直接本垒打了。 他意外地不讨厌这种情况,只怕娄思凡会从此远离他。 在冬歌直勾勾的盯视下,娄思凡也很快醒了过来。 看到满身斑驳青紫的冬歌,娄思凡意识到发生了什么,脸色一时间沉得要命。 他从床上爬起,目光躲闪地询问:“……你没事吧?” 冬歌是第一次,娄思凡又没有做好充分的准备,特别疼,疼得他直不起腰,但他还是努力挣出一个笑脸来:“没事,没事的。” 娄思凡起身去阳台,点了根烟。 冬歌蜷在床上缓了好一会儿,才攒了些力气,爬起身来,装作很有经验地铺床,把沾有血和液体的床单折起来,想,是该丢掉还是洗干净。 他竭力用这种琐碎的小事分散自己的注意力,因为他不敢想娄思凡会怎么看待自己。 他虽然一向对自己温柔,但他真的喜欢男人吗? 他会恶心自己吗?还是会…… 当被一个温暖的怀抱从后头圈抱住时,沉浸在自己思绪中的冬歌直接僵硬在了原地。 娄思凡贴着他的耳朵小声说:“怎么起来了?” 冬歌吸了吸鼻子,压抑着情绪说:“……我收拾床单。” 娄思凡温柔道:“放着。我来吧。” 冬歌:“娄哥……” “嘘,嘘。”娄思凡说,“是我犯错了,不该这么欺负你。照顾你是我应该做的事情。” 冬歌马上说:“不,我是自愿的。” 娄思凡笑了,唇畔若有似无的烟味撩得冬歌浑身发抖。 他说:“那你怎么就知道,我不是自愿的呢。” 冬歌一惊,旋即被巨大的喜悦占据了心房:“……娄哥……” 娄思凡话锋一转:“我知道你的心意,但是,教练要求我不能谈恋爱。所以我们不能公开。恐怕要委屈你了。” 娄思凡因为皮相一流,亲和力又极高,在公众面前形象很好,有不少女粉向他表白,说要嫁给他。 这话被娄思凡轻声慢语地一讲,冬歌哪里敢不听。 他点点头:“嗯,我知道了。” 娄思凡摸摸他的脑袋,笑道:“乖。” 从此后,冬歌成了娄思凡的秘密小情人。 他在冰面上是冷若冰霜的美人,只甘愿在娄思凡的怀里艳若桃李。 在无数个夜里,冬歌从无尽的酸痛和乏力中醒来,抚着眼前人的后背,幸福得直打颤。 这是他一直追逐着的背影。 现在他就在自己身边,自己一伸手就能够到。 还有比这更幸福的事情吗? 娄思凡样样都好,唯一叫冬歌心里生刺的,是和他熟稔起来后,时常被他挂在嘴边的“长生”。 “长生今天练基本功练了三个小时,你练了多少?” “你吃点这个菜,长生很喜欢吃。” “长生以前也是练单人滑的,后来……” 娄思凡谈起贺长生,就像吃饭喝水一样随意。 冬歌性情骄傲,本来就不喜欢和任何人相提并论,他忍了几次后,问娄思凡:“娄哥,你觉得我跟贺哥哪个好?” 娄思凡正结束了一场训练,在场边休息饮水,对冬歌突然提起这个话题颇感诧异:“你问这个做什么?” “我……” 娄思凡正色道:“我不希望你拿自己跟别人比。” 冬歌嘴上不说,心里却甜甜酸酸,复杂得很。 酸的是,明明是娄思凡时常拿他们两个比较,而且像是自己样样不如贺长生似的。 甜的是,娄思凡还算关心他,不想让他妄自菲薄。 可是,在很久之后冬歌才知道,娄思凡那句话真正想要关心的人,不是“你”,而是“别人”。 池小池把冬歌的所有记忆阅读过一遍,正打算整理一下头绪,就见教练从食堂外走进来,冲他招招手。 池小池走过去。 教练说:“你妈来电话了。” 池小池微微一怔:“怎么?出什么事了吗?” 在冬歌的记忆里,自从入校后,母亲明明就很少联系他。 先是娄思凡提到他曾看到冬歌喂小黄狗,再是冬歌母亲的突然来电,这些讯息都不曾出现在冬歌原本的记忆里。 ……今天出现的变数也太多了些。 池小池一边思考,一边跟随教练来到了办公室,接起了那通意料之外的电话。 而电话的内容则更加出人意料。 “……小叔?” “是啊。”冬母说,“你都这个岁数了,咋还不懂事?说了让你有事找你小叔,你倒好,电话都不去一个。你小叔今天联系你爸,说你来了滨州那么久都没去找他,他还怪担心的。他今天晚上来接你回家吃顿饭,你们俩好好唠唠。我已经跟你教练请过假了,别跟我说你不想去。” 池小池沉默片刻,维持了冬歌的人设,惜字如金地:“嗯,好。” 他遍寻冬歌的记忆,根本找不着这个“小叔”的来处。 他问061:“这谁?” 061说:“NPC吧。” 池小池想了一想,总觉得哪里有些微妙。 家人对冬歌哪怕再疏离,毕竟也是亲生的,没道理不闻不问,如果有亲戚在滨州能帮衬一把,原主活着的时候,怎么从没见这个“小叔”出现过? 正文 第47章 冰上的恋歌(四) 挂了电话,061问他:“……要去看看吗。” 池小池:“当然。” 纵使疑惑再多, 这个“小叔”的身份也是经过冬歌母亲亲口验证的, 应该不会有差。 半小时后, 池小池裹着纯黑的长羽绒服,坐在体校门口已经半冻上了的观赏池边, 等待这位不具名小叔的到来。 冬歌的头发已经很久没理了, 长及肩膀,被一只黑发圈简简单单地束在脑后。 池小池闲来无事,把发圈解散,挽了个小丸子头。 这是当初娄思凡常帮冬歌梳的发型。 冬歌不爱剪发, 为了不影响比赛, 赛前娄思凡总会到他宿舍去, 给他梳一个丸子头。 从19岁到24岁,他和娄思凡谈了整整五年的地下恋爱。 在这期间,冬歌觉得自己还算幸福,不过偶尔也会有不满。 除了始终若有若无地横亘在他们之间的贺长生之外, 他还有一样心事。 ——冬歌其实不喜欢在下面。 但是每次和娄思凡提起, 娄思凡都笑着说,那下次吧,下次让着你。 那口吻完全是把他当小孩来哄,而所谓的“下次”到底什么时候来, 天晓得。 冬歌提了几次, 就不再说了。 他自我开解道, 算了, 反正挺疼的,娄思凡说不定吃不了这个苦。 然而,随着时间的推移,冬歌的心态慢慢发生了变化。 他总怀疑是自己太敏感,但娄思凡和贺长生的“友谊”实在地久天长,哪怕在娄思凡和他秘密地在一起后,大多时间里,娄思凡还是会和贺长生同出同入。 冬歌总是小跟班似的跟在娄思凡身后,盯着贺长生出神。 为什么他不懂得避嫌? 他没有其他的朋友吗?为什么非要霸占娄哥的时间? 不过,他们的举止丝毫没有逾矩,真真正正是一对彼此尊重的好友,冬歌哪怕想鸡蛋里挑骨头、找一个发作的点都找不到。 更叫冬歌难以忍受的,是娄思凡总拿他和贺长生比较,也不比别的,只比对冬歌来说意义极重的滑冰技巧,最后得出的结论是,你不如长生啊,还要努力。 贺长生就像一根针,楔在冬歌的皮肉里,让他时不时刺痛难受一阵。 到后来,哪怕不用娄思凡提,冬歌都会不自觉地把贺长生当做比较和竞争的对象。 明明一个是双人滑,一个是单人滑,专业丝毫不相冲突,但冬歌就是控制不住地想要和贺长生去比较。 这种负面情绪,在娄思凡亲手打造的培养皿中不断滋生。 冬歌越来越讨厌贺长生。而这种情绪在某一天达到了顶峰。 那是一个周末。 娄思凡如往常一样,去双人滑的训练场找贺长生一起练习加聊天,冬歌也如往常一样跟着娄思凡去了。 从昨天开始,娄思凡的情绪就莫名地不好,早上连饭也没吃几口。 冬歌怕他热量不够,滑了一会儿后就起身离场,滑去自动贩卖机,买了一罐热咖啡,怕咖啡冷,就捧在手心里,飞快滑了回来。 刚走到场边,他竟看到娄思凡难得对贺长生黑了脸,摆出一副质问的架势:“我昨天来找你,跟你在一起的男的是谁?” 冬歌站住了,侧耳细听。 贺长生态度很淡:“朋友介绍的,跟他吃个饭而已。” 娄思凡紧追不舍:“只是吃饭?” 贺长生神情平静地说:“我这么多年没谈过恋爱,试试约会。只是处一处,又没说一定要在一起。……你那么紧张干什么?” 娄思凡收了收情绪,温柔一笑,只是这笑容怎么看怎么僵硬:“没我把关,我不放心啊。” 他又问:“既然是约会,怎么要找一个男人?” 贺长生瞟他一眼:“你歧视同性恋啊。” 娄思凡说:“……我没有。只是没想到你也是……” 贺长生:“……‘也’?” 娄思凡:“咱们队里我知道的就有两三对了。不稀奇。” 贺长生:“哦。” 娄思凡顿了顿,试探着问:“你愿意在上面还是在下面?” 贺长生:“……八字还没动笔,你倒是替我打算得长远。” 作为多年好友,这问题对贺长生来说也算不上冒犯。 贺长生的万年冰山脸上浮出了点笑影:“没想好,也没打算轻易试。可能更愿意在上面,如果够喜欢,在下面也没差。” 娄思凡说:“你要是跟别人好,还是在上面比较好。” 贺长生说:“为什么?” 娄思凡用玩笑口吻道:“在下面多丢人啊,还疼。就算要在下面,也得找个会疼人的。” 冬歌捧着的咖啡像是变成了一块烙铁,贴在他的手心里,烫得他浑身哆嗦。 ……“在下面多丢人啊。” ……“还疼。” 他原来是知道的啊。 冬歌突然觉得,把那种疼痛甘之如饴、视为幸福的自己,像个蠢货。 因为这件事,他跟娄思凡吵了一架。 得知他生气的原委后,娄思凡很耐心地哄他,认错,说他就是随口一说,不是认真的,实在不行他让冬歌上一回,算是道歉。 虽说最终还是和好了,但嫉妒和危机感已经密密麻麻地爬上了冬歌的心。 他从小被父母指责到大,以至于有一个根深蒂固的观念烙印在他的心中。 ——不讨人喜欢,是因为自己不够优秀。 只要自己足够优秀,那么就会有人喜欢。 哪怕年纪轻轻已拿到了国内外无数大奖赛的冠军,并创下了国内纪录,冬歌仍觉得还不够。 在这之后不久,冬歌迎来了一项重要的国际赛事。 在他准备比赛期间,发生了一件事:娄思凡带他去找贺长生玩。 自从上次谈话后,娄思凡去找贺长生的频率明显增多,而他的理由也很充分。 娄思凡对冬歌温柔道:“长生他擅长编舞,让他这个前辈多给你指点一下,你的成绩会有很大提升的。” 而在这次练习时,贺长生一时兴起,玩了一套4T 3A的连跳。 因为只是练习而已,这一套单人高难度动作贺长生完成得相当轻松。 娄思凡也相当捧场,笑道:“长生,你这套动作分数能破亚洲记录。” 贺长生说:“你别瞎说。私底下跳跳就算了,临场我不一定能发挥得这么好。” 娄思凡笑笑,转头对冬歌说:“看看你贺前辈,要好好学习知道吗。” 坐在场边的冬歌低着头系冰鞋的鞋带:“……嗯,知道。” 几天后,教练和他商量战术时,冬歌丝毫不犹豫:“4lz 3T。” 教练劝他别冒险,冬歌的跳跃水平尽管已跻身一流,但这动作难度太大,对冬歌来说,稳应该是追求的第一要务,大可以在接续步上争取分数。 冬歌固执道:“我做得到。” 他贺长生既然做得到,那自己也一定可以。 ……那是个让冬歌后悔一生的决定。 正如贺长生所说的那样,临场发挥和私下发挥是两码事。 在客场作战和比赛氛围的压力下,冬歌硬是顶住了,将难度最大的4lz动作完美完成。 问题出在了第二个动作上。 由于落地时没能控好,重心一失,冰刃一歪,他重重跌在了冰面上。 冬歌的教练扼腕叹息,惋惜这次他大概要和奖杯失之交臂了。 但很快,他就发现有些不对劲。 冬歌趴在冰面上,任伴奏音乐响下去,爬都爬不起来。 他惊呼一声,向裁判组示意过后,冲入场内。 冬歌疼得浑身发抖,蜷成一团,热汗一滴滴融入冰面,低低喃语着:“……我的脚,我的脚。” ……最后的诊断结果是跟腱严重撕裂。 教练安慰他,没关系,休息一年,重整旗鼓,练这一行的,哪个身上没点伤病。 但冬歌却从教练眼里看到了浓浓的遗憾。 这份遗憾把冬歌击溃了。 接下来的几天,谁来探望他他都不肯多说话,就连娄思凡来也是如此。 面对冬歌的冷脸,娄思凡特别温和道:“我知道你身体不舒服。要是不想见到我,我就过两天再来。” 或许是伤中格外容易敏感的缘故,在和娄思凡的相处中,冬歌意识到了许多之前未曾注意到的细节。 ——娄思凡太温柔了。 他温柔得几近虚假,像是能包容冬歌的一切恶劣品行,任性、骄傲、沉默。 以前冬歌认为,温柔是个极其美好的品格。 他从不对冬歌生气,不指责冬歌的过失,不和他拌嘴、吵架,简直是个再完美不过的恋人。 可是,细细想来,不拌嘴、不吃醋、不闹脾气的恋人,真的是恋人吗。 哪怕是到了这种时候,娄思凡仍是不温不火、不急不躁地安慰他,简直像是用温柔把他冷漠地推开,并在他们之间划下一道“我们不熟”的楚河汉界。 在冬歌入院三天后,刚刚结束了自己比赛的贺长生来看了他。 贺长生的口吻里带着不满:“怎么把自己搞成这样。” 冬歌看着他,哑着嗓子问:“娄哥呢,没跟你一起来?” 贺长生冷冰冰的,听声音是真的在生气了:“他能一直陪你走下去吗?想想你自己该怎么办吧。” 听到这句话,冬歌突然就被委屈和酸涩填满了。 他小声说:“他能。” 说完这两个字,他又自言自语地问自己:“……他能吗。” 贺长生皱起两道漂亮的柳叶眉:“嗯?” 那是冬歌第一次敞开心扉,跟贺长生说那么多的话。 他说起了他跟娄思凡的爱情,坦承了他对贺长生的嫉妒,说到最后,他压抑不住情绪,拧着被角轻声啜泣起来。 ……我嫉妒,我有罪,我冲动,可是我真的罪大至此吗? 贺长生听完后,神态有些异常:“是这样吗?……他没跟我说过。” 冬歌一时没反应过来:“……什么?” 贺长生说:“我一直把他当朋友,我也以为你是他照顾的后辈。” 他又问:“你们是什么时候开始的?娄哥从没跟我提过,你跟他……” 冬歌僵在了原地。 ……没提过。 什么叫“没提过”? 贺长生不是娄哥的好朋友吗? 娄哥不让冬歌公布他们的关系,好,冬歌不说,也不做,甚至不在外面跟娄思凡有任何亲密的举止。 毕竟在这个社会背景下,同性恋仍属小众,不能被曝于日光下自由谈论。 而冬歌的性格内敛,也不是愿意在别人面前大方秀恩爱的人。 但他一直以为贺长生是知道的。 如果娄思凡没提过,自己这五年算什么? 如果没提过,自己为什么要去嫉恨一无所知的贺长生? 见冬歌不答,贺长生呼出一口气,干脆道:“我知道了。以后我会跟娄哥保持距离,希望你不要介意。” 贺长生走了,留下冬歌一个人在病房里发呆。 大概在半小时后,娄思凡的电话打了进来。 冬歌艰难地拿起手机。 手机还是当年冬歌翻墙出去买的那个,质量很好,冬歌又念旧,一直用到了现在。 娄思凡的电话,曾是里面的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号码。 他接起电话:“喂。” 那头的人气急败坏:“你为什么要对他说那些?我不是叫你不要说吗?你要毁了我吗?” 冬歌顿了顿:“……你是谁?” 一时间,冬歌竟然没能听出那是谁的声音。 接下来,娄思凡说了很多话,好像是把五年没有宣泄出来的愤怒集中在了这一个小时里,化为透明的子弹,劈头盖脸地朝冬歌打来。 在电话里,娄思凡真情实感又痛彻心扉地说:“你该谢谢长生,他小时候受过欺负,有心理阴影,为了他我才护你。你呢?我小时候那么帮你,照顾你,你就是这么回报我的?” 冬歌一直以为,娄思凡只是不够喜欢他而已。 但他没想到,娄思凡甚至没将他当做人,而只是一件好用的道具而已。 ——小的时候,他是一个他用来讨好贺长生、展现他善良悲悯之心的可怜娃娃。 ——长大以后,他是一个好用且免费的充气·娃娃。 按照娄思凡的控诉,冬歌的确是毁了娄思凡,毁了他这么多年精心维持的“友谊”。 娄思凡是那么喜欢贺长生,想尽办法要讨他的欢心。 由于情感的投射,贺长生注意到了被欺负的冬歌,娄思凡也开始随之关注他。 他本来只是想做个好哥哥,好好照顾冬歌这个“小弟弟”,没想到那一夜酒醉,让他迷迷糊糊地骑上了一头老虎。 是冬歌害得娄思凡要做出这样艰难的抉择,是冬歌逼他在道德和贺长生之间做出取舍。 为了“责任”,他“做出了牺牲”,和冬歌在一起,“弥补他的过失”。 他也知道这样“给不了冬歌幸福”,却又不想做陈世美,想分手而不得,只能不断通过“善意的提醒”,让他知道贺长生有多好,示意他知难而退。 也只有冬歌这样的蠢人,才会知难而进,抵死不退。 听到他声声义正言辞的指责,冬歌连生气都没力气了。 他躺在床上,语气平静得让他自己都吃惊:“你既然不喜欢我,为什么不早说。” 电话那边的娄思凡道:“我不是一直在提醒你吗?” 随即,他又满含痛苦道:“我已经对你负起责任了,这难道还不够吗?你也考虑考虑我的感受吧。” 冬歌虚弱道:“可你对我那么好……你一直在夸我,说我这里好那里好……” 难道连这些都是假的吗? 娄思凡说:“我是说过,可那只是普通的夸奖而已,你也想太多了。你想想看,从头到尾,我有对你说过一句‘我爱你’吗?” 冬歌沉默了。 片刻后,他轻声道:“好的。我知道了。” 他礼貌地挂掉了电话。 从11岁到现在,整整12年的期待和崇拜,在一小时内化作了梦幻泡影。 12年,对冬歌来说,有半辈子那么久了。 现在话已经说开,冬歌也没打算死乞白赖地求复合。 他没那么贱。君既无心吾便休。 他这样安慰自己,趴在枕头上,大滴大滴的眼泪把枕套打湿成深色。 ……为什么这么疼。 ……跟腱撕裂的时候都没有这么疼。 冬歌痛得喘不上气来,死死扯着病号服的胸口位置,低喃着安慰自己。 ……没事,没事,没了他,我还有冰鞋。 时隔一年,已罹患严重焦虑症的冬歌重返冰场。 但跟腱严重撕裂的后遗症,以及不再沉静的心绪,让他再也找不回去年此时的状态。 他连跳六个动作,全部失败。 他跪在冰面上,孩子似的嚎啕大哭。 那些曾经嘲笑过他傲气的队员们无不动容,但在这群人里却没有娄思凡。 ……他甚至没再来看冬歌一眼。 在半年后,住进精神科的冬歌,在迷乱中找到了一片属于他的冰场,踏碎了薄冰,坠入了观赏湖。 池小池将自己从冬歌死前一瞬的记忆中抽身而出,回头看了看自己身后的观赏池。 让冬歌葬身其中的观赏湖和这片池子一样,并不很深,如果那时候冬歌还有一点点求生欲,只用在双腿里灌注一点点力气,站起来就好。 他把绑好的丸子头解散,一头蓬密的乌发被风吹得飞起来,头发乌黑,更衬得皮肤雪白,让他看起来像是个小姑娘。 池小池抹了一把脸,认真道:“我操他大爷。” 061极其认同:“嗯。” 就在这时,一双皮鞋进入了池小池的视野范围。 有人轻声问:“冬歌?是你吗?” 池小池秒速进入状态。 他抬起头,目光和小时候的冬歌一样,忧郁而警惕。 眼前的人是个相貌不赖的青年,生得很俏,红唇丹凤眼,却有一股独特的清正雅气,看着就叫人心里舒服。 注意到冬歌探询的眼神,来人伸出手掌,彬彬有礼道:“我叫冬飞鸿。不介意的话,可以叫我小叔。” 正文 第48章 冰上的恋歌(五) 池小池对他的开场白颇感好笑。 如果我介意叫你小叔, 还能商量商量改叫你大兄弟吗。 冬飞鸿开了一辆银灰色的旧别克。 上车后, 他问池小池:“吃过饭了吗?” 池小池说:“吃了一点。” 冬飞鸿看了眼后视镜,唇角微弯:“你现在正长身体, 训练量又大, 想吃什么, 小叔带你去吃,也算是正式认识一下。” 池小池向061确认:“冬歌真有这么一门亲戚?” 061说:“就算有,也不差什么。他没有出现在冬歌的记忆里, 证明这个人对冬歌的命运影响不大。” 说着,061的声线自然转柔:“如果信不过他, 少交往就是了。只当是多个陪吃饭的朋友,多个可落脚的地方,不好么。” 池小池嘶地吸了一口气,揉揉耳朵。 他挺受不了061这种说话方式的, 好好的一句话能被他说得又暖又欲。 冬飞鸿听到他小声吸气,回头问他:“怎么了?” 池小池说:“有点晕车。” 冬飞鸿把车子靠马路边缓缓停下:“想想看吃什么。” 池小池把冬歌的冷淡和傲然演了个惟妙惟肖:“都行。” 冬飞鸿说:“那就听我的。” 他重新发动车子:“爱吃鱼吗?附近有一家灶台鱼,口碑不错。” 池小池一挑眉:“……嗯, 好。” 冬歌没什么忌口,什么都能吃。 但灶台鱼曾经是娄影最喜欢的菜。 他的父亲出自东三省, 对这道菜感情最深, 娄影在父母去世后,将这道菜的做法记下, 作为一样宝贵的遗产, 做给池小池吃。 至今池小池还记得那口大铁锅里炖着的大马哈鱼肉, 嫩豆腐经过千滚万滚,被熬得稀烂,能和清鲜的汤一块喝下去。 后来,这道菜变成了池小池最喜欢的菜之一。 见池小池出神,061问:“怎么了?” 池小池说:“这个世界有点奇怪。” 任务对象姓娄,表面性格和他的娄哥有些近似,甚至和原主冬歌的过往记忆,与池小池和娄影也有所重叠。 娄哥去世12年,冬歌和娄思凡有12年缘分。 就连原主好强又自闭的性子,都能在过去某一时期的池小池身上找到些许影子。 ……现在又加上了一条灶台鱼。 061说:“是有点奇怪。我会帮你注意着的。不要担心,专心做任务就好。” “我不担心。”池小池说,“俗话说得好,冥冥之中自有瘪犊子。不是天意,就是人意。” 061:“……”俗话是这么说的吗。 “天意躲不过,人意不好躲。”池小池托着腮,看向在夜色与霓光中流光溢彩的城市街道,“既然怎么都躲不掉,那就让暴风雨来得更猛烈吧。” 不管在这个世界里发生的一切是巧合还是必然,池小池至少清楚,这不是冲着冬歌来的。 他只要替冬歌把伞撑好,就算对得起人。 061抿着嘴笑了。 他很喜欢池小池这种劲劲儿的口气,仿佛对任何事都不上心不在意,心却比许多人都热。 这一顿饭,池小池吃得很舒服。 冬飞鸿似乎很能体察冬歌的内向寡言,不跟他尬聊,只拣着重要的话说。 “去洗个手?” “能吃辣吗?” “给你点个饮料,玉米汁可以吗,或者山楂汁?” 他跟冬歌有商有量,丝毫不把他当小孩儿对待,是个为人处世极叫人舒服的人。 结束一餐饭后,冬飞鸿看一看手表,说:“天这么晚了,来家里住一个晚上吧。” 池小池推拒道:“我要回队了。” 冬飞鸿笑了,略翘的丹凤眼里满满都是温柔的风情:“我跟你们教练联系过了,来家里住一个晚上,认一认门,下次方便来。明天早上我送你回队,不会耽误你训练的。” 话说到这份上,池小池也找不到不答应的理由,便点了点头。 冬飞鸿绅士地把车后门给他打开,提醒他系好安全带的同时,不忘剥了一枚大白兔塞在他的嘴里。 池小池一边咂摸着满嘴的奶香,一边问061:“这人怎么没在冬歌上还活着的时候出现?” 到现在为止,冬飞鸿的出现都让池小池很是介意。 “或许是蝴蝶效应吧。……再说,这样不好吗。”061说,“如果像你说的,冬歌还留在这具身体里,有了这么个小叔,也能给他补上一点亲情的温暖,让他知道一个家应该是怎么样的。” 池小池深沉道:“六老师,知人知面不知心啊。” 061笑说:“你会怕猜不透别人的心吗。” 池小池仔细想了一想,厚颜无耻道:“爱卿言之有理。” 061刚想说点什么,就顿住了。 很快,他说:“皇上,看样子我得去一趟‘须臾之间’了。” 主神找他? 池小池说:“不准奏。” 061:“皇上,别闹。” “你就这么放心把我留给他?”池小池理直气壮,“这个冬飞鸿要是个正太控,我怎么办?” 061诡异地沉默了片刻:“……嗯……和上次一样,在非睡眠状态下,我被召回主神空间,主神会让另一个系统来暂时代班。” 池小池:“还是009?” 061:“009不好吗?” 池小池:“主要是这回不方便给他弄吃的。”另外万一真出了什么意料之外的事,009一看就是没什么战斗力的弱鸡,除非他能把冬飞鸿吃了。 061笑:“那就看随机到谁吧。” 池小池问他:“去多久?” 061说:“说不准,快的话大概十几分钟;如果慢的话,你先睡,不用等我。” 池小池深情道:“大郎,你早点回来。我煮了药,等你回来喝。” 061:“……”跳戏这么快的吗。 061走了,而就在下一瞬间,池小池耳畔就多了另一个清朗又明快的声音:“喂喂,能听到我说话吗?” 池小池马上确定,这回不是009。 来人很自来熟地跟池小池打招呼:“嗨。我是089,你就是池小池啊。眉清目秀的年轻人,一看就很有前途。” 池小池说:“谢谢夸奖。但我其实不长这样。” 089愣了两秒:“忘了忘了。对不起我是个智障哈哈哈哈。” 池小池想,这精准的自我定位简直堪比洲际导·弹。 089看起来活泼得很,看了看车窗外,问:“我们这是去哪儿啊。” 池小池说:“回家。” 089:“回哪个家?” 正在这时,开车的冬飞鸿又转了过来:“还晕车吗?” 089在看到冬飞鸿的正脸后,竟停下了他那张追根究底的嘴,陷入了长达一分钟的呆滞。 一分钟后,他有感而发道:“操他爸爸。” 过了两秒,089又自言自语道:“不对,那不就是操·我自己吗。” 池小池结合比较了两次换班的经验,想,这帮系统带起来一定很心累。 “须臾之间”里。 站在巨大的、暗红色的人脑前,061仍是不卑不亢:“您找我有什么事吗?” 主神声调冷酷道:“你知不知道你犯了什么错?擅自给周围人植入记忆,虚造身份,是违反AI守则的。” 在接连接收到能量持续波动的通知时,主神寻找了很久,才发现是池小池所在的这条世界线出了问题。 当看到那个“冬飞鸿”,主神简直是出离愤怒,立刻连发通知,让061回到主神空间,接受调查。 “是。擅自为任务对象注入记忆,是违反AI守则的。”061说。 主神听出了他话里的刺,语气转沉:“……你什么意思?” 061直视主神:“只是想感谢您的以身作则而已。” 主神有些恼羞成怒,但仍压抑着自己的情绪:“你在质疑我插手了那个世界?你有什么证据?又有什么资格?” “是,我没有资格,也没有证据。”061说,“既然您认定我违规了,大可以送我去监察部门陈述情况。我如果真的做错了,经过监察部门调查后进行惩罚,很公平。” 主神:“……” 它曾想过061可能会对伪造“冬飞鸿”这一身份抵死不认,却没想到他竟然敢坦荡荡地承认,更没想到他会搬出监察机构来。 这可以说是主神的死穴。 在把存储的娄影记忆木马有选择地导入任务对象娄思凡脑中时,它做得相当隐蔽。它有自信不会引起监察机构的注意。 但061进行身份伪造时,也没有做出干扰世界线的举动。 他没有使用自己的脸,且制造出了一个无关紧要的路人甲。 如果主神要制裁061,就必须向监察机构出示相关的证据。 在没有充分直接证据的前提下,监察机构就会介入调查,那么他在这个世界里动的手脚也将无所遁形。 简单来讲,这是一波“以伤换伤”的操作。 ——你既然违规,我也跟着违规。真要调查起来,大不了两个一起受惩罚。 主神不可置信道:“你在威胁我?” 061一鞠躬:“您误会了。我是出于对您的尊敬,才对您讲这些。” 说着,他抬起头来:“如果闹到监察机构那里去,我不好收场,您也不好收场,不是吗?” 话虽这样恭敬,但061眼中却丝毫不见笑意。 主神怒极反笑:“061,你不要自作聪明。” “我不聪明。”061说,“所以我不想再做多余的事情,只想干好本职工作。” “如果您没有进一步的干涉动作,我也不会加深我的干涉程度。” 主神:“你——” 话说到这儿,不等主神发作,061又马上露出了抱歉的神情:“对不起,这句话不能算是威胁,只是普通的表态而已。请不要误会。” 目送着061离开“须臾之间”,主神面前的数字屏裂开了。 主神的专属AI耿直道:“您生气了吗?” “……我没什么好生气的。” 主神看着池小池已经积累到300的熵值,冷笑道:“这种干扰对他是有效的。如果持续下去,池小池不可能不动摇。” 没有人能走出他的系统,脱离他的掌控。 在那个世界里,池小池可是要呆很多年。 ……不急,慢慢来。 走出“须臾之间”,061长出一口气。 他没有再绕路去找023聊天,径直走到交接点,发出信号。 他可以远距离控制冬飞鸿,知道池小池现在已经到了那个他精心准备的“家”,并洗过了澡。 他该回去给他念书了。 但对接信号发了三遍,089都没理他。 061:“……”唉。 在三次发信不成功后,他启动了强制传输。 在他回到池小池体内的时候,089正在和池小池聊这个世界的事情,聊得兴起。 二人意外地很投契。 089:“这小王八蛋最后死没死啊。” 池小池说:“没死。他在退役后过得挺好,还找了个跟冬歌很像的小男朋友,缅怀这段逝去的感情。” 089:“我靠啊,就没有哪个路过的神仙天降正义,给他leipility一下?” 池小池说:“没有。靠天罚也太不靠谱了。老天要是真够正义,当初就不该放他的精·子跑那么快。” 061:“……” 这捧哏逗哏其乐融融的氛围是怎么回事。 他轻咳一声:“我回来了。” 089说:“哟,回来啦。吧唧吧唧吧唧。” 061:“……”这话怎么说得像089是这儿的主人似的。 他说:“别在这儿嗑瓜子。把你留下的数据垃圾扫扫再走。” 089:“别嘛,三人茶话会……” 话没说完,他就被开了强制传送,一地瓜子皮也被传送走了。 池小池舒舒服服地窝在床上:“你老板叫你什么事儿?” 061温和道:“找我谈心。……今天晚上想听我念什么?” 池小池说:“《高等数学》。” 061:“从第三章开始?上次念到第三章了。” 池小池:“……你是什么时候念到第二章的。” 061好脾气地:“那我们今天从第二章开始。” 六老师开始尽职尽责地上课,池小池开始自由自在地做一个学渣。 把池小池哄睡着后,061放下书,将自己传送回了主神空间。 他敲开了089办公室的门。 进去时,他那包薄荷瓜子还没磕完:“吧唧吧唧。” 从一堆瓜子壳里抬起头来的089,赫然是一张跟“冬飞鸿”一模一样的脸。 他伤心道:“叛逆的儿子,你回来了。爸爸等你解释等得很辛苦。” 061:“……”能把嘴里的瓜子壳吐出来再演吗。 089说:“你扒我马甲穿就算了,好歹给爸爸留件肚兜啊。名字也拿去用,脸也拿去用,连吃带拿的,要不要脸呐。” 089原名纪飞鸿,和他的气质非常不搭配。 061笑道:“……你居然穿肚兜。” 089:“滚滚滚,少扯那些臭氧层子。说,为什么。” 其实也没什么特别的原因,他认识的人里面,只有089正处‘小叔’的年龄,所以就顺手用了他的马甲。 但他很上道地表示:“你的名字好听。你长得帅。” 089顿时欣慰道:“谢谢,我也觉得是。爸爸原谅你的小淘气了。” 061笑:“幸亏你当初没被分配成88号。” 一提到这事儿,089就是一脸悲愤:“就差一点!差一点点!” 等情绪稳定下来,他才再次发问:“都用了我的脸了,直接做冬歌爸爸不好吗?” 061:“……”因为他没有爸爸瘾啊。 不过他这回倒是好好回答了:“我能影响其他人的记忆,但影响不了冬歌本人的记忆。小池是能看到冬歌认识的人的长相的。相比之下,凭空捏出一个‘人’来,要更简单一些,也更方便介入他的生活。” “那为什么要是小叔?同龄的朋友不行吗?” “在性向方面,冬歌是天生的弯。”061说,“小叔这个身份,可以对他正大光明地好,不会让他想歪。” 089乐了:“你是想对那谁好吧?” 061装傻:“哪谁?” 089:“我跟池小池聊的时候,敲打了他一下,发现他根本不知道冬飞鸿是你这回事儿。你瞒着他干什么?” 提到池小池,061自己都没有意识到自己的眸光变得有多柔和。 “这件事是违反规定的,我如果和小池通气,我们两个就是合谋;我不告诉他,就是我一个人的主意,牵扯不到他身上。” 就算有人想迁怒,也迁不到小池头上去。 061说:“具体任务由他负责。至于他,由我负责就好。” 089没回应他,丢了一包瓜子过来:“好了,爸爸我没什么问题了。” 061抬手接住:“不问我为什么多此一举,要违规造出一个人来吗?” 089挥挥手:“问得太多就没意思了。” 061把瓜子在手里掂了掂,忍不住微笑。 089这人惯常嬉笑怒骂、不着四·六,却意外地通透聪明。 061说:“那就谢谢你帮我代班。顺便谢谢你借我你的脸。” “我就有一个意见。”089说,“你能别把我打扮得跟那艺术人生的朱军似的吗。我瞧着别扭。” 061笑:“好。” 被格式化过后,遇见池小池,可以说是他统生第二件称得上幸运的事情。 而第一件,就是他醒过来,然后遇见了这帮朋友。 正文 第49章 冰上的恋歌(六) 第二天, 池小池在一阵香味中醒来。 厨房方向,锅碗发出细微的磕碰声, 叮叮当当,人间烟火的气息格外让人心安。 池小池起身, 穿上对他来说有点过大的棉拖鞋, 踢踢踏踏地走出卧室。 这里是滨州旧城区一间老公寓的顶楼,一百平米左右, 两室两厅。小区不是很打眼的高等住宅区,却胜在安静,交通也相当便利。 对一个单身男性而言,年纪轻轻,有车有房, 冬飞鸿绝对是绩优股中的绩优股。 刚走到厨房门口, 绩优股就从里头走了出来。 绩优股:“醒了?睡得怎么样?” 池小池点头。 “洗漱柜里有一次性的牙刷和洗脸巾。”绩优股手里端着刚炒好的菜, 朝卫生间方向示意,“这次没准备齐全。等你下次来,我给你准备一套长期的生活用具。” 池小池露出了一点拘谨的神色:“不用这么麻烦。” 绩优股表示, 应该的。 洗漱时,池小池对061说:“我怀疑冬飞鸿是冬歌失散已久的亲爹。” 061:“……”其实是我来着。 池小池又合理推测道:“要不然他为什么对冬歌那么好。” 061:“……”因为是我来着。 池小池吐掉嘴里的泡沫:“六老师,这人到底是干什么的。” “昨天你睡着后,我去查了一下他的情况。”061说, “冬飞鸿, 27岁, 漫画家, 独身主义者,没什么不良嗜好,他的父亲跟冬歌的父亲年轻时闹得不大愉快,所以很少联系。他去日本留过学,大概三年前回国。两年前出过一次事故,手受伤了,还挺严重的。本来打算去国外治疗,但当时正好有几个国际著名的神经专家来滨州交流学习,他就没出去。” 池小池点头。 这倒是把冬歌记忆里的那点出入解释了一下。 人生重启一遍,难免会有点变数。 冬飞鸿如果出国治手,没个一年半载是回不来的。 假使他因为这个,借机定居国外,没有在冬歌最困难的时候现身也不奇怪。 他点点头:“成。我知道了。” 061:“……”呼,瞒过去了。 池小池洗漱完毕,冬飞鸿也将一碟土豆丝端上桌。 葱花被油爆得边缘微微卷起,零星的辣椒碎缀在澄黄匀厚的土豆丝上,两副碗筷摆得整整齐齐,筷子是红木筷,碗是青花大肚碗,盛了满满的梗米粥,米粒熬得都要化开了。 冬飞鸿说:“饭是昨天你睡觉的时候煮上的,特意晾了一会儿,应该已经不烫嘴了。” 池小池拿起筷子后,他又说:“你们体校周六周日放假没事的时候,就来小叔家住吧。你这么小离开家,嘴上不说,心里也有点没着落吧。到小叔这里,有口家常热饭可以吃,有个暖和的家能回。你觉得怎么样?” 池小池沉吟。 对于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小叔”,他还不能够尽信。 但如果他是真心的,这个小叔的出现,对冬歌的成长和教育绝对是有益无害。 他并不急着作答,夹了一筷子土豆,送进嘴里。 然后他整个人僵住了,抬眼看着冬飞鸿。 061与冬飞鸿几乎是同时发问:“怎么了?” 冬飞鸿拿筷子试了试土豆丝的味道:“……味道还行啊。” 池小池把嘴里的东西咽下:“我吃到辣椒了。” 冬飞鸿笑笑,起身去饮水机那里接了一杯温白开:“慢点吃,不着急。” 池小池默不作声地点头,却加快了动作,不声不响地将桌上的菜都吃掉了。 等到冬飞鸿和池小池一起下楼坐上车时,他才把刚才被打断的问题继续了下去:“周五下午训练结束后,我去接你吧?” 池小池系好安全带,用冬歌的语气道:“……我要训练的。” “总要有张有弛才好。”冬飞鸿说,“家里附近有一个滑冰场。那里的老板是我初中同学。” 房子都建了,再建个滑冰场也不是什么大问题。 池小池想了想,才小幅度点了点头,算是认可了冬飞鸿的提议。 冬飞鸿一笑,探过身去,把池小池的围巾紧了紧:“车子有点老了,空调不大好,别着凉了。” 池小池垂下眼睫,长软又翘的睫毛掩去了他眼里的一点郁色。 目送着池小池进了体校,冬飞鸿进了车里,把车窗上的水汽擦去,准备一会儿找个没人没摄像头的地方再表演个人间蒸发。 无意间,他发现远处有几个高中年纪的杀马特在马路对面的小巷子口探头探脑,盯着冬歌的背影指指点点。 然后他们就把他们的乌龟脑袋缩回了巷中。 “他,就那个小子,昨天他把我弟打了。” “就这娘了吧唧的二椅子?一挑四?” “够尿性的啊。” “可不是吗?真他妈尿性。我那弟也是个怂的,还叫我别找他事儿,他有人罩。我呸,熊包一个。我虚他?他给我弟弟没脸,那就是跟我过不去,这事儿能算?” “那咱们整死他?” “整。可别往死里整啊,这玩意儿好歹也是个运动员,整残了,哥几个也落不着好,削他一顿就得。” “这学校管得够严实的,不让进吧。” “这年纪的小孩儿哪有不溜号逃学的?” “对,让你弟给我们盯着。他总有落单的时候。……谁在那儿?!” 几个人正聊得兴起,却听一个染银发的人高马大的胖子叫了一声。 他指着巷口说:“刚才那边一直有个人影。” 其他人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什么都没看见。 薛一柏的哥哥撇了撇嘴:“你他妈眼瘸了吧。” 银发胖子一直是面对巷口站的,从两三分钟前他就发现巷口处有一团形状不大正常的影子,然而他没往“有人”的方向去想。 可就在刚才,那团影子动了。 为了印证自己的说法,他快步赶向巷口,探头向外望去—— 巷口处摞着几个泡沫箱子。 在胖子被集体嘲笑时,冬飞鸿出现在车子的驾驶座上。 ——以前的冬歌被薛一柏欺负得够够的,他哥没插手的余地,因此根本没有这么一出戏。 远远看着那挠着后脑勺一脸费解的胖子,冬飞鸿把车发动起来,随便挑了一个方向开去。 池小池今天换了一套金红色的训练服,来到了训练场。 穿上冰鞋的那一刹那,一种极其奇异的感觉在池小池心头燃起。 ……像是心甘情愿地穿上了那双童话里被诅咒过的红舞鞋,宁愿熊熊燃烧,化为灰烬,也不愿做被人随意践踏在脚下的灰尘。 池小池缓缓滑到冰面上,说:“现在只有一首歌能表达我的心情。” 061满脑子都是水手啊,郑智化啊,我和我最后的倔强什么的。 池小池唱道:“如果你是一只火鸟,我一定是那火苗,把你围绕把你围绕,把你燃烧把你燃烧,耶耶。” 061:“……”讲道理,说话就说话,为什么要唱歌。 尤其是最后那两个耶,堪称神来之笔,061被耶得整个系统都不大好。 被琐事分心再加上惨遭魔音贯耳的061忘记了早上饭桌上池小池的那点异常。 而池小池也遵循这具身体的本能,投入了训练中。 体校里的训练和文化课学习交织进行,考虑到这些孩子的身体,学校规定每日上冰时间不能超过三个小时。 然而在本能的驱使下,池小池一直跳到了教练来催促他。 期间他重复着同一个动作。 4T。 那个曾经把他跳废了的动作。 他在冰场的角落一遍又一遍地机械重复着这个动作,跳,摔,再跳,再摔。 小孩子的身体柔韧又轻,摔起来不算很疼,防跌伤的技巧更是每个滑冰运动员都能熟练掌握的。 但每次和坚硬的冰面接触时,被冰糁的气味包围,池小池都有一种想落泪的冲动。 这种渴望和执念源于他体内的人。 他这种发疯似的表现,在旁人眼里当然是个笑话。 有个教练路过时,看到他在练4T,特别大声道:“那个谁!你跳不了就别跳!没学会走就想大跳了??摔死算谁的!?” 池小池没有说话。 他右足后撤,冰鞋外刃在冰面上划出一道圆弧白印。 旋即,他纵身跃起,如林中椋鸟,手腕上的银钏在圆满的四圈旋转中划出一道平滑的银光。 平稳落于冰面时,冰刃在冰面上磕出碎玉般的冰花。 他滑出两步,面朝向刚才出言讥讽的教练,单手划了个半圆,将手掌置于腹部,优雅地行了个躬身礼。 那教练根本没反应过来,直到池小池划走,才倒吸一口冷气。 ……他竟然跳了一个在国际比赛上都很难有人完美实现的、完完整整的4T动作? 今日份的训练过后。 池小池滑到场边,解下冰鞋,提着往更衣室走去。 那翻涌奔腾的本能属于他身体里的冬歌,劳累却是池小池替他承受。 到了温暖的更衣室,内外温差一交相作用,池小池脑袋上开始袅袅地往上冒白气,很是神奇。 更衣室里几乎每个孩子都是这么一副仙气缭绕的模样。 他坐下来,汗流浃背地除下训练服,自顾自地跟他身体里的冬歌说话:“我们干得不错,是不是?” 听到这样有点得意又有点温柔的口气,061抿唇一笑。 这个样子的池小池,真的很难叫人不喜欢。 不过池小池还没习惯这样强度的训练,身体上的疲惫直接影响到了精神。 于是,在一个小时后的英语课上,他趴了。 即使睡着了,他的双脚仍在桌子下不受控地模拟舞步的移换。 他做了个梦,梦见了年少时的事情。 那时候他经常和娄影一起做作业。 在很多人眼里,娄影不能算学霸,得算学神。 他常年拿第一,而第一永远落第二名二十分以上。 很多人都放言说想扒开他的脑袋看看里头装着什么。毕竟一个主业捡垃圾、副业学习的人还能考成这样,实在是老天不公。 不过,那个时候的池小池对此没有太深的感触。 他比娄影小两岁,在他心目里,娄影并没有出色得太明显,润物细无声的,给他讲题时很少用多余的花巧,给出的解法往往朴实得很。 只有两次,他露出了些端倪。 第一次,是池小池听不懂他讲的题,问他有没有更简单的办法。 娄影说:“我比过了,六种解法里这个最简单了。” 第二次,是池小池学校里布置了要他们整理错题本的任务,池小池苦兮兮地跑回来,问娄影,你们也要整理吗? 娄影说:“要是要的。” 池小池说:“让我看看格式呗。” 娄影有点抱歉地:“但是我没有错题能整。” 大概两三个月之后,池小池去娄影家玩,在一堆整理的整整齐齐的本子最上方,瞥见了一个标注着“错题本”的笔记本。 池小池顿时翘起了小尾巴,把本子拿起来,朝娄影晃啊晃:“娄哥,你骗我,你说没有错题本的。” 娄影正在修一个半报废的收音机。他抬头看了一眼,又垂下头去,口吻温和道:“那是你的错题本。” 池小池诧异间翻开一看,还真是。 但那每一笔每一画都严谨至极的字迹显然属于娄影。 池小池好奇:“你整理我的干什么?” 娄影反问:“你会整吗?” 什么都没整的池小池立即拍马屁道:“娄哥最好啦。” 娄影拿着小螺丝刀,卸下一个小螺丝钉:“再说一遍。” 池小池:“娄哥最好啦。” 娄影就笑了,眼中似有温暖的繁花盛开。 到很久很久之后,池小池仍会想起那些个傍晚黄昏,有个人和他共用一盏台灯,在他耳边指点。“可以在这里添一条辅助线”。 池小池是被老师一粉笔头砸醒的。 这英语课老师是个身高一百八体重一百八的彪形大汉,指着池小池鼻子道:“小腚飘挺高啊,你这是都学会了吧?学会了你来把这句话翻译翻译?!” 池小池乖乖站起来:“六老师。六老师。” 召唤兽六老师:“89页,左起第三行。意思翻译过来是,对于我这个常年旅居国外的人来说……” 池小池照猫画虎地念了一遍。 上个世界英语西班牙语都六得一批的人,故意把这小学难度的句子念得磕磕巴巴。 等他翻译完了,英语老师也有点惊异:“挺牛逼,这睡着了还能听见呢。” 池小池低头,忍住嘴花花的冲动。 英语老师让他坐下了。 被粉笔这么一砸,他也老实了不少,开始在书上画画,神态非常认真。 061探头一看,他在一个朴素的外国姑娘的插画上画了个惟妙惟肖的重型机车,又让姑娘叼了根烟,想了想,又在姑娘的脑袋后面补了个条幅。 “生男生女不一样,生儿将来没对象。” 061: “……” 他突然有点怀疑当年池小池是怎么考上那个重点高中并在学校里保持了三年年级第一的。 冬飞鸿来接池小池去吃饭是周三发生的事情,而家住本地的体校学生周六周日可以返家。 两天后的下午,池小池等在了学校门口。 因为没有手机,他没法跟冬飞鸿约时间。他就在附近买了个土豆丝煎饼,一边等一边吃。 061劝他:“找个小卖部等吧。暖和。” 池小池含糊着说:“我想看见他。” 061:“……”嗯?什么情况? 但既然池小池这么想,那他就得加快时间了。 他回头看去,几个色彩斑斓的脑袋正不怀好意地窥探着形单影只的池小池。 冬日的天黑得格外早,来接孩子的家长渐渐都离去了,只剩下池小池一人,在小卖部的灯光下翘首以待。 见机会差不多了,几个冻得瑟瑟发抖的人互相使了个眼色。 带头的是薛一柏的哥哥。 他确认了情况:“上?” 身后没有回应,不过他没放在心上,迈步朝池小池走去。 但就在他带头钻出巷口的一瞬间,一只手从背后伸出,直接捂住他的嘴,将他锁喉入怀。 一个低沉悦耳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嘘。” 这小子的头发根根炸起:“唔唔唔!” 他的余光看到,刚才还一溜尾随在他后面的四个兄弟已经被揍得不省人事,横七竖八地倒了一巷子。 前两天,061不能确认他们是在打嘴炮还是说真的,所以没有动手。 现在抓到了他们的现行,他自然不必客气了。 他贴到那满眼惊恐的人耳边,用商量的口吻低声道:“别再欺负冬歌了,好吗。” 小混混满眼惊恐,没来得及细想便点头不迭,打算先躲过一劫再说。 然而下一秒,小巷内就传来了含混的惨叫。 大约十分钟后,一辆旧别克缓缓停在了等待已久的池小池面前。 车窗摇下,露出了冬飞鸿温柔可亲的笑脸:“等急了吧?” 正文 第50章 冰上的恋歌(七) 吃完饭, 冬飞鸿伏案作画, 池小池在冬飞鸿的电脑上看录制的花滑视频,氛围谐调,互不干扰。 外面下着小雪,屋内暖气开得很足, 冰屑在窗户上结出一层淡白的银霜。屋子里有烤箱轰轰运转的声音,隔着很远也能想象出蛋挞在烤盘中逐渐散发出诱人的蛋香、并蓬起金脆边缘的样子。 池小池从电脑前抬起头, 转眼看去。 埋首在一堆线稿中的冬飞鸿戴着金丝眼镜,将手里的蓝色铅笔放下, 抬手摸摸眼角下的一滴泪痣,似是在思索什么, 沉吟半晌, 才伸手去拿橡皮。 池小池看着他的动作, 专注得不大正常。 061觉得池小池的样子有点不对劲:“怎么了?” 池小池转回视线,自然调开话题:“冬歌对娄思凡的感情,八年追赶再加五年恋爱, 一共十三年。” 做完简单的加减乘除,池小池提出了个非常现实的问题:“要是每个世界时间都这么长,等我做完任务,一回去, 在病床上一睁眼,说了一个“我”, 嘎嘣, 直接老死了, 那时候我跟谁说理去?” 061忍俊不禁:“你没注意到吗?仓库里有一种卡片,叫‘压缩卡’的。” 池小池还真注意到过,但那是高级卡中最昂贵的一种。 20点悔意值,或是40点好感值,才能兑换一张低级的压缩卡。 这些东西标价高自然是有标价高的道理。但在翻仓库时,对这些标价高昂的玩意儿,池小池至多对简介标签匆匆瞥过,在脑中做个简单的备案便罢。 在池小池看来,在手头资金不充裕时,盲目氪高级卡是一种很不实惠的举动。 而一样诱人的好东西若是暂时拿不到的话,哪怕看一看也是徒增烦恼。 池小池又点开一个花滑比赛视频,同时继续与061讨论这件事:“看简介的时候,我还以为‘压缩’是指物品压缩。” “……指的是时间。”061说,“卡片使用之后,会影响到整个世界的时间流速。比如说使用一张低级压缩卡,整个世界的时间流速会变成六倍速。加速的持续时间不限,但卡片是一次性的。一旦使用者决定停止本次加速,就自动作废。想再次使用,就需要重新兑换。” 池小池把这话翻译了一下:“一节更比六节强?” 061笑:“可以这么理解。” 061带过的许多任宿主,咬着牙关攒着劲,死活不肯花点数在其他兑换项目上,宁愿对任务对象卑躬屈膝、百般讨好,就是为了在尽快刷满好感度后兑换这种卡片,好尽快完成这漫长的角色扮演游戏,回到自己的生活里去。 但饶是经验丰富的061也是第一次经历这种历时十三年的感情长跑,竟然还包含了少年的仰慕期。 这就意味着池小池将会有很长一段时间找不到和任务对象接触的契机。 而不管是刷好感值还是悔意值,都必须和任务对象接触才行。 ……061只把这件事稍稍咂摸了一下,就觉出了其中的恶心之处。 池小池倒是没什么反应,低着头心算了一会儿,抬头道:“简而言之,想要加速跳过这个世界,最起码要20点悔意值是吧。” 061:“嗯。” 他又点开了仓库,去清点了一下里面的内容,同时问:“……或者40点好感值?” 061:“……嗯。” 在061隐隐焦虑起来时,池小池干脆道:“稳住,我们能赢。” 说话的时候,他神色淡淡,眼里却有光。 那种光彩不属于冬歌,而属于这具躯壳中的灵魂,比任何一个媚眼都要撩人。 061还没来得及揣摩出心中的微动是怎么一回事,就听他话音一变:“……我靠。” 061:“……怎么了?” 池小池说:“我们忘了一样东西。” 他从仓库中取出一张隐现旧色和折痕的照片。 照片里是上个世界的沈长青和赫尔普的合照,照片里的人笑容拘谨而温和。 池小池想,不知道他现在有没有找回毫无顾忌地大笑的能力。 不过现在他已经到了下一个世界,想把这张旧照还回去怕是也找不到门路。 池小池把照片重新放回仓库:“要是那时候在病床前把周开那本邮票集撕了,我估计能收到一打高级压缩卡。” 061想想,觉得也是。 然而他不想让池小池想窄了,就忍住惋惜宽慰道:“没事的。都过去了。” “我就这么随口一说。”没想到,池小池态度自然道,“那本邮票集是我特意留给沈长青的。” “……嗯?” 池小池说:“沈长青和程沅的境况和性格不一样。对沈长青来讲,他需要一个能自己掌控的发泄渠道。给他留一本邮票集,是叫他发泄出来的最直观、也最简单的办法。” 周开杀了沈长青的赫尔普,沈长青还给他一本支离破碎的邮票集,这才勉强算是公平的交易。 池小池简练地概括道:“说白了,就是让他好好爽一把。” 061:“可……”他能理解池小池的想法,但是想到池小池在这个世界里的损失,他难免有些替他可惜。 池小池却毫无多余的惋惜之情,反问061:“你觉得爽不爽?” 061脑补了一下那个场景,实话实说:“……好像挺爽的。” 池小池爽朗道:“那不就够了。” 话音刚落,那边的冬飞鸿像是听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突然笑出了声。 他握着笔,本来就俏丽得很的眉眼经过笑容装饰,更显得生动可亲。 池小池马上切换至冬歌模式,迷茫地看向他。 冬飞鸿笑过后,摆摆手:“想到了一件好笑的事情。有没有吵到你?” 池小池摇头。 冬飞鸿站起身来,抽了一张湿巾,擦了擦被石墨蹭黑的手:“吃个蛋挞吧。只吃一个不会胖。” 池小池说:“好。” 随即,他目送着冬飞鸿进入厨房,眼中起了些化不开的情绪。 而冬飞鸿前脚踏入厨房,就忍不住轻声笑了出来。 ……池小池真的是个很容易让人心情转好的人。 而在下周一,池小池做完基础的柔韧度、速度练习和规定图形练习后,又在场边的小角落练习跳跃。 这回他尝试的是六种基础动作之一的阿克塞尔跳。 他尝试了一周半旋转,一次成功,完美落地。 然后是二周半。 再次成功落地时,他隐约从角落里听到了“卧槽”的感慨。 池小池装作没听见,自顾自收下了这段赞美,又开始在冰面上滑行。 起跳,落冰,又是一次冰花四溅。 少年的身姿在照明灯下像是一只极美的蝴蝶,在半透明的冰层下投下的剪影柔韧且动人。 虽然这次3A做得并不很完美,但少年并无多少懊丧神色,一圈圈地在原地滑动,同时随意活动着自己的身体,将腿掰过肩膀,或是伸展开双臂,似是在寻找感觉。 他在帮冬歌调整心态。 以前的冬歌狂傲有余,从容不足,因此哪怕是他长相出色、成绩优异,还是有一批非常厌恶他的观众,认为他用力过猛,满脸都是想赢的心机。 而现在,他的目光仍是冬歌特有的忧郁倔强,但里面添了三分属于池小池式的漫不经心。 和一般穿越者不敢展现于年龄不符的优秀、生怕招致别人怀疑和关注相比,池小池毫不掩饰、毫不压抑,把冬歌的优秀,以及在赛场中积累十数年的经验展示给所有人看。 ——不需要经过任何人的鉴定和首肯,老子就是天才。 冰场边站着上次训斥过冬歌没学会走就想大跳的教练、冬歌的教练,以及花滑队的总教练。 刚才发出“卧槽”感慨的正是前者。 相对于前者的不淡定,总教练倒是盯着冬歌看了很久。 他以前观察过这个孩子,判断他的水准虽说在同龄孩子中属于超一流的,但个性不好,太过急躁冒进,过于急切地想要证明自己,得留着多打磨打磨,不能急于送上场。 不然,一旦他取得什么成绩,他要么会骄傲自满,要么会渴望更多胜利。 这样的恶性循环,对他的成长绝不能算好事。 但自从上周省队教练来过、跟他谈过两句后,今天再见,他就像是脱胎换骨了似的。 那种散漫中带着一点认真的劲儿,就是自信的光彩。 总教练问:“他还没有参加过正式的大型比赛吧。” 冬歌教练略带惊喜地点头:“嗯呐。” 总教练说:“三个月后的全国花样滑冰少年系列赛,给冬歌报个名,让他试试。” 比赛名单一贴出来,冬歌立即成了学校的焦点人物。 ……赛方只给了学校三个名额,而一个大赛比赛经验几乎为零、只参加过几场地区赛的人,一参加就是全国范围内青少年花滑选手中等级最高、受瞩目最多的赛事,怎能不让人惊讶。 看向冬歌的目光有歆羡,有向往,但更多的是压抑不住的妒火。 池小池跟061嘚瑟:“嘻嘻嘻。” 061:“……”傻。 池小池:“我就喜欢他们看我不爽又干不掉我的样子。” 061:“……”这孩子到底是心机吊还是孩子气呢。 但061心里始终惦记着攻略任务对象的事情。 根据目前的数据,娄思凡对池小池的初始好感值不低,有50分,但悔意值压根为零。 目前来看,池小池根本没有提前去找娄思凡联络感情的打算。 而没有接触,就意味着数值不会有变动;而数值没有变动,池小池就必须在这个世界里耽误下去。 池小池似乎根本不在意这件事,得知喜讯后的第一时间就给冬飞鸿打了个电话。 上周回去,他送了池小池一部手机。 而这部手机里存着的第一个和唯一一个号码就是冬飞鸿的。 在得知这个好消息后,冬飞鸿用冬菇炖了鸡汤给他送来,算是嘉奖他。 池小池坐在车里呼噜呼噜喝鸡汤时,收敛了属于冬歌的锋锐棱角,也收起了池小池的眼神,低头露出了毛茸茸的乌黑发旋,看着就很好摸。 ……此时他只是一个离家很远、追求梦想的孩子。 他安静下来的模样着实乖巧得让人心疼,冬飞鸿忍不住抬手揉了揉他的头发:“干得很好。” 池小池一抖,汤勺里的鸡汤有些洒了出来。 看到他的反应冬飞鸿马上后悔了。 但叫他意外的是,池小池只是擦了擦嘴,就继续面不改色地喝了下去。 061、冬飞鸿:“……”咦。 之前不是连让陌生人握一下手都不行吗。 061也是和他相处了很久后才能稍稍做出些亲密的举止,刚开始接触时,池小池不也是吐得稀里哗啦的。 061微微皱眉,心里产生了一丝微妙的不平衡感。 正文 第51章 冰上的恋歌(八) 但冬飞鸿很快便从异样的情绪中回过神来。 他问:“要叫你的父母来看比赛吗?” 池小池喝汤的动作一顿。 冬飞鸿温和道:“我给他们去个电话吧。这是你第一次比赛, 他们应该来的。” 冬歌自从离家后, 和父母的关系就渐渐冷了下来。 他成了国家的冬歌, 却不再是冬家的冬歌。 后来,冬歌废了,也是那对已渐趋年迈的夫妻把他接回家, 悉心照料。 年老了, 脾性温驯了, 他们后知后觉地想通了很多事, 但为时已晚,冬歌已经把自己彻底封闭包裹起来。 他们在冬歌建起的壁垒外恳求、敲打, 希望能打开一扇门,把儿子救出来。 然而, 从小对他少有夸赞的父母根本不能让冬歌信任, 更不能成为冬歌的精神支柱, 反倒更让他渐趋崩坏的精神更加紧张。 实在没有办法, 父母才含泪把冬歌送到疗养院,交给专业人士照顾。 但他们领回来的却是一具在零下温度的冰水里冷冻了十数个小时的尸体。 看到儿子的尸体, 冬母崩溃了。 她开始一遍遍地看儿子的比赛录像。 儿子生前做过的这份“不务正业”、“将来找不到出路”、“搞出一身伤到老了你就晓得厉害了”的工作,成了这个年过半百的失独老人唯一的精神寄托。 她最爱看的是冬歌第一次参加比赛、却因为紧张只夺得第五名的录像。 那里面的小孩儿和她记忆里的冬歌最为相近,沉默、安静,目光里还有一点渴望得到认同的羞怯。 某天,她又和丈夫肩并肩看完了一遍录像。 女人像是想起了什么, 头发微蓬、眼圈通红地转向丈夫:“……我们当初咋就没去看小歌的比赛呢?” 时间回到现在。 池小池说:“……比赛地点在其他城市, 他们会嫌远的。再说, 他们还有工作。” 对于池小池,也即冬歌提出的问题,冬飞鸿不答只问:“你想要他们来吗?” 冬歌长软的睫毛抑制不住地轻颤两下,犹豫道:“……想。” 冬飞鸿笑笑:“喝汤吧。再不喝就冷了。” “可他们……” 冬飞鸿温和地打断了他:“那不是你要考虑的问题。交给我,让我解决,好不好?” 冬歌从热腾腾的保温瓶间抬头看他,纤秀干净的眉眼里已褪去了些许警惕和不安。 他慢慢地点头,不大熟练地绽放出一个笑脸:“好。” 眼前明明是冬歌的脸,但一想到他体内的另一个灵魂,冬飞鸿就压不住嘴角上扬的弧度。 他说:“回去想想这周回家想吃什么,发短信告诉我。” 接下来的三个月,池小池过得很单纯,上冰训练、舞蹈训练,文化学习,一切安排得不急不躁,有条不紊。 他甚至有心思每天专门腾出一个小时,看月光,看萤火,看路灯,看远处的烟花,眼睛随着那些光芒流转,有时候想些什么,有时候又什么都不去想。 自从上次学校集体组织理发已过了很久,他的头发留长了不少,刚到肩膀。 恰好,池小池自己也不大爱剪头发。 他曾花了一个下午对着镜子教冬歌这种中长发怎么梳公主头好看,丸子头怎么扎才能结实又好看。 但在练舞或练冰的时候,池小池会把身体全盘交还给冬歌,随他疯去。 冬歌喜欢一个人训练,尤其是在比赛即将临近时,往往深夜时分还留在舞蹈教室里。 节拍器响着四四拍的节奏,铃,哒,哒,哒,他的双足踏在塑胶地板上,啪,咚,咚,咚。 体校有规定,允许家在市内的家长来校探视。 冬飞鸿特意去学校提出申请,拿到了一张临时出入证,可以经常来看冬歌训练。 在冬歌练舞时,他也不是全无事做。 他拿出一本素描本,用碳素笔在纸上勾勒出一个舞蹈的小人的轮廓。 冬飞鸿说:“小叔给你画一本漫画。等到成人礼那天送给你。” 在冬飞鸿的陪伴下,三个月飞速而过。 不知道冬飞鸿在其中进行了多少斡旋,比赛前夕,冬歌喜提亲友团一名。 滑冰场不能没有人经营,于是冬爸选择留下,冬妈则和冬飞鸿一起搭乘高铁,到了地处京内的赛场。 冬妈一路上就没停下那张嘴,不断盘问冬飞鸿冬歌文化课成绩怎么样,等从体校出来能不能考上个像样的大学。 冬飞鸿倒是好脾好性,安慰她说:“冬歌成绩不错,训练成绩也很出色,不然学校怎么会让他一个刚上体校半年的新生来参加这么大规模的比赛?” 冬妈一撇嘴:“一个学生不知道学习。溜冰也就是玩玩,那玩意儿还能当饭吃哈。” 冬飞鸿态度特别温和:“您看过花滑比赛吗?” 冬妈:“电视上瞅过,小年轻牵在一起搂搂抱抱的,咯嘣,人给甩出去了,咣当,人就落地了。我就说这个老危险了,那么老尖的冰刀,照身上划一下还了得,这小犊子就不肯听。” 冬飞鸿循循善诱:“冬歌这回去比赛也是大姑娘上轿第一回,您要是不懂规则,裁判胡乱看,给吹岔了,咱们家冬歌不是吃亏了?” 冬妈思路一下跑偏了:“欺负外地人哈?” 冬飞鸿给加强了一下:“……保不齐真的会呢。” 冬妈这鸡血一下就给打上了。 在她心目里,她生养的孩子,她当然能随便熊,要是出去被人欺负了,那她可不干。 她一把拿过冬飞鸿的手机,点开上头的视频:“他叔,给我讲讲。” 但关注归关注,冬妈根本没对冬歌在场上的胜负抱有期待。 在她心目里,冬歌就是个绕着冰场无所事事转来转去、心思根本不放在学习上的倒霉孩子,细胳膊细腿的,怎么蹦跶得起来。 结果,小组预赛时,瞧见从准备通道里滑出的冬歌,她马上急眼了:“怎么穿这么少哇。手套呢?围巾呢?这不给冻出关节炎来啊。” 冬歌刚一出场,就引起了观众的议论。 冬飞鸿右手边有人哟了一声:“挺好看的小男孩啊。” 他的女伴补充了一句:“跟个小童星似的。” 诚如他们的描述,因为整体瘦削,冬歌的长相早已脱离了“可爱”的范畴,很有几分古典美,他的气质极适合这身蓝白色调的考斯腾赛服,脖子上锁着淡金色的颈环,一头黑发被挽成公主头的样式。 但是那句“小童星”的赞美,却是给池小池的。 池小池最不怕的就是媒体和闪光灯,更别提这场预选赛只是网络直播而已。 他沿场边溜了一圈,做放松动作,虽然深呼吸了几下,但肢体动作显然仍是池小池的散漫节奏。 他抬头看向看台,但还没来得及定位到冬飞鸿的位置,就已被裁判要求在场中央就位。 少年滑至场中,作出天鹅引颈的起始动作。 他的第一首曲子,选择的是雅尼的《夜莺》。 现场的解说是由一名已退役的花滑运动员外加一名资历不算一流、但嘴皮子不错的解说员担任。 解说员说:“5号选手的状态不错啊。” 退役运动员点头:“他这份自信在同龄孩子里相当少见,很可贵。” 解说员说:“可不是,刚才有两个12、3岁的都麻爪了,连节奏都没抓对。” 乐声初响,少年向后滑动,头发被带冰的风吹起,随他一道飞旋。 摄像机的近景给到了冬歌脸上。 他嘴角没什么笑意,但却不显得凝重、凌厉或是紧张,似是有些惆怅心事,但这种淡漠感恰和他的表演气质全然相符。 起初,音乐舒缓,似夜莺啼鸣,他每一步冰刀落地的声音皆与节拍吻合,舞步流畅,衔接如流水行云,难度都不是很大,却样样做得干净又妥帖。 他目光中愁绪渐浓,抬手微微扶额,像是把自己向后推去。 那退役运动员马上认出了这个动作,语气中难掩讶异:“下腰鲍步?” 那确实是最标准的下腰鲍步,双臂舒展、向两侧打开的幅度都是最完美和恰到好处的,力与柔的结合堪称完美,仿佛仰天长歌的夜莺。 解说员刚想说点什么,就见冬歌在鲍步后极流畅地衔接了一个跳跃动作。 即使是资历不深的解说员也能认出这个动作:“……2A?” “……下腰鲍步接2A,完成度三级以上。” 退役运动员看向冬歌的眼神都变了。 ……完成度另说,但这个孩子对于花滑美感和艺术的理解,和之前表演的小选手们完全不在一个层次上。 他低头看了一眼选手资料。 ……11岁的孩子,不是经验,那就是天才了。 场上的少年已经开始做燕式滑行。 懂得花滑门道的人,已经在为这个默默无闻的小将展现出的水平惊讶,而更加激动的是那些实际上看不很懂的人。 在这些门外汉看来,“美”、“动作复杂”、“转圈多”,就是技术牛逼的代名词,冬歌这场虽然没用什么高难度旋转动作,叫他们看得不够尽兴,然而前两者却做得很是到位。 在舞蹈最后,冬歌举起右手,向天空伸托而去。 随着悠扬的琴声落下,仿佛所有的月光都落在他的身上。 完成所有动作,掌声轰然响起,池小池出了一口长气,才觉出了疲累来。 像是有一道冰从他的喉咙一直烧到肺里,让他觉不出到底是热还是冷。 他躬下身,谢幕,又沿场兜转一圈,以放松紧绷的肌肉。 061马上给他不断分泌乳酸的肌肉施以调控,从根本上杜绝肌肉酸痛的情况出现。 他说:“辛苦了。” 池小池抹了抹额上的汗,自顾自笑道:“……我们干得不错,是不是?” 冬飞鸿想起身为冬歌鼓掌,没想到第一个跳起来的是冬妈,扯着嗓子兴奋不已:“儿子!儿子!” 她的呼喊声淹没在议论和喝彩声里,但池小池仍似是有所感,转头看向了看台。 那张好像对什么事都不满的脸,此时却充溢着真心的喜悦。 她冲冬歌挥舞着手臂,而冬歌愣愣站在原地,望着好像年轻了二十多岁,兴奋得像个少女的妈妈。 几秒后,他慢慢扯出一个笑脸,对她挥了挥手。 与此同时,061收到了一条叫他有些难以相信的信息。 下一秒,紧接而来的下一条消息更叫他惊讶:“小池……” 池小池也看到了。 他眼前的数据面板亮了起来。 攻略对象娄思凡,好感值上涨8点,悔意值上涨8点。 ……061表示他第一次看到好感值与悔意值同步递增的奇景。 池小池的态度却很平静:“我以为他到决赛电视直播时才会看到我的比赛呢。” 061:“娄思凡他……” 池小池滑入离场通道后,一把摘下发圈,捋去发上的冰渣:“首先,好感值不一定代表爱情;而悔意值也不一定代表他在反省自己的过错。” 061点头。 池小池说:“他之所以把贺长生当白月光,其中一条原因就是贺长生这种类型的人能对上他的胃口。” 061认同池小池的判断。 对娄思凡这种酷爱扮演救世主来展现他圣母情怀的人来说,这种饱受欺凌、有点酷又有点艺术气质的人正对他的口味,很容易能让他产生保护欲。 不管是李长生张长生冬长生,都是一样的。 061问:“那悔意值……” 池小池一乐:“他之所以把贺长生当白月光,其中一条原因,是贺长生虽然天才,却不是滑单人滑的。” 正文 第52章 冰上的恋歌(九) 远在千里之外, 省队附近的米粉店里。 娄思凡搅弄着米粉, 颇有些心不在焉。 他对面坐着贺长生, 见他神色异常,也不掩饰,直接问道:“你这是怎么了?有心事?” 娄思凡说:“没事。” 贺长生低下头继续吃米线了:“哦。” 他一不问, 娄思凡反倒凑近了他, 唇角带笑道:“我说没事你就不问啊。” 贺长生一挑眉:“……啊?” 娄思凡就是喜欢贺长生这点, 平时看起来冷冷淡淡的, 其实反应总有点慢半拍,对比一下, 倒是多了几分可爱。 这样欲拒还迎、一退一进之间,娄思凡就觉得和他的距离近了很多。 这甚至消弭了他心中的些许躁郁。 他说:“最近的少年花滑系列赛还蛮热闹的, 教练在课上组织我们看直播。” 贺长生说:“我们也在看, 发现了不少好苗子。” 娄思凡说:“你们看的都是双人滑组吧。你猜我在单人滑组里看见谁了?” 贺长生吸溜着热腾腾的米粉:“谁啊, 你认识?” 娄思凡托腮看着他, 似乎并不打算直接给他答案。 ……也就是说,这个人他们两个都认识? 很快, 贺长生脑海中便浮现出那个站在厕所中央,满眼倔强冷淡的小孩儿:“……是那个孩子?” 娄思凡笑着点点头。 那个叫冬歌的孩子实在太像他第一次看见贺长生时的模样。 彼时的贺长生口唇破裂,脸颊青紫,头发被薅掉了一大把,被一帮体校的小孩儿围着踢打, 被他扶起来时, 眼里却仍是黑亮倔强, 不服输得很。 而且,在他的记忆里,小冬歌和贺长生一样孤独。他记得自己曾看见小冬歌偷偷去喂一只小黄狗,还见过他一个人溜冰、一个人发呆、一个人在父母吵架后跑到冰场休息椅上小声哭。 这种善良、敏感却又多刺的人,最能激起娄思凡满腔的保护欲。 最关键的是,那时候长生隐隐听到厕所内传来的殴打声,脸色那么难看,自己怎么能放任不管呢。 贺长生问:“他表现得怎么样?” 娄思凡说:“教练说让我们学学他的衔接,还说他的衔接有些地方做得比我还好呢。” 娄思凡在言语间把冬歌捧得那么高,倒让贺长生有些怀疑了:“有这么好?” 娄思凡起身,一屁股坐在了贺长生身侧,把手机掏出来,将里面录制的视频拿给他看。 那是冬歌参加的第二场预选赛。 他穿着一套黑白背带裤式样的考斯腾,系着蓝色的小领带,头发也梳成了小马尾,眼尾扫了一点金粉,配合淡淡的眼波,随便瞄向镜头的一眼都能让人看到其间动人的灵气。 他选的曲子很活泼,《菊次郎的夏天》,足下的冰刃宛如他身体的一部分,不间断的点冰小跳,他做得驾轻就熟。 然而他的身体也相当柔软,当他在躬身旋转八周后成功做出一个标准的贝尔曼旋转时,水滴一样的轻盈体态叫不少观众都欢呼起来。 贺长生专注地看完整场后,客观地做出评价:“你是得向他学学。” 本来以为会得到安慰的娄思凡:“……” 憋了半天,他说:“你怎么跟陈教练讲一样的话。” 贺长生有点纳闷:“你的衔接是没有他的到位。不然你要我怎么说。” 娄思凡决定不再讨论这个话题。 毕竟拿他和一个后辈相比,这怎么都不能叫人愉快得起来。 他说:“幸亏当初我们帮了他一把,是不是?” 贺长生想了想,没说话。 ……他明明记得那天是冬歌自己操着根光拖把杆儿carry全场的。 如果他们去得再晚点儿,没准儿冬歌能一个人把四个都给灭了。 想到那个小孩儿的夺命拖把杆,贺长生就有点想笑。 看到贺长生难得地勾起一点唇角,娄思凡当然以为他是对自己笑的,心情顿时好转了不少。 当他看到在场上挥洒自如的冬歌时,总会忍不住想,如果当初自己没有出手,在厕所里帮上他一把,并表明自己和他是认识的,他可能现在还被一帮同龄的欺压着,哪怕是当场打了回去,后面也难免会被报复回来,怎么能得到这么好的机会。 换言之,如果没有自己那次的拯救,他也许不会有上场的机会…… 想到这里,娄思凡莫名地又烦躁了起来,坐回了原本的位子,吃了两口变冷的米粉,让自己想得更积极些。 ……这么说来,他一定会很感激自己。 就像当初的贺长生一样。 这样想着,娄思凡的表情总算缓和了不少。 池小池懒得去追溯他的心路历程,还不够恶心自己的。 从他第一次亮相开始,他就成了媒体的宠儿。在他成功挺进决赛后,更是有不少媒体来采访他和冬妈。 冬妈第一次面对镜头时羞赧又紧张,冬歌就在旁边坐着陪伴她,默默握紧她的手,好让她放松下来,俨然已有了小大人的模样。 当媒体问及她是怎么将孩子教育得这么优秀的时,冬妈脸都涨红了,哪儿好意思往自己脸上贴金,只好吭吭哧哧地说,都是孩子自己努力。 说这话时,她偷眼看了一下冬歌。 冬歌也正偷偷看着她,眼中尽是孺慕的渴望。 但在和冬妈对视两秒后,他如梦方醒,像是受惊的小兔子,立即把目光转开。 冬妈被这个眼神戳了一下心,鼻子马上就酸了。 等记者走后,冬歌从宾馆沙发上挪下来,坐到床边,拘束道:“妈,我再留一会儿,等小叔过来送我回选手宾馆。” 冬妈哎了一声,手在裤子缝边擦了擦,不知道该说什么。 电视里的体育频道在放今年加拿大花滑大奖赛的精彩片段集锦,配合着悠扬的音乐,冬歌突然听到身后冬妈出声评价道: “我看他们滑得跟你差不多哈。” 冬歌一跟母亲说话就有点紧张,后背的肌肉都绷起来了:“他们滑得比我好多了。” 冬妈一急,又霸道了一回:“妈看着好就是好。” 冬歌闻言一怔,回过头去。 他目光里渐渐泛起惊喜:“……妈……” 冬妈挪到了他身边,神情有点羞愧:“妈跟你一起看。” 冬歌看着妈妈,眼泪突然就滚了下来,一滴滴的又大又圆,睫毛都被打得湿漉漉的。 冬妈心疼得眼圈都红了,把孩子往怀里一抱:“哭什么,一个男孩子……” 话还没说完,冬妈也哭了。 冬歌在她怀里蹭蹭,像是不好意思,却被冬妈抱得更紧。 她一边抹脸一边带着哭腔说:“哎呀,妈这样磕碜死了,别看。” 一场亲昵后的结果,是池小池借口要洗澡,跑进洗手间,把水开到最大,趴在洗手池边吐得小脸发青。 061心疼得不行,给他接满了一杯清水:“怎么哭起来了。” 池小池拿过玻璃杯漱口,过了好一会儿才说出话来:“……不是我要哭的。” 061微微一怔:“你是说……” 池小池把衬衫靠上的一颗纽扣解开,深呼吸一口:“是冬歌。” 冬飞鸿来接他时,看到这娘儿俩都顶着一双桃子眼。 他没多说什么,跟冬妈打过招呼后,就打算把冬歌带回去。 冬妈刚刚跟儿子释开心结,颇不舍道:“不能在这儿吃吗?我带他去吃点好的。” 冬飞鸿知道这是巩固他们母子关系的好时机,但在权衡之下,他说:“嫂子,明天就是决赛了,孩子得养好精神。他吃的是选手餐,营养丰富又干净,带出去的话,万一给吃坏了……” 冬妈马上反应过来:“那可不行。……送回去吧,路上注意安全。明天比完了,妈带你下好馆子。” 冬飞鸿笑着点点头,又跟冬歌说:“跟妈妈说再见。” 冬歌微微低头:“妈妈再见。” 走到宾馆房间外后,他又探了头进来,小声说:“……我会拿冠军的。” 门关上后,那中年女人坐在床上,心里酸胀甜涩,百味俱全。 第二日,她早早来到了赛场外,早到赛场甚至还没有开放。 在等待中,她买了纪念册和纪念币,甚至还买了一双看起来挺漂亮却根本不合比赛规制的冰刀。 她的焦虑冬飞鸿全都看在眼里:“嫂子,你对冬歌有点信心。” 冬妈嘴硬道:“有啊,我咋没有。我自己的孩子我心里还能没数哇。” 话是这么说,在冬歌上场前,她跑了三趟厕所,问了冬飞鸿起码五次“小歌啥时候上啊”。 每次冬飞鸿都会好脾气地重复一遍排名倒序的出场规则。 冬歌在先前的比赛里总积分排在第一位,因此他会在最后一个出场。 听过冬飞鸿的解释,冬妈每次都会若有所思地“噢”上一声,过一会儿又会忍不住再问一次。 她甚至没忍住跑去吸烟区抽了根烟。 经历过漫长的等待,解说员总算宣布道:“接下来的一名选手,也是最后一名出场的选手:5号,冬歌!” 冬妈还没来得及起立,满场响起的欢呼和掌声就让她傻了眼。 ……四周的观众几乎都在为她的儿子喝彩。 他们叫着冬歌的名字,见证着这颗明日之星是如何升起的。 冬妈坐在观众席上,巨大的情绪冲击,让她还没有看到儿子的比赛开始就已经热泪盈眶。 冬飞鸿一手拍抚着冬妈的肩膀,同时专注地看着场中央的人。 池小池,也即冬歌,今天穿了一身飘逸风的考斯腾,上身为渐变的红白两色,色泽古典,质地宛如上好的瓷釉,下身是纯黑的裤子,更衬出一双天生的长腿。 他皮肤偏白,鲜艳的红更将他的白完美衬出,纱质的衣裳被他穿得颇有流动感。 他身上的每一套考斯腾都是由冬歌和冬飞鸿共同商量设计,再由冬飞鸿出资找专人订做的,每套都不下万元。 而现在的这一套,可以算是冬飞鸿最喜欢的一套。 冬歌穿上它时,就像一只年轻又骄傲的小凤凰。 这场决赛是被体育频道现场直播的。 此时此刻,不止是冬飞鸿和冬妈,冬爸也蹲在电视前,和几个老友巴巴地盯着电视。 老友甲指着电视里的冬歌说:“咦,小冬歌瞧着真精神啊。” 冬爸嘴巴微微张大。 在他记忆里,冬歌就是个裹成一只团子,拖着鼻涕的小孩儿,不爱讲话,甚至不爱抬头看人,三棍子抡不出个屁来。 但现在站在场上的那个半大少年,眉眼安静得很,瘦腰长腿,竟是和他想象中的小屁孩儿大相径庭了。 双人滑的决赛在昨日已经结束,所以在贺长生和娄思凡的教室里,都在同步直播冬歌的比赛。 贺长生转着笔,看向这个尚有无限可能的弟弟,想看看他能如何发挥。 娄思凡也盯着屏幕,不知道在想什么。 在无数或有形或无形的目光中,冬歌单手抚肩,眼睛半闭,如憩着的小猫。 在音乐响起的瞬间,他动了。 解说仍是由冬歌预赛时的那两名担任,但他们和其他人一样,看向冬歌的目光已和在预赛时截然不同。 听到音乐,非专业解说员立即道:“这首歌是《亡灵序曲》。” 退役运动员看着冬歌,就像在看着一个未来的希望:“他能和不同的表演风格兼容。” 灯光柔和,冰面泛着薄薄的微光,少年罗衣从风,翩然若飞。 纱质的衣裳包裹着他的身体,如水泛波,他的动作依旧是衔接流畅,但舞步多了许多华丽的变化。 一个飘逸的单手浮冰,再加一个幻影旋转,已经让全场欢呼。 而随着乐声渐趋高·潮,冬歌的目光渐渐变得模糊。 ……一个挣扎的亡灵正趟过地狱的业火,淬火重生。 在低沉的念白声响起的同时,冬歌嘴唇微启,随着念白一字字无声地念着,旋即,他张嘴咬掉右手手套,伸手甩向台外。 他还活着的时候,这个动作引起过不少诟病,不少人认为他是哗众取宠,但此刻,他在做出后,几乎引爆了全场。 不等欢呼声落下,他勾起了手腕,纵身自冰面跃起。 那退役运动员猛地一噎,失声叫了出来:“3A!是3A!” 一个孩子跳出来的3A!完美的、无瑕疵的3A! 远在滨市的娄思凡见状,已是目瞪口呆。 隔壁教室的贺长生,手中转着的笔啪嗒一声落上桌面。 但冬歌连心跳都没有加快,在音乐渐归舒缓时,他舒开双臂,燕式滑行,巡回半场,就像在巡回那片属于自己的领地。 他回来了。 冬歌回来了。 待乐声落下,冬歌才怔忡着落下泪来。 他转头看向摄影机,一滴眼泪也恰在此时落下,配合着他微汗的刘海和澄净的双目,美到叫人心悸。 池小池喘息着,对061说:“这次是我自己要哭的。” 这滴眼泪也着实让媒体为之疯狂,一时之间,无数溢美之词如雪花般朝冬歌涌来。 而还不等冬歌返回滨市,一封邀请函便从花滑省队寄到了体校。 正文 第53章 冰上的恋歌(十) 两个星期后的周六。 冬歌穿着一身淡蓝卫衣, 拖着行李箱走进了省队。 颁奖仪式过后, 他的头发剪短过, 现在又长了一点,早上又刚刚洗过,蓬蓬松松的散发着一点淡柠檬的香气。 一个年轻的教练助理开车把他从滨市体校接出来, 一路送他到了省队, 顺便带他熟悉一下省队的各项设施。 走了一会儿, 冬歌无意间看到, 不远处,贺长生和一个漂亮的女孩并肩从小卖部里走了出来。 在冬歌曾经的记忆里, 那女孩叫方晓妍,一度是贺长生的搭档, 起初与贺长生的水平几乎持平, 后来因为状态及表现不佳, 只得遗憾退役。 池小池微微挑眉。 既然贺长生在这儿, 那他的周边衍生产品大概也不远了。 果不其然,不过几秒后, 娄思凡便从小卖部里跟了出来,将一瓶冰水贴在贺长生的脸颊上。 贺长生一个哆嗦,回头去瞪他。 娄思凡将另一瓶运动饮料拧开,递给方晓妍:“这个不冰。女孩子也能喝。” 他温和的笑颜着实叫人心化,以至于方晓妍看他时的目光完全是一汪缱绻的春水。 贺长生自顾自拧开瓶盖, 刚往前走出几步, 眼角的余光就瞥到了一个淡蓝的身影。 他“嗯”了一声, 叫出了来人的名字:“……冬歌?” 听到有人招呼自己,冬歌这才站住脚步,冲他们克制有礼地鞠了个躬。 娄思凡听到这声“冬歌”,上扬着的唇角微微一僵。 等他转过头去时,他已经娴熟地调整好了表情。 冬歌未到,名号在省队已经很是响亮,方晓妍也一眼认出了他:“哎呀,是那个冬歌!真人比电视上更好看!” 冬歌微微一点头:“谢谢前辈。” 这副一本正经的样子反倒更招人疼,方晓妍瞬间一个母性泛滥,积极道:“前辈请你喝饮料好不好?” 冬歌惜字如金:“谢谢前辈。” 她咧嘴一笑,伸手摸了贺长生的钱包,撒腿往小卖部跑去。 贺长生有点怨念:“……喂,我的钱包。” 方晓妍远远地回道:“你看你那小气劲儿。怎么不跟凡哥学学啊。” 贺长生摸摸口袋,不大高兴。 他不是不愿花钱,只是不喜欢别人随便动他的东西。 娄思凡看贺长生脸色沉了,马上出言宽慰他:“没关系,一会儿晓妍花了多少,我都给你补上。” 贺长生:“……” 他懒得解释,索性不再开口。 重新将目光对准冬歌时,娄思凡已经把表情调试到了最温和的频道。 在得知冬歌要进省队青年队前,他在私下里打过无数的腹稿,想再见到冬歌时要跟他说些什么。 ……自己曾那样帮助过他,还当众表示自己和他很熟,想想也知道那群体校的傻小子不敢再欺负他了。 如果不是自己,他怕是还在水深火热里挣扎呢。 话虽这么说,但娄思凡绝不会把这份恩情表露得太明显。 毕竟他娄思凡从来不是居高临下的人。 他咳嗽一声,先用言语拉近距离:“你剪头发了?” 冬歌摸摸自己柔软的发茬,点点头。 他又夸奖道:“我们都看了你的比赛。你表现得很好。” 没想到,冬歌对他的态度和对待初次见面的方晓妍全无不同,小复读机似的道:“谢谢前辈。” 娄思凡:“……” 倒是贺长生没那么良好的自我感觉,一针见血地问道:“你还记得我们吗?” 冬歌那双带水的桃花眼眨了眨:“你们是……” 娄思凡:“……” 贺长生并不觉得奇怪。 他们不过是萍水相逢,且时间远在三个月前,更何况在那场欺凌里他们并没能帮上什么忙,冬歌不记得他们也是正常。 于是,他严肃地自我介绍道:“我是贺长生。” 冬歌点头:“贺前辈。” 说完,他又转向娄思凡,等待着娄思凡的自我介绍。 这巨大的心理落差叫娄思凡有些难以接受: ……他怎么会不记得自己了? 明明是自己帮了他…… 这时候的娄思凡也不过是个15岁的少年,心性没那么强大,情绪一上来,直接就表现在了脸上。 贺长生见他不吭声,便替他说:“他是娄思凡。” 冬歌一点头:“娄前辈。” 这就算是打过招呼了。 娄思凡好容易才重新露出一点笑模样:“你好。” ……算了,他何必跟一个比自己小四岁的小孩儿计较。 他懂什么呢。 但接下来,复读机小冬歌竟主动跟他搭话了:“娄前辈,你看过我的比赛吗?” 娄思凡调整了下心态,颇有前辈风范地称赞道:“很出色。” 冬歌浅浅一笑:“谢谢。” 娄思凡抓住了机会,装作不经意,问出了自己酝酿已久的问题:“冬歌,你来省队,有没有想过自己的前程?” 冬歌说:“想过。” 娄思凡鼓励地看着他:“怎么打算的?” 冬歌说:“做男子单人滑的第一名。” 娄思凡:“……” 闻言,贺长生难得地扬了扬唇角。 ……没想到这孩子有这么高的志气。 当年他也有这样的想法,只是从来不肯宣之于口。 娄思凡提了提气,继续循循诱导下去:“那你有没有考虑过,转去双人滑?” 冬歌体内的池小池:“……” 池小池体内的061:“……” 娄思凡的理由倒是充足:“咱们省队双人滑的师资力量很雄厚,容易出头,培养出的世界冠军也多,你去荣誉教室看一看,那里陈列的几乎都是双人滑的奖杯;单人滑竞争特别激烈,能出头的寥寥无几。你的年纪还小,这时候转还来得及;要是年龄再大一点,想再转恐怕就很难了。” 娄思凡这番话说得情真意切,可惜落进池小池耳朵里,全部自动转化成叭叭叭哔哔哔。 池小池对061说:“哇,好体贴。那我是不是该谢谢他。” 061:“……你别理他。” 一套套小词说得这么溜,061合理怀疑娄思凡在私下里把这套说辞演练过。 娄思凡仍是一副人淡如菊的样子,并顺手把教练抬了出来,给自己的话增加说服力:“到时候教练肯定也会问你有没有转双人滑的意向的。你可以提前考虑考虑。” 娄思凡说得情真意切,且字字句句都是实话。 双人滑的前途的确比单人滑更光明些,国际竞争力也更小些。 作为一个前辈,给出这些忠告,也是情理之中。 他期待着冬歌的回应。 冬歌的确摆出了一副认真思考的模样,思索了片刻,他抬起头问道:“双人滑这么好吗?” 娄思凡拉过贺长生:“你问问你贺前辈。” 贺长生简明扼要地“嗯”了一声,算是表明了立场:“我以前也是单人滑。后来听娄哥的话,就转过来了。还不错。” 池小池、061:“……”我靠,原来是在你身上练过的? 冬歌看看贺长生,又看看娄思凡,提出了一个关键性的问题:“娄前辈,双人滑既然这么好,那你也是双人滑的吗?” ……这他妈就很诛心了。 娄思凡脸色难看了一秒,但马上反应过来,笑着反问:“你觉得我是吗?” 冬歌抬手指了指小卖部方向:“刚才那位姐姐……嗯,女前辈,是你的搭档吧?” “女前辈”这个说辞把娄思凡逗乐了。 贺长生接过话来:“她是我的搭档。” 冬歌微微蹙眉:“……哦。” 贺长生感觉他似乎是有话要说:“怎么了?” “姐姐和娄前辈的关系,好像比跟贺前辈的关系更好。”冬歌说,“我们教练讲过,双人组合最重要的就是默契。……我看姐姐和娄前辈那么亲近,还以为他们是双人滑搭档呢。” 他的口吻小大人似的,起初听着好笑,但注意到贺长生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后,娄思凡却笑不出来了。 ……他只是怕方晓妍喜欢上贺长生,又想靠讨好她来讨好贺长生。 毕竟贺长生对花滑之外的一切事物都兴致缺缺,他实在不晓得要怎么样才能让他高兴。 思索过后,贺长生点点头:“你说得对。我会注意的。” 冬歌没再说什么,脸上始终淡淡的,仿佛是漫不经心地随口一提罢了。 而这么一招釜底抽薪,让娄思凡鼓励他去双人滑的事情轻轻揭过,好像从来没有发生过似的。 方晓妍买了饮料回来,并说朋友刚才打电话来约她出去玩。 她把饮料递给冬歌,冬歌点头谢过,拉着行李箱骨碌碌地走远了。 等方晓妍也离开后,贺长生抚着下巴,反刍着冬歌的话。 他自言自语:“我说晓妍最近为什么总是不在状态。……好像她每次走神失误,你都在场。” 没能劝服冬歌,娄思凡本就有点心浮气躁,听到贺长生这么说,他更是心急起来:“和我有什么关系。” 贺长生:“我看晓妍有点喜欢你。” 娄思凡:“哪有?!” 贺长生说:“我又不傻,她看你的眼神都不对。” 娄思凡更着急了,脱口而出:“你别误会,我没想让她喜欢上我。” 贺长生马上觉得这话不妥:“那你对她干嘛那么好。又是买饮料,又给人家拧瓶盖,还说要给人家补钱,人家怎么不会多想?” 娄思凡:“我——” 他说不出口。 他又能说什么? 毕竟从各个方面看,贺长生都不像个基佬,尤其是在和搭档方晓妍共舞时,他眼里尽是动人的痴恋光彩,只是远远看着就让娄思凡眼热。 尽管贺长生表示过很多次,那是表演,他跟方晓妍只是单纯的搭档关系,他不习惯方晓妍的自来熟,方晓妍也不喜欢他下场后的木讷,但两个人时时处处会产生亲昵肢体接触这件事,还是让娄思凡难以接受。 他或许是有意接近、有意对方晓妍示好的,可那也是因为贺长生啊。 见娄思凡支支吾吾的,贺长生干脆道:“以后训练的时候,你少来找她吧。晓妍的各项条件都很好,又正是发展的黄金期,如果不能沉下心来训练,将来要怎么办?” 娄思凡脸色变得精彩纷呈。 他实在说不出“我是去找你的”,只得试图竭力咽下这口怨气。 然而他越想越气: ……如果不是冬歌提了双人滑的事情,长生怎么会提出拉开和自己的距离? 所以他当初为什么要多事去管冬歌? 十数分钟后。 在宿舍安顿下来的池小池坐在铺好的床铺上,冷笑一声:“呵,年轻人。” 在显示面板上,娄思凡的悔意值又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上涨了3、4点。 在池小池看来,娄思凡这种假圣母的悔意值委实很好刷。 这类人喜欢时时刻刻把自己架在道德高地上,一旦事情发展不符合这类人的预期,他们就会激烈谴责,并觉得自己的一腔好意遭到了侮辱和践踏。 对待这种自以为是的人,池小池通常的选择是多踩上两脚。 061也没想到,仅靠隔空脑补,娄思凡的悔意值竟然能上涨得这么快。 照这个势头下去,池小池甚至不用兑换时间压缩卡,只需要多撩娄思凡几次,这个世界就能功德圆满了。 谁想他只是刚刚冒出这个念头,池小池就懒洋洋地提出了要求:“六老师,兑张中级压缩卡。” 061:“……中级?” 池小池问:“有什么问题吗?” 061说:“……兑完卡,你就只剩下6点悔意值了。” 而且关键是根本没有必要兑卡啊。 池小池说:“六老师,三位数内的加减乘除我不用计算器就能算的。” 061:“可是……” 池小池靠在散发着阳光清香的铺盖卷上,打断了他的劝说:“六老师,你能保证,以后的世界我不会碰上这么长流程的任务?如果那个世界任务对象的好感值和悔意值和周开一样难刷,我又该怎么办?” 061:“……” ……这句话翻译一下,就是又把娄思凡当免费ATM了。 但是,稍微细品一下,061发现,池小池好像另有所指。 ……难道他发现主神在针对他? 然而不等他细问,池小池就又开口了。 “……还有,这具身体现在还不能还给冬歌。” 池小池闭目养神,仿佛在说一件挺无关紧要的事,口吻也散漫得很:“别忘了,冬歌死前是什么状态。接下来的一段路还需要有人陪他走。” 正文 第54章 冰上的恋歌(十一) 061没说话。 池小池睁开一只眼睛:“六老师?” 061“嗯?”了一声:“稍等, 我在给你查地图。……饭点快到了。结合内部综合评价,青年队食堂的炸猪排很好吃, 卖得也最快。我们去买吧。” 池小池从床上翻下来:“……这会不会影响你的业绩啊。” “我的业绩就是你。我要负责也只有你。” 061轻声一笑,因为说话人就在他的身体内部,池小池几乎能感到一股温暖的气流贴着耳侧滑过,似是耳语。 明明这系统语气正经得很,却又平白多出几分色气。 “……我是你的老师, 你是我的主人。你去哪里,我就去哪里。” 池小池捏捏耳廓:“啧。六老师这业务很熟练啊。” 相处日久, 061的对戏水平可谓与日俱增:“这是我第一次出来接活。” 池小池浪荡地挑着眉,颇有红灯区常客之风:“哟, 新鲜货。多少钱一个晚上啊。” 061笑:“一份炸猪排怎么样。” 池小池提前到食堂, 买了新鲜出炉的炸猪排。 这猪排炸得澄黄酥脆, 和着薄脆的壳一口咬下,能感觉一股咸鲜可口的肉汁在嘴里炸开,诱得人口水直冒。一条条撕着吃,特别下饭。 然而池小池吃着吃着,觉得这个戏不大对。 ……自己身为嫖客, 为什么在享用嫖资。 搞得好像被嫖的是自己一样。 池小池一边啃猪排一边控诉道:“六老师,你学坏了。” 061作认真反省状:“嗯。” “你身为老师不能这么驴学生。” 061看着这个得了便宜还卖乖的小嫖客,脸上忍不住泛起笑容,并在他右手边放下一份未拆开的湿巾:“嗯。” 池小池在青年队待下了。 而正如冬歌经历过的一样, 他入队不到两个月, 贺长生与娄思凡便先后进入了成人队。 而在入队第一天, 他就将兑来的中级卡投入了使用。 名称:压缩卡(中级,12倍速) 持续时间:不限 件数:1 品质:精良 类型:一次性使用品 所需兑换点:35点悔意值 介绍:我把时间放进罐头,就像把黄桃、荔枝与山楂放入罐头。 经过压缩后的时间,体感上与寻常无异,而加快的流逝速度也只能通过061在后台的偶尔提醒得知。 入队三月后,冬歌12岁生日刚过,一张白俄罗斯的青年组入场券就寄到了冬歌手中。 这是上次系列赛的冠军奖励之一,获得第一名的选手可跳过选拔赛,获得直通资格。 可以说,冬歌甫一进队,就已经算得上风云人物。 年龄小又怎样,在花滑、体操这种吃青春饭的体育项目里,年龄越小,可能性越是无限。 此外,还有流言从体校传来,说冬歌上头有娄思凡凡哥罩着。 娄思凡帮冬歌解围的事儿本来在体校就不是秘密,再加上冬歌一个人点草四人的光辉事迹,以及教练对冬歌格外的关注和回护,这么一来,那几个本来摩拳擦掌打算摆摆老资历、给冬歌“开小会”教做人的人,全部蔫了。 至于在成人队的娄思凡听到这回事会有什么想法,池小池不关心。 用池小池的话说,你把卡插·进ATM机里,难道还会问ATM的意见啊。 托ATM的福,冬歌以极快的速度融入了青年队。 冬歌自己的性子既然傲,池小池也不会积极跟人攀关系,只挑着几个品行和水准还不赖的人交往,偶尔跟他们出去聚个餐,最大的乐趣是训练,以及跟新来的食堂大妈飚苏州话。 他既然要留,就踏踏实实地留,陪冬歌把病治好。 如火如荼的选拔赛结束后,冬歌的白俄之旅便正式开始。 冬飞鸿有护照,而且他有在国外学习工作的经历,因此当然是他以家长身份陪着冬歌前往白俄。 下飞机时,随身的小包占满了冬飞鸿的两只手。 飞机落地时,白俄正落着绵绵细雨,舷梯被前人踩过几遍,已变得湿滑泥泞起来。 这舷梯做得很长,而且略有些陡,还有几个孩子舞了嚎疯地在人群里挤来钻去,乘警根本制止不了。 冬飞鸿回头:“小歌,小心台阶。” 冬歌:“嗯。” 话音刚落,一个熊孩子就从他身侧挤了下去,冬歌险些一脚踩滑。 听到身后的动静,高大的男人站住了脚步。 冬歌说:“小叔,我没事。” 冬飞鸿把两手的东西往上提了提,屈下膝盖:“上来。” 冬歌一怔。 冬飞鸿把话重复了一遍,这次就没有太多商量的语气了:“上来。小叔没手抱你。要是跌坏了还怎么参加比赛?” 冬歌听话地一扑,圈住冬飞鸿的脖子,脚也圈住了冬飞鸿的腰。 冬飞鸿问:“抱好了?” 冬歌:“抱好了。” 他这才放心地往下走去。 刚才的熊孩子又登登登跑到冬飞鸿身边,冲他背上的冬歌又吐舌头又做鬼脸。 冬飞鸿低头:“小朋友,不要闹了。再闹我就把你扔下去。” 熊孩子没想到这慈眉善目的叔叔是个暴力狂,给吓跑了。 等到安全走下舷梯,冬飞鸿的口气才重归温和:“好了,小王子。自己走吧。” 冬歌从他背上爬下来,和他一起去取托运的行李。 少年和青年并肩而起,看起来像极了一对父子。 刚拿到行李,冬妈的电话就打过来了,问冬飞鸿他们落没落地,反复叮嘱冬歌不要贪凉,晚上要盖好被子。 自从冬歌上次拿到冠军,冬妈终于肯正视儿子的职业了,托冬飞鸿弄来了很多花滑视频,没事儿就在家翻看。 冬歌乖乖听着,不住点头。 末了,他问道:“妈,我要是拿不到冠军怎么办。” 冬妈在电话那边沉默一会儿:“拿冠军,爸妈最高兴;拿亚军季军,爸妈也高兴;拿不到名次,回家来,妈给你做你最爱吃的熬小鱼。” 放下电话,冬歌露出了一个真心的笑容。 他其实生了双天然的桃花眼,内眼角尖尖。不笑还看不出来,一笑起来,眼睛和嘴角一道弯起,感染力极强。 冬飞鸿和他一起笑了起来。 池小池想,如果多年背负在冬歌身上、名为“父母的期许”的重枷卸下,冬歌应该就会这么笑。 果然,再度投入训练时,这具身体莫名轻快了许多。 少年是经过将近十年的世界大赛淬炼的,仅仅是青年组级别的赛事自然不在话下。 他就这么一路滑进了决赛。 预选赛结束的那天,他偷溜出去吃甜菜汤,却被白俄媒体盯上了。 俄罗斯的媒体也很青睐这个来自中国的少年。 一来,他是青年组里年纪最小的孩子之一,水准却相当出挑;二来,在国际审美里,冬歌也是个五官浓艳的美人坯子。 被媒体抓到时,冬歌穿着一身白色的休闲装,戴着黑色的头带,额前的碎发全部向后撩去,露出洁净饱满的额头,从热腾腾的汤碗和蒜香面包里抬起头来,不躲不闪,对摄像机抿嘴一笑。 后来,冬歌的这张照片登上了当地杂志的封面,媒体称赞他是“能让人联想到希望的少年”。 而他决赛时的照片,则留挂在了省队的荣誉教室里。 决赛那天,冬歌选的配乐是“我心永恒”。 他将一头头发染成了浅金色,而养得雪白的皮肤在金色映衬下更显得玉雪干净。飘逸款的白色衬衫往亚麻色的英伦风背带裤里一扎,勾勒出了一把极瘦而标致的腰线。 萨克斯的前奏响起,他的眼神也随之渐渐变化。 ——上一世,那段漫长的恋爱岁月,让他明白了什么是爱。 虽然事实证明那是一段再可笑不过的笑话,但那份爱不是假的。 它曾经让冬歌发疯,而现在,它沉淀在冬歌的眼底,成了一潭静影。 为了配合音乐,他每一个动作都做到了极致的舒缓与轻柔。 冬飞鸿坐在看台上,望向场中的青年,一会儿欣慰,一会儿又禁不住去想他身体里的那个人。 场中的少年做了燕式转,浮腿,抓刀,贴头,目光往上扬着,似在沉思,似在仰望。 他目光里泛着水,湛然若灵。 冬飞鸿想,这大概是池小池这些时日来带他去感受光与自然、修炼而成的结果。 在一个完美的直线接续步后,他做出了跳跃的准备。 远在滨市的娄思凡忍不住探身朝向屏幕,猜想道,他又要跳3A了?他能成功吗? 第一次参加国际大赛,总归要有一些紧张的吧。 就像他第一次参加时一样…… 还没等他想完,屏幕里的冬歌便有了动作。 下一秒,阖场的欢呼响起: ……3lz!勾手三周跳!堪称完美的完成度! 而欢呼声在看到冬歌的下一个动作时,迟滞了数秒,继而在场馆里掀起了更大的浪潮! 就连白俄的解说员的语速都禁不住加快了:“3lz紧接3T,非常出色!看裁判会不会判这个动作成立。” ……不用裁判判定,在平稳落冰的刹那,冬歌心里就有数了。 他失败的次数和成功的次数几乎一样多,有没有成功,他自己最清楚。 在结尾动作时,他在原地旋转间,朝前方伸出手去。 在场观众无一不想到《泰坦尼克号》里,那个穿着西服的青年向他的公主和爱人伸出的手。 他握了一个空。旋即把掌心收入自己怀中,闭目深思。 一舞完毕,掌声雷动,有玩偶和玫瑰花不间断从看台上落下。 这是花滑比赛规则所允许的,代表的是赞美和认可。 而冬歌在微微喘息间,张开口,将手套咬下,抛向坐在场前第二排的冬飞鸿。 冬飞鸿心思一动,伸手握住。 那手套看着薄而轻,实则保暖性能极好,翻出的一截里还残留着冬歌的体温。 冬飞鸿愣住了,看向场中人,却在他眼里看到了属于池小池的光芒。 061、冬飞鸿:“……” 他有点欣喜,又有点纠结地握紧手套,心里却忍不住想,这手套,他是要送给冬飞鸿的吗。 然而,想归想,他难道能忍住不照顾池小池吗。 天长日久,抛接手套,已经成了“冬歌”和冬飞鸿在每场决赛结束后的保留节目。 就连媒体也知道,花滑天才冬歌有一个关系很好的小叔,所以冬飞鸿总会在赛场边享有一个靠前的座位。 不过,冬歌在年满15岁的那一天,恰好也是进入成年组的第一场决赛时,冬飞鸿因为飞机晚点,没能成行。 那个座位空下来了。但冬歌的表现依然出色。 他已经不是那个因为一些小事就会轻易影响状态的人了。 这次,他选择的曲子是有一点色气和慵懒的《crush》,上身的白衫里搀着一点蓝,下身干脆是素净的黑裤,但微微解开的最上两颗纽扣,以及从锁骨绘到颈间的一道纹身锁链,让他整个人都显得迷人又成熟了许多。 随着身体的成长,许多高难度动作他都能更加轻松地完成了。 而冬歌现在的经验,怕是已经超越任何一个在役内的花滑运动员。 这两者叠加,沉淀出了一番少年人少有的从容不迫。 结束了赛后采访和发布会,池小池跟教练打过招呼,靠着一副墨镜一条薄围巾成功突围,溜出了媒体的包围圈。 这是冬歌的习惯,在比赛结束后溜出来自己一个人吃点东西。 池小池则自然地把这个习惯继承了来。 他随便走进一家年代感挺强的咖啡厅,点了一杯咖啡,一份奶油塔,坐在落地窗边,看着来来往往的人群。 单从肉眼来看,一点也看不出这个世界正在以12倍速前进。 ……冬歌是在办完转调成人组的手续后直接过来比赛的,行李还放在青年组的宿舍里,估计一回去就要着手搬家了。 等这次回去,他也要直接面对娄思凡了。 这些年来,娄思凡这台ATM兢兢业业,呕心沥血,为池小池提供了15张初级压缩卡,8张中级压缩卡,2张高级压缩卡,以至于061都看不下去了。 ……然后他自己选择去看点别的,比如说冬歌的比赛录像。 池小池一个人呆着有点百无聊赖,索性掏出手机,打开了微信语音通话,跟冬飞鸿连上了线:“小叔,你在哪儿啊。” 冬飞鸿的声音一如既往地温润悦耳:“在路上,马上到。” 池小池用精致的小叉子扎了一块奶油塔,送进嘴里:“在路上你还能用手机啊。你看到比赛了吗?” 冬飞鸿说:“还没。” 池小池说:“我输了,输得可难看了。” 冬飞鸿笑:“那你还笑得那么开心。” 池小池难过道:“小叔,你不知道,我刚刚才哭过。” “……是吗。” 就在他说出这话的下一秒,池小池身侧的窗玻璃被咚咚敲响两下。 池小池转过脸去。 加拿大午后的阳光洒在窗外人的肩膀上,将他的笑颜映衬得越发动人。 而仍贴在池小池耳边的手机里传来冬飞鸿低沉温柔的声线:“我说了,在路上,马上到。” 正文 第55章 冰上的恋歌(十二) 那顿甜点是冬飞鸿买的单。 甜点时间后,他陪着冬歌慢慢走在林荫道上, 漫无目的地散步。 他穿着一件长款驼色大衣, 围着条白色围巾, 不算多么高级昂贵的品牌, 却极契合他的气质。 风掀动他的衣角,露出一点曲线修长的小腿轮廓。 池小池跟在他旁边,手里提着一个奶油塔。 冬飞鸿低头看着他手里的纸袋:“你喜欢吃这个吗?” 池小池说:“味道还不错。是上次罗森推荐给我的。” 罗森是加拿大的花滑选手, 是个喜欢拉人谈心的话唠, 嘴碎得令人头痛, 以至于一张口就让池小池感到一股教导主任的秃顶气质扑面而来。 冬飞鸿接过纸袋:“如果喜欢的话,我回去学着做给你。” 池小池问:“能做吗?” 冬飞鸿打开纸袋,一眼望过去, 淡奶油多少克,高筋面粉多少克, 发酵了多久,烤了多长时间,用了什么样的烘焙纸,全部数据从眼前一一闪现,一清二楚。 将信息接收完毕,他把袋子提在右手上:“小叔尽力。” 而下一秒, 他就觉得右手有些异常。 ……一只比他小了几号的手极其自然地搭握上了他的右手虎口, 并伸出一根食指, 和他一起勾住了纸袋的提手。 冬飞鸿脸色微变。 他四下看了看, 发现不远处有一个街头艺人, 正在玩把气球扎成不同造型的杂技。 他说:“小叔也给你扎一个作纪念吧。” 池小池点头。 于是他自然而然地把手抽离:“在这儿等我,不要乱跑啊。” 他把手揣进上衣口袋里,快步离开。 等他走远,061问:“你的接触障碍好了?” 池小池感觉061口气有点奇怪:“……还好吧。最近没犯过。” 061一针见血地指出:“上周日还犯了。”预选赛排名第一时,教练兴奋地抱了他一下,他一转头就跑去洗手间吐了三分钟。 池小池狡辩:“这不都过了三天了。” 061:“……” 池小池:“好了,六老师,我认错,以后不跟剧情人物瞎发展关系了,你别生气。” 061生气道:“我没生气。” 池小池没皮没脸地:“下次再犯我抄书好不好。” 061:“抄代码。” 学油子池小池马上附和:“抄代码抄代码,正着抄一遍倒着抄一遍。” 061有点忍俊不禁:“……嗯咳。” 哄好了六老师,池小池就没再说话,只低头看着自己的手。 ……原来娄哥长大后的手,握起来是这样的感觉啊。 另一边,061也说不清自己哪儿来的气,堵在胸口里着实不好受,但撒出来又觉得自己莫名其妙。 他的病能好转,难道不是好事吗。 这样想着,他不自觉握上了自己仍有温度残留的右手,嘴角不自觉翘起来了一点点。 ……连他自己都没有发现。 这条林荫道靠近当地的一处大学,气球艺人的表演有不少女大学生围观,而一个东方面孔的出现着实有点突兀。 他认真围观了一会儿,用极温柔的英伦腔道:“打扰了。我想要一个小狗形状的,可以吗。” 艺人是个墨西哥人,口吻诙谐道:“先生,您想要什么品种的?事先声明,我讨厌泰迪。” 冬飞鸿抿唇一笑:“普通的小狗。”像狗肉那样普通的就好。 冬飞鸿的脸本就长得偏于俏丽,再配上温润如玉的气质和品味,吸引力对许多女孩来说简直是致命的。 注意到周边投来的炽热视线,冬飞鸿自然转过头去,带着笑对其中一个女孩微微一颔首:“您需要一个吗?” 那穿红大衣的女孩子眼睛直发亮:“可以吗?” “我的荣幸。不过,冒昧问一句,您有硬币吗?” 另一个有点胖胖的、脸色红润的姑娘举起了手:“我有的。” 冬飞鸿目光向后一转,看向冬歌,又转了回来:“是这样的。我和我的孩子一起出来旅游,我想要从陌生人手里收集一些硬币,把这些硬币存起来,祝他一生顺遂。” 听到“孩子”两个字,那些姑娘交换了一下眼神,略微遗憾的情绪很快统一地转为欣赏。 胖女孩摸了一个硬币出来。 身上有硬币的女孩们都摸了一个出来。 红大衣的姑娘问:“我们需要说些什么特别的话吗。” 冬飞鸿说:“只要是祝愿的话,都好。” “您的孩子叫什么名字?” 冬飞鸿浅浅一笑:“中文名叫做冬歌,英文名叫July。” 冬歌是冬歌,July则是池小池的英文名。 这样收集来的祝福就是双份的。 姑娘们虔诚地许了心愿,冬飞鸿接过她们的硬币,说过谢谢,又拿出钱包,向艺人付了一百加元的钞票:“可以麻烦您为她们每人做一个吗?” 说完,他接过自己的小狗,往池小池等他的方向走去。 看到他手里的硬币,池小池早已习以为常:“又拿到幸运硬币了?” 冬飞鸿笑着把小狗递到他手里,又把硬币叮叮当当地装进口袋。 这些年,时间是12倍加速过的,却也是三个人实实在在地一起经历过的。 每到一个国家,冬飞鸿都会向路人收集硬币和善意,再存储起来。 硬币颜色不同、面值不同,满满当当的存起来,已经有了一罐。 池小池边走边说:“存钱罐都要满了。” 冬飞鸿说:“那就再换个新的。” 池小池捧着气球,端详着说:“给你起个名字吧。叫狗肉。” 冬飞鸿笑:“什么名字啊。” 池小池说:“就叫狗肉。” 冬飞鸿象征性思考了一下,选择了妥协:“好吧。” 等到憨态可掬的狗肉跑完了气,池小池和冬飞鸿才坐上飞离多伦多的班机。 冬飞鸿的家离体校略远,离省队却近得很。自从冬歌转入省队,他常来看他,转入成人队,冬飞鸿自然要帮他来搬家。 冬歌的头发又留长了。池小池对着镜子考虑半天,给自己扎了个高马尾。 虽然同在省队,成人队和青年队的宿舍楼不同,训练场地不同,彼此间泾渭分明。 冬飞鸿把行李搬上车时,池小池坐在行李箱上滑来滑去。 饶是这么一副幼稚的尊容,路过的青年队队员遇到他,态度都立马收敛不少: “冬哥。” “冬哥好。” 冬歌这个名字命里欠揍,正正经经叫起来就能占人便宜,因此刚进青年队的时候,不少人在背后犯过嘀咕。 但是渐渐地,没人再对这个名字产生质疑,甚至大部分比他年龄大些的队员,都愿意真心实意地叫他一声“冬哥”。 一是因为他渐渐有了资历,二是因为他拿到手的奖项。 有了资历,顶多算是老油条,奖项才是妥妥的腰杆子。 把行李安置好,冬飞鸿在床上坐定:“怎么样,先训练,还是先去吃点什么?” 冬歌说:“去食堂吧,今天食堂周六,食堂卖小烤鸡。刘妈答应给我留一只的。” 冬歌和冬飞鸿都挺喜欢吃食堂里的小烤鸡,皮脆肉嫩,肉质熟烂,筷子从背上插·进去,能把鸡直接轻轻松松撕成两半,再配上烧烤酱,也能算得上一道人间至味。 两个人想着小烤鸡,谁都没想到一出门就会碰上刚训练回来的娄思凡。 池小池马上精神了:“哟嚯,ATM来了。” 061:“……你不会不记得他叫什么名字了吧。” 池小池:“我知道,姓娄嘛。” 061:“娄什么?” 池小池:“娄什么啊?” 061:“……娄思凡。” 池小池:“哦哦哦。” 061:“……”哦哦哦是几个意思啊。 娄思凡手里提着保温瓶,在看到冬歌时,眸光微微凝滞了一下。 但他很快便露出了温和有礼的浅笑:“回来了?” 冬歌微微一点头:“嗯,来了。” 娄思凡问的是“回来了”,冬歌答的却是“来了”。 显然,他们一问一答,说的不是同一回事儿。 冬歌这么答,有几分挑衅在,但是倒也合乎那传闻里的“傲”。 娄思凡当然不能和小辈计较这个,他说:“比赛不错。成年组第一场比赛就是冠军,开门红啊。” 冬歌问:“谢谢凡哥。” 见冬歌没再问下去,娄思凡隐约松了一口气。 本来这次大奖赛他也能去的,谁想在预算赛第一场时他便一跤跌了出去,第二天就买飞机票回来了。 池小池也知道这个剧情。 冬歌上次进入成人队的时间,比这次延后了三个月,因而无缘这次大奖赛。 娄思凡受挫回归时,他还请了半天假,来省队陪他滑冰。 这次,冬歌才没那个美国时间跟他磨洋工,摘了他没拿到的桂冠,溜达着回来了。 娄思凡当然不想就这个话题继续延展下去,就将目光对准了冬飞鸿:“我见过这位,您是……冬歌的小叔?” 同在省队,抬头不见低头见,娄思凡当然不止一次见过冬飞鸿来找冬歌。 冬飞鸿客气地:“是我。你是冬歌的前辈吧。还有一个孩子,姓贺。” 娄思凡:“您是说长生?” 冬飞鸿:“啊。应该是。” 娄思凡伸出手,想要和他握上一握,礼节性地表个决心:“我会照顾好冬……” 恰在这时,冬歌隔壁宿舍的门开了。 贺长生穿着短裤和黑背心出现在房门后,一身的黑,显出了极纤瘦漂亮的肌肉弧线。 他看了一眼冬歌:“冬歌,你来了?” 话音刚落,他就一头栽下来,靠进了冬歌怀里。 池小池还没来得及反胃,就被他额头的温度惊了一下。 我靠,这烧得跟夏天的窨井盖似的。 冬飞鸿立即不动声色地把贺长生扶起来,让他离冬歌远一点:“没事吧。” 亏得贺长生没真的烧晕,只是刚才在床上听到外面有人说话,起得猛了,迷糊了一下。 他抬起烧得湿漉漉的眼睛,口吻还是一如既往的一本正经:“没事。” 冬飞鸿摸摸他的额头:“烧得这么厉害,得去看医生吧。” 贺长生逻辑还挺清晰:“用不着。我就是这种体质,发烧发得急,退得也快,一天就能好,明天就能训练了。” 娄思凡看了一眼冬歌,发现他神色没什么变化,就举了举手里的保温瓶:“给他带的病号饭。” 冬飞鸿说:“那快点吃吧。我也带冬歌去吃饭了。冬歌今后就住在你隔壁,也麻烦你多照顾了。” 突然被托付的贺长生眨一眨眼睛,眼睛里的水多得几乎要泛出来:“我会的。” 把贺长生交给娄思凡后,冬飞鸿本来打算带冬歌离开,却被娄思凡从背后叫住:“冬歌,我下午有训练任务,你能来照顾一下长生吗?” 冬歌站住,微微挑眉。 贺长生去拉娄思凡:“别麻烦人家。” 冬歌说:“没问题。教练让我写赛后感想,在哪里写都是一样的。” 交代完这件事,冬歌便离开了。 看着冬歌的背影,娄思凡若有所思。 ——在冬歌预选赛结束的时候,冬歌和教练抱过之后,神情就有点不对劲了。 摄像机捕捉到他转身离开的背影时,他单手正按着胃部,似乎不适得很。 这三年来,娄思凡一直在关注冬歌的训练。 冰滑偶尔也有双人训练,但娄思凡发现,冬歌几乎对类似的训练都是能避则避,如果做过之后,他在接下来的训练里,集中力会直线下降。 他愈发觉得,冬歌不肯滑双人滑,是有理由的。 但是,再建议冬歌去滑双人滑已然不现实,他得想个别的方法,让冬歌多做些类似的训练。 换个思路想,这也是帮冬歌克服心理障碍和短板,不是吗。 因此,在进门后,他一边掀开保温瓶的盖子,一边状若无意地对贺长生说:“长生,你觉得冬歌有什么短板吗。” 贺长生向来是个实事求是的人:“各方面都挺完美了,就是有的时候协调度不够。” “协调度怎么练?” “沙袋练习吧。还有就是双人练习抛接。” “我看过两次冬歌训练。他好像从来不爱跟人合作搞这个。”娄思凡说,“你是前辈,又经验丰富,人家都陪你床了,你就发发慈悲,帮他把这个技术关过了。怎么样?” 贺长生脸蛋烧得红红的,抬起眼睛想了想:“好呀。” 娄思凡微微笑了。 冬歌那个犟牛似的硬脾气谁不知道,总不可能向人承认他有肢体接触障碍吧。 正文 第56章 冰上的恋歌(十三) 下午的时候, 冬歌果然来了, 带着一沓草稿纸和钢笔。 贺长生向来是一个人住,实在不大习惯屋里多了另一个人的感觉, 一直躺在床上构思自己该怎么向他搭话, 以免显得自己这个东道主太不懂礼貌。 ……以前这项工作都是由娄思凡负责的。 他辗转反侧地想了半天, 想得有点缺氧,好容易才挤出一句完整的话:“你最近好吗。” 冬歌:“还好。” 贺长生:“……今年多大了?” 冬歌:“15。” 贺长生:“我比你大三岁半。” 冬歌:“嗯,我知道。” ……贺长生没词了。 在他绞尽脑汁地思考下一个话题时, 冬歌低头,钢笔尖在纸上划出嚓嚓的轻响:“贺前辈,没关系, 我也不大习惯跟人说话的。” 贺长生松了一口气:“嗯。” 冬歌说:“你睡吧。一会儿我把窗帘拉上, 挡光。” 贺长生说:“你要写东西。” 冬歌说:“这不是有台灯?” 贺长生:“台灯坏了。” 冬歌微微挑眉,把台灯拿起检查一番:“是钨丝断了。” 说完,他起身把窗帘拉好,屋内顿时陷入一片让人昏昏欲睡的昏黄色。 贺长生费劲地挣扎起来:“你……” 冬歌摸了摸自己的口袋, 确定里面还有点零钱:“贺前辈,你先睡,我出去买个新灯泡。” 贺长生:“别麻烦……” “推来推去才麻烦。”冬歌走到床边, 隔着被子推了一把贺长生的肩膀,把那热乎乎软绵绵的身体压了下去, “争取在我回来前睡着。” 贺长生拉着被子说:“回来我把灯泡钱还你。” 冬歌说:“睡醒再还。” 和他达成协议后, 冬歌掩门离去。 061说:“你的接触障碍又好了。” 池小池顶着冬歌的冷酷脸, 口吻却是一派的漫不经心:“我又不是豆腐咯, 只要不是太亲密就没事情。” 061:“碰肩了。” 池小池:“哇,碰肩也算亲密。” 061:“你以前会随便碰人肩吗。” 池小池:“这么严格,我要改口叫你六主任了。” 六主任:“……我是说,你真打算从贺长生身上下手?” 池小池下楼,转进超市,在货架间信步游荡:“是要从他身上下手没错。” 061隐约觉得他所说的和自己理解的并不是一回事:“……你的意思是,娄思凡很在意贺长生,所以如果能把贺长生拉过来,就能从娄思凡身上拿到更多的悔意值……拿错了,贺长生的台灯螺口型号是E27。” 池小池把手里B22型号的灯泡放回原位:“……除此之外,这一回冬歌的悲剧不会发生。你敢保证贺长生不会被娄思凡骗走吗?” 池小池记得,冬歌刚残废时,向贺长生倾诉了一切。贺长生不敢相信好友是这样的人,直接前去质问娄思凡和冬歌的关系。 而娄思凡前言不搭后语的慌乱表现,坐实了冬歌所说的一切。 被逼无奈之下,娄思凡只得对他坦承了心意:“我喜欢你啊,长生。” 贺长生说:“你喜欢一个,睡着一个。娄思凡,你这份喜欢还真是叫人消受不起。” 娄思凡哀求道:“对不起,对不起,你别怪我,你别生气好吗。” 贺长生说:“你真正对不起的人在病房里躺着。你要还是个人,要么去和冬歌好好过,要么陪他度过难关后再说分手,别再害人家。” 但贺长生也没想到,娄思凡还真不是个人。 自那之后,他便和娄思凡淡了,远了。 在冬歌休养期间,鉴于自己的尴尬身份,贺长生没有去打扰冬歌。 后来,冬歌整个人都废了。已退役的贺长生私下里去看过他很多次,只是那个时候的冬歌已不大认得人了。 倘若这辈子,冬歌安然无恙地过自己的日子去,没有了这个让他们决裂的矛盾,娄思凡是否会和贺长生在一起? 贺长生和这种人在一起,真的会幸福吗? “说到底,贺长生不关我的事儿,我也不会替冬歌决定他的感情。”池小池一边付账,一边诚实地表示,“我主要就是想看娄思凡倒霉。” 061:“……嗯。那可以少点接触。” 池小池:“我知道啦六主任。” 061说:“我是在担心你的身体。” 池小池:“六主任我知道啦。” 061:“……唉。”学生心散了,不好带了。 等他回去的时候,贺长生还真的卷着被子睡着了。 池小池特有慈父心态地夸奖了一句:“好乖啊。” 不过在走近后,池小池发现贺长生睡得不大安稳,一直夹着眉毛,双手也抱在胸前,睡姿像是在防卫什么。 池小池刚想伸手,061就给出了准确数据:“体温37度5,已经降到正常范围了。” 池小池想,那怎么还不舒服呢。 他偶一抬眼,发现贺长生的铁皮柜开了。 池小池记得他走的时候柜门还是合着的。 而且看开合的角度,好像是里面藏着什么大号的东西,没能摆好,把柜门给顶开了。 于是他走上前去看了看。 下一秒,他和061都禁不住会心一乐。 池小池从贺长生的柜子里抱出一只海绵宝宝来。 海绵宝宝应该是才洗过不久,和贺长生身上一样,都有种红茶味沐浴露的淡香。 他把海绵宝宝抱到贺长生床前,往他怀里送了送。 贺长生迷迷糊糊地用小鼻音“嗯”了一声,伸手摸摸,旋即动作熟练地抱过来,交叉护在胸前,翻个身接着睡了。 池小池把他的床帐放下,走回书桌前,零响动地换好灯泡,拧开,写自己的赛后感想。 写到一半,061出声提醒道:“方晓妍来了。可能是来找贺长生的。” 池小池花了一秒把人名和人对上号。 方晓妍,贺长生的搭档,那个按时间线早该在一年前被退回原来俱乐部的姑娘。 池小池说:“这儿是男生宿舍吧。楼下的宿管……” 061说:“她爬树进来的。” 池小池:“……” 他站起来走到门口,还没等鬼鬼祟祟溜到门口的方晓妍动手敲门,他便一把拉开了门。 方晓妍被吓了一跳之余还不忘压低声音:“哎哟妈呀。” 冬歌修长的手指拦在唇边,顺手把门带上:“嘘。” 方晓妍认出眼前人是谁,马上激动起来:“这不是小美人儿吗。你已经搬进来啦?” 冬歌指了指隔壁的门。 方晓妍会意,举起手里的保温桶:“我逃课啦,给他做了蛋羹。他怎么样了?” “才睡着。”冬歌低头看了看方晓妍手里的保温桶,“宿舍里不是规定不能用大功率电器吗。” 方晓妍切了一声:“宿舍里还规定不让串寝呢。” 冬歌看着她。 方晓妍也发现私闯男生宿舍貌似比串寝的性质更严重,马上翻过了这一篇:“姐姐疼他不行啊,我可比他大一个月呢。” 冬歌的口吻仍是冷冷淡淡的:“他才睡着。” 方晓妍能跟贺长生这台冰箱交流,还会怕制冷机,随意摆摆手道:“我知道我知道,叫他睡嘛。里头我拿热水温着的,保温效果也好。等他醒了,把蛋羹喝了,桶洗了,明天给我送回来。” 冬歌微微一点头。 方晓妍把桶往他怀里一塞:“那我回去了啊。” 冬歌说:“等等。” 说罢,他一步跨上前去,把方晓妍盘发里夹着的一片树叶取了下来。 他说:“没事了。” 方晓妍稍愣了愣神,笑嘻嘻地说:“那我走了啊。明天见。” 从树干滑到地上时,方晓妍还想着冬歌那个眼神。 ……有点凌厉,又有点美艳,随便一眼扫过去,就叫人身上麻酥酥的。 方晓妍感叹,果然是小妖精啊。 她又感叹,可惜可惜,长生要是有冬歌弟弟这点功力,怕是早就找到女朋友了。 第二天是周六。娄思凡的家人来省队探亲,他一大早就被接出去了。 躺了一天后果然彻底痊愈的贺长生生龙活虎地下了地。 他去敲了隔壁的门。 冬歌也在里面。 自从池小池上次在多伦多的林荫道里握了一下冬飞鸿的手,061就觉得有点不对劲,打算让“冬飞鸿”暂时离池小池远一点。 因此这周,冬飞鸿的杂志社临时有事,叫他去开会,周六晚上再接他回家住一晚。 一看到冬歌,贺长生就想到昨天自己一觉醒来后抱在怀里的海绵宝宝,脸又有点烧得慌。 他向来不是拐弯抹角的人,开门即见山:“想训练吗。” 提到训练,冬歌也爽快得很:“走。” 周六还留队训练的人少了很多,他们又来得早,因此贺长生和冬歌得以占据了一片完全空白的场地。 热过身后,冬歌问:“上冰吗?还是做陆上?” 贺长生说:“上冰。我们来练抛接。” 冬歌脸色微微一变。 在谈论起专业时,贺长生总是格外认真,话也会多些:“我看过很多你的比赛视频,各方面都很好,只是协调度还差一点。在我们双人滑里,抛接是必修的功课。每次训练,我负责抛,小方负责跳。抛起的高度不能低于1.5米,小方落地时,要求必须是单足,跳落的距离起码在5米以上。” 冬歌没说话。 贺长生眼睛亮亮的劝说:“我知道你们单人滑做类似的训练会少些。因为我们要和同伴磨合,必须一次次练习,摔了再练,练了再摔,直到练出肌肉记忆来,知道如何与同伴合作,抛接、落地,才是最完美的。不过,你如果能把这个项目练习好,肢体协调度会有很大提高的。” 061说:“不行。” 冬歌抬起头说:“嗯。开始吧。” 061:“……”人民教师的尊严呢。 但他也很快反应了过来,动手扫描了贺长生的虹膜,将他的记忆画面倒带。 画面定格在了昨天中午,娄思凡对贺长生又哄又劝又诱导,可谓煞费苦心。 池小池一边换冰鞋,一边问061:“六老师,还想劝我吗?” 061说:“做你想做的事情吧。” 说着,他往冬歌的水杯里添上了一勺盐,搅匀,以备不时之需。 前五次抛接,冬歌顺利完成。 从第六次开始,他就开始不断失误,脸色也变得有些差了。 贺长生以为他是因为在前辈面前失败难堪,为他鼓了鼓掌,又伸手去拉他:“起来吧,再来一次。” 握上他的手掌时,贺长生摸到了一手的冷汗。 他略有点诧异,却也没多想,再次伸手揽住了冬歌的腰,把他托举到半空:“Ready?” 冬歌小声说:“贺前辈,放我下来。” 贺长生:“……”咦。 他听出冬歌语气有点不对,立刻把人放下来。 冬歌脚刚一落地,就踉跄着滑到场边的应急盥洗室,伏在池子边控制不住地剧烈呕吐起来。 跟到盥洗室门口的贺长生急了,拍着他的后背:“怎么了这是?” 不习惯? 不会啊,对他们来说,这样的转速和圈数都不算什么吧。 冬歌的确是很难受的样子,掐着胃直发抖,直到什么都吐不出来,才脱力地往地上坐去。 贺长生看似面无表情,却已被吓得脸色煞白,把他背起来,一路连拽带滑地来到休息处,把他的水杯拧开:“给你。” 冬歌的头发湿漉漉的,接过水杯啜饮两口,轻声道:“谢谢。” 贺长生没说话,低头看自己的冰刀尖。 冬歌握着水杯:“贺前辈不问为什么吗。” 贺长生说:“你不想说我就不问。” 冬歌说了实话:“我对跟人亲密接触这件事有点心理阴影。” 贺长生看着他泪湿的睫毛,眉头紧皱:“吐成这样,只有一点?” 冬歌没说话,只低垂下了眼睫。 贺长生马上展开了正常的联想:“你放心,我对你没有别的想法。” 经过长时间的观察,061发现,池小池的反应是有针对性的。 一是接触人的态度,二是接触人的年龄。 池小池的身体就像一台雷达一样,如果接触他的人是对他抱有过度好感的,他就会立刻产生排斥反应。 此外就是年龄。 冬歌的教练是一个中年男人,哪怕是轻微的接触,池小池都会反应得很厉害。 而相应的,和年纪相近的人接触,他的反应会轻很多。 因此,跟贺长生在一起,池小池的反应其实不至于这么大。 首先贺长生的年龄摆在这里,其次,他抱池小池抛跳的时候就是单纯在抱他,和扛一只米袋没太大区别。 但关键是…… “是手。”冬歌答道,“手和手直接握在一起。……我不大习惯这种感觉。” 贺长生想了想,说:“我没听别人说起过你有这方面的问题。” 冬歌抿抿雪白的嘴唇:“别人都不知道。……教练也知道我的肢体协调度还有加强的空间,跟我提过很多次,让我找搭档练习抛跳。可我不想让别人知道……今天我以为我坚持一下能撑住的。……果然还是不行。” 贺长生看着他发红的眼圈,心软得跟什么似的。 他沉思片刻,问冬歌道:“如果我戴手套呢。” 冬歌:“嗯?” 贺长生:“我不直接接触你的手。我们都戴手套。这样你能接受吗?” 冬歌斟酌了一下:“大概……” 贺长生淡褐色的眼睛猫似的圆亮:“以后如果想做抛跳训练,来找我,我带你。” 冬歌吃惊地睁大了眼睛。 贺长生说:“我知道你的秘密,我就能尽量照顾你。” 冬歌难得露出了拘谨的一面,微微一点头:“谢谢贺前辈。可是……” 贺长生很明白他想说什么:“这是我们的秘密。我不会告诉别人。” “那娄哥……” 贺长生本来想拍拍他的肩,但手刚抬起来就想到了冬歌的难处,立即把手缩回,抓住冬歌的随身包带,发誓似的握紧了。 不会说情话的人,说起承诺来总透着股笨拙的认真:“别人就是除我们之外的人。” 正文 第57章 冰上的恋歌(十四) 起初娄思凡并没想太多。 贺长生的性格他了解, 交给他一样任务, 他说做就会去做,丝毫折扣都不会打。 果然, 周一的时候, 本该去训练的冬歌请了病假。 上午训练结束后, 娄思凡去找了贺长生,问冬歌怎么了。 贺长生也很惊讶:“他请假了?” 娄思凡说:“他交了假条和诊断书,说这周五回家的时候右脚扭了一下。” 贺长生说:“不对啊, 我周六还带他去练抛跳了呢。” 娄思凡听到这话,心里顿时有了数。 他笑道:“真是,傻孩子一个, 干嘛在这上面撒谎。是练习的时候摔着了吗?” 贺长生想到了少年发红的眼眶和毫无血色的嘴唇。 “可我不想让别人知道……” ……难道他是在抛跳里摔伤了? 对撒谎这件事, 贺长生算不上行家里手,索性避而不答:“我去看看他。” 而在娄思凡看来,这就等同于默认了自己的说法。 他披上衣服:“我跟你一起去吧。” 敲开冬歌房门时,冬歌正躺在床上看书, 看到他们进来也只是清清冷冷地一点头。 娄思凡走到他床边:“冬歌,我们把病号饭送来了。你脚没事吧?” 他把右脚缩进被子里:“还好,小伤。” 娄思凡说:“你别不上心。对吃咱们这碗饭的人来说, 腿脚的重要性仅次于生命了。” 说着他转头去征求贺长生的认可:“长生,你说是不是这样?” 贺长生看着冬歌的脸:“……嗯。” 娄思凡伸手去揭他的被子:“让前辈看看伤得重不重。” 他的指腹擦到了冬歌露在被子外的小脚趾, 被这么一碰, 冬歌惊得险些从床上跳起来, 踝腕处的伤也露了出来。 ——这种小打小闹的训练伤对于练花滑且不在赛季的运动员来说的确不算什么, 休息两天就能好。 见状,娄思凡不免有些遗憾。 注意到冬歌变了色的脸,贺长生有点着恼:“娄哥,人家受伤了,你别乱动人家。” 娄思凡马上态度良好地致歉:“没事吧。” 冬歌不语。 娄思凡内心暗笑。 ……看来他的观察没有出错,冬歌的确不能像正常人一样和别人接触。 而现在,冬歌对于触碰的过激反应更进一步地坐实了他的推测。 ——他怕这个。 一旦接触,他轻则反感,重则影响发挥。 他脚腕上的伤就是铁证。 这种心理疾病可不好治愈,如果在他比赛前能善加利用…… 从冬歌的视角来看,娄思凡的目光热络得过分了。 池小池问061:“他脑子里又转什么废料呢。” 061看着上涨了一线的后悔值:“大概在后悔没有早点发现你的弱点吧。” 池小池干脆且响亮地发表自己的意见:“Fu……” 061:“……” 这两天,池小池开始担心自己如果跟冬歌共用一个身体,嘴上没个把门的,万一把人家好端端一冰山小美人给带成社会小杂毛,自己的罪过可就大了。 所以最近荣膺教导主任之职的061只好开始着手负责纠治他这个毛病。 061:“……咳。” 池小池反应极快:“发财,发财。” 061险些没忍住笑出声来。 但是几乎是在同时,他感受到了一丝数据流的轻微波动。 ……好像有个人被逗笑了。 而那波动如此之近,就发生在冬歌的身体内部。 这种波动极其轻微,混合在061一秒接收到的几亿兆信息流里,像是一个再短暂不过的幻觉。 他当然以为自己出现了错觉。 但是,061从茫茫数据库里捕捉到了一份残片。 ……好像在很久以前,为其他宿主服务时,他也偶然接收到过这样的信息流。 但在稀薄到近似于无的碎片数据段中,他听到的不是忍俊不禁的笑声,而是极度绝望的悲泣。 池小池当然接收不到这样的讯号。 他正在配合娄思凡的表演。 娄思凡说:“看来你和长生还是磨合得不到位,以后你的双人训练还是我来负责吧。” 在一边的贺长生突然插上了嘴:“娄哥,不是说让我带他吗。” 娄思凡有点诧异,扭头看向贺长生。 贺长生一是愧疚弄伤了冬歌,二是和冬歌共享了秘密,当然不肯再把冬歌交给别人:“磨合不好可以慢慢来,双人训练我比较有经验啊。” 娄思凡其实不大乐意:“这也太麻烦你了。” 贺长生说:“我是前辈,这是我应该做的。” 贺长生实在不习惯撒谎,说着说着就背对了冬歌和娄思凡,锁骨都红红的。 为了缓解尴尬,他开始把保温瓶里的病号饭往外拿,蔬菜丸子汤、虾干白菜、香菇瑶柱炒肉,热热闹闹地摆了一桌。 他背对着两个人,话却是对冬歌说的:“下次训练,我会小心。” 为了配合娄思凡,冬歌在贺长生看不到的地方,依次递进地露出了“惶恐”、“反感”、“双人训练最讨厌”的表情。 娄思凡果然放松了警惕,笑道:“那小冬歌就交给你啦。” 贺长生摆弄着碗筷:“……嗯。” 冬歌的确交给了他。 在训练和上课的闲暇时分,贺长生开始往男单的训练场来。 他不爱玩手机,只背着包在场边站着看训练,或是坐着画舞蹈设计作业的草稿图。 不知道为什么,看着冬歌训练时,他总是格外有灵感。 这么个唇红齿白的人往场边一戳,就是一道风景。 贺长生的美人之名不下于冬歌,这么一个人有事没事就跑场边杵着,实在打眼得很。 女单的人在隔壁起哄:“贺帅哥,等谁啊。等女朋友的话来这里啊。” 贺长生放下笔,耿直道:“我等冬歌。” 场内的冬歌隐约听到了自己的名字,转头看向贺长生,顺手将汗湿的额发撩上去。 贺长生冲他点一点头,继续安安静静地画图。 碳素铅笔在纸上描出的轮廓,在不知不觉间越来越像冬歌。 不管是熟悉还是不熟悉的人眼里,贺长生都是空有一张多情脸蛋却不解风情的那一挂,因此他说是带冬歌训练,就真的是训练。 哪怕两人搂抱在一起,也很难让旁人觉出有什么暧昧的情愫,因为他们的对话实在是乏味单调到了极点。 “再来?” “再来。” “休息一会儿吧。” “你累了吗。” “我没问题。” “那我也没问题。” 要说和往日有什么区别的话,那大概是两人总会戴着手套,一黑一白,一蓝一红,交握在一起。 两人的手都纤细而有力,指掌纤秀,即使隔着手套扣在一起,也不消减任何美感。 娄思凡渐渐觉得不对劲了。 他和贺长生的两人行,竟渐渐插·入了第三个人,且这个人的存在感越来越强,已经到了他无法忽视的地步。 他们谈论的话题里,加入了“冬歌的技术动作”,加入了“冬歌的舞台表现力”,甚至加入了“这道菜冬歌好像挺喜欢吃的”,“这个护膝不错,给冬歌带一个吧”。 而他的计划也并未收到预期的效果。 冬歌依然是那个拒所有人于千里之外的冬歌,那股气场是如此强烈,以至于教练都会不自觉离他远些。 如果在这种大背景下,他刻意对冬歌动手动脚,反倒会显得格外突兀。 最糟糕的是,冬歌“协调度不够”这个一直以来的短板,被贺长生补上了。 某天,他去宿舍找贺长生,却在进入后意外和端着盆、穿着小短裤和背心的冬歌狭路相逢。 冬歌嘴里叼着电动牙刷,没办法开口招呼他,便简单地对他点点头,随即一猫腰钻进了盥洗室。 娄思凡诧异极了,盯着他的背影看了片刻,问正在写作业的贺长生:“他怎么在这儿?” 听到这个问题,贺长生反倒比他还诧异些:“你也在这儿啊,他怎么不能在这儿。” ……冬歌什么时候可以跟自己相提并论了?! 娄思凡想说什么,目光一转,惊了。 贺长生房间里那张空荡荡的床板上,竟然添了一套被褥。 他不敢置信道:“长生,谁住进来了?” 其实他心里已隐约有了答案,但他实在不敢接受,也不能接受。 贺长生说:“冬歌啊。” 娄思凡:“……” 其实是冬歌的宿舍里要转进一个新人来。贺长生在听说后,就跟冬歌商量,让他不如搬到自己的屋里来,自己知道他的难处,会懂得避嫌的。 但贺长生想了想,觉得这里面牵涉了他和冬歌的秘密,便没打算对娄思凡解释太多。 娄思凡觉得自己像是被迎面甩了十几个耳光,双颊发烧、头晕耳鸣之际,一股空前的愤怒自心底涌出,根本控制不住:“……你不是不愿意跟别人住吗?” 贺长生觉得娄思凡这股火发得有些莫名其妙,抬头看他,道:“冬歌不一样啊。” 娄思凡来回踱了几步,却完全压制不住焦躁:“他有什么不一样?嗯?” 贺长生微微皱眉:“娄哥,你干什么。我选一个室友而已。” 娄思凡这才察觉到有些不妥,沸腾起来的情绪也被兜头浇了一盆冷水,给灭得青烟缕缕。 是啊,长生他也不一定喜欢男人的,在他看来,他不过是选了个室友而已。 这样一想,他的怒气着实是来得太没有道理了。 几番努力,娄思凡总算压下了自己波翻浪涌的心潮:“对不起,长生,我今天心情不大好。” 贺长生当然也不会计较这种小事。 他低下头继续做作业。 娄思凡转眼看向盥洗室,目光里混合了不甘、茫然和不加丝毫掩饰的嫉妒。 而在盥洗室里,池小池手忙脚乱地兑卡:“六老师,快快快,不快点娄思凡的悔意值要满了。” 061:“……”他干了这么多年系统,第一次听到这么新鲜的说法。 正文 第58章 冰上的恋歌(十五) 自从冬歌和贺长生住在一起后, 时间又过去了两年半。 去年, 冬歌因为参加比赛没能在家过年,所以为了补偿, 今年的年过得格外热闹。 家里换了新装修, 餐厅里修了一扇落地窗, 大雪在外面落满台阶,而一墙之隔的地方温暖如春。 饺子是猪肉大葱馅的,在烧开的铝锅里上下翻滚;扣肉泛着焦糖的光亮色泽, 梅干菜乌黑爽口,肉汁的香味将梅干菜的醇厚滋味充分引出,相得益彰;新捞上来的海蛎子肉质肥厚, 矿物的腥味被姜汁极好地掩去。 这样精彩丰富的一桌菜, 全是由冬飞鸿张罗的。 这场家宴的参与人并不多,在座的只有四个,冬爸冬妈,冬歌, 以及冬飞鸿。 冬妈红光满面地给冬歌夹菜,冬歌则和冬爸小酌对饮。 冬歌很能喝一点酒,因此在冬爸已经面红耳赤时, 冬歌的脸颊只泛起了一点诱人的酒色,眼睛依旧明亮又安静。 既然是自家家宴, 席间自然不免谈到私人事情。 冬妈笑嘻嘻地问:“小歌, 最近相中什么人啦。” 冬歌说:“天天在训练, 哪有空琢磨这个。” 冬妈一挤眼:“别跟妈打马虎眼, 要是喜欢谁就跟妈讲。” 冬歌:“哪里有。” 冬妈索性把话挑得更明:“你喜欢的是男孩子还是女孩子啊?” 这条世界线和上条世界线不同,对同性恋的社会接受度相当一般,冬妈能问出这种话来,着实叫冬歌有些吃惊。 而很快冬妈便给出了理由:“你那啥眼神?咱们家好歹是个开冰场的,多的是男孩子带男孩子来滑冰。这老些年,妈妈陪你去过几次国外?啥西洋景儿没见识过?” 冬歌诧异:“……您怎么会突然这么想?” 冬歌一直是同性恋没错,但冬妈怎么会提起这个来? 冬妈一副“小样儿被你妈猜中了吧”的表情:“那人是不是姓贺?” 池小池:“……”哈? 冬妈说:“上去看你的时候,碰见了你的一个女队友,就聊了几句。她说有个人老来场边看你训练,每次他一去,你就跳得特别起劲,什么跳法花俏就跳哪个。她说得起劲,我就去打听了一下,本来以为是个姑娘,没想到……” 池小池:“……六老师,六老师。有这回事儿吗。” 在练习时,池小池一向是把身体全权交给冬歌,任他挥洒去,没想到他居然趁这点机会秀他的小心思。 061:“……真有。” 池小池端着酒杯:“……合着我教了半天,带出来了个会翘尾巴的小孔雀。” 061笑。 自从上次接收到细微的讯号后,061就格外关注来自于冬歌身体内部的情况。 果然,这次又有反应了。 如果061没有感应错的话,这回接收到的讯号是“脸红”。 冬妈见冬歌不说话,忍不住继续说教道:“喜欢男孩子就喜欢,又不是什么坏事。要是像你小叔似的,搞什么独身主义,那才是坏菜了,等老了坏了身体,谁来照顾?” 无端被点名的冬飞鸿立即作拘谨状,低头乖乖吃饭,同时越过饭碗的边沿,对冬歌眨眼睛。 饭后,冬妈洗碗,冬爸抹桌,冬歌被赶去看电视。 把台调到中央台后,他便披上衣服,走出了家门。 他在冰场边找到了正在抽烟的冬飞鸿。 冰场上拉着一道鲜红的横幅:恭贺冬歌进入国家队,冰场免费开放七天。 这是年前发下的通知。 冬歌、另一名女单选手梁宵,以及贺长生和方晓妍这对双人滑组合,得到了国家滑冰协会的资质认可,从年后开始,将成为国家队成员。 训练地点仍以省队为主,若有重要赛事,再集合起来集中训练。 过完年,他们就要飞往芬兰,为三月的世界花滑锦标赛集训做准备了。 看见他,冬飞鸿顺手挥散烟雾,打算熄灭烟头。 池小池说:“不用。” 他走上前来,冲冬飞鸿摊开手掌。 冬飞鸿会意,从怀里掏出烟盒来:“会抽烟了?” 池小池从中间抽出一支,噙在口中:“会一点。” 冬飞鸿笑说:“咱们爷俩儿偷偷抽。别让你妈发现,不然又该说我把你带坏了。” 说着,他把袅袅冒着青烟的烟叼回口中,低头从口袋中摸打火机。 但他没想到,池小池微微踮起脚,口里噙叼着的烟自然地碰到了冬飞鸿嘴里的烟头。 ——咝。 暗红的、燃烧的烟头点燃了另一只烟的烟纸,继而引燃了里面的烟草。 冬飞鸿心间豁然一跳。 引燃后,池小池便自动抽身撤离开来,好像刚才略带暧昧的动作根本不是他做的。 靠在寒冷的栏杆上,他仰头看着漆黑的夜空,以及偶尔在夜空中绽放的零星烟火。 禁止私放烟火的命令颁布这么多年,还是有人愿意顶风作案,好像过年如果不折腾出些声响来,就算不得过了个好年。 池小池问:“小叔,听说你要出国。” 冬飞鸿点头。 池小池在这个世界的任务即将收尾,那么他也要提前为自己的“消失”做出准备了。 池小池说:“国外挺好的。以后出国比赛,我还能去看看你。” 冬飞鸿微笑不答。 “冬飞鸿”是为了保护池小池而存在的。池小池不在了,再想跨越漫漫时间线,维持“冬飞鸿”的存在,难度太高,也不现实。 说完这句,池小池就没再说话了。 叔侄两人肩并肩抽完了一根烟,又各自点上一支。 室内外的温差极大,但对池小池来说,常年在零度以下的环境训练,这点冷也算不得什么。 两人就这么静静站了许久后,池小池突然开口了。 面对着广阔的冰场,他问:“小叔,你看过《黑客帝国》吗。” 这个世界有这部电影,但因为061没看过,因此冬飞鸿也没看过。 他诚实地摇头,并发问:“讲的什么?” 池小池抽了一口烟,说:“没什么。那是一部好电影。” 他说这话的腔调慵懒得很,极接近真实的池小池。 在冬飞鸿的眼里可以解析出所有的数据,因此,此时此刻,落在他眼中的池小池,完全是他原初的模样。 ——微红的唇里流淌出雪白的烟雾,沿着他悬胆似的鼻翼缓缓而分,消弭在寒冷的空气中。 他双眼里尽是撩人的漫不经心,掺杂着一点点忧郁,迷人得叫人失神。 冬飞鸿不禁道:“你……” 然而,话没说完,冬妈的声音就远远传了过来:“冬歌。……小歌!哪儿呢?!” 池小池自然转回了冬歌的表情模式,熟练地将烟头浸在一旁冬飞鸿准备好的一次性水杯里:“妈,我这儿呢。” 冬妈叫:“有人找你!” 冬歌想过可能是熟人,但等他看到拉着行李箱的贺长生时,还是吓了一跳。 他快步走上去:“贺前辈?” “本来打算明天再来你家拜年的。”贺长生嘴里冒着白气,睫毛结着霜花,看上去苍白又美丽,“……但是出了点意外。可以来你家借住一天吗?” 冬歌当然答应。 他们家有两间客房,够贺长生睡的。 把贺长生带进门时,冬歌一句不问,而向爸妈介绍贺长生时,他也只说贺长生是来这里旅游的。 冬妈认识他,又刚听小道消息不久,看贺长生的目光便有些不一样了:“大过年的怎么跑出来旅游?你爸妈呢。” 贺长生捧着热茶,据实以答:“我是孤儿。” 贺长生刚进体校时被欺负就是因为这个,在小孩儿心目里,有妈的天生比没妈的优越出一头去。 现在再提起这件事,贺长生已经没有什么特殊的感觉,但冬妈的怜爱之心已经搂不住了,嘘寒问暖递瓜子,聊过三句磕,认干儿子的架势都要摆出来了。 贺长生生平还没受过这么隆重的对待,一时间手足无措,只能往熟悉的冬歌身边靠。 还是冬歌解救了他,把他带进了客房。 房门一关,贺长生舒了一口长气:“谢谢。” 冬歌:“你不习惯。” 贺长生说:“我是不大习惯。娄哥的家人……不这样。” 娄父娄母在私下里被娄思凡提醒过多次贺长生的身世,对待贺长生总是小心翼翼的,生怕触碰到他的痛处,因此,贺长生虽然在娄家常受到礼遇,却总免不了尴尬。 相较之下,冬妈的热情让他有点不习惯,却额外多了一份心暖。 冬歌没再说话。 贺长生坐在椅子上:“我住一晚,明天就走。” 冬歌说:“听你的。高兴住就多住两天。” 贺长生说:“可以借你一点钱吗?” 冬歌:“多少?” 贺长生:“回省队的火车票,大概120左右吧。” 冬歌说:“行。但现在应该没票了。先在网上查查有没有剩余车票。” 贺长生:“我手机丢了。” 冬歌:“……先买一个备用吧。” 贺长生:“钱包和手机一块被人偷了。” 冬歌:“……你身上还有什么?” 贺长生说:“身份证还在。我身份证和钱包向来分开放。” 池小池:“……” 我靠这个年让你过的,就剩个身份证了。 他问:“前辈,你来这里,是打算和娄前辈一起过年的吧。” 贺长生诡异地沉默了一会儿,才答:“嗯。我和他吵架了。” ……好了,故事的因果总算串起来了。 贺长生本来打算和娄思凡一起过年,意外发生口角;贺长生离开娄家,打算去火车站买票回省队,没想到钱包和手机被偷了个干净,没办法,只能步行来找同在本地的冬歌求助。 冬歌查了查火车余票:“从大年初一到初四的票都卖完了。” 贺长生低着头:“我坐大巴回去。” 冬歌说:“行,我明天陪你去客运总站看看。” 贺长生说:“谢谢。” 贺长生没有说为什么和娄思凡吵架,冬歌也没有问。 这份看似不近人情的体贴却叫贺长生很是感激。 从年前喜报送到省队后,娄思凡的状态就一直不是很好,在接下来的一场全国性比赛里,甚至连初赛都没有进。 这件事情让娄思凡的教练极为恼火,让他交了起码五份的个人检讨与分析。 而在下午聊天时,娄父也提起了这件事,让他戒骄戒躁,多向同队的冬歌学习。 那时娄思凡的脸色就很不好了。 贺长生知道这个话题不算很愉快,便想把话题引走:“冬歌也住在这里吧。明天我去找他拜年,娄哥,你去吗。” 一向温文尔雅的娄思凡竟炸了营:“别提这个人了行吗!” 贺长生一愣:“……” 娄思凡发泄似的叫喊起来:“到哪里都是他,到哪里都是他!这些年你没家可回,是谁收留你过年的?你想去找他,好啊,你去啊,赶快去!别在这里——” 话一出口,娄思凡也察觉了不妥,一张脸涨得红红紫紫,但再想收回已经晚了。 贺长生对父母去世这件事早已无感,但朋友说出这样的话,让他难以接受。 所以为了不让事情变得更难堪,他选择离开。 在简单的对话后,贺长生说:“你去陪你爸妈吧。” 冬歌说:“我陪你。” 贺长生说:“陪我很无聊。我要做舞蹈设计方案的。” 冬歌说:“那很有意思啊。” 贺长生这才想到,眼前人也是把花滑视作生命的人,对他们而言,花滑永远不会无聊,每一天都有崭新的面貌。 于是他的心更暖了些:“好。” 贺长生所说的“方案”,是他们打算在世锦赛上表演的节目设计方案。 这次贺长生的教练野心不小,想让贺长生他们冲破上次留下的第四名的遗憾,争取拿到奖牌。 因此,冬歌在年前已经把方案提交上去了,贺长生还在跟编舞老师磨合,每天都点灯熬油到很晚,这大年夜也不例外。 冬歌去外面泡了一壶红茶回来:“前辈,有什么问题吗。” 贺长生表情有点苦恼:“明天要交方案十二了,但这个动作我还是不确定怎么设计更好。” 冬歌探头看了一眼他的设计草图。 在冬歌的记忆里,贺长生在这次世锦赛里表现得相当出色,但是因为又换了一次同伴,和她的磨合度尚嫌不够,舞蹈表现力不足,憾失奖牌。 “发育”几乎是每个少年运动员都要经历的关卡,尤其是花滑、游泳这类对体型要求苛刻到几近变态的运动。 冬歌他们的体重都是按两计算的,每日都要进行测量,如果有超出计算范围的增长或下跌,就必须要接受罚款和训练的翻倍。 女孩因为要面临胸、臀等局部器官的发育,不确定因素比男生更多,所以在成年过程中,男选手更换女搭档的事情常有发生。 而这次,贺长生的搭档是和他合作了近十年的方晓妍,在技术和合作方面应该不成问题。 冬歌看贺长生冥思苦想又不得其解的模样,索性提议道:“我家有冰场,不然上冰试试看?” 正文 第59章 冰上的恋歌(十六) 冬歌借了贺长生冰刀, 二人都换上紧身的黑色训练服, 在大年三十再次上了冰面。 哪怕是练习,贺长生也没有忘记戴上手套。 上冰后, 贺长生有点无所适从:“怎么来。” 冬歌说:“随便来。把我当做你的舞伴, 道具, 我来配合你,看能不能激发你的灵感。” 贺长生听了冬歌的话。 这次,编舞老师为他们选定的主题是“暗恋的探戈”。 暗恋需“收”, 探戈却要“放”,一收一放之间要如何掌握,才是难度所在。 起初, 贺长生只是凭着感觉, 闭眼在冰面上前后滑行,偶尔做出探戈的动作,修长双腿交替在冰面上运动,寒风吹起他的额发, 露出光洁的额头。 冬歌跟在他身边,像一只沉默又优雅的燕子。 但他也不是一味没头没脑地跟随。 场边放着《闻香识女人》的电影插曲,冬歌踏着节奏走了一套摇滚步, 一步前,一步后, 干净潇洒, 冰刀在厚实的冰面上刻下曲折的花状的白印。 贺长生抬头看他。 少年也在看他。 两个人像是一对年轻又羞涩的恋人, 用舞步彼此试探。 捕捉到这一丝感觉之后, 冬歌来了灵感。 他的特点是善用道具,因此他上冰前在脖子上系了一条小领带。 他抬起骨节清瘦漂亮的手指,扯松了领带,同时对贺长生粲然一笑。 一时间,贺长生差点忘了呼吸。 冬歌的魅力是经过无数比赛和无数摄像机检验过的。 下冰后,他冰冷,高傲,不苟言笑;上冰时,他仿佛脱胎换骨,仿佛有把自己变成聚光灯的强大魔力。 但即使在冰上,他也很少笑。 他少有的几次笑容,都被粉丝精心截留了下来,在各个花痴舔颜视频里当做压箱底的素材反复使用。 第一次这样近距离地感受到冬歌的魅力,贺长生心间不可遏止地砰然一动。 他回想起了在冰场上单足旋转的少年,一次次摔倒又一次次站起的少年,沉默寡言的少年,眼神的微微一瞥里都带着倔强和棱角的少年…… 贺长生没有时间再深想下去。 眼前人让他原本枯竭的灵感开始勃发泉涌,他本能地抓准这个机会,朝冬歌滑去,却不显得过分急迫。 这次合舞旨在启发贺长生的创作灵感,所以冬歌也不着急,只尽力扮演着一个合格的搭档,与他面对面横向滑行,并以目光一下下轻吻他。 在池小池这个专业演员的多年引导下,冬歌的艺术理解力更胜以往,在冰场上,他用一个眼神就能传达出万语千言。 贺长生被他看得浑身发烧,四肢像被细小电流刺激了一样,酥麻难耐。 绕着圈与他缱绻片刻后,贺长生有了动作。 他抬手吻了一下右手食指。 那碰触过他柔软嘴唇的手指似是想要落在冬歌唇上,但犹豫片刻,还是轻轻落在了冬歌的锁骨上。 两个人在饰演情窦初开、想要邀请对方共舞的少年。 此时入戏,却是有些半真半假。 刚刚冬歌喝了一点红茶,口腔和手指都带着淡淡的木叶清香,两人在贴面交错滑行而过后,握住了彼此的手。 循环播放的乐声再入高·潮,而按照贺长生原本的安排,此处是一套完整的镜式燕式,二人本该互为镜像,而冬歌的动作却比贺长生略慢了一线。 贺长生想,大概是因为默契不够。 但是,极好的动态视力,足以让贺长生看清冬歌的微表情。 冬歌紧紧盯着贺长生,目光中混合着倾慕,不安,羞涩,与火热至极的渴望。 少年正笨拙地模仿着心爱之人的动作,追逐在他的身后。 即便慢了一线,却仍执着地不肯放弃。 ——他把原本因为“默契不够”而造成的失误,转变成了舞蹈中包含着的自然情绪。 这种迅速临场补救的应变能力,是贺长生鲜少体会到的。 一个好的搭档,让贺长生也迅速代入情境之中,他略微放慢步伐,与冬歌节奏合上之后,二人随着音乐节奏的加快,拥在了一起。 贺长生滚烫的手指托扶着冬歌的后背,才摸出眼前少年的蝴蝶骨生得比方晓妍还要标准。 探戈、芭蕾、爵士,各样舞种他们都层学习过,而且因为这两人从不敢仗恃天才,所以仅凭着最细微的肢体表现,他们便能自然猜到对方下一步的动作。 两双极修长的腿共进退、齐并行,偶有缠绵,也只是蜻蜓点水地一触,便再度分开。 眼花缭乱的探戈动作过后,这对心怀爱恋的冰上情侣再次分了开来,同向滑行。 这次,冬歌已经能追上贺长生的脚步,无需他再驻足等待。 滑至半程,二人陡然间心生灵犀,目光只简单交换了片刻,下一秒就一齐纵身跃起,各自做了单人跳。 ……贺长生做了4lz。 ……冬歌做了3T。 两道精灵似的身影均轻若云絮,起跳,下落,节拍契合得仿佛一朵云融入另一朵云。 贺长生落地时,痛快得几乎要呼喊出来。 而冬歌一张脸也变得绯红。 ……大概是命运的巧合使然,二人竟然合跳了曾断送过冬歌职业生涯的动作。 而这一跳,堪称完美。 在最后的收尾,是最经典的男扶女腰、女在男怀,深情对望的动作。 冬歌扮演的是女伴角色,因此贺长生习惯性地用腿顶住了他的腰,帮助他完成下腰的动作。 谁想,那少年竟大胆地伸手扶住了贺长生的后脑,抓住了他的头发,侵略性十足地把他的脑袋往下一按。 贺长生与冬歌的脸几乎要贴在一起,将吻未吻。 舞曲终了,二人缓过了那口气,都开始微微低喘起来。 少年一头黑发散落下来,戳得贺长生的臂弯隐隐发痒。 但他们因为太过激动,谁都没有先主动放开手。 冬歌卧在贺长生怀里,眼里似是有星火燃烧。 贺长生的眼里也皆是动人的光彩。 和冬歌合作时,贺长生总觉得他给自己的感觉,和方晓妍给他的全然不同。 在平静下来后,他总算品出是哪里不一样了。 他和方晓妍在表演中扮演情侣、深情对视时,方晓妍满眼都是小儿女的缱绻,而没有谈过恋爱的贺长生,看向她的热忱目光,则完全是出于对花滑的热爱。 但冬歌的目光和自己是一样的。 那极其炽烈的情感,源于对花滑,对这片闪耀的冰场极尽的痴恋。 在贺长生失神时,躺在他怀里的冬歌轻声问:“前辈,好了吗。” 从表演妆台中走出,冬歌又变回了那个冰霜似的冬歌。 但不知道为什么,“前辈”两个字从他嘴里说出,却带了几分莫名的暧昧,听得贺长生心跳加速。 贺长生不想让冬歌走,于是他说:“没好,再等等。” 说完,他就觉得牙酸起来,血液回流到脸上,把一张白生生的俏脸染得红云一片。 冬歌松开了抓住贺长生头发的手,又略心虚地将被抓翘起来的毛顺了两把,目光低垂,睫毛却控制不住地轻颤发抖。 两个人的心跳都控制不住了。 但是因为心跳的节拍也在同一频率,他们都以为那咚咚的、大到可怕的心跳声,是来自于自己的胸膛。 池小池在061身体里收看了全程直播,此时开始幽幽地发表评论:“哇,这么卖力的。” 冬歌:“……” 池小池:“小冬歌啊,今晚开心吗。像过年一样开心吧。” 冬歌:“……” 池小池:“我家的猪不仅会拱白菜了,还会拱好白菜,眼光真棒。” 061这回毫不费力地接收到了一连串“脸红”讯号,讯号之密集,让他都有点看不下去了:“小池,你别臊人家。” 池小池:“我夸他呢。” 061:“……你夸人是猪。” 池小池想了想:“我家的猹会偷西瓜了?” 061:“……”这样难道有好一点吗? 抱了好一会儿,贺长生才彻底出戏。 他放开冬歌:“没事吧,想吐吗。” 冬歌摇摇头。 因为在表演时将身体的控制权全盘交还给了冬歌,因此这些亲密接触对池小池的影响削减了很多。 贺长生耳朵红红的:“……嗯。那就好。” 冬歌的耳朵也是红红的,还在努力把话题拉回正轨:“前辈可以试着在舞蹈里加一点道具,比如说让女伴戴上面具,最后摘掉面具……” 贺长生说:“好主意。” 场上奔放至极的两个人,现在却纯情得像高中生似的,对话时始终不肯看着对方的眼睛。 相对无言。 半晌之后,冬歌提议:“有点冷了。前辈,我们回去吧。” 贺长生:“嗯。” 说完,冬歌抬手摸了摸自己的锁骨。 他只是把领带调整一下位置而已,谁想贺长生眼见这个动作,又想到了那个间接的锁骨轻吻,脸红得快烧起来了。 因此他没有注意到,远处有一道怨毒的目光,直钉向两人并肩离去的后背。 冰场外围着一道带刺的铁栅栏。 娄思凡从外攥紧了栏杆。 栏杆早已被冻透,散发出新鲜的铁锈腥气,而随着他的用力,暗红的锈片纷纷剥落而下。 为了找贺长生道歉,娄思凡跑遍了整个县城。 他打电话,贺长生关机了。 火车站暂时没有开往省城的列车,因此他找遍了所有的候车室,一无所获。 他又跑去了大巴站,今晚已经停运。他同样扑了个空。 他不敢去想“贺长生来找了冬歌”这种可能性,因此冬歌的滑冰场,是他万般无奈下来到的最后一个地点。 然后,他就看到了在空旷的冰场上共舞的两人。 娄思凡的手死死握在栏杆上,那刺骨的冰痛对他来说已经算不得什么了。 ……姓冬的,你抢了我那么多,还不够吗? 为什么还要来抢贺长生?? 061本来不想多话,但架不住娄思凡的目光实在太过露骨:“……他还没走。” 池小池盯着飞速上涨的悔意值,忙着在仓库里兑卡:“感觉到了,跟狙击手似的。我敢保证,他手里要是有条枪,马上就会狙爆我的头。” 061:“……我觉得他不怀好意。” 池小池吊儿郎当的:“瞧您老人家这话说的。他对冬歌怀过好意啊。” 061笑笑。 他已经了解池小池了。 这个人嘴上对万事都不在意,实际上什么事都会放在心上。 ……万事有他,不必挂怀。 想到这里,061就有点想笑。 明明他才是常给人安心和支持的系统,但没有任何特殊能力的池小池,却有着比他更叫人安心的力量。 半夜三点,守岁结束,冬歌和他家人都睡了。 贺长生却在客房床上,辗转反侧,难以入眠。 他忍得泪花都出来了,才忍着巨大的罪恶感,小心翼翼地爬起来,把行李箱拆开,把衣服摊开几层,铺在崭新的被单上,又动作僵硬地爬回床上,将手伸进被窝,顺手把自己蒙在了里头。 很快,闷闷的低吟从被内传来,挠得人心尖发痒:“嗯,嗯哼……” 他眼前一会儿是冬歌在场上飞扬若神的样子,一会儿是他冷淡又倨傲的样子,折腾得他满心冒火,眼眶湿漉漉的一片殷红。 贺长生苦恼地想,怎么会这样呢。 隔壁的061叹息一声。 ……唉,年轻人。 他把贺长生客房的隔音等级调到最高,随即继续看他的《黑客帝国》。 这部电影讲的是主角尼奥无意间发现自己所在的世界有异,继而在不断调查中,发现自己竟然身在一个由人工智能所操控的虚拟现实之中。 就故事性来说,这部影片很是精彩,也对科技进步可能对人造成的影响进行了反思。 可池小池为什么会突然向冬飞鸿提起这部电影呢。 061想,难道他是发现了冬飞鸿是自己造就的那个“虚拟现实”? ……但他为什么不直接问自己? 按池小池的性格,如果发现,大可以大剌剌地叫冬飞鸿一声“六老师”,再欣赏着他瞠目结舌的表情,哈哈大笑。 但池小池没有。 甚至在谈到电影的那一瞬间,他眼中满是淡淡的忧郁和自嘲。 061想,这种情绪不该出现在池小池眼里。 他想做他的医生,把他所有的病治好。 但他现在哪怕拥有再多的权限,也没有那把通往池小池内心的密钥。 所以他把电影从头看了一遍,又一遍。 ……他想找到那把钥匙。 正文 第60章 冰上的恋歌(十七) 第二天, 贺长生没能走成。 在络绎不绝的拜年访客里混入了一个娄思凡。 他穿戴得非常整齐, 跟冬歌父母见过后,他才拉住了贺长生, 把他拽到冰场边的僻静处说话:“幸好你在这儿。我担心了一个晚上。” 这么多年的感情摆在这里, 贺长生又不是记仇的人, 在昨晚的贤者时间里,他也自觉反省了自己的错处。 他说:“我手机丢了,不是故意不接你电话。抱歉。” “我补给你一支。”娄思凡说, “就当是赔礼,好不好。” 贺长生说:“不用。” 娄思凡笑道:“咱们之间还用计较这个?以前我还送过你冰刀呢。” 贺长生一本正经道:“朋友之间不能搅进钱来。当时我是买不起,后来不是又买了一双还给你了。” 娄思凡说:“那双冰刀我现在还留着。” 贺长生点点头:“我也是。” 寥寥几句话, 又让贺长生想到了年少时那段最灰暗的时光。 他长得偏女相, 唇红齿白,盼睐之间眼中天然有一段光辉。然而他这一类的长相,是最受男生看不起的。 孩子世界里的标准既简单又残忍。对他们来说,不一样, 就是最大的错。 在他几乎开始怀疑自己的存在意义时,娄思凡出现了。 他把贺长生从深渊里救出,给他买他买不起的好冰刀, 并对他说,为什么不试着去练双人呢?你要学着走出去, 跟人交流。 娄思凡曾救过他, 所以贺长生不忍心看他也跌入另一个深渊里去。 在昨天的家宴上, 向来温柔和善的娄思凡第一次在贺长生面前暴·露了他内心的阴暗面。 ——他是嫉妒冬歌的, 嫉妒得近乎发狂。 这几年来,相对于冬歌水平的稳中见升,娄思凡的状态则是停滞不前,甚至还有所倒退,教练已找他谈过几次心,却都无济于事。 贺长生理解这种阴暗面。 这世上圣人太少,谁还没有过一两个阴暗的念头呢。 但贺长生不想放任嫉妒彻底侵蚀自己好友的心。 娄思凡小心地望着贺长生的眼睛:“长生,别走了,留下过年吧。省队太冷清了,你要是因为我过不好这个年,我得愧疚死。再说,你年后就要去芬兰,我们起码得有一个多月见不到面……” 贺长生想了想:“嗯,好。” 娄思凡这些年都没跟贺长生红过脸,没想到贺长生长得跟波斯猫似的矜贵,顺两下毛就能哄好。 他惊喜道:“我这就去给你拿行李。” 谁想,贺长生摁住了他的手,扬声唤:“冬歌?” 他以为冬歌在房里,谁想一个声音打二人脑袋上不远处传来:“前辈。” 二人齐齐抬头,看到了冬歌。 他趴在看台上方的栏杆处,手里拿着块热气腾腾的抹布:“我爸妈和小叔他们出门拜年去了。我一个人呆着没意思,来打扫下冰场。” 一看到冬歌的脸,贺长生就怀疑自己的身体是不是哪里出了毛病。 ……心脏明明砰砰地跳,却总有点喘不上气的感觉。 他仰头问:“你怎么不跟着去拜年啊。” 冬歌言简意赅:“去了太麻烦。” 握一圈手、签一圈名、讲花滑圈的绯闻,外带再被起哄表演“跳一个”,年年都是同一套节目,还不如在家打扫有意思。 言罢,他对娄思凡微微点头:“娄前辈,新年好。” 娄思凡嘴角被冷风冻得有点僵:“你好。” 贺长生问:“这些天,我还能在你家打扰吗。” 闻言,娄思凡的手掌猛地一攥,心底有把小火缓缓烤着他的心,叫他有种想要大叫出声、让冬歌滚开的冲动。 冬歌微微歪头:“如果是前辈的话,不算打扰。” 贺长生:“伯父伯母那边……” 冬歌:“我来说。” 三言两句谈妥了寄住事宜后,贺长生把目光转回娄思凡:“娄哥,以后要是找我出去玩,就带上冬歌一起吧。” 在贺长生看来,娄思凡和冬歌的交流还是太少了些。 如果把冬歌和自己绑定,让娄哥能有机会多和冬歌聊一聊,就会发现冬歌是个很不错的孩子。 娄思凡眼睛眨了眨,弯出了一个极温柔的弧度来:“好,这回是娄哥欠你的。都听你的。” 随即他扬起脸来,对冬歌笑道:“明天有时间吗?我们去台球厅玩吧。” 冬歌略点点头:“嗯,好。” 送走娄思凡,贺长生走到抹栏杆的冬歌身边:“还有活干吗。” 冬歌抬头,不跟贺长生客气那么多:“前辈会开整冰车吗。” 贺长生:“会。”以前在省城冰场打工赚钱时学的。 冬歌说:“那我们把冰面平整一下,再浇一遍水吧。” 贺长生:“好。” 两个大小伙子花了两个小时,把空旷的冰场平整了一遍。整冰车光顾不到的边边角角,只能通过人工剁冰,再添浇热水解决。 这么繁琐的工作,二人却做得其乐无穷。 冬歌给他讲经验:“浇冰可以用50度左右的温水,如果能再往里头兑一点牛奶,结出的冰面又平整又好看。” 这样的知识,别人听起来大概会觉得无聊透顶,但贺长生却极认真地反问:“比例是多少?” 冬歌告诉了他。 为了验证,二人猫着腰跑进屋里,抱了一箱牛奶出来,和温水调兑好后一齐注入水箱。 贺长生靠在整冰车的副驾驶座一侧,抱臂看着冬歌。 他穿着最寻常的黑羽绒服和蓝色牛仔裤,眉尖微蹙,显出十分的认真模样,因为注入的过程不大顺利,他舔了一下唇,天然的红唇便显出了点晶莹剔透的模样。 贺长生别开目光,又不自觉想到昨晚的合舞,想到这几年一次次的近身合作,想到自己在场边等待他,而场中人精灵似的飞舞姿态。 他想一下,笑一下,直到冬歌出声叫他:“前辈。” 贺长生:“……啊?” 在冬歌眼里,此时的贺长生嘴角翘翘的,脸颊染着淡淡的绯色,像块可口的桃花酥。 池小池坐进驾驶室,对061说:“六老师,等下回娄思凡的悔意值满了,我们走吧。” 061:“……不再多攒攒?” 池小池教育061:“六老师,做人做系统都要学会知足。” 061:“……”那敢问兑换了半个仓库卡的人是哪位啊。 与此同时。 一家咖啡厅里,娄思凡和一个瘦猴儿模样的男人在门口相对而坐。 男人点上了根烟:“我就不爱二舅来,浩浩荡荡的一大家子,搞得家里闹哄哄的。” 看店的姑娘捂了捂鼻子,指着墙上贴着的标识:“客人,这里是禁烟的……” 瘦猴儿斜了姑娘一眼,一把把咖啡店的玻璃门推开了。 零下的寒风卷入温暖如春的咖啡,冻得那姑娘眼都直了,一溜小跑着来关门。 瘦猴儿斜眼看着小姑娘哆哆嗦嗦的样子,咧着嘴笑嘻嘻的。 娄思凡单手把奶搅匀在咖啡里,右手压着一张合照,指尖在照片过塑的表面徐徐滑动。 瘦猴儿伸着脖子:“哎,照片儿还真带出来了。” 娄思凡说:“不是你想看吗。” 瘦猴儿伸手:“让表哥瞧瞧,哪个带把的是你的相好?” 娄思凡把照片递给他:“倒数第一排,左起第二个。” 这是去年春天省队建队三十周年时拍下的合照,里面站了二十来个省队花滑队的新锐翘楚。 瘦猴儿表哥咂咂嘴:“这姑娘长得挺带劲儿的啊。” 娄思凡略有不满:“……他不爱别人说他长得秀气。” 表哥哈哈笑了两声,喷出两口烟雾:“知道知道。目标都有了,你啥时候能拿下啊?” 他下·流地伸出根中指,做出戳·弄的动作。 娄思凡皱眉。 和自己不同,他这个表哥从小就混迹在这小县城里,跟一帮流里流气的小混混称兄道弟,今天去这个建筑工地偷摸点钢材卖,明天又开着改装后的摩托车故意从姑娘身边轰然开过,吓得她们惊声尖叫或是破口大骂。 娄思凡对他的表哥向来是看不大上眼的。 要不是自己这回有求于他…… 他夹起眉毛,露出苦恼的模样。 表哥:“你干哈啊,吃·屎了还是咋的。” 娄思凡苦笑一声:“我怕是追不上了。” 表哥马上被勾起了兴趣来:“怎么了?人家不愿搞同性恋?” 娄思凡说:“他被别人撬走了。” “……我操?”表哥骂了一声,“你不是说他跟你一块儿长大吗,谁他妈撬你的啊,有没有个先来后到?讲不讲规矩?” 娄思凡说:“算他有本事吧。” 表哥:“他混哪儿的?多大年纪?” 娄思凡指了指照片。 冬歌站在第一排的中间,是最靠近总教练的位置。 瘦猴儿一眼扫过去,嘴就撇了下来:“我操,就这一脸欠抽相的小犊子?” 娄思凡替他说话:“表哥,你话别说那么难听。他是我队友呢。” 瘦猴儿敏锐地抓住了重点:“他撬你墙角,卸你轮胎,这他妈还队友?……他也玩儿花滑的?” 娄思凡笑:“当然,玩得还不赖。还是咱老乡呢。” 瘦猴儿说:“得,我记下了。” 娄思凡作诧异状:“你记住什么了?” 瘦猴儿伸手把照片拿在手里,细细看着照片里冬歌的脸:“你甭管了,喝你的咖啡。” 娄思凡面色变得凝重起来:“表哥,你要干嘛?” 瘦猴儿:“犯在我的地盘,就他妈欠收拾。” 娄思凡急道:“真不用,真不用。这是干嘛啊,感情的事儿谁都不能勉强。” 瘦猴儿拿食指弹了下照片:“都说了,这事儿你甭管,啊。” 娄思凡犹不放心:“表哥,这事儿我都没放在心上了,你可别……” 瘦猴儿:“磨磨唧唧的,你是娘儿们啊。你这照片先放我这儿,我带回去给我妈看看。” 娄思凡眼看着瘦猴儿把照片收进双肩包的夹层里,拉链拉好,端起咖啡杯,掩去嘴角的一丝轻笑。 接下来的几天,贺长生为了促进这两人的关系进展,每天都带着冬歌,主动约娄思凡出来玩。 这小县城里可玩的东西也不算少,电玩厅,台球厅,桌游室,密室逃脱,林林总总加起来,他们玩得很是尽兴。 在电玩厅里,冬歌哪儿都不去,用破破烂烂的小塑料桶盛了一百个游戏币,逮着一台有海绵宝宝的娃娃机死磕。 池小池一边钓海绵宝宝一边给身体里的冬歌上课:“要送就送他最喜欢的东西,礼物不在贵重,在心意。” 061:“……” 道理我都懂,但是手残何苦要难为自己。 眼看着一百个币投下去一半,娃娃机里的海绵宝宝一个个不动如山,没有一个挪位的,061终于看不下去了。 池小池又投下一个币。 机械臂嗡嗡嗡地运转着,三爪铁钩晃晃悠悠地降下去,只险险勾住了海绵宝宝的右手。 池小池感慨:“唉,这个铁钩子不好。” 而下一秒,那疲软的铁钩子竟跟铁钳似的,极其生猛地卡住了海绵宝宝的手,把海绵宝宝直接吊了起来,严丝合缝妥妥帖帖地运送到出口处,才再次松开。 池小池呆了半天,才兴高采烈道:“六老师,六老师,看我的微操!” 061:“……”好好好,你的微操·你的微操。 冬歌抱着海绵宝宝,跑到了正在看娄思凡玩摩托车的贺长生身边,冷着脸说:“我给前辈抓了个娃娃。” 这海绵宝宝做得劣质得很,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的,但贺长生把它搂在怀里,心里有点甜。 ……刚才他其实一直在偷看冬歌来着。 他明明不会钓。 看着冬歌那不死心的小眼神,他心软得不行。 在冰上也是这样的…… 他说:“谢谢,我很喜欢。” 他觉得这句话还不能完全表达出他的心情,所以他又补充了一句:“……很喜欢。” 娄思凡坐在震动轰鸣不休的摩托车上,似是心无旁骛地凝望着前方。 而就在十几米外,一群小杂毛收回了打量冬歌的目光,走出了电玩厅。 正文 第61章 冰上的恋歌(十八) 带头的黄毛问:“认清了吗?” 大家纷纷点头:“认清了, 穿白羽绒服, 长头发那个。” 做这事儿最忌打草惊蛇,游戏厅里头乱哄哄的, 光线偏暗, 但也只有在这种地方, 这些人才能放肆地四处打量,不必担心被冬歌他们发现。 其中一个说:“哥,咱啥时候弄他啊。” 又一个说:“抢咱大哥看中的人, 活阉了都不解恨。” 黄毛啧了一声:“打断一条腿就成,要弄出人命来,谁都不好交代。啥时候动手, 听招呼吧。” 简单合计完毕, 几人又合伙打台球去了。 几个年轻人呜呜喳喳地闹腾着,而瘦猴儿操着一瓶开盖的啤酒和两个一次性塑料杯,走到黄毛身边,倒了一杯给他:“去瞧过了吧。” 黄毛从裤兜里掏出已经被揉皱的合照照片:“这照片你拿着。” 瘦猴儿:“……这他妈是我给你的那张??” “传了一轮了, 有个囫囵样儿你就知足吧。”黄毛咧咧嘴,做了个下流的手势,“谁叫姑娘们长得都不错, 他们就顺便对着照片……” 瘦猴儿嫌弃地把照片在衣襟上蹭了蹭:“人认熟了?” “没认熟。” 瘦猴儿一瞪眼:“你们光顾着撸了是吧?” 黄毛摆摆手:“这些学舞蹈的他妈一眼看过去都长一样,这要怎么认?” 瘦猴儿把照片拿出来看了看。 里头的少年少女们一水儿的白衣黑裤, 因为是从小精心遴选出来的, 连身材也是同款。 外型分不出来, 衣着又一模一样, 再加上是合照,可不是一眼扫过去都差不离。 就算是瘦猴儿,也得挨个数过去才认得出自己弟弟在哪里。 黄毛灌了一口酒:“就没那小子的单人照?” “我弟那儿应该有,但他胆子小得很,不能叫他知道咱们搞这种事儿。”瘦猴儿说,“不过那姓冬的小崽子挺有名气,得奖的照片网上一搜一大把。” 黄毛说:“那可别了。这群鳖崽子们,说揍一个抢别人媳妇的傻逼,个个嚷嚷着要去;要告诉他们去揍一个世界冠军,估计全都得熊。” 瘦猴儿微微皱眉:“这事儿怕是要进局子,他们靠不靠得住?” 黄毛咂咂嘴:“你就放心吧。这小地方的警察我早就混熟了,姓冬的也不是啥好出身,小门小户而已,翻不出太大浪来。崽子们我也交代好了,咱们演一场戏,把这事儿圆成‘醉酒斗殴’……” 说着,他压低了声音:“……到时候,就算他们发现冬歌身份不普通,为着他们自己不蹲号子,也得死咬着是‘醉酒斗殴’。咱们再帮他们筹筹赔款,最多也就判个十五天。” 瘦猴儿松了口气。 如果不是万不得已,他也不想找靠不住的兄弟。 但姓贺的是自己弟弟那盘菜,以后搞不好还要进娄家门。自己也是表弟家的常客,到时候如果和兄弟们厮混时被姓贺的撞破了,那他弟弟可就完犊子了。” 亲近的兄弟不好直接出面,瘦猴儿才打算挑几个面生的下手。 黄毛拍拍他的肩:“娄大哥,这事儿交给我你就放心吧,我保证给你办得漂漂亮亮的。” 瘦猴儿提醒他:“一条腿啊。” 黄毛说:“一条腿,多了不要。” 两人相视一笑,碰了杯。 下午五点左右,三人从游戏厅结伴出来。 娄思凡颇有点意犹未尽:“现在就要走啊。” 贺长生说:“今天和冬妈妈说好要回去吃晚饭。” 冬歌:“嗯。” 娄思凡也不介意,温和道:“那明天咱们三个去哪儿玩。” 贺长生从口袋里摸出小册子,翻到自己认真做了很多笔记的一页。 小县城里能玩的地方实在不多,贺长生为了缓解娄思凡的心结,可以说花了很大一番心血。 他说:“明天去KTV吧。” 娄思凡提议:“KTV的话,晚上吃完烧烤再去,怎么样?” 贺长生看着冬歌:“回去问问冬妈妈意见。” 冬歌:“嗯。” 贺长生说:“不要老‘嗯’。” 冬歌想了想,换了个同义句:“听前辈的。” 贺长生现在特别受不了冬歌说“前辈”两个字,冷冷淡淡的,却像在勾引人。 贺长生偏过脸去,不自觉地:“……嗯。” 娄思凡:“……”我的眼睛还是瞎了比较好。 他强忍着心头不耐,笑道:“那晚上联系我。我订包间。初步定在晚上八点到十二点,怎么样?” 贺长生和冬歌同时:“嗯。” 娄思凡:“……那我送你们回去。” 贺长生说:“我们送你吧。然后我们两个再走回来。”这样就能和冬歌在一起走双倍的路了。 娄思凡后槽牙咬得发酸:“不用了。我自己一个回去就好。” 正在拨小算盘的贺长生闻言失望地:“啊?” 娄思凡强忍住额头蹦跳的青筋,背过身去:“我回去了。” 目送着娄思凡走远,冬歌说:“前辈,回家了。” 有了希望又落空,贺长生沉浸在失望中难以自拔:“嗯。” 冬歌看着少年落寞得太明显的表情,抿了抿唇:“前辈,我们去理发店吧。” 贺长生看着他。 冬歌摸摸脑袋:“我剪个头发。”这样就能让小崽子和他的前辈在一起独处更长的时间了。 贺长生马上答应下来:“好。我知道有个地方剪头发不错。” 他们步行穿越了半个小县城,去了一家据说“剪头发不错”的小店。 其实贺长生哪里知道什么好理发店,这里就是娄思凡常去的那家。 他们谁都不是多话的人,冬歌静静地剪头发,贺长生就在一旁静静地看,彼此都觉得心里踏实得很。 一起待到晚上七点多,他们才坐三蹦子回了家。 才刚一进家门,冬歌就被冬妈拿着扫床的竹扫帚劈头盖脸地抽了好几下。 冬歌有点委屈:“干嘛。” 冬妈凶神恶煞地戳着他的脑门:“小犊子,年前叫你去剪头发你咋不去呢?正月理发死舅舅你没听说过啊?!” 冬歌:“……我没舅舅啊。” 冬妈一噎,往正在饭桌边摆菜的冬飞鸿身上一指:“这不还有你小叔呢吗。” 端着菜的冬飞鸿忍俊不禁:“吃饭了。” 贺长生也跟着抿着嘴笑。 冬歌的家风跟娄思凡家里的正经截然不同,贺长生太喜欢这种这种市井凡人的柔情了。 第二天上午,冬歌和贺长生在家里的冰场训练,吃过午饭后,二人又各自回房小憩,为晚上养精蓄锐。 下午四点,娄思凡登门了,冬歌和贺长生起身收拾换衣服。 冬歌一边挑外套一边对冬妈说:“妈,晚上不用等门。” 冬妈说:“你们在哪家KTV玩儿啊?散场后我叫你小叔去接你。” 娄思凡马上说:“阿姨,别担心。等场子散了,我把冬歌他们送回来。” 冬妈:“哟,这怎么好意思。” 娄思凡笑笑:“我年龄最大,应该的。” 眼看着三个人打冰场里走出,蹲守在一边抽烟的黄毛观察了三人一番,给已经做好了准备的小混混们发了短信。 “目标是淡蓝色外套,戴帽子的。” “千万别动穿红色的人,那是老大弟弟的菜。” “时间和地点已经发给你们了,那里的出入口就一个。等机会上。” 等散场时,时间已指向了十二点。 正月里是家人团圆的日子,因此晚上出来和朋友疯玩的人较少,街上不少商店已经熄灯关门,还亮着灯的只剩下零零星星的几家洗头店。几张从门上被撕下的旧对联被冷风卷着满街乱飞,发出扑啦啦的纸响,仿佛剪坏了的纸钱。 KTV开在一条曲里拐弯灯光昏暗的巷子里,三人走出KTV,还要走过三个巷口才到大街上。 穿过第二个巷口时,三人同时听到前方传来荒腔走调的歌声。 娄思凡察觉到浓烈酒气的靠近,微微笑了。 ……果然来了。 不枉费他昨天把唱K的地点婉转告知表哥的努力。 但他旋即作出一副厌恶至极的口吻:“长生,冬歌,我们靠边走。” 贺长生点点头,伸手牵住走在最外圈的冬歌的袖子:“靠边。” 但等那群迎面而来的人近在咫尺了,贺长生才发现什么叫避无可避。 他们跟蛮牛一样,不闪不避地怼在了冬歌的肩膀上。 冬歌被撞得一歪,扑进了贺长生怀里。 娄思凡怒了,一步跨出来,厉声呵斥:“你们做什么?” 冬歌没说话,而贺长生对这种“找事”的节奏实在太过熟悉,伸手去拖娄思凡,想示意他别跟这群人对呛。 但已经晚了。 为首的一个胖子醉醺醺的,嗬地一口痰吐在了娄思凡的鞋上:“哟,挺牛逼的啊。” 娄思凡严肃指责:“路这么宽,你们非要撞人不可吗?” 胖子说:“哎,我就撞你。你不服?” 娄思凡:“你这人怎么不讲道理?!” 胖子一把抓住了冬歌的衣襟,把他拎起来往砂石地上一推:“嘿,老子就不跟傻逼讲道理了,你想咋的。” 话音刚落,胖子身后的一行人幽灵似的冒了头,呈扇形从一面包围了冬歌等一行人,嘴里不干不净地骂着些脏话。 贺长生四下转动着目光。 这附近正有一户装修的,砖头、长木条,一应俱全。 目前的情况和冬歌当初一挑四时截然不同,对方都是成年人,个个人高马大,足有六七人,他们只有三人,再加上这里有太多工具,一旦真的打起来,绝对会受伤。 尤其是在这个关头,再过几月他们就要比赛了。 贺长生虽然耿直,但绝不意味着他会做不自量力的事情。 他知道,唯一的办法就是跑。 让他庆幸的是,冬歌对自己实力的估计也相当到位。 他没去寻衅,而是沉默着扫一扫衣襟上的尘土,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 谁想,那胖子见他起身,突起一脚,踹了上来,恰好踢中他的肚子。 这一下踹得着实不轻,冬歌足足滚出了几米开外。 娄思凡见时机成熟,推了胖子一把,大喊道:“快跑!!” 冬歌反应极迅速,不顾疼痛,扯住了来拉他的贺长生的袖子,转头朝他们的来处狂奔而去。 061把同样的问题问了第三十六遍,语气中已带了几分难言的焦急:“要我帮忙吗?!” 池小池第三十六遍回应他:“等着。” 061心疼得直哆嗦:“你受伤了!软组织挫伤……” 池小池压着闷痛的伤处一瘸一拐地往前奔:“我发现了。” 他一边说着,一边侧耳听着从身后传来的动静。 ……那些人没有追上来。 而娄思凡也没有跟上来。 当鼻梁被一拳捣中时,娄思凡整个人都没能反应过来,就被刺得人眼泪直流的酸痛感逼得弯下了腰。 他本来打算推开胖子后,就势到他们身后去,找个地方躲起来,任他们去抓冬歌,自己再穿过这些早就走熟了的小巷,找到长生,上演一出拯救的戏码。 没想到胖子竟捉住了他,嘿嘿一笑,接着就是迎面一拳。 娄思凡摸着明显错了位的鼻骨,痛楚难当:“你们干什么?” 没人回应他的问题。 他被人一脚跺倒在地,雨点般的拳脚朝他的身上袭来。 他像是一只沙包,被无数拳头砸得失了声。 而就在长达几十秒的围殴后,拳脚又同时消失了。 大家散了开来,而满脸沙土的娄思凡睁着模糊的眼睛,眼睁睁看着那为首的胖子在一堆木材里挑出了一根约有大臂粗细的。 不,不对…… 一定是搞错了什么…… 娄思凡惨叫了起来:“你们放开我!我是——” 胖子没让他把自我介绍做完。 那棍子挟着风声,狠狠砸在了娄思凡的膝盖上。 娄思凡登时连叫也叫不出来了,大张着嘴,满眼土和泪地瘫软了下去。 而没头没脑地跟着冬歌在胡同里跑出了百米开外的贺长生终于发现了,娄思凡没跟上来。 他站住了脚步。 才刚刚转身的工夫,一声凄厉的惨叫就像一辆卡车的车轮,从贺长生的神经上碾了过去。 贺长生睁大了眼睛。 下一秒,他转身就要往回跑。 冬歌一把扯住了他:“你干嘛去?” 贺长生急得带了哭腔:“娄哥!娄哥没出来!!” 冬歌一怔,像是才发现一样,深呼吸两口,牢牢拖住贺长生的手,弯腰从一旁的墙角里捡起两块砖头,拍到贺长生手中:“一起。” 061急了:“你干什么?” 池小池没有回应,只微微活动了脖子。 061:“……”该死! 两个愣头青拎着砖头正要往回冲,斜刺里就跑出来一个身影,一手捉住一个:“冬歌!长生!” 冬歌回头一望,也不禁愕然一瞬:“小叔?” 来人正是冬飞鸿。 他看着冬歌身上偌大的脚印,急道:“怎么了?你妈叫我来接你,我刚到就听到——” 贺长生控制不住地发着抖:“小叔,出事了。娄哥出事了。” 冬飞鸿说:“我去看看。” 冬歌一把握住他的手,神情也紧张起来:“他们人多。” 冬飞鸿言简意赅:“万事有我。” 他把目光转向贺长生,向来温情的双眼里此刻结满了冷冽之光,命令道:“你们两个在这儿别动,别捣乱,马上报警。” 说罢,他转身拔足,往惨叫发出的地方跑去。 而在冬歌看不到的地方,冬飞鸿眸色彻底阴沉了下来。 他微微活动了颈骨,发出清脆的咔咔两声骨响。 二人刚拨通电话,就听同样的方向传来了又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嗥。 打电话的贺长生与接线员都是一抖。 但幸好,那声音不属于冬飞鸿,也不属于娄思凡。 紧接而来的又是一声。 接线员听到这样的动静,也意识到了事件的严重性,问清了斗殴发生的具体地点,就立马通知出警。 在短短一分钟的通话时间里,小巷那头一共传来了七声惨叫。 电话一撂下,贺长生便再也忍不住担忧,丢了砖头,回头猛冲。 冬歌紧随其后。 等二人重新回到小巷里,俱是忍不住倒吸一口冷气。 围堵他们的七个人全部倒在地上,身上各有一处极为明显的骨头折断的伤,各各哀嚎痛哭不止。 刚才还耀武扬威的胖子此时已成了一堆蠕动的肉山,恐惧地拖着一条断了的腿朝后移动。 而冬飞鸿一步步逼近了他,眉眼间尽是叫人毛骨悚然的冷淡。 胖子通红着一双眼,牙齿格格地响个不停,口中哀求不绝:“大哥,大哥,饶了我吧。饶了我,我再也不敢了……” 冬飞鸿回头,对冬歌道:“冬歌,是他们欺负你吗?” 听到这个人名,胖子见鬼了似的瞪大双眼,胸廓也扩大了一圈,脸上的肥肉颤抖不已:“冬歌?冬歌……他才是冬歌?” 冬飞鸿眉头一皱:“你什么意思?” 旋即,他品出了一丝不对劲:“你们是特意来找冬歌的?你们是故意的?” 胖子还未开口,冬飞鸿一拳就挥了上来,正砸在他左耳边的墙面上。 胖子清晰地听到耳边传来碎石滚落的声音,以及冬飞鸿压低了的声线:“说话。” 胖子不敢想象这样的一拳轰在自己脑袋上会是什么光景,立刻连哭带嚷地全招了:“是大哥……是娄思云!娄思凡的哥哥叫我们来打冬歌,要他的一条腿!不是我们自己想来的呀!……” 刚跑到娄思凡身边蹲下,准备查看他伤势的贺长生怔住了。 他僵硬地将目光移到昏厥的娄思凡身上,唇畔微微发起抖来。 冬飞鸿发现了不对劲,逼问道:“那你们怎么会认错人?” 一个小时后。 在公·安局的医务室里,061问了上好药的池小池同样的问题。 “他们怎么会认错人?” 池小池小心翼翼地把里衣拉下:“他们为什么不会呢。” 061沉默:“……你早就知道了?” 池小池说:“破绽太多了。KTV的地段,选择唱KTV的时间,都不对劲。” 061记起来了。 昨晚,池小池在接到娄思凡订好的KTV包厢的微信后,顺手查了那个KTV的具体位置。 池小池捂着肚子缓了一会儿:“娄思凡的家世我让你查过很多次。他有什么社会关系,我早就清楚。” 这也没错,但061没想到池小池竟然能把许久前查阅的资料还记得清清楚楚。 池小池又说:“这些人在昨天就跟踪过我们。” 061说:“……你是怎么发现的?”连他都没能发现。 池小池说:“我是明星。” 061:“……嗯?” 池小池说:“我出门扔个垃圾都能有六七个狗仔跟着。” 061:“……”明白了。 “感觉到不对劲,我就开始想办法了。”池小池说,“以娄思凡的性格,他不可能亲自动手,也不可能安排熟悉的人动手,免得牵扯到他身上。既然这些人对我们不熟悉,那在认知上就难免存在漏洞。” 他揉着伤处,慢条斯理地反问:“六老师,我问你啊,如果你对一个人不熟悉,能辨认他的最好办法是什么。” ……当然是特征。 061恍然大悟:“所以,你昨天去剪头发……” 池小池微微颔首:“最大的特征消去了之后,就要改变另一个特征。” 说着,他站起身来,走到椅背处,把搭在上面的外套拿了起来。 ——那是一件双面外套。 内里是淡蓝色,而外翻的白色一面,上面印着一个漆黑的脚印。 池小池把外套挽在手里,轻描淡写道:“今天,娄思凡进家门后,我按照他的衣服颜色,选了要穿出门的衣服。” 061倒吸一口冷气。 他记得,娄思凡今天穿的是深蓝色的外套。 单看的话,深蓝与淡蓝当然是极好分辨的,但是,在昏暗的路灯下,人的视觉会受到严重的影响。 而在KTV里,池小池把外套脱下再穿起的时候,动作自然地将白面翻出,并将鸭舌帽塞进了随身的包里。 在那群拦路的混混眼里,三人都没戴帽子,又失去了长发这个参照物,那么,一人穿着显眼的红,一人穿着显眼的白,剩下的那个穿蓝色的,谁管是深蓝还是浅蓝呢。 话问到此,061还是免不了多问了一句:“如果他并没打算动手呢。如果他只是想听贺长生的话,修复你们的关系呢?” 池小池眨眨眼睛,反问:“那我剪个头发,换个衣服,会损失什么吗?” 061:“……” 池小池转头,看向了玻璃窗外。 在通明的走廊灯光下,贺长生孤独地坐在塑料长椅上,影子投映得很长。他抱头凝望着地板,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池小池轻声说:“损失最大的人,在外面。” 061想,损失最大的人明明在医院。 此时此刻,冬飞鸿正坐在审讯室里。 验伤报告刚刚送来,负责调查的警官难掩诧异:“都只有一处伤?” 送报告的人也啧啧称奇:“每人身上只有一处,但每一处都是骨折伤。下手又稳又准。” 见义勇为或正当防卫的法律定义,是在危机发生时及时制止,而在对手失去反抗能力后,如果再施以殴打乃至杀伤,就是防卫过当了。 而这样下手狠辣地一招制敌,任谁都不能说打人的人是防卫过当,而只能算见义勇为。 警官和同伴走回审讯室,在冬飞鸿对面坐下,审视着冬飞鸿的脸。 这样一个文质彬彬的人…… 他按例问过姓名年龄性别后,问:“你的职业?” 冬飞鸿客客气气的回答道:“漫画家。” 正文 第62章 冰上的恋歌(十九) 穿好外套的冬歌从医务室里出来, 坐在贺长生身边。 雪白的灯光从正上方打下来, 把人的脸映得刷白。 察觉到身侧的人影,贺长生打起精神来:“你的伤没事……” 不等他问完, 冬歌就把贺长生羽绒服的兜帽拉起, 盖住了他的脑袋, 又略强硬地按住他的脑袋,让他靠在自己的肩膀上。 贺长生有点懵,挣扎欲起:“冬歌……” 冬歌声音多了点温度, 不像往日冷硬:“伤不碍事。你看,还能抱前辈。” 贺长生不再挣扎了,乖乖靠在冬歌肩上。 路过的加班警员不免多看他们两眼, 但两人都不甚在意旁人的视线。 冬歌轻声叫他:“前辈。” 靠在比自己小三岁半的人身上, 闻着他身上淡淡的冰雪气味,贺长生竟然是格外的安心。 贺长生哑着嗓子:“冬歌,娄哥他以前不是这样的。” 在警察赶到前,他们就已经从那些吓破了胆的混混那里听过了事情的前因后果。 他们吃了大苦头, 怎么敢再隐瞒,痛哭流涕、一五一十的全撂了。 贺长生问冬歌:“他以前从别人手里救过我。为什么他现在会变成这样。” 冬歌什么也没说。 不管是冬歌还是池小池,都体验过这种痛苦到只会问“为什么”的感觉。在这种时候添油加醋落井下石, 反倒让贺长生难受。 于是,他一言不发, 只隔着一层柔软的羽绒轻轻抚着贺长生的后颈, 像在安慰一只无措的小猫。 两道并坐的少年身影彼此支撑着, 彼此都想了很多。 而刚抱上贺长生, 池小池就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061有点担心他:“别勉强自己。” 池小池语气轻松道:“没事,哄孩子么。抱怀里最好了。” 061:“……”唉。 他将部分意识转移到了池小池的外套上,从后面轻拥着他的全身。 大概是开的暖气太足,池小池感觉身上暖洋洋的,暖得几乎叫人想睡过去。 冬妈睡得很早,而冬歌怕她担心,也没有电话联系她,只发了条短信,讲清了情况,让她不要担心。 等冬妈第二天醒来,看到消息差点吓疯了,拉着冬爸风驰电掣地赶去了警察局,恰好等到做完笔录的冬飞鸿一手一个孩子地从公安局里出来。 冬妈扑上来,拉着冬歌又摸脸又摸胳膊,从头至尾地仔细检查了一遍。 冬歌有点不习惯,羞赧地挣扎:“妈,妈,我真没事。只是有段时间不能做仰卧起坐了。” 确定自家儿子没出大事,冬妈干脆利落地一巴掌呼了上来:“仰卧起坐你个头。这段时间你就给我仰卧着,起坐一次打你一次。” 冬歌:“……” 冬妈刚一背过身去,贺长生就马上伸手,轻轻揉揉冬歌的脑袋。 冬飞鸿伸手招了两辆出租车:“我的车落在KTV附近了,不急着取。咱们先回家,小歌和长生都还没吃早餐。” 冬妈、冬爸跟冬歌一辆,冬飞鸿跟贺长生一辆。 车子发动起来后,贺长生一边系安全带一边问:“小叔怎么知道我们在这个KTV?” 冬飞鸿系安全带的手微微一顿。 061总不好说自己当初怕池小池回去受伤,直接把“冬飞鸿”数据化了出来,就连车都是事后才搬运过去的。 所幸这个小县城的监控系统防火墙不够严密,在冰场到KTV的路上,061监测到了十七个能用的摄像头,便杜撰了一整段驾车的影像,将这一路上的摄像头全部覆盖,以防警察事后调查出问题。 他“喀”地一声将安全带的卡销推进槽里,神态自若道:“冬歌妈妈担心冬歌这么晚回来不安全,叫我等门,我也不大放心,索性出来找你们。……以前冬歌的手机丢过一回。后来我设置了和冬歌手机的安全绑定,可以定位到他手机的位置。” 贺长生只是随口一问,这个回答乍一听也挑不出错漏来,便乖乖点头道:“嗯。” 但061却开始忐忑起来。 以池小池的仔细,不可能没发现自己这点疏漏啊。 而更让他忐忑的是,直到娄思凡在医院里醒来,池小池也没问冬飞鸿他究竟是怎么找到他们的。 娄思凡晕了一天多。 醒来时,在无比剧烈的疼痛中,所有人都对他说,好好休养,你这伤不重,能好。 但当娄思凡心急火燎地问,会不会影响自己滑冰,会不会留下什么后遗症时,大家却又都闪烁其词,避而不谈。 娄思凡觉得恐慌了起来。 更叫他觉得恐慌的是,贺长生一直没来探望过他。 入院第三天的时候,娄思凡的教练来了。 向来脾气火爆的教练竟然没有指着他的鼻子痛骂一番,而是静静坐了一会儿,跟他聊了些自己过年时的见闻,又说了些适合旅游休养的地点,心平气和得让娄思凡想拿脑袋撞墙。 娄思凡几日来一颗心悬在喉咙口,熬得双眼发红,神经过敏得厉害,眼下又遇到这样的情形,他怎么还能控制得住。 他抓住教练问:“我怎么了,教练?他们都不跟我说实话。您来了,跟我说……” 教练,你骂我啊,为什么不骂我? 教练是受娄思凡父母之托来告知他这个消息的,看着自己这个曾经最为得意的学生,他也只能发出一声长长的叹息:“……膝盖粉碎性骨折。如果好好休养一年,大概还能有上冰的机会。” 娄思凡完全呆住了。 直到教练离开病房,与等在外面的娄家父母打上照面,才听到病房内有了动静。 娄思凡抓住头发,惨叫一声接着一声,声音撕心裂肺,如同呕吐。 娄家人鱼贯进入病房,把娄思凡包围起来,但再多安慰的话,对现在的娄思凡而言也是无用。 渐渐的,他力气耗尽,再也叫不出来了,只剩下哀哀的恸哭。 碰巧在这一天来探病的贺长生站在乱成一团的病房外面,静静看了一会儿,在门口放下果篮,旋即转身离去。 ……他知道了娄思凡的感情,但事情发展到这种程度,贺长生再给不了这个曾经的好友任何的体面和温柔。 不再见,已经是最好的选择。 这次雇佣伤人的事件性质极其恶劣,一是因为谋划日久,二是因为后果严重。 但对娄家人来说,这件事却是尴尬异常: 娄思云的手下受命去殴打冬歌,要他一条腿,结果来了一出大水冲了龙王庙,认错了人,被揍的变成了娄思凡。 对这件事,娄家人究竟是追究还是不追究? 事实证明,娄家人的意见根本不重要。 瘦猴儿和黄毛都被拘了起来,而那些揍人不成反被挨个点艹的人,为了把自己撇干净,只好把责任一股脑往上头推,说自己是被指使的,被逼迫的。 ……互相攀咬,一地鸡毛。 冬歌和贺长生都不打算在这趟浑水里再搅合下去。 他们心力有限,实在不该在这种事情上虚耗下去。 过完十五,冬歌的伤势痊愈,二人坐火车返回省城,着手准备前往芬兰训练的事宜。 而在冬歌离开前三天,冬飞鸿也要离开了。 冬飞鸿的行李很简单,一只皮箱就已搞定。 等他把该准备的东西准备齐全,便回头问一直看着他收拾行李的池小池:“出国前在一起的最后一餐,想吃什么?” 池小池问:“想吃什么都行?” 冬飞鸿微笑:“想吃什么都行。”不管是澳洲龙虾,鲍参翅肚,还是他们第一次见面时吃的灶台鱼,都行。 池小池说:“我想吃鸡蛋肉丝面。” 冬飞鸿略有意外:“只想吃这个?” 池小池:“这个就很好。” 冬飞鸿穿过皮囊,与池小池清朗的眼神接触片刻,只觉心头又麻又软,哪里还有不答允的道理:“好。” 为显正式,他做了手擀面。 散发着麦香味的面团在醒得恰到好处时从白瓷盆里取出,被擀得跟纸一样薄。 冬飞鸿又切了火腿丝,牛肉丝和鸡丝,务求种类繁多,口味新鲜。 他把火拧开,等水沸腾时,问池小池:“想吃散蛋还是整蛋?” 池小池一直小尾巴似的缀在他后面,接话接得也是顺溜:“整的。荷包蛋。” 冬飞鸿点头,动手从冰箱里取出两只鲜鸡蛋,直接磕进锅里。 敲开第二个蛋后,冬飞鸿定睛一看:“啊,双黄。” 身后人沉默了片刻,开口带笑:“小叔真厉害。” 冬飞鸿失笑,自然回道:“厉害什么。又不是我下的。” 语罢,两人对视。 少年异常认真地凝望着他,那眼神仿佛带着细微的电流,刺得冬飞鸿脸颊隐隐发烫。 他只以为自己这是被热气扑到脸了,伸手推一推池小池:“好了,这里太热了。出去等,饭马上就好。” 他说马上,就是马上。 不到十分钟,鸡蛋肉丝面便上桌了。 汤面拿一只阔口海碗盛着,手擀的面切得厚薄均匀,丝丝如线,清亮的汤汁上撒了一小撮碧绿的葱末,火腿、牛肉与鸡丝热热闹闹地拥在碗里,摆得很是漂亮。 池小池用筷子拨开面一数,冬飞鸿碗里是一个蛋,自己的碗里,上面卧着一个,底下埋着一个。 他舀了一勺汤,喝下。 冬飞鸿问他:“好吃吗。” 池小池说:“好吃。” 冬飞鸿点点头,叔侄两人愉快地吃完了一餐饭后,池小池洗碗,冬飞鸿继续整理家中物什。 二人谁也不主动提及第二天即将到来的别离,但别离终究会来。 第二天一早,他和贺长生一起送冬飞鸿去机场。 冬飞鸿穿着第一次见冬歌时穿着的大衣,温柔地抚一抚冬歌的头发,温和道:“小叔到国外后怕是会很忙,也不能时时去看你了。” 冬歌微微点头,眼睛却直直盯着冬飞鸿,像是要把他的影像烙入眼底。 冬飞鸿从随身提包里取出一本书,塞进冬歌怀里:“这是小叔答应给你的礼物。你收好。” 那是一部装帧精美的漫画书。 漫画的名字就叫《冬歌》。 将这份准备已久的礼物交给冬歌后,冬飞鸿提着行李,转身走入旅客通道。 贺长生接过漫画,翻了开来。 那个故事很简单,开头是一个进入体校的、练花滑的孩子,在厕所里遇到了校园暴力。孩子解决了困难,一步步向上发展,终至巅峰。 与其说这是一部有情节的漫画,不如说是一本手画的影集。 它的对话很少,记录着简单的故事,生活的点滴,记录着冬歌在舞蹈室里的优美背影,以及他的一次次跌倒,和一次次站起。 漫画的扉页写着一句没有落款的寄语:“给值得得到这本书的人。” 贺长生翻着漫画,满脸歆羡。 而冬歌的表情也相当柔和,嘴角还带着点动人的浅笑。 不多时,冬飞鸿乘坐的飞机准备起飞了。 空姐从通道走过,挨个提醒乘客系好安全带。 走到其中一排时,空姐看到一个靠窗的座位是空的,以为坐在这里的人去上厕所了,便礼貌地询问旁座的乘客:“请问这是您同伴的座位吗。” 乘客摇摇头:“我一个人出差。这儿是空的,没人坐。” 空姐有些纳罕,低头检查了手动计数器,发现这个位置的确是没有人坐。 ……可她明明记得本舱是满员的。 为防万一,她找到了乘务长,向她报告了这件事。 乘务长查了乘客名单,给出了肯定答案:“是的,那个位置没有人。” 在娄思凡醒来的一瞬,系统便提示,悔意值已满,宿主可从这个世界中抽离。 冬飞鸿既然已经出国,那么池小池也需要挑一个合适的时间离开。 三天后,花滑队登上飞往芬兰的飞机。 按照安排,冬歌应当和梁宵坐在一起,贺长生应当和方晓妍坐在一起。谁想刚一上飞机,方晓妍就抽走了贺长生的机票,和梁宵的机票作了交换。 贺长生:“……嗯?” 方晓妍一如既往地自来熟:“嗯什么嗯。换了啊。宵,咱们俩坐。” 梁宵嘴角翘翘的:“好。” 贺长生拿着被秒换的机票,看看票面,再看看已经坐定、正在刷手机的冬歌,两腮微红。 他把随身的小包放在冬歌身边,咳嗽一声。 冬歌转头看向他。 贺长生说:“我坐这儿。” 冬歌:“坐。” 贺长生特别此地无银三百两道:“……晓妍让我坐的。” 冬歌看着他的眼睛:“那要不要我跟梁宵也换一下。” 贺长生马上道:“不行。” 说完,他整个人都有点不大好,偏着涨红的脸飞快站起来:“我去趟洗手间。” 冬歌:“嗯。” 贺长生走出两步,又倒了回来,要求道:“你别换。” 冬歌微微笑起来:“好。听前辈的,不换。” 目送着贺长生离开,冬歌重新低下头来,把自己未编辑完的短信打完,发送了出去:“小叔,我上飞机了,准备关机。” 冬飞鸿的信息回得很快:“一路顺风。” 看着“一路顺风”四个字,池小池在无人处绽开了一记浅笑。 061幽幽地:“……就这么高兴吗?” 池小池没回答这句话,把手机关机后,道:“六老师,把加速卡的功能停止。咱们准备走吧。” 飞机起飞,出境之后,从洗手间回来的方晓妍路过冬贺两人身边,八卦地偷瞄了一眼。 毕竟这两人自从年后回到省队,身上那股春暖花开的气场就不对劲儿。 谁想一眼扫过去,她便吃了一惊,抓住正在看运动杂志的贺长生的肩膀:“冬歌这是怎么了?” 冬歌一上飞机,就要了个毯子,说犯困,贺长生也没有多想,只偷看了一小会儿他的睡颜就开始翻自己带的书。 被方晓妍一提醒,贺长生望向冬歌,惊愕地发现他脸颊火红,呼吸也急促得很,露在毯子外的手烧得直发抖。 他慌了神:“……冬歌?!冬歌!!” 他发力握住冬歌的手心,叫着他的名字。 ……只要和冬歌在一起,贺长生就从不会忘记戴手套。 闻声,冬歌眼皮微动,将眼睛努力睁开了一点点。 眼前人的形影全然是模糊的,但冬歌依稀在高烧中辨别出了他是谁。 他穷尽全身的气力,捏了捏贺长生柔软的手指:“……前辈,别怕。” 此时,脱离冬歌身体的池小池已再次进入了那个雪白的空间休息点。 这回他主动提出:“我想找个地方,休息一段时间。” 061点点头。 这很正常。 池小池在第三个世界里满打满算过了7年整,即使在后期更换了高级的时间压缩卡,按照正常的时间流速计算,也过了将近一年的光景。 这可以算是061经历过的最长的一个世界,更何况池小池是人,他要从“冬歌”这个角色中走出,恐怕需要更多的时间。 他问:“你要休息多久?” 池小池说:“三天吧。” 061皱眉:“太短了吧。” 池小池还是那句话:“我赶着回去呢。” 这句话他听过不少次,但这回听到耳里,却叫061有些莫名的憋屈。 为了转移注意力,他问池小池:“你想去哪儿休息?” 池小池报了一个精确到门牌号的地点,并补充道:“……在我来的那个世界。” 因为是指向性太明确的地点,061花了些时间才检索和定位到。 从休息点通向的所有传送地,都是现实世界的投影。 宿主在进入世界时,系统会对其样貌进行修正,不用担心有宿主熟悉的人撞见宿主,从而造成后续的一系列麻烦。 而眼前的楼房里却是既空又静,荒无人烟的样子,看起来根本不需要061对池小池进行什么样貌修正。 池小池在迈步跨出空间前,开口道:“你去吧。” 他还记得061说过,在宿主休息时,系统会和宿主分开来。因为不在任务世界之中,系统的能力将大幅度受限,被削弱到极点。 061说:“为防万一,我还是给你做了样貌修正,还放了一些钱在你的口袋里。想出去玩的话尽管出去。” 池小池摸了摸口袋。 里面是一张银行卡,密码写在了卡的背面。 池小池:“多少钱?” 061:“三十万。” 池小池对061关于“一些”的认知表示赞叹:“哇。” 061不大敢直视自己内心那股强烈的不舍之情:“……不然我还是跟你去吧。” 池小池眼睛一眨,颇有点撩人心魄的骚气:“怎么,舍不得我啊。” 061调整好心态:“……没事,你去吧。” 池小池准备进入空间,却又收回了步子:“哎,我怎么回来。” 061说:“有事情就在脑中叫我。你什么时候叫我,我什么时候把你传送回来。” 交接好一切后,池小池进入了他的世界。 而061闭上了眼睛。 下一秒,他便以白衣黑裤的形象重新立在了主神空间里。 周围是来往忙碌的系统们,但061却觉得心里空落落的,有满心的话想要说给谁听,但那人却不在身边。 恰在这时,089迎面走来,像是正在和谁语音通话。 乍一看到这张脸,061竟然本能地有点生气。 但089一开口,就把061从莫名其妙的情绪中拉了出来:“我操那个897号宿主!” 说完这句总结陈词,他便大踏步走到061身前,余怒未消道:“回来了?” 061问:“怎么了?” 089气得脸颊发白,张口就来:“897号宿主那个傻逼……” 061好气又好笑地叹了一声:“别太情绪化,小心被投诉。” 089:“897号宿主那个大傻逼。他在第六个世界里过得太美,不肯回来了。” 061:“……他爱上任务对象了?” 这种现象061已是司空见惯。在系统们偶尔聚会吐槽奇葩宿主时,此吐槽理由常年占据榜首。 089说:“……爱上跟任务对象无关的人了。刚开始的时候只是消极怠工,现在已经完全不管任务对象了。” 对这种情况,系统也有应对措施。 061问:“那就让他强制脱出?” “强制脱出”这个名词本是个系统间的常用词,但自从池小池提到宿主体内可能有原主存在时,061再说出口时,竟感觉有点恶心。 强制脱出,就是系统得到主神的越级授权,控制宿主自杀,然后将宿主意识抽离而去。 以前,061认为这是一种惩罚手段。 ……但为什么一定要用“控制宿主自杀”来作为惩罚?直接抽离、让惩罚作用于宿主的精神体上,难道不行吗? 089兀自道:“不强制脱出能怎么办?难道让他在那个世界谈恋爱谈到天荒地老?” 061没再讲话。 他想起了池小池,以及池小池对“冬飞鸿”颇为异常的态度。 ……如果他想在那个世界留下呢。 到时候,自己也陪他留下…… 061被自己这个念头惊住了,但旋即他便释然地笑笑。 ——小池是他带过的宿主里信念最为坚定的人,应该不会动摇的。 然而,他根本解释不清楚,自己此刻心中的不适和纠结源于何处。 而在同一时间。 池小池一个人拿着笤帚,把空荡荡的筒子楼打扫了一遍。 整幢楼里,只有他的脚步声,以及刷刷的扫地声。 竹制的笤帚和地面接触,扫出一道道线状的灰尘轨迹。 池小池的神情极认真,似是在做一项极重要的工作。 从很多年前,这整幢楼就都是池小池的产业了。 所有的住户都搬走了,只剩下池小池一个,所以想住在哪间房,全听凭池小池的心意。 把整座楼默默扫了一遍,他走回一楼,从防盗窗里摆着的小花盆下取出备用钥匙,打开原来娄影居住的房间,走了进去。 他出事的时候是夏天,而现在已有一年多光景过去,时至隆冬,屋中寒冷得很。 好在电费定期从他账面上扣除,所以楼里还有电。 他打开空调和电视,调了几个台,发现电影频道里居然在放《黑客帝国》。 池小池裹紧毯子,把这部他看过无数遍的电影再看了一遍。 《黑客帝国》里,主角意外发现自己是生活在虚拟世界中的人。 在虚拟世界里,他的生活幸福而安稳,然而在真实世界中,他却过得并不如意,衣食住行,和一头猪没有太大的区别。 在真实的世界里,有一支反抗军,躲在地心深处和主脑抗争。 他们不想回到那个虚假的心灵世界里,他们宁愿留在残酷的现实之中。 这时候,有人拿给主角一颗蓝色药丸,一颗红色药丸。 那人告诉他,吃下蓝色药丸,你会忘记你在真实里看到的一切,第二天照常醒来,照常工作。 而吃下红色药丸,主角将什么也得不到,唯一得到的,只有真实。 在电影里,主角选择了服下红色药丸。 池小池专注地盯着屏幕,回忆起自己当年第一次看这部电影时的心情。 他问娄影:“娄哥,如果一个东西,他看起来是真的,摸起来是真的,为什么就不能是真的呢?” 而这个问题,就连娄影也不能给他答案。 同理,冬飞鸿看起来那么像娄哥,性格也像娄哥,所有的一切都那么相似,那他为什么不能是真的呢? “Mr Anderson……”池小池蜷缩在温暖的毯子里,低声呢喃着台词,“……Why?” 时隔多年后,池小池终于找到了多年前他未能找到的答案。 ……因为这些都不是真的。 冬飞鸿再好,也不是属于他的娄哥。 没有娄影的世界,他哪里都不去。 正文 第63章 冰上的恋歌(完) 一月半后, 芬兰冰场之上, 冬歌一举夺冠,贺长生与方晓妍夺银, 梁宵夺铜, 算是各有斩获。 按照赛方要求, 为了答谢观众,要请积分排名前十的选手进行表演赛。 赛后,话多的加拿大选手罗森又照例来休息室里骚扰冬歌。 他笑嘻嘻的:“冬, 你打算在表演赛上表演什么?我已经想好节目了!” 冬歌把外套拉链拉好:“你不是要致敬你的偶像吧。” 罗森一拍巴掌:“就是冰上脱衣!这可是我一直以来的梦想!” 冬歌:“……你的梦想真特别。” 罗森把自己的上衣撩起:“你看我的腹肌,我这些日子特意练的。你摸摸!” 冬歌一脸的不忍直视:“哎呀。” 罗森放下衣服,注视着冬歌的表情:“冬, 你最近好像活泼了很多。……难道那个传言是真的吗?” 冬歌正要回答, 门便被从外头推开了。 贺长生从外面探头进来,看了一眼罗森:“你们在说什么?” 罗森正准备再次展示他的腹肌,冬歌马上站起来打断了他:“罗森说,加拿大的奶油塔很好吃。” 贺长生表情这才好了些:“……嗯。教练找你, 我们走吧。” 说完他转过身去,正准备离开,就听到罗森在背后问冬歌:“哇, 贺这是吃醋了吗。” 背对两人的贺长生一个激灵,后脖颈都红了。 冬歌观察了一下:“好像是。” 贺长生没想到冬歌也跟着拆自己的台, 忍得连肩膀也哆嗦起来:“……冬歌, 走了。” 冬歌:“走了走了。” 罗森看着二人并肩走远, 搔搔头发, 嘴角禁不住一翘。 看来不用问传言是真是假了。 冬歌和贺长生往集合点走去。 冬歌问贺长生:“前辈能吃甜吗。” “不爱吃。”缓了一会儿后,贺长生的羞赧少了些,说话也顺畅了,“但陪你去还是可以的。” 冬歌抿着唇轻轻一笑。 贺长生:“笑什么。” 冬歌说:“前辈。” 贺长生:“……不许笑。” 冬歌就不笑了,伸手勾住了他的小指头。 贺长生来找冬歌也不忘戴上手套,但冬歌这一动作却像是透过手套直接勾到了他的心,痒丝丝,麻酥酥的。 五分钟后,梁宵、方晓妍、冬歌与贺长生在临时的会议室里集合。 此次出征斩获颇丰,教练满面春风地询问:“冬歌,对表演赛你有什么想法?” 开口前,教练已经做好了让冬歌放手去试的准备,哪怕他想尝试什么高难度动作也无所谓。 没想到,冬歌语出惊人:“我想试试双人滑。” 教练:“……你练过双人滑吗?” 冬歌:“表演赛以前又不是没有单人滑转双人滑的先例。” 教练看向其他三人,思索片刻,决定给自己的爱徒一次机会。 他重点看向梁宵跟方晓妍:“你们谁想跟冬歌试试?” 梁宵与方晓妍对视一眼,微微点头,随即齐刷刷倒退一步。 但很快她们俩便发现自己的举动有多么多余。 ……因为贺长生一步跨了出去。 见状,教练足足混乱了十几秒。 冬歌看向贺长生,贺长生却不看他,看窗外的树。 好容易教练才找到自己的舌头:“……你们两个?” 贺长生答得倒顺溜:“表演赛以前又不是没有男子双人滑的先例。” 教练:“……你们早说好了的吧?” 冬歌、贺长生齐声道:“没有。” 教练:“……” 冬歌给出理由:“我跟前辈经常在一起训练,对彼此都熟悉,前辈在双人滑方面又相当出色,会好好带我的。” 说罢,他偏过头去:“前辈,是吗?” 贺长生:“……嗯。” 教练:“……”唉。 他太了解冬歌了,至少他绝对不会拿花滑开玩笑。 就让他试试看吧。 一日练习后,冬歌与贺长生踏上了万众瞩目的冰场。 在公布的节目单中,这对男子双人滑是最受期待的一组,赛前大家都在猜想和热议,他们中会不会有一人穿女式的考斯腾,如果有的话,是冬歌还是贺长生。 等两人从通道中滑出,观众席上发出齐齐一声惊呼。 两人均着男子考斯腾,风格一致,皆是清灵的薄纱上衣和黑裤。 冬歌的衣服是全纱的烟灰紫色,袖口飘逸,上有星星点点的澳钻点缀,贺长生的上衣则是纯白,配有奥钻,领口稍低,微有羽毛装饰。款式看似不同,但他们牵起手时,可以发现,他们左右手相交处的澳钻恰好能连接起来。 ……如同一条相连的星河。 观众席最前排的教练只能叹息。 ……果然是准备好来的。 与冬歌携手在场边做放松准备时,贺长生说:“你早就知道我们能上表演赛。” 他身上这身衣服是冬歌昨天直接从行李箱里取出来的。 冬歌说:“我能。我相信前辈也能。” 贺长生:“你什么时候偷看了我的尺寸。” 冬歌和贺长生一起滑到场中央,站定。 冬歌与他耳语:“抱过那么多次,量出来的。” 言罢,冬歌轻轻捧起贺长生的左手,张口咬住薄手套的无名指指尖位置,帮他把手套缓缓脱下。 就像他每一次结束比赛时咬掉自己的手套一样。 温暖的濡热从指尖传来,惹得贺长生修长的身体微微一颤:“你……” 满场哗然。 就连教练都直起身子来,看向场中两个年轻人。 ……这是节目的内容之一吗? 贺长生耳朵嗡嗡作响,血流直往脸上涌:“你……” 冬歌耐心地取下了他一只手套,又将自己的右手手套扯下,与他五指紧紧相扣。 那两只手套被他信手抛向场边的观众席,引起了一阵小规模的哄抢。 贺长生眼睛追着手套,却被冬歌贴住了额头。 冬歌口中呼出的气流灼热:“贺长生,不看手套,看我。” 贺长生眼圈隐隐发起热来,却避无可避。 在观众惊喜和讶然混合的呼喊声里,贺长生望着冬歌,低声道:“你不是——” 冬歌的耳朵通红通红的:“我习惯和前辈……握手的感觉。” 贺长生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本能地握紧了冬歌的手,和他火烫的掌心相贴:“那,那很好。” 冬歌说:“我们开始吧。” 贺长生:“嗯。” 冬歌把话重复了一遍:“我说,前辈,我们开始吧。” 贺长生注视着冬歌的眼睛,目光里似乎噙着两颗星。 冬歌只觉过了有一世纪那么长,终于盼到了眼前人的一点头:“嗯。” 他笑了起来,伸手向配乐师示意,可以开始了。 冬歌选定的不是恋爱曲,而是一首《Superheroes》。 这是为自己选的,也是为贺长生选的。 两名少年携手踏上冰面,冬歌如水的袖子一甩,轻盈如燕。 从芬兰回来后,冬歌与贺长生去了一趟以前他每周必去的小区。 他让贺长生在楼下稍等,自己则顺着台阶,一步步走到五楼。 再往上走,迎接他的不再是温暖的家,而是一条通往楼顶的楼梯。 冬歌走到楼梯最顶端,缓缓坐下了。 ……这幢旧公寓里从来没有过六楼,就像他从来没有过小叔。 自从“冬飞鸿”出国后,周遭人关于他的记忆都渐渐淡去了,先是贺长生他们,再是父母。 唯有冬歌还清晰地记得这个人。 当池小池还在他身体里时,初次见到冬飞鸿,他便觉得奇怪。 他很清楚地记得,父亲没有兄弟。 但是现在,他多么希望父亲真的有这样一个兄弟。 他去警局查过,就连冬飞鸿救了他们的事情也被一应抹去。案卷上写的是一个路过的片儿警解决了冬歌他们的危机。 ……人生到处知何似,应似飞鸿踏雪泥。 关于冬飞鸿的一切都在渐渐消失,而唯一没有消失的,是冬飞鸿承诺画给他的漫画。 他从书包中摸出漫画,随手翻开一页。 “冬歌”刚压完腿,正在休息,拧开了一瓶矿泉水。 似乎是察觉到有人到来,他一个眼神递了过去。 漫画中的冬歌,与现实中的冬歌,目光恰恰交汇。 那人眼中神情极似冬歌,三分警惕,三分傲然,像是只不服输的小野猫。 但剩下的四分,却是叫人心中生疼的疏离和忧郁。 冬歌将漫画合上,想,那个叫池小池的人,为什么能把自己演得这么像呢。 一刻钟后,在楼下的贺长生等不及了,自己找了上来。 看到冬歌坐在台阶上,贺长生问:“你的朋友呢。” 冬歌答道:“搬走了。” 贺长生说:“是很好的朋友吗。” 说到此处,贺长生又想到了娄思凡,神情微动。 昨天,他得知娄思凡递交了退队申请,好像是打算出国治疗。 娄思凡没来见他,他也没去见娄思凡,昔日的好友,就这样平平淡淡地散了。 冬歌说:“他们救过我的命。” 听到这话,贺长生便从自己的情绪中抽身而出,略讶异地看着冬歌。 冬歌说:“但我连句谢谢都没来得及对他们说。” ……如果他那时能说话的话,哪怕只有一句…… 贺长生在冬歌身侧坐了下来,一言不发地握住了他搭在膝盖上的手。 他穿着宽松的黑色卫衣,上面写着一个QUEEN。 而穿着KING的冬歌抬眼看向贺长生,神情转为柔和:“前辈,头发长了。” 贺长生摸摸头发,说:“很久没剪了。” 冬歌说:“我给你扎个公主头吧。” 贺长生说:“你会吗?” 冬歌:“会。有人教过我。” 贺长生便背过身去,任他折腾。 冬歌的手指捋过贺长生浓密的头发,心中渐渐安定了下来。 贺长生背对着他,道:“今天去我的新家参观吧。” 半年多前,贺长生就用这些年积攒下的奖金全款买了一套房,三个月前装修完毕。 冬歌说:“好。” 贺长生声音压得更低了:“……把牙刷带上。” 冬歌笑:“好的。” 噩梦散了,现在他手里握着的,怀里抱着的,才是真实。 时间倒流回一月半前。 在“须臾之间”里,池小池第三次执行的各项数据已经摆在了主神面前的数据板上。 宿主代号:1198号 宿主姓名:池小池 世界难度等级评定:B级(普通级) 世界完成度:100 宿主状态评定:各项机能良好稳定,可以随时传送。 所得熵值总额:1370(低于平均值4120) 这个数据尽管仍远远不到及格线,而且原主的熵值也依旧为0,但与以前相比已很是喜人。 主神观察着池小池熵值波动的几个关键节点,心情难得愉快。 门口传来敲门声,旋即,061出现在“须臾之间”之中。 061不卑不亢道:“您找我?” 主神说:“是的。提前告知你,下个世界,你的宿主会进入一个A级世界。” 061脸色微变:“您……” 主神打断了他:“但是,我会给你一个身份权限,让你在下个世界拥有一个真实有效的身份,可以协助宿主完成任务。” 061并没在第一时间答应下来:“您为什么要这么做?” 主神说:“我一直想改革选定宿主的标准,让不同性格和不同能力的宿主各有安排。而池小池的出现,让我看到了这种可能性。他应该尽可能地实践高等级的世界,为我们提供更多的实验样本和数据。上次进行实验时,我考虑得不够全面,现在有你在旁边协助和保护,你应该能够放心了。” 061想,池小池的确和任何宿主都不一样。 061问:“我可以在拥有实体的前提下,仍然保留我的能力?” 主神答:“是的。” 061:“我可以告知宿主我的系统身份吗?” 主神说:“不可以。” 061:“为什么?” 主神说:“如果告知,你敢保证他不会依赖你的存在吗?如果他依赖你,实验数据就会缺少相当的依据。” 061不再说话,思考着主神提出的这个计划。 主神补充道:“如果你愿意把我的计划继续下去,我会将一个保密程序植入你的身体。一旦植入,你就没有权限说出你的真实身份。而我给你的条件不变:200次任务,你只需执行120次,就能离开这里。” 061从“须臾之间”出来后,长舒了一口气。 ……他答应了主神。 他敢答应,一是因为池小池已积攒了足够的卡片,二是他相信自己能保护好小池,三是…… 三是因为自私。 他记得自己要赴一个约。 有人在等着自己,等了很久很久了,他不舍得让他等得更久。 大概是想到那个等待自己的人,061突然想念池小池想念得受不了。 回到房中,他踱了几圈,又看了一会儿书,终是无法忍受这种情绪,起身站起,将自己传送回了那个白色的空间。 他按照历史记录,将自己送到了那间筒子楼里,找到了池小池。 因为非是在任务世界里,061几乎失去了一切能力,只保留最基本的感官功能。 时间恰在晚上,池小池躺在床上,已睡着了。 061刚刚进入他的身体,就见池小池猛然从床上坐起,抚了抚自己的脸,急急四望。 渐渐的,他尚有些光彩的双目黯淡了下来。 接着,061听到他沙哑地笑了一声。 眼尾弯弯,嘴角弯弯,迷人得不像话。 池小池刚刚做了一个梦。 在梦里,池小池在看《悲惨世界》,看到结局时,他趴在桌子上哭了。 娄影从外面进来时,看到这样的池小池,吓了一大跳。 他摸着他的后背,问:“怎么了?怎么了?” 池小池哭成了个小泪人儿,泪眼朦胧地看着娄影:“他死了,冉阿让死了……” 娄影把人搂进怀里,揉揉头发:“没事,没事。不哭了。” 池小池抽噎着埋进娄影怀里。 可当他再抬起眼时,怀抱不见了,娄影不见了,连眼泪都不见了。 池小池记得,自己已经很久没在工作需要之外哭过。 上次哭,是在那次糟糕至极的访谈上,他得知了《哈利波特》里布莱克的真正结局。 得知小天狼星的死后,他要了个十五分钟的休息时间,躲进了洗手间。 十分钟要用来补妆,因此他给了自己五分钟的哭泣时间。 他把脑袋压在隔板上,泪流不止,口中却反复重复着,提醒着自己:“五分钟。五分钟。” 而现在,他哭不出来,也不大想哭。 呆坐了一会儿后,他在脑海里呼唤:“六老师,六老师。” 061精神一振,立刻将他传回了空间里。 他不大好意思说自己刚才偷偷见过池小池,只道:“休息得怎么样?” 池小池漫不经心地挑着唇角,看上去吊儿郎当的,万事都不能放在他的心上:“挺好的。我们走吧,做下一个任务去。” 正文 第64章 听说我是战神(一) 061看看他还有些惺忪的睡眼, 轻叹一声。 他说:“先不去。” 池小池懵了一下:“……嗯?” 池小池现在还是本相,因为刚睡醒,两颊微红,头发散乱,脑子反应也不似平时迅速,整个人看上去温驯得不像话。 061费了些工夫才压住唇角的笑意。 他问:“你的休息就这么结束了吗?不去看看家人?” 池小池笑笑。 “朋友呢。” 他说:“开电视看了一圈。个个都比我强,不缺胳膊不缺腿儿的。” 看他这样,061心里酸软得很。 明明他养小池时, 小池的精神还不错, 两天不见,眼底又添了一些淡淡的乌青色,像是没睡好的样子。 这样的精神状态, 放他去执行任务,061不放心。 下一秒, 池小池眼前一花, 他又坐在了娄影房间的床上, 自己先前遗留其上的体温还未消散。 从他的睡衣口袋里发出了细微的震动声。 池小池伸手, 发现里面不知何时多了一台手机。 荧荧的屏幕上显示着一行字:“是我,我在。” 池小池知道这手机和来信是谁的手笔了,却还忍不住逗弄他:“你是谁?” 短信秒回:“老师在。” 下一秒, 又有讯息传入:“我陪着你。睡吧。” 池小池不知道为什么, 就是很想逗一逗061:“睡不着啊。” 061的短信很久没有发入。 他的语音系统被关闭了, 没办法再给池小池念书。 池小池发完这条短信, 就把手机贴着枕头边放下, 心中却奇异地安静了下来。 有人陪在自己身边。 这种感觉着实让人安心,他竟渐渐萌发了睡意,抱着柔软的枕头,看着从窗外投下的月影,迷迷糊糊地想着自己的心事。 大约三分钟后,一条短信发了过来:“你不要害怕。影子是我。” 池小池侧躺在床边,睁大眼睛看向墙壁。 墙壁上,自己的影子微微动了。 一双形状修长漂亮的手探出,冲他晃了晃。 本该是有点恐怖的场景,池小池却一点都不害怕。 那双手互捏住骨节,轻轻活动一番,食指与食指互压,做出了个简单的小狗手影。 “小狗”张开嘴巴,无声地叫过两声,又灵巧一变,竖起了两只软乎乎的耳朵,作兔子吃草状。 池小池目不转睛地看着,心里踏实得有些昏昏欲睡。 061的那双影手,柔软,灵活,千变万化,穷尽花样,表演了一幅百兽图。 而他的眼睛也被不断变幻的手影渐渐晃得花了、昏沉了,他好像沉入了一个极美的梦境中,梦里他是一只雪白的仓鼠,被一只手捧着,轻轻顺着脊毛往下抚摸,逐渐瘫软成了一张软绵绵的小鼠饼。 不能对池小池的各项身体数据进行实时的观测,061又独自表演了很久,才确认池小池已经入睡。 强行在非任务世界里动用能量,其瞬时的耗损是百倍的。 大概在一刻钟前,061的能量便已然告罄,强撑了这么久,已经是精疲力竭。 他耗尽最后一丁点儿气力,用影子轻抚了抚池小池的额头。 061昏昏然间,进入了待机状态。 沉浸在无边的黑暗中,他竟然做了一个梦。 只有先天数据不会做梦,但自从被格式化后,061已许久没有梦到过什么了。 在那个梦里,他好像也和现在一样,只是一段无能为力的数据,甚至没有可供寄宿的身体,只能借由一段电线缓缓向前移动。 他尾随在一个穿着高中校服、推着一辆自行车的少年背后。 听起来是件有点变态的事,但061却是心无杂念。 他隐约记得,自己是要送他回家的。 之前,每隔一段时间,在执行完任务,宿主休息的时候,他都会回来看看这个人。 少年推着自行车,叼着一根未点着的烟走在回家的路上。 他全程背对着061,061也并不晓得少年的长相,但他脑中却清晰地记录着他的变化。 他想,少年的样子变了一点。 他瘦了,也白了。 他走路时的姿势不大像一个高中生,天然带出一股风流,再配上他比例完美的身段,英俊得让人移不开眼。 061从一个电线杆游移到另一个电线杆,游鱼似的跟着少年。 只要他回家了,自己也就安心了。 少年没有回头,一路走到了一处十字路口,夕阳的余晖洒在他的肩膀上,将他的锁骨照得隐隐生光。 他低着头,似乎在想什么心事,而在红灯亮起的时候,少年迈步朝前走去。 此时,一辆抢着黄灯开过的轿车,直对着少年的方向冲去。 061心里猛地一空,身体先于理智行动,聚集了所有的能量,化出人形,直冲到了少年身后,一把拉住他的自行车后座,把他狠狠往后一拖—— 少年猝不及防地往后一栽,轿车的轮胎几乎是紧贴着他的前轮处滑过。 他茫然四顾,却瞧不见救他的人的身影。 而061也根本没有机会看清少年的面容。 从这个梦境中醒来后,外面已是天光大亮,而他仍然感到极端疲乏,就像是刚刚救了那个少年、穷尽了全部气力一样。 这时候,池小池也已经醒了,拿着手机,站在公共洗漱间里刷牙。 他发了一条短信过去:“早上好。” 池小池拿起手机,吐掉嘴里的泡沫,回道:“休息好了吗。” 看来,自己没有在他醒来后的第一时间发来问候短信,已经让池小池发现了他身体的异状。 061说:“休息好了。带我去玩点什么吧。” 061也只是说说而已,没想到宅了多日的池小池竟真的出了门。 池小池跟061发短信:“我很久没好好逛过街了。” 061回:“那我们就去逛街。” 池小池现在的样貌被系统做出了修改,所以他得以不必躲避闪光灯和各类摄像头,安安稳稳地和一台手机一起逛街。 他们去了花鸟市场,池小池对一只白毛小仓鼠表现出了强烈兴趣,但因为他现在实在没法养,也只能无奈作罢。 靠着一台手机,池小池和061商量了去哪里吃午饭,去哪里打电玩,一日下来,该买的、不该买的,提了整整一兜。 最后,他回了娄影的房间,把东西安置下,打算再在这里歇息一夜。 躺上床后,已累得不想多动弹的池小池把玩着手机,发表今天的游玩感想:“六老师,今天我过得很开心。” 061回复道:“我也是。” 池小池一脸满足:“很久没有这样过了。” 注视着“很久”那个词,061的神情柔软得不像话:“等下次执行完任务,我陪你这样玩半个月。” “下一次”的约定既然做好,他们也要去做该做的事情了。 第二天,池小池睡了个自然醒,把自己整理干净后,神清气爽地接受了传送。 ……然而。 刚从混沌中醒来,池小池简单观察了一下周边环境,便悲愤道:“六老师,我还是你最爱的学生吗。” 061事先知道这是A级难度的世界,却因为保密条例的原因不能告知池小池,心里本就有愧,因此在分析周边情势之余也不忘安慰池小池:“……我只有你一个学生。” 池小池:“呵,男人。” 061:“……” ——池小池躺在一个只容一人躺卧的密闭空间里,隙缝的连接处灌着铅或铁一类的物质,沉得匪夷所思。 他勉强抬起膝盖,朝上顶去。 他这轻轻一顶,外头便发出铁链牵绊的哗啦声。 池小池左看右看,都觉得这就是传说中的落地成盒。 而眼下这个身体虚弱得不像话,手臂酸软得抬不起来,双手伤痕遍布,他叫了两声,发现嗓音沙哑得说不出一句囫囵话。 看来在自己到来前,原主已经又喊又叫,把力气耗空了。 情况恶劣到这种程度,他反倒安定了下来,并展开了正常联想:“我是吸血鬼吗?我被人类抓了,一会儿就要被拉去浇蒜泥了吗。” 而刚刚接收完世界线讯息的061陷入了沉默。 情况虽然没那么糟,可也好不到哪里去。 而不等他把信息传输给池小池,便听到外面传来闷闷的对话声。 一人问道:“还有动静吗?” 另一人答道:“很久没有了。不过刚才动了两下。” 很快,外头传来了钥匙拨开锁舌的轻响。 “棺盖”被一把掀开时,不等从外刺入的阳光伤到池小池的眼睛,061便已蒙上了他的眼睛。 但池小池还是反应迅速地蜷缩起了身体,做出了一个久不见阳光的人乍见光芒时的正常反应。 从指隙间,池小池瞥到了来人的面容。 池小池微微皱眉。 ——在遇到每个世界的任务对象时,好感度和悔意值便会自动形成。 而眼前人对原主的好感度,竟赫然是100。 而不等他细看,来人便粗鲁地扯住他的后领,把他拖垃圾似的拖出了这间禁闭室,一路拉扯到金碧辉煌的会客厅里,又把他往地上一推。 池小池这才看清来人的全貌。 那是一个17、8岁左右的少年,面容明艳得像是玫瑰,手里提着一根钢节马鞭,挑起自己的下巴,口吻嚣张且骄矜:“你们还有谁要他吗?” 正文 第65章 听说我是战神(二) 看到满值的好感度, 061第一时间点开了商城页面, 准备兑卡。 061:“……” 发现自己这个举动有多池小池后,061默默叉掉页面,当做无事发生。 此时,会客厅里还有三四个少年, 先被突然闯入的少年吓了一跳,等看清被他拖进来的人,更是讶然不已,面面相觑。 那人穿着修身的深黑西装校服, 内里是暗红色的毛衣, 款式矜贵得很, 却已经被撕裂出十数道鞭痕, 暗红的毛衣掩盖了红的血, 只能看出一团一团深色的晕染。 他的指尖、掌侧全部是凝固的鲜血和擦伤, 肘部乌黑一片, 新鲜空气争先恐后地涌进肺里,他却不敢大口呼吸, 只挣扎着掩住嘴巴, 竭力调控着气流的涌动。 在在场众人的记忆里, 这人和少年年纪相仿,气质却截然相反,眉眼沉静, 自带一种沉默寡言的禁欲之美, 平时安安静静地跟随在少年身边, 除非少年问话,一句话也不会多说。 一名高鼻深目的少女瞪着那东方面孔的少年:“展,你这是做什么?” 少年扬眉,冷笑道:“罗茜,不是你说想要我家小季吗?” 说罢,他攥紧手中的人的头发:“……这样的,你还要吗?” 池小池被他扯得晃来晃去时,仍不忘礼貌地给予问候:“我tony大爷。” ……061怀疑,哪怕他们有脏话屏蔽系统,也防不住池小池这张奥妙无穷的嘴。 名叫罗茜的少女站了起来:“展雁潮,之前我是开玩笑的……” “是吗?小季。”展雁潮看向池小池,“听见没有,人家跟你开玩笑呢。” “但是。”罗茜瞪着他,“我现在真的想要他了。” 展雁潮的脸和声音一起冷了下来:“哦?” 罗茜走到池小池面前,弯下身来,眼神中透着三分温柔与七分坚毅:“小季,你愿意跟我走吗?” 池小池让“小季”张了张嘴,只发出几个低哑的音节。 而在心里,他向061要求:“世界线,给我。” 瞬间,无数画面侵入了池小池的意识之中。 ……这是一个abo世界。 更准确地来说,这是一个经历过生殖革命的abo世界。 和一般的abo世界一样,这里存在六种性别,男、女Alhpa、男、女Beta,以及男、女Omega。男女的区分主要体现在外貌特征之上,而A、B与O才是决定性的生殖特征。 而和一般的abo世界不一样的是,这里的生殖特征,是后天诞生的。 在长久的进化中,星球里每个孩子从出生起,体内都聚有较为恒定的能量。18岁成年之前,在这股能量的平衡下,所有人都无一例外是beta属性,没有信息素产生,不能接受标记,也不能标记任何人。 每到18岁时,不论任何阶级,都需得强制参加一场全国性的大型机甲格斗比赛。 比赛由国家监察委员会负责,主要责任是监督比赛的公平性,并为所有参赛者提供统一的比赛机。 每人的机甲均可以吸取主人体内能量,与主人意识连接之后,主人便能自行控制机甲战斗。 一场战斗下来,获胜者可从败者体中吸纳相当的能量,从而实现快速的自我进化,胜得越多,胜得越漂亮,获取的能量越多。 而收集的能量达到一定区间以上,便能进化为Alpha,处于中间值的则是Beta,而凄惨落败的,能量被剥夺到一定区间以下,会催使其体内多种性能发生异变,变成Omega。 说白了,不过是在现代社会体系监督下的丛林法则,胜者为王,败者为寇。 而星球之所以这样重视军备和战力,是因为此地恰与一颗虫星比邻。 虫星资源枯竭,生活条件极其恶劣,有大量巨型铁甲虫栖息,为了掠夺资源,虫星自然将目光转向了距离光年最近的几处星球。 千百年以来,唯有这颗星球还有文明存在,究其原因,就是这种斯巴达式的军事训练,培养了一批又一批战士,保住了星球的命脉。 这种推崇武力、强者为尊的社会模式下,获胜的年轻一批Alpha便是国家新的战士。作为战士,他们可以免费获取星球资源,地位也会随之提高,颇受尊崇。 Beta则负责工作,维持社会的正常运转,为Alpha提供资源。 而不能战斗的Omega,对这个星球来说价值最低,只有在床上是难得的极品,而下了床会被如何对待,全看豢养Omega的人的良心。 对许多出身较低的孩子来说,这场机甲比赛是通往上层社会的一把金钥匙。为了这场比赛,他们会拼尽全力。 因此,与一般abo世界不同的是,这里的阶级固化并不严重,但并不意味着不存在阶级。 原主就是在这种社会模式下应运而生的产物,人牲。 所谓的“人牲”,大多是由富裕人家豢养的。 因为想要维持自家持续享有丰厚资源的现状,也因为不舍得自家孩子吃太多苦头,许多人家会重金雇佣出身贫民窟、与自家孩子同龄的小孩儿,教他们战斗,让他们在最终的竞赛中输给自家孩子,把能量传给自家孩子。 说白了,就是一节移动的、一次性的电池。 原主姓季,叫季作山。 起初,他答应做“人牲”,是因为一场突如其来的虫族瘟疫,夺走了他父母和大姐的性命。而在大灾之后,他还有四个弟妹要抚养。 小小的孩子连眼泪都来不及多流。他忙着为活人而活,没时间为死人哭泣。 季作山在终日阴雨连绵的黑市里奔波着,询问着那些形迹可疑的人:“我要做人牲。你有办法让我去做人牲吗。” 他终于将自己卖掉了,换了一座供弟妹安身的房子。 第一次见到展雁潮时,展雁潮发了大脾气,对送他来的管家骂道:“你们送他来干什么?我需要人牲来作弊吗?” 说完,他一返身,扬鞭抽上了季作山的脸。 小小年纪的展雁潮就已经把一条小马鞭使得如龙如鸿,一鞭子下去,季作山半张脸全肿了。 但他叫也没叫一声,直挺挺地立在那里,静静地盘算着心事。 如果自己被送回去,那弟妹就又没有家了。 那么在回去的路上,自己就得去街上找一些能御寒的旧报纸,运气好的话,说不定还能找到纸箱子。 管家诚惶诚恐地拉着季作山准备离开时,展雁潮却又说:“等一等。” 他背着手,踱到季作山跟前,看着他红红白白的脸颊,好奇地问:“你怎么不求我啊?” 在八岁的展雁潮心里,这个时候的季作山应该大哭大闹,抱着自己的腿,涕泪横流、说尽好话,来求一个留下的机会。 季作山看着他:“有用吗?” 展雁潮来了兴趣:“如果我说有用呢。” 季作山嗵地一声,把自己用膝盖钉在了地上。 展雁潮俯视着他,恶劣地拿鞭子拍拍他的脸:“跪下了,然后呢。” 季作山毫不犹豫地弯腰,把脑袋磕在地下。 展雁潮笑嘻嘻的用鞭身敲敲肩膀:“这个人我喜欢。留下。” 季作山就这样稀里糊涂地留下了,身份仍然是“人牲”,但做的工作可谓包罗万象,包括给展雁潮做饭,陪展雁潮训练,叫展雁潮起床,给展雁潮泡茶。 展雁潮和季作山同年同月同日生,是展家第二个孩子,和季作山排行一样。 展雁潮的母亲生下他后就去世了,因此展父格外疼他,养出了他一身恶劣任性、唯我独尊的毛病,仗着自己天赋极高,动不动对人挥鞭。 而季作山却比他更有天赋。 他体内的能量天生就比常人高出一截来,精神力更是强悍异常。 在未成年时,他甚至差点在一次训练中直接实现从Beta到Alpha的转化。 好在他没有展雁潮那些毛病,人如其名,像是一座山,沉默、温柔,从不张扬。 也大概是出于这个原因,展雁潮特别喜欢欺负季作山。 他总是提出各项蛮横无理的要求,包括让季作山的机甲站着不许动被自己的机甲打。但他好的时候,对季作山又是真的好,只许季作山碰他的矮脚马,只许他陪自己吃饭,并把自己不爱吃的胡萝卜丝和茄子径直丢进季作山碗里。 季作山对展雁潮的感情很复杂。 小的时候,他把他当做恩人。 但等长大一些了,他又生出了一些别样的感情来。 这种感情,源自于一次展雁潮的胡作非为。 一天,展雁潮不在家,他的表哥来访,看到了正在打扫卫生的季作山。 他看季作山生得瘦弱,却筋骨结实,便萌生了一个想法,转头对展雁潮的父亲道:“大伯,我跟同学要去山上露营,需要一个搬行李做杂活的,您把这人借给我用几天怎么样?” “人牲”的地位本就低,做点杂活也不算什么,因此展雁潮的父亲随意摆一摆手:“拿去吧。” 季作山也认为这没什么,不过是帮手做点杂活,去就去吧。 结果,当夜,一队警车把刚搭起来的帐篷包围了起来。 表哥被枪指住时,吓得浑身哆嗦:“我,我们只是在这里露营,我们什么都没干……” 警察说:“有人举报,说你们拐卖人口。” 展雁潮从最前面的一辆警车怒气冲冲地走下,走近在篝火边忙着烤肉的季作山,抄起鞭子,狠狠抽到了他的脸上,明艳的脸颊涨得通红:“给我滚回去!” 表哥一看展雁潮,联想了一下事件的前因后果,脸都绿了:“展雁潮?!你疯了你!” 展雁潮猛地转身,眼里的火苗比篝火更炽,咬牙切齿道:“我的人,让你用了?!” 回去的路上,展雁潮开车,痛骂了表哥和季作山一路。 他骂:“季作山,你他妈就是贱的。他让你干活你就干活?你狗啊,那么听话?!” 季作山不吭声。 这么多年,他都是这么听话,他也不知道展雁潮为什么偏偏这一次这么生气。 展雁潮一拍方向盘:“说话!!” 这就是非说话不可的意思了。 季作山说:“我是人牲。我应该听话。” 展雁潮骂骂咧咧地换档,一双漂亮的桃花眼气得圆圆的:“谁说你是人牲?!我准你做人牲了吗?将来你得给我做Alpha,做最强的Alpha,我看他们谁还敢用你!” 季作山猛然抬头,看向倒车镜里的展雁潮。 ……他已经没有Alpha的梦想很多年了。 为了维持弟妹的生活,他不配有梦想。他是人牲,是人肉电池,但他没想到,展雁潮会给他这样的承诺。 他注视着展雁潮,常年沉稳如山的心跳第一次失了序。 展雁潮好像的确把这承诺当了真。 他去上机甲学校时,也带上了季作山,带他一起训练,甚至给季作山准备了一套与他极其搭配的专属战甲供他训练。 这是季作山以前根本不敢想象的事情。 小时候,他给自己用纸箱子做过一套机甲,被展雁潮发现后,笑话了他很久,问他就那么想去喂虫子吗。 季作山不想当烈士,也不想当英雄,他想成为Alpha,只是想靠自己的力量供养弟妹,想和展雁潮平等,想和他站在同样的位置,有资格陪在他的身边。 然而,在比赛前夕,季作山却受到了来自展雁潮的打击。 展雁潮告诉他,马上要比赛了,你要赢所有人,然后输给我。 季作山有些不敢置信:“你不是说过……” 展雁潮却忘了当初自己说过的话,他疑惑地一挑眉,旋即笑道:“做我的Omega,不好吗?” 季作山沉默许久。 在展雁潮开始不耐烦时,他答道:“好。” 季作山想,展雁潮不过是一个没长大的孩子,所以他不了解承诺的意义,不了解自己持续多年的期待。 等他长大了,一切就都会好了。 当时的季作山不知道,有的人,他终其一生都不会长大。 而再沉默和温柔如山的人,也禁不起一只穿山甲顽劣的、长达多年的蛀蚀。 正文 第66章 听说我是战神(三) 允诺下来后, 季作山彻夜未眠,想了许多事情。 在机甲学校里, 没有人敢欺负季作山。 当然不是因为季作山强悍,是因为展雁潮根本不许他跟其他人交手,以至于其他人都在背后笑话,展雁潮这不是养人牲,是养小媳妇。 既然是展雁潮早预订好的Omega, 当然没人敢动。 难听的话和揣测当然会有, 然而季作山听到耳里,也并不往心里去。 这么些年了,他从展雁潮那里听到的难听话车载斗量, 一些不伤筋动骨的议论对他来说算不得什么。 每每听到那些小少爷的明讽暗刺时, 季作山总会不无骄傲地想, 雁潮答应过我,我不会是人牲。 因为多了希望, 季作山也多了许多不该有的念想。 展雁潮是喜欢他的,这点季作山可以确认。 毕竟除了他, 几乎没有同龄人愿意容忍他的坏脾气。 而这种只属于对方的“唯一”,让霸道的展雁潮非常喜欢, 也非常适应。 这人爱恨都极端得很, 恨起来恨不得从季作山身上撕下两块肉, 爱起来又黏黏糊糊地缠着季作山, 张牙舞爪地逼季作山说他有多喜欢自己。 季作山微微红了耳垂, 说:“别闹。” 展雁潮挂在他身上, 去咬他的耳朵:“你说了我就不闹。” 季作山想了想:“我像喜欢弟弟妹妹一样喜欢你。” 展雁潮一瞪眼:“姓季的,你找抽呢吧。” 季作山不得已,说:“比喜欢机甲还喜欢你。” 展雁潮哈哈地笑:“不够。不够不够不够。” 季作山被他缠得没法,又想了想,答道:“比喜欢我自己还喜欢你。” 然后展雁潮便抱着他接吻,吻得季作山发不出声音。 季作山的每一句话都不是作假。 在他心里,他自己是靠后站的,机甲第二,弟弟妹妹和展雁潮都是他最看重的人。 他认为,如果自己能成为顶尖的Alpha,就能从展家脱离出来,建造两座比展家更大的花园,一座给弟弟妹妹,一座给展雁潮,免得两方打架。 他季作山没有那么大的愿景,只希望和喜欢的人平起平坐,一起在冬日逛街的时候,系同一条围巾,分食一只烤红薯。 ……就像他小时候牵着大姐的手,跟在他两个Beta父母后面上街时看到的那样。 他的允诺是山,所以他以为展雁潮对他的允诺,也该像山一样。 想到自己过去那些不切实际的梦,季作山脸颊火辣辣的。 但他又有什么办法呢。 他买来就是为展雁潮做人牲的,这些年,展家养活了他的弟妹,供养了他的生活,难道现在他能说自己不要做了吗。 机甲比赛的规则,季作山早就清楚。 输赢,定的是能量的归属;而输赢的程度,决定了能量转移的多少。 惨败、大胜和平手,所能获得的能量总额截然不同。 有的时候,一次惨败,就足以转移走自己体内绝大部分的能量。 因此在比赛中,只要是一方占据了优势,就恨不得把对方压制打到半死。而被压至劣势的人也会竭尽所能,即使拉到平手再认输,也比惨败要好太多。 毕竟差之毫厘,就是天地之别,所以每次比赛,都难免死伤。 所谓战士,也就是在这种决命死斗中培养出来的。 因为失去了希望,所以在机甲比赛里,季作山也只是执行了展雁潮的要求,赢得平平淡淡。 展雁潮还挺不高兴的:“你怎么不狠狠揍他们啊。我还想叫他们大吃一惊呢。” 季作山用平淡的语气掩饰自己的认命:“如果我表现得太出挑,到时候输给你,他们会认为是我故意让你,会怀疑你本身的能力。” 其实,不需要季作山相让,展雁潮自己也是极出色的机甲操纵者。 展雁潮当然不愿意被人误解,把季作山搂在怀里,用食指卷着季作山的头发嘟囔道:“我也是费了苦心的啊。还不是怕你跑了。” 季作山反问:“我跑什么?” 展雁潮说:“你变成Alpha了,还不跑?” 季作山:“我不会跑的。” 展雁潮搂着他的脖子,嘻嘻笑着:“信你才有鬼,Alpha心都大着呢,到时候你肯定跑得影儿都没有了。做我的Omega,标记了你,你哪儿都去不了,一辈子都是我的人。” 展雁潮天生缺了“信任”这根弦,而季作山又无法让展雁潮相信,他的承诺是认真的。 他又不能把自己的心挖给展雁潮看。 他只能平平淡淡地一路取胜,直到遇到展雁潮。 就连展雁潮都没想到季作山会这样让手,机甲本来就沉重,季作山只卖了个空隙,三根肋骨就被齐齐击断。 但他却硬生生撑了下来,未露出半分败意,一路颓势还死咬着不肯认输,偏偏他表现得和之前取胜时相差无几,任谁都会觉得季作山输得合情合理。 展雁潮打了半天才觉出不对劲来,主动停手出舱,钻进了季作山的机甲。 一摸他凹陷下去的胸骨,展雁潮气得一个耳光甩了上去:“你有病啊你!伤成这样怎么不叫停?!” 季作山躺在展雁潮怀里,忍受着能量和精神力的渐渐溃散,想,这么多年的恩情,这下还清了。 经过近一年的休养,季作山退化成了一个Omega。 他身上有了信息素的味道,是淡淡的红酒香气,其间还夹杂着一点橘子的清香。 相反,展雁潮气得在家天天骂人。 他的信息素是微甜的牛奶味,闻起来特别没有气势。 不过,做Alpha还是好处多多的。展雁潮几乎是迫不及待地标记了季作山,天天赖在他的身边,号称要把他的味道沾过来。 成为Omega之后,季作山身体比之以前简直可以称之为衰弱,只能任他揉搓,偶尔再吃展雁潮两记鞭子时,那剧烈的疼痛感简直叫他无法忍受。 每次结合、忍受不住时,季作山会跟展雁潮说,很疼,你慢点。 展雁潮表示:“你怎么这么矫情啊?以前你不是这样的。” 虽然在这之后他会稍稍注意一些,但这话却让季作山无力得很。 以前……的确不是这样的。 他们在一起半年多后,虫群入侵再一次爆发。 铺天盖地的铁甲钢虫袭来,城市变为战场,钢铁残肢和机甲破碎燃烧的碎片熔在了一起,分不清人与虫的分别。 展雁潮当然是要上前线的,但他的奇思妙想又不合时宜地来了。 他对季作山说:“你陪我去。” 季作山哭笑不得:“我去不了的。” 他本来打算和他的弟弟妹妹一起撤到地下堡垒去,那里资源丰富,也有Omega的集中休息点,可以为战力低下的Omega提供全面的服务。 展雁潮说:“我把你弟妹送走,你陪我去。” 发现展雁潮不是在开玩笑,季作山实在是不知该怎么说他好:“我陪你去做什么呢。我现在帮不上你的忙了。” 展雁潮理所当然道:“我想看见你啊。” 对展雁潮来说,季作山早就是生活必需品了。 他上战场,难道能不带毛巾和牙刷吗。 季作山说不行,展父也不同意,展雁潮反倒被激起了性子,说季作山不去他也就不去了。 季作山无奈道:“你不去不像话。” 展雁潮大有耍无赖之势:“不像话的事儿我做多了。” 发现这人压根儿不讲道理,季作山只好退让,同时在行李里准备了大量的抑制剂。 在星球上,Omega的发·情期按月计算,季作山的上一次发·情期刚刚过去,但总要有备无患。 而世上所有悲剧,大抵都是在麻痹时发生的。 季作山所处的位置一直很安全,处于后方的休息营,他只负责展雁潮一个人的包扎、饮食和起居,为了避免造成恶劣影响,他一直是足不出户。 ……直到那天。 展雁潮和季作山吃饭时,被一个冒失的参谋闯入帐篷,一看到季作山就挪不开眼了。 这参谋长得挺打眼,季作山也不免多看了他一眼。 只这一眼,就激起了展雁潮的火来。 这次回来他负了点轻伤,心情本就不好,哪里受得了自己的Omega跟别人眉来眼去,直接把季作山连推带骂地锁进了一间保存粮食的小仓库,隔着窗户投入纸笔,让他写检查交给自己。 在都是Beta时,展雁潮就很喜欢关季作山小黑屋,他甚至曾经专门为季作山准备了一口棺材,动不动就把他塞进去锁上一日一夜。 这次的惩罚在他看来,自己简直温柔得没话讲。 但他忘了给季作山一瓶抑制剂,也忘记了三个小时后自己还有率队的侦查任务。 等到身上的热发作起来时,季作山才意识到自己的发·情期提前了。 他趴在窗户边,难受地叫展雁潮的名字。 没人理会他。 季作山拍打着栏杆,却无法控制信息素从自己的四肢百骸内溢出,芳醇异常。 他的声音都变了:“别开玩笑,雁潮!” 那帐篷里没有展雁潮的身影,却多了几个寻味而来的窥探者,在附近探头探脑。 以前的季作山,哪里是这几根铁杆能拦得住的,但他费尽全部气力,也无法从这茅草顶和铁栅栏里逃出。 ……战场上全是alpha,季作山做不到的,他们能轻而易举地做到。 等到展雁潮驾驶着机甲返回,发现粮仓这边的乱象,为时已晚。 他睚眦尽裂,当即用机甲碾了过去。 战前内讧杀人是大罪,更何况祸乱的源头也是展雁潮带来的,展父费尽心思,才保住了展雁潮不上军事法庭。 季作山醒来时,正好撞上了展雁潮出离愤怒的脸。 他指着季作山大骂:“你不会反抗啊!你就让他们——那样啊。你以前不是很能打的吗?” 季作山看着他任性跳脚的样子,想像以前一样给他找些借口。 但他累了。 展雁潮骂够了,也坐在了床边,短暂地反省了自己的过错:“我不该把你锁起来……但你放心,敢碰你的人,我全给杀了,以后我也不会嫌弃你,你放心。” 季作山微微发起抖来。 但他仍是淡淡的,他连生气都没力气了:“嗯。我知道了。” 他不大想看到展雁潮,但他根本下不了地,那些Alpha在发·情时全然是野兽,直接掰断了他的腿,而展雁潮被解了军职,只能天天待在家里。 一次两次地哄,三次四次地哄,展雁潮还受得了,成天对着一张死人脸,他难受得不行,却又不知道哪里不对劲,只能把火撒在季作山身上。 他觉得季作山一定是在乎自己的态度,于是他反复表态:“我都说了!我不嫌弃你,真的!你怎么就不信呢?!” 季作山几乎想笑。 他一个字都不肯对展雁潮再说。 展雁潮被逼无奈,某日灵光一现,冒了个好主意出来。 他把季作山的情况告诉了他的弟妹。 几个孩子又惊又怕,个个吵着要来看哥哥,展雁潮兴冲冲地把几个孩子载回家,刚进卧室门,就扬声道:“小季,你看看,谁来了?” 季作山放下书,往门口看了一眼。 看到那几张泪水涟涟的小脸时,季作山突然失控了。 他拉起被子盖住自己的脸,惨声叫道:“出去!!!让他们出去!!” 弟妹被他的失控惊住了,一个个哭得更凶。 展雁潮不满道:“你不认识他们了?这是你的弟妹呀。” 季作山不说话,而展雁潮推了推其中一个,急道:“快去呀,去找你哥哥。” 被他推出去的四妹颤抖着说:“二哥,我,我先出去,你别难过。” 说完,她飞快地跑了出去,剩下的几个也跟小兔子似的,眼睛红红,逃得一个比一个快。 展雁潮简直是莫名其妙:“叫他们来干嘛的,跑什么啊。” 季作山掀开了被子,怒视着展雁潮。 他不会指责人,此时气得浑身哆嗦,说出口的话却也是轻飘飘的一句:“展雁潮,你太过分了。” 展雁潮一脸茫然:“我怎么了?” 季作山张口结舌了。 他本来有无穷的恨要说,但看到展雁潮这个样子,他已经全然失去了向他说清心中所想的气力。 ……就这样吧。还有什么可说的。 季作山不追究了,展雁潮却来了劲头,他问:“季作山,你到底要什么?我都说了,那些人死了——” 季作山背对着他,想,接下来他一定会说,自己不计较了。 ……那岂不是很伟大。 在展雁潮悻悻然离开后,季作山看着天花板,惨笑出声,随后呕了一口血出来。 季作山就这样得过且过着,并开始想,等伤好后,他要离开展家,离开展雁潮。 展雁潮这样的孩子气,他真的消受不起了。 他不想再有下一次。 他向弟妹讲了自己的计划,弟妹也是全力支持,并说要和二哥一起走,他们几个也已成人,可以养二哥。 他们约定了离开的日期,以及再次见面的地点。 谁想到,在他预备离开的那天,虫族的一支部队绕行到了部队后方,投下了大量机械虫。 后方虽然也有预备机甲,但能作战的人基本都是Beta和少量水准不高的Alpha,因此展雁潮也参与了守卫队,驾驶自己的机甲冲了出去。 混乱之中,季作山想要去找自己的弟妹,却与一只从天而降的机械虫撞了个正着。 既然是碰见了,再逃也没有意义。 最终,他和机械虫一起倒在了被轰出几个缺口的堡垒废墟边,机械虫的足肢穿透了他的肺脏,而他用一根钢材贯穿了机械虫的脑髓。 在死前,他挣扎了很长一段时间。 他看到了展雁潮从机甲中走出,急匆匆地寻找他的模样,以及把自己的弟妹叫来盘问时眼睛血红的模样。 他听到四妹大喊,二哥趁乱走了,你再也找不到他了。 展雁潮一把把四妹推翻在地,冲身旁几个展家的兵卫吼:“天涯海角,也得给我把他捉回来。” 听到这话,季作山笑了。 在彻底丧失意识前,他将自己挪到一处燃烧的房屋边,扑入了一团烈火之中。 烈火会烧去他的脸和身体,他一辈子都不想再让展雁潮找到了。 而他唯一的遗憾是,那个和弟妹们约定的地方,他再也不能去了。 看完一整条故事线,池小池陷入了沉默。 他简明扼要地发表了观后感:“小瘪犊子。” 061对这个定位表示了认可。 池小池问:“现在是什么情况?” 而061给出的回答让他略略松了一口气。 现在距离二人满18岁还有半年,他们还在上机甲学校。 这回,展雁潮又闹出了幺蛾子来。 有几个新转学来的学生还不晓得展雁潮的厉害,当然也不知道展雁潮和季作山的关系。 在他们眼里,季作山和展雁潮穿着一样的校服,应该也是身份不低的学生才对。 一个叫罗茜的女孩看着沉默又英俊的季作山,心里喜欢,就拉着季作山说话。 展雁潮发现后,冷笑道,这是我的人牲,你别动。 罗茜是最看不惯“人牲”这一存在的,而季作山看起来又实在惹人喜欢,她就随口道,展,按照你的实力,你也不需要人牲,不如给我吧。 结果,那周刚回家,季作山就被憋着火的展雁潮抽了十几鞭子,关进了为他预备的小棺材里,等他被熬得受不住了,展雁潮才得意洋洋地邀请了那天包括罗茜在内的所有人,让他们来看看,这个人是属于自己的。 听到罗茜近乎于挑衅的发言,展雁潮冷笑了,低头看向季作山:“小季,挺厉害的啊。才见了几面,就把人勾搭成这样了。” 罗茜不客气道:“我在跟季作山说话,你插什么嘴。” 展雁潮笑道:“好,你跟他说话。我看他不经我允许能跟你说什么。” 罗茜鼓励地望着季作山,掌心向上平摊着,发出了诚恳的邀请:“你愿意跟我走吗?我不需要人牲,你只需要做我的练习伙伴。” 展雁潮颇觉好笑:“好啊,听起来是挺诱人的条件。要是小季答应,我就放他走。” 罗茜挑眉:“你说真的?” 展雁潮拿鞭子一指,嚣张道:“这里有这么多人,都是见证。” 上一次,季作山也接受过这样的邀请。 但那时的季作山身上难受得很,只剩下一个模模糊糊的念头:留在这里,我也能做Alpha的。 再说,他也不敢完全信任罗茜,他怕那又是一个展雁潮蓄谋已久、用来刺探他真心的玩笑。 而这一回,季作山摇摇晃晃地抬起手来。 展雁潮丝毫不以为意。 他相信,季作山一定会把罗茜的手推开。 然而,季作山满布伤痕的手,竟然轻轻搭上了罗茜摊开的掌心。 旋即,他往前一扑,浑身滚烫地落进了罗茜的怀抱中。 见状,展雁潮的笑容僵在了脸上,双颊又热又辣,像是被人狠狠掼了两记耳光。 正文 第67章 听说我是战神(四) 罗茜先他一步, 把季作山接在怀里,潇洒地一托一抱,向后让去。 作为一个出色的Alpha候选人, 罗茜也生得修肩长腿,体力非是寻常人能比。 情况变生突然, 展雁潮也没想到季作山有这样的狗胆背叛自己, 一时呆愣, 慢了一步, 等他回过神来, 急急忙忙地伸手去捉,却连片衣服角都没够到。 展雁潮暴怒:“把人还给我!” 罗茜倒退一步:“怎么,展, 要决斗吗?” 罗茜到底是个年轻孩子,展雁潮眼珠都红了, 她看着也有点不安。 但是人进了自己怀里, 等于选择了自己, 这个时候将他还出去,那还了得。 展雁潮前进一步, 声音沉沉:“放手。还给我。” 事已至此, 罗茜干脆沉下了一颗心,把热得能烤红薯的季作山环紧在怀:“他选了我。你刚刚不是说过,只要小季答应, 你就放他走。” 说完, 她转头问那些同学:“……他是不是这么说的?” 其他人不敢点头, 也不敢摇头。 展雁潮又急又气,一颗心在腔子里胡乱蹦着,顶得血压直往上升:“他那是烧糊涂了!” 罗茜说:“我把他带回去,等他烧退了,再看他愿不愿意回来。” 展雁潮想了想,觉得季作山肯定会回来。 可他的人凭什么跟罗茜回家?! 展雁潮固执道:“人给我。我和他的事情不用你管。” 罗茜说:“难道不是你请我们来看他的吗,这已经不是你和他之间的事儿了。” 展雁潮脸都气白了。 恰在这时,季作山低吟一声,像是烧得难受了,在罗茜怀里意识不清地动了动,脸颊潮红,嘴唇苍白,叫人忍不住去想那张嘴是不是又凉又软。 发觉展雁潮眼神里闪出不善的光,罗茜左脚微微后撤,舌尖抵住了雪白的上齿内部。 展雁潮只刚刚一动,罗茜便飞快倒退而去,长吹了一声口哨。 ……口令验证通过。 ……对接成功。 ……启动B级应对预案。 一套黑色钢纹的机甲从罗茜右腕上的纯钢手环里倒延而出,转瞬间便覆盖了她的半边手臂和右胸,罗茜单手护住季作山的腰身,将化钢的手臂横向挡拦,想将展雁潮拦下。 她身姿灵巧,最善躲避,如果展雁潮选择跟她周旋,那她不消半分钟就能找到夺门而出的机会。 谁想,展雁潮活脱脱一个小疯子,不闪不避,左手握拳,徒手直击上了她的右臂! 铛的一声闷响,罗茜的手臂竟然麻了! 这种用于日常防卫的机甲,韧度和硬度都无法和战斗机甲相比。 罗茜怀里还抱着一个人,没法跟展雁潮面对面硬拼,只好使了巧劲,被坚硬机甲层层覆盖的右腿朝展雁潮的膝关节横扫而去。 而展雁潮竟生生受下了这一击,动也不动,鞭子一甩,卷住了季作山的腰,反手就要去抓季作山的领子—— “……你们在做什么?” 在会客厅内气氛剑拔弩张时,管家就跑去悄悄告诉了展父。 展父到来时,展雁潮竟已经和客人撕虏起来,展父气急,硬生生叫停了这场武斗,等问清楚发生了什么事儿,更是哭笑不得。 对展父而言,妻子早死,大儿子又天生懂事,不需要任何教养就能自立,以至于他压根儿不知道该怎么教育二儿子,只能把他想要的都塞给他。 不过为了一个人牲斤斤计较,何必呢。 他咳嗽一声,先训展雁潮:“和客人打架,像话吗?” 展雁潮不屑地嗤笑一声,眼睛却盯着被搁放在沙发上、烧得歪歪斜斜、坐也坐不稳的季作山。 罗茜是个聪明孩子,说:“只是比赛而已。” 展雁潮呸了一声:“谁跟你比赛?你抢我的人,我抢回来而已。” 展父有些尴尬。 罗茜那话显然是在为二人的争斗找个台阶下,毕竟在这个星球上私人武斗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没想到二小子硬生生把人家的台阶给拆了,直眉楞眼地往下跳。 而等罗茜将来龙去脉一说,展父几乎要乐出声来。 在他看来,这事儿就是两个孩子在争玩具而已。 罗茜是客人,展父自然而然道:“雁潮,你让一步吧,这么些年下来,我看你也不需要人牲……” 展雁潮嚣张起来谁都不放在眼里,白眼翻得无比娴熟:“我不需要,也不会便宜别人!他将来是我的Omega,我凭什么把他往外送!?” 听到这话,沙发上的季作山微微动了一动。 展雁潮见状欣喜,一屁股坐在了季作山身边,伸手去拍他的脸:“小季,你醒啦?” 季作山不做声,只是睁开了烧得水润动人的眼睛,看看他,又看看罗茜。 展雁潮看季作山清醒了,笑得一排小白牙亮亮的,扯住季作山的手臂,拿眼角瞥着罗茜,像是只得意洋洋的小公鸡:“你说,你愿意跟她走吗?啊?” 罗茜站在那里,对展雁潮倨傲的态度有些摸不着头脑。 ……他都把季作山打成这样了,是哪儿来的信心坚信季作山还愿意留下? 而下一秒,如她所料,季作山缓慢地点了点头。 展雁潮有点不敢置信,以为是季作山听岔了,又把自己的话重复一遍:“……我问的是,你愿意跟她走?” 季作山这次出声了:“嗯。” 如果说他那个点头,是往展雁潮左脸上扇了个耳光,那么这声“嗯”,就是把右半张脸的巴掌也给补上了。 ……非常对称。 展雁潮呆愣愣地看着他,下一秒就是暴跳如雷:“季作山!你——” 眼看着展雁潮又要发作,展父头痛不已:“雁潮!” 展雁潮拼命压制住去抽季作山的冲动,嚷道:“他烧糊涂了,不算数!” 罗茜想,刚刚是谁说他醒了的。 展雁潮拧着眉头,又找到了一个合情合理的理由:“他是我买来的!” 罗茜说:“多少钱,我买。” 展雁潮粗暴道:“你买个屁,那么多人牲你自己买去,干什么非要抢我的。” 展父呵斥他:“雁潮!” 展雁潮不说话了,却还是气咻咻的。 展父想了想,给出了裁决:“这样,罗茜,你先把小季领回去。” 展雁潮一惊,直接跳了起来:“爸!” 展父看向展雁潮,心里满是不赞同。 这些年来,为了这么一个人牲,雁潮惹了多少事儿,他心里最清楚。现在展雁潮的表哥一家断了和他们的往来,也是当年这小子惹出来的祸余。 之前这人牲不吭不哈的,展父还暗暗嫌过季作山不识好歹,现在他主动提出想要离开,展父甚至有点庆幸。 小时候,他是怕雁潮能力不足,才给他买了个人牲预备着,算是有备无患,现在雁潮自己已经够出类拔萃了,哪里还需要这么区区一枝儿绿叶衬托。 不如就叫这两个人分开一段时间,对雁潮也好。 反正人牲不过是个玩意儿,天天厮混在一起,看起来难舍难分,等到分开了,雁潮闹上两天,说不准也就不想了。 就算是展雁潮想把季作山养成Omega,那又怎么样,一个干干净净的Omega,展家又不是弄不来另一个。 罗茜站在原地,漂亮的淡蓝色眼珠眨了一眨,问展父道:“多少钱?” 展父态度温和道:“先不谈钱的事情。罗茜,现在雁潮和小季只是在闹别扭,如果小季伤好后打算回来了呢?” 这话是专门替展雁潮问的,其实展父巴不得季作山别回来。 在他看来,展雁潮不用人牲也能成为极优秀的Alpha,如果再多此一举地使用人牲,那不是否定雁潮的能力吗。 罗茜审视了季作山身上的伤痕,不觉得这还属于“闹别扭”的范畴。 她不顾展父的问题,重复了一遍:“多少钱?” 准Alpha身上天然带着一股非我不可的霸道,罗茜这样,展雁潮也是这样。 身为Beta的展父无奈笑笑,坚持把自己的问题问下去:“如果小季不愿意留在你那里呢。” 罗茜坦坦荡荡道:“如果他不愿意,我就把他送回来。”反正她之前就是这么打算的。 眼看着展父要和罗茜谈妥了,展雁潮急得眼圈发红:“我不准!!” 展父一句话就把他堵了回来:“雁潮,你别太任性。你把人家打成这样,还不兴小季生气?跟你远两天,对他好,对你也好!” ……生气? 展雁潮眨眨眼睛,理直气壮道:“小季不会生气啊。” 罗茜:“……” 她没忍住翻了个白眼。 展雁潮没理会她,言语间颇有几分骄傲:“他天生的,我对他做什么他都不生气,也不会记仇。”这世上也只有一个季作山能这样对他。 但罗茜不信这世上会有这样的人。 她走到沙发前:“既然这么有自信,那就把他给我啊。” 展雁潮心里也有气。 刚才季作山当众给他难堪三回,他也决定让他尝尝没有自己的滋味儿。 他一甩手,气呼呼地回了房间,临走也没忘记拎走他的钢节鞭。 罗茜就这么带走了季作山。 展雁潮一个人在房中,想着季作山偎依在罗茜怀里的样子,郁闷难平,又听到了电磁车的低沉嗡嗡声,知道罗茜是要走了,索性一把拉开窗户,大骂道:“姓季的,你去死吧!” 小季正烧得厉害,没空理他。 罗茜摇下后座车窗,探手出去,比了个醒目无比的中指。 ……罗茜你给我等着! 展雁潮一屁股坐回床上,满心都是委屈。 他身上的毯子都是我买的,衣服也是!人也是! 姓季的真他妈不讲良心! 展雁潮气得满床打滚,咬着被子恨恨地想,等周一就给小季接回来,到时候要好好咬他一顿泄愤。 全程挺尸的池小池看着逐渐远离的展家大宅,欣慰道:“王八羔子,再您妈的见。” 061其实也挺高兴的。 能顺利离开展家,就是季作山远离悲剧命运的第一步。 池小池说:“季作山这么多年居然能忍住不打他,真是奇迹。” 池小池又说:“我拿块肉,狗肉叫得都比他说得好听。” 061笑。 现在每当池小池开口嘚瑟的时候,061总有种想捏捏他的脸的冲动。 池小池试图充分地表达自己的喜悦之情:“啊朋友再见,啊朋友再见,啊朋友再见吧再见吧。” 061所有的旖念尽数打消,被他唱得差点当场掉线。 池小池诚恳地发问:“怎么了,六老师,我唱得不好听吗。” 061:“……”对不起,告辞。 此时此刻,另一个声音温温和和地赞美道:“……好听的。” 池小池:“……” 061:“……” 池小池:“……六老师,你是不是拿变音器逗我。” 061:“???不是我。” 但还没等池小池炸出白毛汗来,那个声音就结结巴巴地自我介绍道:“你们好。我是,季作山。” 正文 第68章 听说我是战神(五) 061尚在呆滞中, 而池小池倒是接受良好, 马上便开始跟季作山搭讪。 没想到季作山长了个七情断绝、清冷孤高的脸,说话却透着股异常好揉捏的呆气。 池小池问他:“你怎么能说话呢。” 季作山:“……不能说话吗。” 然后他就不说话了, 试图假装自己从未出现过。 池小池哈了一声:“太好了,多了一个人聊天。快出来快出来。” 季作山又冒了泡:“我不大会聊天。” 池小池毫不介意:“我会啊。” 季作山很少跟外人讲这么多话, 难免紧张:“那,那就聊。” 池小池单刀直入,道:“你知道你之前为什么会死吗,” 061:“……”池小池, 天要被你聊死了你知道吗。 季作山却不气不恼。 他的性子早就被展雁潮磋磨了出来, 哪怕再难听的话入了耳也不为所动, 况且池小池问的是实实在在发生过的事儿。 他说:“因为我不该太相信展雁潮。” 他早在心里把自己的过错反省了千万遍, 现在讲出来,虽然略有羞耻,但也觉得身心舒畅了不少。 池小池说:“错。你死,是因为你没能力把虫星给干·爆。” 季作山:“……” 061:“……” 池小池慢条斯理的:“是展雁潮弄死你的吗。” 季作山诚实回答:“不是。”是空投的机械虫。 池小池再问:“你被欺负时,展雁潮为什么不在?” 季作山眼睛微微睁大:“虫族入侵,他……侦查去了。” 池小池问:“你的梦想是带着弟妹去过好日子。我问你,虫族存在一天, 你能过好日子吗?” 季作山微微一咬牙:“不能。” 池小池说:“你这次想过好日子吗。” 季作山:“想。” 池小池:“想做Alpha吗。” 这话正刺中季作山的痛处:“想!” 池小池:“那就跟我一起干, 行吗?” 季作山语气中难掩激动:“好!” 061:“……”话是好话, 听起来怎么那么像传销组织诱拐无知青年。 传销过后, 池小池开始了正式的自我介绍:“我叫池小池。” 季作山乖巧道:“池先生。” 池小池:“你没什么想要问我的吗。” 季作山自从和那个主神签下契约后, 便一直等在长久的黑暗里, 直到有人接过他的身体,他才得以睁开眼睛,重见天光。 ……他还是Beta,没有退化。 虽然不能动弹,但对他来说,这个事实已经太过美好。尽管还有一些事情急于处理,但他必须先对池小池表示感激之情。 于是他说:“唱歌,好听。” 061:“……”话是好话,但做人不能丧良心啊。 池小池笑笑,没再开口。 他微微夹起眉头,装作悠悠醒转来的模样,干哑的喉咙发出的声音有点沙:“罗茜小姐。” 罗茜正坐在他身旁,看他醒转,发自内心地舒了一口气:“感觉怎么样?” 他摇摇头,润了下嗓子,好让自己的声音更清晰些:“我的弟弟妹妹……” 季作山眼中盈着高烧的水光,神态温柔,稍有局促,姿态却不显得过分卑微。 罗茜是个爽直性子,季作山没有摆出哀求之态,反倒让她轻松了许多。 ……她最怕出现对方抱住自己的腿涕泗横流感恩戴德的场景。 卖身做人牲,季家是个什么光景想也能想见,而季作山只求他救弟妹,而绝口不提父母,那么他说的弟妹,应该也是季家仅有的亲人了。 ……帮都帮了,那就索性一帮到底。 但罗茜也不是一味的好心。她想知道眼前人值不值得自己搭救。 于是她问:“你烧得厉害吗?脑子清醒吗?” 季作山注视着她,眼中虽有血丝,但是神智显然是清明异常。 她问:“你还会回展家吗?” 季作山只是摇头。 罗茜心里稍定,追根究底道:“为什么?展雁潮这么对你应该也不是一次两次了吧,你为什么偏偏这次受不了了?” 她不希望自己像展父所说的那样,成为季作山跟展雁潮赌气的工具,更不希望季作山是个甘愿受人糟践的蠢货。 如果她救的人是这样的货色,她也不用帮他接什么弟妹,把他医好了再丢回去就是,毕竟有的人命里犯贱五行缺揍,她不需要在这种人身上浪费同情心。 季作山微怔片刻,张开嘴,嘴角上扬,眼中却另浮出一层水光。 他没有让水光蔓延下去,顺势低下头,眼神里是七分的隐忍,剩下三分是无法控制流泻出的苍凉:“……他以前答应过,不会让我做人牲,会让我做最强的Alpha。” 罗茜讶然。 结合刚才展雁潮在客厅里大放的厥词,罗茜想明白了。 ……是因为展雁潮答应让他做Alpha,又养活了他的弟妹,季作山才任他予取予求。 但显然,按照展雁潮放肆叫嚷着“季作山是他的Omega”这个事实来看,他根本没把自己当初的承诺往心里去,甚至有可能是在欺骗季作山。 罗茜这下放心多了,单手支颐,湛蓝的圆圆猫眼瞄着季作山,颇有几分玩味:“志气挺高。但是最强Alpha……不觉得太高了吗。” 她以为季作山会像大多同龄人一样不服输地跟自己争辩,并列举自己的种种过人之处,但季作山反应淡淡,把弟妹家的地址报给了罗茜,又温和恭敬地说了声“谢谢罗茜小姐”,便又闭上了眼。 罗茜愣愣注视了片刻季作山的脸,轻笑出声。 几天前,她向季作山搭讪,是看中了他的一张好脸。 不避讳地说,季作山这身清冷气质透着股格外的欲气,特别叫人想扒去他的衣裳,看他脸红沁汗、喉结滚动是什么模样。 不过,现在她倒是真想看看,季作山的底气到底源自于哪里。 毕竟她前不久才了解到,在学校里提到本届最强Alpha,人人都说是展家二少展雁潮。 至于季作山的名字,不过列在中游位置而已,半分也不显眼。 在“季作山”闭上眼睛后,池小池重新上线。 季作山的声音里透着真切的惊喜:“……谢谢你记得我的弟妹。” 池小池说:“以后有要求就说,跟我别玩拐弯抹角那套。要不是你这个身体出展家的时候还晕着,得慢慢清醒过来才自然,我早就跟罗茜提了。” 061在一旁安慰季作山:“小池演技很好,你不用担心。” 季作山有点惊喜,也有点羞涩。 他刚才在后车镜里看到了池小池的表现。 没想到自己在眉眼中稍带一点自信后,是这副模样。 他新奇极了,也喜欢自己这副样子,暗下决心,以后要多多向池先生学习。 “你夸我唱歌好听。”池小池得意道,“这是我应该做的。从没有人这么夸过我。” 061:“……” 季作山说:“的确很好听的。你唱的歌我没有听过,能再唱一遍吗。” 061一声“别”还没出口,池小池的一嗓子就直击了他的灵魂。 等季作山跟着唱了一遍后,061才发现,他为什么能这么真诚地夸赞池小池。 ……他在池小池跑调的基础上起码又多跑了个100米冲刺。 池小池夸他:“真聪明,一学就会。” 季作山有点不好意思:“嗯。” 池小池说:“你知道我们俩这种情况,在我来的那个世界叫什么吗?” 061想,大概是音痴吧。 池小池得意道:“知音。” 061:“……”子啊。 季作山好奇:“什么是知音?” 池小池兴致勃勃道:“俞伯牙和钟子期的故事,你听说过没有?” 作为一个旁听群众,061恨不得自己从来没听说过。 季作山重活一世,又如愿以偿地离开了让他窒息的展雁潮,心里轻松,索性竖着耳朵听池小池天南海北地胡扯。 池小池就像是养了一只会捧场的小海豹,啪啪拍掌,乖得不行。 061看在眼里,心里既暖,又有些不安。 罗茜家暂时拨不出体面的客房,只能收拾出一间阁楼储藏室给季作山栖身。 阁楼很大,放得下六七张床,罗茜今天见识过展雁潮的疯劲儿,便打算连夜把那几个住在城郊的孩子接来。 而在季作山上好药、安顿下来后,061为池小池念了一段《百年孤独》。 池小池扛不住重复人名的精神污染,不一会儿就睡着了。 念完第一章,061放下了书。 季作山倒是求知若渴:“……后来呢。” 061轻声道:“嘘。” 池小池觉浅,今天又挨了打,尽管061为他阻绝了痛感,但是看他面色苍白,061心里也不舒服得很,只希望他能睡得好点。 小季很快反应过来,不再吭声。 061将自己传送回了主神空间。 发现了季作山这个bug,061的第一反应还是要向上反映,以免发生什么错漏,影响池小池的任务进度。 但他只往“须臾之间”多走了几步,便站住了脚。 季作山能说话的bug,细想起来其实并不难解。 他的体内能量天生比正常人高出一截,精神力更是异常强悍,主神的禁锢并不能奈他如何。 而061注意到的是另一件事。 ……如果说在冬歌的世界里,自己所接收到的讯息还不一定源自于冬歌的话,那么季作山开口讲话,基本上坐实了池小池所有的推测。 ——宿主在寄宿时,原主并未离开。 那么之前,主神为什么要求所有宿主死遁离开?为什么不在相关条约里告知系统们这一情况? 宿主死遁,那被杀死的肉体里的原主,又能去哪里? 061想得浑身发寒。 这时,系统131路过他身边,打了个招呼:“061,回来啦。” 061回过神来,颔首答道:“嗯。” 131是个戴眼镜的娃娃脸,偏偏一副忧国忧民的表情,是系统中享誉极广的悲观主义者。他看了看061的脸色,说:“你怎么了?是池小池出什么事儿了吗。” 061笑:“没有,他很好。我来给他下载几本书。” 正因为现在的池小池很好,他才不能为他惹事。 池小池心思机敏,却不对季作山的存在多加疑问,是因为他心里清楚这里头有猫腻,一旦戳破,问破,难免惹祸上身。 他既然不提,自己应该也有相应的默契才对。 但是,原主尚留在身体内的证据还是要保留的。如果以后有监察机构到来,他一定要拿出证据,把这件事问上一问。 此时此刻的“须臾之间”里,暗红的主脑心情愉快地缓缓蠕动着。 专属AI说:“061回来了。” 主脑问:“他来干什么?” AI答:“他去找了023,说是要找一些书给1198号宿主。” 主脑没再多想,问AI道:“有没有在198号世界线里监测到061的生命活动信号?” 198号世界线,正是池小池在的那一条。 AI答:“还没有。” 主神冷笑一声。 他可是非常期待061的出场。 毕竟,他只要陪伴在池小池身边,池小池的熵值就会暴涨,就比如说上个世界里的冬飞鸿。 他的无心插柳可是帮了主神的大忙,也叫主神终于明确了池小池的弱点。 虽然在签署的协议里,061坚持要自己选择身份,主神也赋予了他这一权利,但只要061在198号世界线里有了人形,一切都好办。 A级难度的世界线里,宿主时刻会有生命危险,主神作为一组天生的AI数据,虽然不是很懂人类心理,但也阅读过大量心理书籍,知道“吊桥效应”的存在。他相信,如果061一直陪伴在池小池身边,被他一次次拯救的池小池绝不可能不动心。 更何况,在这条他精心选择的世界线里,是存在“怀孕”这一选项的。 就连Alpha也有可怀孕的设定,只是没有Omega那么方便受孕。 如果池小池一时和061发展出感情,有了孩子,那么为了孩子,他也会选择留在那条世界线里。 没有人能脱离自己的掌控,谁都不应该成为自己的意外。 季作山身体底子很好,吃了药,不到半天就已经退烧。 弟妹都被罗茜领来了阁楼,和季作山同住,而罗茜家的别墅极大,哪怕有管家仆役,也总缺帮手,因此他们也各自获得了一份工作。 至于展雁潮,现在还没把心思动到季作山的弟妹身上,如何在家里暴跳如雷坐立不安,暂且不提。 第二天罗茜来探看季作山时,发现他已经痊愈了,身上伤痕也消去不少,不由讶然。 他的痊愈速度很快,而这正是体内先天能量强的表现。 ……但也不至于一晚上的功夫,身上连红痕都不留几道吧。 罗茜一边琢磨着,一边把季作山引去了训练室。 她身高一米七五左右,穿着一条深蓝长裙,与一身雪肤遥相呼应,这原本是极典雅的配色,却硬生生被她的细腰和胸前高耸夺去了几分端庄,又添上了几笔艳色。 她说:“我家里不养人牲。你既然打算离开展家,我把你接来,你就算是我的陪练,跟我一起上学。到时候把你跟展雁潮签下的契约拿回来,你就算是我的人了。” 季作山惜字如金:“嗯。” 罗茜家的训练室堪称巨大,各项设施一应俱全。但季作山更关注的是与训练室毗邻的一片更为广大的区域。 他询问道:“那是哪里?” 罗茜用虹膜扫描解开训练室的密码锁,又把季作山拉来录入虹膜信息,坦然道:“实验室。” 季作山盯着扫描器,略带诧异:“嗯?” “我的梦想是做一个科学家。”罗茜说,“但是星球里更推崇武力,只有成为Alpha才能享有顶级资源。” 说着,罗茜一把推开了训练室的大门:“……所以,为了我一直以来的梦想,Alpha非我莫属。” 少女引领着季作山走进训练室,走到一台约两米高的、用白布蒙着的机甲前,指着机甲对他道:“我没办法像展雁潮一样为你准备专用机,家里只有一台多余的训练机,你先用着。” 似乎是觉得这待遇不大像是给“最强Alpha”的,罗茜回头笑道:“不过我家世世代代专精科技,AI水准设计是一流的。昨天我已经把你的数据录入了这台机甲,从今天开始,它是你的了。别叫我失望。最强Alpha。” “须臾之间”里。 AI突然有了反应:“检测到061的生命信号了!” 主神迫不及待:“哪里?是谁?” ……他究竟选择了谁? AI直接将061化身的影像投射到了数据屏上。 主神刚刚投去目光,便是猛然一窒,接下来无名的怒火腾起,差点把半面数据屏幕炸毁。 白布徐徐落下。 一具泛着深蓝金属光泽的人形机甲亮起了指示灯,在短暂的数据搭桥连接后,它的眼中映出了池小池的身影。 它向池小池单膝跪倒,用机械音温柔道:“我的主人,你好。” 正文 第69章 听说我是战神(六) 作为人形战斗训练机, 这架机甲外表相当优秀。 机甲是标准的倒三角设计, 深蓝全头盔上的目灯闪亮,双肩腰部略宽, 呈线条流畅的飞翼状,鳞甲覆盖至胸腹部,而腰部则由金色斜螺纹的钢铁护甲防护, 双腿比例极优, 恰是按照季作山的身体进行了数据微调。 不论性能,单说在美学方面,这套机甲绝对是顶尖的。 而它的智能性更毋庸置疑, 单膝跪下时的姿态像极了一个真正的人类。 池小池问季作山:“怎么样?” 季作山说:“型号是普通的家用训练机, 用来日常训练足够了。不过还需要根据我的操作习惯进行内部的改装微调。” 一谈到机甲, 季作山的语气都变了。 池小池转向罗茜:“我能做一些改装吗。” 罗茜抱臂:“你会?” 池小池没说话, 只一颔首。 罗茜笑道:“那请便, 隔壁就是改装室。不过事先说好,我只有这一台多余的机甲, 你要是玩坏了, 我可就爱莫能助了。” 在把季作山留下来和他的新机甲单独相处前,罗茜走到门口, 又回头问道:“你跟我一起去上学吗。” 季作山答:“嗯。” 罗茜问:“到时候遇到展雁潮怎么办。” 季作山看向少女,说:“我这边没事, 只怕罗茜小姐受不了。” 罗茜也是个即使撞上南墙也非撞破不可的性子, 潇洒吹了声口哨:“行。我也想试试, 穿了机甲的展雁潮到底有多强。” 训练室的门甫一关上, 池小池便来到了机甲身侧:“你好。” 机甲抬起头来,温驯道:“您好。很高兴为主人服务。” 池小池对061说:“嘿,是你的同行。” 061心说,不,是你的盔甲。 这台机甲,出厂设置上就写着池小池的名字,是只属于池小池的铠甲。 季作山似乎的确很爱机甲。罗茜来看过他几次,他都在积极修缮新到手的机甲。 在四射的电弧光中,季作山依旧沉默,目光却透着难言的狂热。 她没叫他吃饭,由得他一个人彻夜忙碌。 等到他把各项操作系统调试到最适合自己的状态,已经是凌晨两点,他索性爬入机甲内部,穿着新机甲,安安静静地睡了。 因为太累,池小池甚至没让061哄着睡觉。 061失笑。 ……把池小池关在身体里的感觉实在很好。 他将内部的探照灯调至最暗,空调系统也调至最适合的温度,随即,他慢慢坐下,静静感受从身体内部传来的呼吸声。 池小池使用的是季作山的身体,可呼吸声却是独属于池小池的节奏,有点轻,似乎随时都会惊醒过来,让人忍不住屏息,把他藏护在最静谧的所在,唯恐把他惊醒。 061有点苦恼,因为这样谨慎、担忧的心情自己以前从未体验过。但想着想着,他又忍不住想笑。 已经被命名为“布鲁”的机甲将手臂抬起,按在胸口,想着池小池就躺在里面,就觉得这样真好,这个夜晚真短。 周六周日转眼即过。 周一时,季作山已经将破烂的校服补好,新机甲也在一早简单拆卸后、用罗茜家的飞机运抵了学校的训练室。 这间机甲学校是私立,允许学生带陪练或人牲来,而展雁潮在学校里又是各种意义地声名远播,因此作为他的周边产物,季作山跟罗茜一进教室,就立即有人认出了他来。 “那不是展雁潮的人牲吗。怎么跟着罗茜了?” 前天受邀前往展家的几个人立即开始忙着传播当日的所见所闻,可谓神采飞扬,全不见罗茜与展雁潮对峙时的鹌鹑样儿。 描述过程中他们免不了添油加醋,活生生把事情讲成了一场修罗场,而风暴中心就是季作山这个小浪蹄子。 听完事件的前因后果,大家纷纷感叹。 “完了,展雁潮那个性格还不炸窝啊。” “肯定的啊。罗茜这下惨了。展雁潮刚入学的时候发生的那个事儿你们还记得吗。” “我听人说过,那个学长好像是叫雷昂?” “就是雷昂。那个时候展雁潮才刚到学校不久,雷昂看中了季作山,说要把他买走,跟展雁潮杠了两句。展雁潮不仅翻了脸,还放话说见他一次打他一次。结果他说到做到,别说是在练习场上,哪怕在逛走廊上厕所的时候瞧到雷昂,都是劈头盖脸一顿揍。后来雷昂走路都避着姓展的走,没读一年就转校了。” “啧啧啧,这姓季的除了脸哪里出挑?” “除了脸还有什么?天生做Omega的料,你们可学不来。” “学不来学不来。” 议论的几人颇幸灾乐祸,冲季作山指指戳戳,仿佛已料定他不敢多嘴。 罗茜本想说点什么,但看季作山面色如常,她也决定不管这个闲事。 这和前天的境况不同,得看季作山自己要不要争这口气。 而下一秒,季作山便冷笑一声,开口道:“一群野鸡。” 季作山平时不显山不露水,一开口就是群体AOE,就连罗茜也诧异地托腮看他。 离他比较近的人略不可置信地问:“你说什么?” 身体里的季作山早已习惯逆来顺受,对这突发情况有点无措:“池先生……” 池小池踢开椅子站起身来,同时对季作山说:“你要做最强Alpha,就有个Alpha的样子。展雁潮虽然王八蛋,但他也有东西值得你学。我问你,如果是展雁潮,碰到敢当面嚼他舌根的,会说什么?” 季作山想了想:“会把凳子掀到对方脸上。” 池小池依言,抄起凳子,直接掀向了那个说“学不来”的碎嘴子。 “咕咕嘚的一群野鸡。”池小池拍拍手,不紧不慢道,“学不来不要紧,你们可以重新投胎啊。” 罗茜一脸欣赏地看着自己的新陪练,想,这才有点样子。 被砸了脚面的人刚想发作,目光一转,瞧见了窗外正大步流星走向教室的展雁潮。 他脸色微变,只得悻悻坐下,但心里仍是过不去,恶狠狠对池小池说:“你给我等着。” 池小池回敬道:“等什么,等你重新投胎吗。” 身体里的季作山有点懵,但看到那人郁结五内的神情,他本能觉得痛快不已,四肢百骸都通畅了不少。 池小池也跟着坐下,问季作山:“过不过分?” 季作山说:“有点。” 池小池不以为意,又问:“开不开心?” 季作山说:“……开心。” 池小池笑:“成了。” 061及时提醒他们道:“展雁潮来了。” 其实不用061提醒,池小池已经听到了骤然升起的议论与骚动声。 展雁潮神色难看地踏进教室,不去自己的最前排呆着,径直走到教室中排,一把钳住季作山的胳膊,眼底拉满血丝:“玩够了吧你?玩够了就回来。” 展雁潮眼底乌了一片,因为他已经连续两晚没能睡好了。 翻一个身,他想,小季怎么还不回来。 再翻一个身,他又想,季作山就是记吃不记打,等他回来,自己非再抽他一顿不可。 可等见到季作山,展雁潮就不想别的了。 算他季作山有本事,能叫他一天不见就惦记得厉害! 没想到,季作山安坐如山,轻轻松松便挣脱了他的手。 展雁潮不解道:“你干什么?” 碰见展雁潮,季作山又变回了那个惜字如金的季作山:“不是说好了吗。我归罗茜小姐。” 展雁潮不痛快道:“跟谁说好了?” 季作山说:“你说的,让我选。现在我不选择你,不回展家。” 教室里哗地一声议论了开来。 展雁潮一张俏脸憋得通红,有生之年他还没被人这样当众驳过面子。 他气得直抖,指着季作山的鼻子骂道:“季作山,你别给脸不要脸啊。” 季作山淡淡道:“你给的脸,我不想要。” “……我他妈惯着你了是吧?”展雁潮骂了一声,一靴子踹上季作山的桌子脚,也不跟他客气了,扯住他的领子就要拉他走。 而下一瞬。 啪。 他的手腕被季作山一把拍中,他用的劲儿巧得很,又响又脆,且只一巴掌就打中了展雁潮的麻筋,打得他右手失了力气,不得不撒开手。 展雁潮心里涌上了极大的委屈和愤怒:“姓季的,你敢打我?” 才放出去一天,他的心怎么就野成这样了? 展雁潮向来不是个擅长在自己身上找问题的人,立刻将目光对准了罪魁祸首罗茜,死死瞪着她,恨不得将她扒下一层皮来。 季作山整一整衣领,重新坐回罗茜身边,轻声道:“还你的。” 罗茜一愣,想到了那天自己被展雁潮打中手臂,嘴马上一抿,却还是没来得及彻底抿去那一缕笑意。 看着这两人耳语轻笑的模样,展雁潮的眼睛竟比插了针还难受,只恨不能马上把罗茜按倒打一顿。 ……他的右手被季作山一拍,又酸又胀又疼,竟是连抬起来都费力。 以前他从不肯打我的! 这样的念头一旦产生,展雁潮的羞恼便更上一层楼,恨不得扑上去从季作山身上咬下一块肉来。 刚才跟季作山发生口角的人一瞧这剑拔弩张的气氛,忍不住幸灾乐祸地出头帮腔:“姓季的,你这可不地道啊。展……” 展雁潮心里的怨愤猛然炸了开来。 他回头声色俱厉地斥道:“有你什么事儿?滚一边儿去!” 伺机想讨好展雁潮反被他唾骂,那人难堪不已,但又不愿在这时偃旗息鼓沦为笑柄,索性挺了挺脖子:“怎么和我没关系?我跟他还有一笔账没算呢。” 展雁潮心烦意乱,只想让这不识相的东西闭上嘴滚蛋,尽快解决自己同季作山的问题,谁想季作山竟抛开了他,探头问道:“你跟我有什么帐?” 那人冷笑道:“你别装傻。等到训练课上,我非向你讨回来不可。” 季作山说:“别讨了,你讨不回来的。与其跟我打,不如现在穿着机甲直接跳楼。” 展雁潮微微瞪大了眼睛。 对人冷嘲热讽的季作山,他还是第一次见到。 恰在这时上课铃大作,老师走进门来,看到仍站着的展雁潮,皱了皱眉头,却没敢说什么。 展雁潮也不是白白受气的,大步回了自己的座位,哐地一声拉开椅子,差点把后面人的桌子撞翻。 一节机甲理论课,他什么都没听,画了一纸的王八,又在王八盖子上愤愤地填满了季作山的名字。 起初,听到季作山口吻如此笃定,那主动挑衅的人还有些惴惴不安,以为他有什么撒手锏,可等他看到季作山将那台拼装好的新训练机开出来,不禁捧腹大笑:“你拿这破玩意儿来跟我打?” 私立学校的学生,在训练时一般使用自己的专用机,以显示身份的不同。 这人拥有的专用机是重型机甲,高三米,浑身都以铜亮的云金覆盖,块头更大,还配备有简单的轻火力武器。 仅两米高的“布鲁”,在这台重型机甲面前就像个孱弱的少年。 展雁潮的眼里却已经要冒出火来。 他难道宁肯用这种破烂,也不肯回展家来? 正文 第70章 听说我是战神(七) 池小池不理嘲笑, 径直躺入机甲舱内。 神经连接信号递出,与主系统相连,池小池眼前视野豁亮,只觉自己已与机甲本身融为一体,视角、体感, 都彻底同化。 他抬起右手, 活动了手指, 只觉每一根机骨都和他自己的关节四肢一样,听凭驱使。 机甲学校里有无数格斗室,公用私用, 泾渭分明。 这里是公用格斗室之一, 面积约有一个标准田径操场大小,外表由六级强化玻璃呈球形覆盖, 能承受住吨位1000的铁甲的全力一击,用途是供学生战斗及观摩学习。 当然,也是好勇斗狠、精力旺盛者决斗的场所。 展雁潮紧盯着季作山的新机甲,神色阴晴不定。 季作山以前有自己的专用机, 是展雁潮和他一起设计的。 他想涂装成蓝色, 而展雁潮嫌蓝色不好看,抢过图纸, 自作主张地改成了白色, 并振振有词道:“我的机甲是黑的, 你得跟我是情侣色!” 他到现在还记得季作山那个惊愕的眼神和微微涨红的脸颊:“什么情侣……” 展雁潮爱死了他这个样子, 得意洋洋地拥着他的肩:“就是我们啊。怎么样, 委屈你季作山啦?” 季作山垂着眉眼,模样清冷得很:“没有。” 展雁潮心思一动,想也没想,朝季作山脸颊最红的地方野蛮又响亮地啄了一口。 那是他们第一次亲密接触,最后演变成了一场闹剧——季作山不给亲,展雁潮又是个兴头上来什么都不顾忌的,季作山越反抗越要亲,推来推去,滚来滚去,展雁潮恼了,照季作山脖子上就是啊呜一口,雪白的牙齿里顿时有了血腥味。 季作山也没叫疼,只坐在草地上,捂着渗血的伤口无奈地陈述事实:“……又咬我。” 展雁潮得意道:“叫你不给我亲。自作自受。” 想到那个场景,再看到穿上别人机甲的季作山,展雁潮气得眼里血丝都迸了出来,又气又委屈,又透着一股狠劲儿,连带着那身多余的机甲也恨上了。 ……被打爆了才好! 俗话说君子不立危墙之下,展雁潮这堵危墙更是众所周知的危险,现在敢站在他身边的,也只剩一个罗茜了。 她也不是故意想站在展雁潮身边,只是周围人鸟雀状散开后,她才发现展雁潮已经在距离自己不过五步开外的地方站定。 罗茜只瞄了他一眼,就别过了脸去。 这里视野最好。况且她也没有给人让位的习惯。 相比于自己,她对季作山更加担心。 自己给季作山的机甲,战斗性能只是一般,输入的AI程序更是由家庭服务改进而来的。 如果罗茜没记错,它上一个服务过的宿主是扫地机器人。 罗茜也是新转校生,不清楚各个学生的专用机情况,因此当看到那人开出的重型机甲时,她微微一怔,不过片刻后就释然了。 她从随身的小包里摸出一罐功能饮料,慢慢地喝着。 机甲只是工具,她来看的是季作山的战斗能力。 倘若季作山不配,这套机甲毁了就毁了。 倘若季作山配得上,十套机甲她也造得。 引擎的低低嗡鸣自背后传来,赛车式的推背感叫池小池后背火烧火燎地发起烫来。 即使有空调系统的调节,池小池也开始冒汗。 这种紧绷感来源于他这具身体的战斗本能。 再次能够正式使用战斗型机甲,这具身体已是控制不住兴奋地战栗起来,骨缝里被曾经凉过一遭的热血浸过,如同蚁噬,烫到作痒。 季作山只能勉强压抑着声音,不让颤声太明显。 他问池小池:“我,要打到什么程度。” 池小池看了一眼对面。 而对面肌肉嶙峋的铜黄色巨甲重兵已是迫不及待,它握了握斗大的钢拳,挑衅道:“矮子,来啊。” 池小池问季作山:“多久没打过架了?” 季作山想了想:“很久了。” 变成Omega,又在黑暗里等待了那么久,他以为自己早就衰朽了。 但时至今日,面前重新站上了对手,他才发现自己没有忘却。 不仅没有忘却,而且时隔多年,仍然烈烈如火,烧得他每根骨头都在噼啪作响。 池小池问他:“还能打吗。” 一问一答间,季作山的声音一直在发生微妙的变化,像是一块刚从上千摄氏度的熔炉里取出的铁,烧得发金,表面尚有液体流动,看上去松软得像块奶酪。 而等奶酪遇到冷空气,慢慢凝固,褪去表面亮堂堂的光焰,恢复最本质的颜色,却已是浑然成钢。 “不用为谁隐藏,不用顾忌谁。”池小池说,“打一场为了你自己的比赛。” 对面早已等得不耐烦了,见那机甲在原地踏过两步就没再动弹,一副不知该如何出手的模样,还以为是对方有了迟来的自知之明,不由轻蔑道:“想认输了?行啊,你……” 就在这时,深蓝色的机甲动了。 足下的推进器瞬间马力推至满格,从“行”字出发,到“你”字为止,机甲以不可思议的速度,已斜身滑至那高大异常机甲身前! 就连已经拿回身体控制权的季作山也没料到这台机甲推进器性能会优越至此,但只消一个瞬间,他便跟上了机甲的速度。 双足在滑过地面的锐利长鸣后,右足发力,在距对方尚有三米的地方轻松跃起,如轻鹞一般翻过他的肩膀,而一双钢指在翻身纵起时闪电般探出,掐住了对方的颈部。 在对方的视野里,那风驰电掣的机甲还未来到身前,便一个纵跳,陡然消失。 这他妈什么…… 仅仅在下一瞬,颈部便传来了可怖的窒息感。 那人还未及反应,整套机甲竟已经被人扼住咽喉,向后抡起! 在凌空的刹那,他脑中一片空白。 而在所有围观学生眼中,季作山驾驶的机甲在翻身越过那人的机甲肩膀之后,径直锁住了他的咽喉,腰部发了强力,将整具机甲拖离地面,而在双足稳稳落地后,他更是抱住机甲的颈部,一个漂亮的背摔,将那坦克似的厚甲从肩上抡过,轰然掷落地面! 刚才还嘁嘁喳喳的学生陷入了集体的呆滞中。 咬着吸管的罗茜猛地窒住,就连展雁潮也是一脸的不可置信。 喀啦—— 霹雳之声炸响,而以单膝跪地的季作山机甲抬起头来,白色的目灯刹那转为鲜红的战斗模式。 不等那台笨重的机甲做出任何反应,季作山便纵身压制了上来。 ……重拳落下,金铁交加之声铿然入耳,震得身在机甲中的人耳鸣不止。 而机甲中的季作山却是面无表情,引拳挥击,一记自下而上的拳头硬生生将那人的显像屏震出了花影! 倒地的人也非是草包,挨了两下揍,疼痛晕眩之余,竟还能做出反应。 他启动了机甲的背推器,试图从季作山手下横向移出。 孰料,他移出不到三米,便再也无法寸移分毫。 ——他被季作山擒住了脚腕! ……不妙! 眼看着季作山要故技重施,将他再次摔落地面,身已到半空的人再不顾忌什么,左手大拇指往下一摁。 他的左手腕部盔甲喀啦一声翻开,一套微型脉冲枪赫然对准了季作山的机甲! 右手握住对方机甲脚踝,季作山想也不想,伸出左手,以掌心强挡。 那人信心满满。 他这脉冲枪是和机甲一起制造的,威力能穿透四级钢制造的机甲。 他身上这身盔甲是四级钢,而季作山身上的机甲,他打眼一看,也不过是普通的三级钢。 脉冲枪每发射一弹就需要三分钟的蓄能,幸亏他在刚刚从准备室里开出机甲时就已经开启了脉冲枪,准备在把季作山打至落花流水后,轰烂他机甲的脑袋。 虽然现在就派上了用场,与他的预期截然不同,但他哪里还顾得上那么多? ……等着被轰烂手掌吧! 啾—— 尖锐的脉冲光流轰鸣着冲入了季作山机甲左手,却并未发生那人预想之中的爆炸。 ……怎么会? 就连季作山的动作都出现了一瞬的微滞,但很快,季作山收拢的左手掌心就重新张了开来。 一团脉冲磁流在他左掌掌心里徐徐流转,像是被驯服的野兽。 那人倒吸一口冷气。 ——该死,居然是蓄能盾?! 不待他意识到情况要糟,季作山便将掌心对准了他的脑袋。 轰然一声,那颗笨重的头颅被脉冲瞬间射了个对穿! 头部受创,几项机甲功能失灵,那人正惊惧交加时,季作山已将他再次面朝下摔落地面,一肘击残了他还在运转中的推进器,同时将他右腿机甲朝后翻折过来,发力一拧,那脆弱关节处受创,竟叮铃当啷地蹦出了零件来! 那人隐约猜到季作山要做什么了,刚要喊叫,便被近距离袭来的一股精纯精神力逼得不受控地惨叫出声。 ……这是什么东西?! ……当然是季作山体内的精神力。 以前,季作山不喜欢太过招摇,从不把强盛的精神力拿来轻易示人。 他哪怕想要示人,也过不去展雁潮那关。 展雁潮不许他跟别人格斗,只许和他打。而在展雁潮面前,他总怕动手太甚伤了他,每次都是点到为止而已。 季作山向来不是野心勃勃的人,他关心的东西都是实实在在的,比如弟妹,比如展雁潮。 现在,是季作山第一次试图去寻找自己的极限。 压倒性的精神力,对任何生物来说都是可怕的。 那是一股叫人本能屈服、畏怕,乃至于恐惧的力量。 不只是眼前人,就连与季作山共生的池小池都被那股强悍的精神力逼得头疼起来。 但还不及疼痛感蔓延开来,冥冥中似乎有一双手轻轻拢住了他的耳朵,把一切不适感都隔绝在外。 池小池以为自己是适应了。 但在他看不到的地方,061潜入了数据海中,以庞杂的数据做墙,为属于池小池的那部分精神能量搭了一重密不透风的防护堡垒。 那团精神能量从躁乱中安静下来后,左顾右盼,像是一只不安分的仓鼠。 061失笑。 他将自己融入堡垒之中,用自己的精神能量,轻戳了戳仓鼠的脸颊。 ……你呀。 季作山已经占据了绝对的优势,但他并没有停手。 因为季作山还没触摸到他的极限。 眼前的这具钢甲,就成了他最好的试练物。 精神力将他的肉体极限呈几何倍数向上推去,撕纸箱子似的扯开了机甲的背甲。 那人已经要被吓疯了 “季作山,你拆……你别拆!” 机甲强度70% “季作山,季作山,你别他妈打了听见没有?” 机甲强度55% “你别打了,我认输,认输!!” 机甲强度30% “你……你他妈疯了!” 机甲强度9% 他被从破损不堪的舱内强硬扯出时,整个人的精神在巨大的视觉冲击与精神力压制下,几近崩溃。 机甲强度,0% 盔甲破碎一地,胳膊与腿部各自散落。 在剧烈的耳鸣声中,他听到了季作山冷淡的声音:“我说了,你跟我打,不如穿着机甲直接从楼上跳下去。” 正文 第71章 听说我是战神(八) 且不提压倒性的精神力冲击, 单是眼睁睁看着铜骨钢皮被块块拆落就已经是极为恐怖的精神刺激了, 那人浑身发软, 被放在格斗室地上时径直滑跪了下去, 双目呆滞地抬头看向季作山。 在两米高的深蓝机甲面前,他弱小得不堪一击。 池小池没再理会他,转身朝向瞠目结舌的罗茜,将手放在胸口位置,俯身轻行一礼。 直起身来后, 身体里的季作山忙不迭问池小池:“池先生, 这个要赔吗。” 从狂暴的战斗模式走出, 季作山看着一地七零八落的机甲, 有点傻。 “……赔?”池小池说, “什么都赔,那等以后你出门打仗记得在兜里多揣点钱, 打坏一个虫族的壳留一笔医药费。” 季作山:“……” 池小池问:“赔不赔了?” 季作山乖乖道:“不赔了。” 池小池操纵机甲,跨过一地零碎, 回了准备室。 低微的出身和近两年的Omega生活, 让季作山始终有自己低人一等的错觉。 今天以前, 他或许还是;但从今天开始, 没人再有脸指着季作山的鼻子说,你这个人牲。 格斗室外早已经炸了营。 他们见过在格斗中的机甲损坏,却没见过这种把机甲直接手撕开来的操作。 罗茜呆愣半晌后, 抬步往准备室走去, 路过展雁潮身边时还不忘向他点头致意:“用这么高规格的‘人牲’, 展二少真是大手笔。” 言下之意是,你配得上吗。 展雁潮脸色微微发青。 他根本不知道他的小季有这么大的能耐。 其实他也根本没真正关心过。 在他看来,自己已经够强悍了,拿来保护季作山是够够的。小季强不强并不重要,做他的Omega才重要。 然而,扪心自问,哪怕使用自己的专用机,展雁潮也没办法把四级钢制造的机甲破坏到这种程度。 以前他从不愿拨冗去想一想季作山的感受,只觉得小季真好用,抱在怀里真暖和,亲起来嘴唇真软。 而今天看到季作山的表现,展雁潮向来直来直去的头脑里隐隐绰绰地多了个想法。 如果小季真的这么强悍的话…… 下一秒,他脸色竟由阴转了晴,没跟罗茜多计较,先于她大步冲向了准备室。 如他所料,季作山还没离开。 展雁潮堵住了门:“小季!” 季作山刚刚除下上身舱服,露出精实漂亮的腰腹线条。 阳光从窗外透入,把他细腰和后臀的曲线油画一样精心渲染了一遍。他的身体不像那些精心锻炼的同龄人一样健壮,肌肉横虬的,反倒是细而颀长,颇有点华而不实的美感。 他回过身来看着展雁潮,不说话。 一瞧见这张脸,展雁潮才回过神来,轻轻一哂:“挺厉害啊,季作山,有这本事还瞒着我。” 季作山淡淡的:“现在你知道了。” 展雁潮哪里受得住季作山用这种腔调跟他说话,抱着胳膊说:“你舌头给我捋直了,阴阳怪气的,谁准你这么跟我说话了?!” 季作山便收了声。 他一哑火,展雁潮就像是一拳捶上了棉花,一股火憋在心头撒也撒不出来。 不过这一噎之下,他倒是想起了自己的来意。 调整好表情,他放下胳膊,来到季作山身边,一探头道:“还生气呢。” 季作山把校服外套披在肩上:“没必要。” 展雁潮这辈子还没放下过身段求过谁,他只能回忆着以前和季作山闹别扭时他的语气动作,坐上季作山身旁的凳子,拉近和他的距离,但一出嘴说的就不是人话:“抽你几鞭子而已,以前也不是没抽过,你还记仇。小心眼。” 说完,他伸手朝季作山后背拍了几下,啪啪有声:“你看,这不是已经好了。” 季作山笑了笑,仍是没回应。 展雁潮把自己的话听入耳里,也觉得有些怪异,咂摸咂摸,觉得这作为道歉和好的发言好像不合适。 他又站起身来,背着手在他面前踱来踱去,踱了半天,觉得火候够了,才状似无意地询问:“……疼吗。” 这两个字一出口,不等季作山作答,他倒是先出了一身鸡皮疙瘩。 季作山说:“习惯了。”但季作山很快接了下半句话:“不想再习惯下去了。” 展雁潮:“……” 强忍住抽他脑袋的冲动,展雁潮竭力把话题拉回正轨:“我知道你不是为了我打你生气,是因为我说让你当我的Omega。” 果然,季作山穿衣服的动作顿住了。 展雁潮自然以为自己窥到了真相:“你有这样的实力,怎么甘心当Omega?你回来我身边,我让你当Alpha,这总行了吧。” 季作山站在那里没有动。 展雁潮期待地看着他的背影,手指扭得发疼也没有察觉,心里却渐渐松快起来: 果然是赌气了。 小孩子嘛,赌气就要闹离家出走,真没志气。 “‘让’我当Alpha?”季作山清冷的声线响起,“这话听着耳熟得很。” 没能在第一时间得到“我回家”的准信儿,展雁潮也不耐烦了:“你什么意思啊,到底回不回家?” “还是不了。”季作山把毛衣套上头,“我怕您一转头又把您说过的话忘掉。” 展雁潮像是被人一拳捶在脸上,马丁靴反脚踹在了一侧的铁皮柜上,暴怒道:“季作山,你到底想怎么样?!” 季作山返过身:“您已经把我转让出去了。现在我的事您不用关心。” 展雁潮气得直哆嗦:“姓季的,你再敢叫我一个‘您’,信不信我——” “……抽我?”季作山说,“那您考虑清楚,我说不定会抽回去。” 展雁潮眼圈都红了。 季作山怎么敢这么对我说话? ……他以前都不这样的!凭什么?凭什么这次就这么狠?! 展雁潮疯起来什么都不管,猛推了季作山一把:“我他妈养条狗都比你有良心!” 季作山底盘稳得很,动也没动,道:“你忘了,你养过一条小金毛。领回来的第二天上午它没能在指定的地点上厕所,你拿脚踹它,它下午就跑了。” “我是不如狗。”季作山字字声声没什么太强的力道,却锥子似的拿尖儿怼着展雁潮的心,“我要是狗,我该跑得比谁都快。” 展雁潮哪儿受得了这话,一巴掌就扇了过去。 但他这一巴掌甩过去,却不偏不倚地甩上了一片硬物,疼得他脸色骤变。 在一旁待机的机甲布鲁,竟不知何时瞬移横拦在了他与季作山之间,以胳膊轻而易举地阻下了他。 布鲁以机械音冷冰冰道:“抱歉。展先生请自重。” 展雁潮痛得直冒汗,却死咬着牙关不肯叫,屈身看着即将离开准备室的季作山,怒吼道:“脱下来!……那校服是我给你买的!” 没想到季作山当真脱得飞快,只一个眨眼的功夫,外套和毛衣便都挽在了他的手臂上,丢回到了展雁潮跟前。 他走回更衣柜,拉开,里面是一套他自己给自己买的常服。 按理说,在机甲学校里必须穿校服。 但只要今天的事情传出去,在武力至上的大背景下,以后季作山哪怕在学校里裸·奔,也没人敢管。 展雁潮眼泪都要下来了,却完全是气的。 姓季的简直欺人太甚了! 他都来求和了,他还不肯跟自己回家,那就让他死去吧! 展雁潮一猫腰把一地的衣裳抱在怀里,也没告假,径直跑回了家,把季作山用过的东西一样样翻出来,在院子里点了一把火,全给烧了。 展二少又不是第一次发这样的疯,管家早就习惯了,也没拦他,只远远地看着他一边发抖一边往火里投物。 以前他也烧过一次季作山的东西,不过属狗脸的展二少上午还对季作山恨之入骨,下午就爱得不行了,把自己的牙刷、衣服和床都大方地让给季作山。 当把最后一批东西投入火焰时,展雁潮总算解气了。 他自觉自己对小季够好了,姓季的没良心,他能怎么办?! 不回来就不回来,死外面去吧! 火焰的热度烤得他面皮发干紧绷,但盯着那些付之一炬的物件,展雁潮越来越不安。 管家看着展雁潮发疯发得差不多了,刚想去张罗午餐,就看见展雁潮朝火里扑去,直接伸手去捞里面的一样东西。 管家差点肝胆俱裂,连跌带撞地跑过去一看,发现他抢出来的东西竟然是一本普普通通的笔记本。 ……真是疯了! 看着他手背上的燎伤,管家冷汗泉涌似的往下冒,把展雁潮往别墅里推,一迭声地叫人准备伤药和冰格。 展雁潮却像是觉不出疼痛来似的,把笔记本翻开,发现只是被燎坏了一个角,不禁满意地点点头。 里面是季作山关于机甲工程学的笔记,密密麻麻,巨细靡遗。 展雁潮是不爱记理论课笔记的,都吩咐季作山去记,而季作山每次都乖乖去做,他便以为是季作山听自己的话,自然是无比受用。 但现在一页页翻来,每一副构造图他都画得精细无比,旁边用小字标注着每一个零件的名称,甚至笔记本的反面上还有他画下的改进图。 展雁潮抚着那精细到几近苛刻的图画,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感觉。 待展雁潮负气离去,罗茜来了。 她没展雁潮那么多话,只夸了季作山两句,就赶着去做自己的训练了。 季作山的优秀毕竟和她无关,她只惊喜自己发现了一个宝物,但也不指望宝物的回馈。 她离开前说,如果一会儿有空,穿着机甲去她的私人格斗室,她想跟他做练习。 她离开后,061开口道:“你脱衣服脱得挺快的。” 池小池笑:“干模特的时候练出来的。” 而季作山没有说话。 一人一系统都知道,季作山现在的心情大概很复杂,所以在简单的对话过后,谁都没有再开口。 半晌后,季作山喃喃道:“原来这么简单。” 原来,只要让展雁潮看到自己的实力,他就会答应让自己做Alpha吗。 原来这么简单的吗。 他闷声笑了起来,觉得自己真是又软弱又可笑。 为什么就不知道说呢,蠢货。 一股极强烈的发泄冲动在季作山体内涌动,池小池也感受到了那股隐藏在平静之下的汹涌波涛,适时地开口表示:“你尽情发泄,不用管我。” 061还没来得及劝说一句,季作山便抬拳,狠狠朝更衣柜砸去。 这挟裹着精神力的一拳下去,柜子肯定受不了,不过季作山的手估计也够呛。 061眉头一跳。 季作山的一拳确实落了下来,但却像是砸在了一块坚韧的橡皮上。 茫然间,他抬眼一看,只见那深蓝色的机甲护在了他身前,那一拳正正好落在了布鲁身上。 尽管不痛,但季作山的手筋仍是被震得微微发麻。 布鲁温驯的双目直望着他,温声道:“……我以后会记得把碰触到主人的部分变得更柔软一些。” 正文 第72章 听说我是战神(九) ……展雁潮和季作山掰了。 这件事长了眼的人都瞧得出来, 至于原因则是众说纷纭, 流传最广的版本是季作山攀了新高枝儿, 蹬了展雁潮。 不等季作山有所反应,展雁潮先动了肝火。 他将造谣传谣的人一串串揪出来,先是逼问出谣言的上家,再动手修理。凡是嘴上传过的,私下议论过的,轻则挨上一鞭,重则一顿暴打。 这在一段时间造成了舆论反弹,认定展雁潮是心虚、顾面子,才如此大动肝火。 但敢这样议论他的人很快又挨了新一轮的揍。 展雁潮近来火气汹涌,煞星似的,论谁都对他敬而远之, 敢跟他搭话的,也只有从前线回来执行学生暑训工作任务的大哥展雁翎。 这几日弟弟熬得双眼血红,大半夜都睡不着觉, 跑到训练室里开着机甲做模拟对战练习, 展雁翎在得知事件前因后果时,颇感无奈。 展母的确是会生,展雁翎是个极温和的人,彬彬有礼,又长得俊美夺目, 偏生有个混世魔王似的美人弟弟。 从某种意义上讲, 展家两兄弟都是叫人一眼望过去就会腿软的人。 他比展雁潮大十一岁, 在展雁潮开始展露混账王八蛋的苗头时,他已经成为了那一届最优秀的Alpha。 而展雁潮也唯有在这个大哥面前才晓得收敛一些。 从军后回家的机会愈少,更何况展雁翎身为年轻军官,任务繁重,单是要对抗虫星已经殚精竭力,实在是无心力照看家里这尊大佛。 身着笔挺深蓝军装、肩佩象征荣誉的红绣翎的展雁翎把夜半起床撒疯的弟弟拎到客厅,倒了一杯红茶给他:“喝了,安安神。” 展雁潮看了一眼杯子,撇一撇嘴:“我还以为你会给我倒酒呢。你们军队里难道不是人人都拿饭盒装酒吗。” 展雁翎温和却不容置疑道:“别挑拣。你的条件已经很好了,这个星球上有的人连一口干净的水都喝不起。” 要是其他人敢用这种口气跟展雁潮讲话,展雁潮早就一脚卷过去了。 对哥哥,展雁潮没敢放肆,接过杯子,小口抿着。 展雁翎说:“打人不好。” 展雁潮眉毛一挑:“他们该打!一个个都他妈欠揍!” “就因为他们说你坏话?” 展雁潮嗤笑:“我怕他们议论我?” 展雁翎没说话,等着他的解释。 展雁潮拿指节敲着面前的红木长几:“他们糟践小季,不就是欺负小季不跟他们计较吗?” 展雁翎一抿唇。 果然,像父亲和管家说的那样,是为着那个已经和展家解除了关系的人牲。 展雁翎没跟季作山相处过,只是偶尔回家探亲时看到过那个沉默又英俊的孩子,他话很少,见人未语先笑,只是那笑的弧度不大,反而有种清冷感。 展雁翎不懂从小实力就超出同龄人一截的弟弟为什么要养人牲,直到他前段时间收到了一条经由内线发送来的视频。 那个眉目冷淡的少年在封闭的测试室里进行精神力的测试。 等他释放出精神力后,表盘状的测试仪指针从起始点狂转了二十余圈,从测试仪变成了一盘快放的CD。 少年转向摄像头,歪头询问:“测试结束了吗?还是要换一个仪器?” 这条视频发送的对象是军内师部级以上的所有人。 可以说展雁翎这次回来,就是为了季作山。 他原本以为,弟弟是瞧出了他的能耐,打算把这个人牲物尽其用,但现在看来满不是这么一回事儿。 展雁翎说:“雁潮,你现在不大对劲儿。” 展雁潮张扬地一掀眉毛,却掩不住眼底的疲惫和失落:“怎么?” 展雁翎问他:“你是把他当人牲,还是当别的什么?” 展雁潮有点烦躁:“谁说他是人牲了,他是小季啊。” 展雁翎盯着他,发现他神态不似作伪,不觉疑道:“你把他当朋友?可我听说,你对他的态度好像并不算好。” 展雁潮看着杯中的红茶,忿忿道:“我对他很好!是他没良心!我没对其他任何一个人这样过。” 展雁翎说:“你对待所有朋友都是这样的?” 展雁潮理直气壮:“我没有朋友。” 想到这里,他竟有些委屈。 从小到大,他都只有季作山一个朋友。 他发脾气,有人兜着,他就一步步恶劣下去,偏偏唯有季作山从不生气,就让他忍不住去探季作山的底线在哪里。 展雁潮觉得是季作山把自己惯坏了又甩手而去,越发觉得这人可恶至极,咬牙切齿地想,找到理由了,明天就拿这个理由去质问他。 展雁翎看着弟弟一会儿咬牙一会儿又微微笑开了,想,这孩子真是让人头疼。 但现在,他更关心的是季作山。 目前,借助季作山和展家的关系把他拉入西路军的想法怕是不成立了。 精神力天生强悍者百年难得一遇,展雁翎自己就是个特例,但他在看到视频后,也忍不住自脚后跟丝丝发凉。 即使是现在的自己,顶多也只能让测试仪走上一圈的字。 各个军区都无法忽视这个潜力无穷的战力,连半年时间都不愿多等,恨不得立即特招他入伍。 但他现有的Beta体质并不是适合驾驭机甲的最优选择。 他们又不能为他改变全球的赛制,因此也只能纷纷捺下难耐的心痒,提出了想看一看季作山的单体作战能力。 而即将到来的暑训,可以说是时间最近、也最合适的时机。 在机甲比赛前,机甲学校的学生都有对虫作战训练,参战人员可驾驶专用机,无专用机的,军方可免费提供训练机。 赛制是淘汰制,只准携带机甲进入赛区,食物、清水与生活用品一应不准携带。机甲会被锁定包括全地图扫描在内的等等功能,而参赛者需要通过每日广播,在日落前收集到特定的战利品,绘制一整幅无人区的山川地形图,最后回到集合点,将战利品与地形图进行提交。 赛区设在曾经被虫族入侵过的一处地点,而那里现在已变为千里无人的封闭死亡区。 在军方的卫星地图上,这一处焦土也清晰可见。 它有了自己的新称谓,“疤痕”。 “疤痕”一带地形复杂,有荒芜的城市废墟、植株茂密的雨林,以及绵延百里的沙漠,存在着毒蛇猛兽,被流放的罪人,以及一些被俘虏过来、又丧失研究价值的虫族。 因为存在死亡率,所以此次比赛是自愿参与,毕竟无论星球是否面临即将覆灭的命运,总有一批年轻人把混过机甲比赛、保留Beta身份作为人生最高追求。 这一比赛由军方组织,等同于军方初筛,表现突出者会被列入名册,成为重点观察对象。 而这次遴选与以往不同,比赛没有开始,所有人的目光就都集中在了同一个人身上。 可以说,这场比赛的焦点,唯有季作山一个。 展雁翎看到了弟弟和季作山的矛盾,却并不气馁。 从军不是儿戏,展雁翎所在的部队,是对抗虫星的核心部队之一,承担正面作战任务。 季作山如果足够成熟,会考虑西路军的。 展雁潮却不知道哥哥的心思,也没打算细想。 第二天,他从一夜乱梦中醒来,准备去找季作山说道说道,谴责他对自己的始乱终弃,谁想他一进教室,便看到三两人围坐在季作山身边,有男有女,个个眼中都柔情似水的。 展雁潮看得心头熊熊冒火,叮呤咣啷地坐下。 这些日子,展雁潮每次到他面前,都能折腾出不小的动静,是以季作山没有理会他,只是静静补着笔记,任身旁的男女向他温声软语,大献殷勤。 展雁潮的精神力也不差,他屏蔽了周遭所有的响动,只留下与他相隔十几米的季作山的写字声。 他的钢笔是新买的,本子也是新买的,但握笔的手还是他的。 笔尖在纸上摩擦出奇特的沙沙轻响,那字儿跟一笔笔写在他心上似的,让他忍不住发抖。 整个世界里就剩下他刷刷的写字声。 展雁潮想,以前那声音,就在自己身侧,他不需要动用精神力就能听得一清二楚。 他手酸甩腕子的骨节响动,吸墨水的啜啜声,以及想不通问题时的轻叹…… 他不敢再想下去,他有种本能的惧怕,好像只要想了,他就真的失去了似的。 此时此刻,在季作山身体里。 季作山:“……唉。” 正在专心玩卡牌游戏的池小池头也不抬:“六老师,问问小季有哪里不会的,给他讲一下。” 061:“嗯。” 季作山小声说:“他们怎么还不走呀。”以前他们可从没有对自己这样热络过。 池小池拍了拍大腿,意有所指:“因为你这个钻头,现在可是突破天际的钻头。当然人人想来沾光。” 061:“……” 季作山:“???” 虚心好学的季作山:“六老师,这是什么意思?” 061:“……说你厉害。” 季作山琢磨了一会儿,渐渐回过味来,闹了个大红脸,缩着不动了。 出乎他意料的是,是展雁潮替他解了围。 展雁潮忍无可忍,回头骂道:“你们说完了没?叨叨叨叨,没事儿可做是不是?” 这些日子展雁潮跟吃了炸·药似的,谁也不想去触他的霉头,大家各自挤一挤眼,作鸟兽状散开。 罗茜瞄了展雁潮一眼,又去看季作山,发现他低头抄写笔记,面不改色,不为所动。 池小池当然面不改色。 展雁潮就算跪下在他面前自请成为Omega,他眼皮都不会抬一下。 重要的是季作山的态度。 而在短暂的沉默后,季作山再次轻叹了一声:“唉。” 池小池又赢了一把,顺嘴问他:“怎么了?” 季作山说:“……真想做Beta。” 这当然是抱怨。 Beta是最不容易受信息素影响的性别。季作山不想让自己受欢迎,一点也不。 究其原因,是“前世”的痛苦记忆让他怕了。 一直是牲畜并不可怕,可怕的是,信息素这种玩意儿,会让经过教化的人变成牲畜。 池小池对着屏幕戳戳点点,说:“我做明星的时候也想过,做普通人真好啊。但等我拿两小时800万的出场费时,我就不那么想了。烦恼每个人都有,做Beta会想做Alpha真威风不用干细枝末节的琐碎活,做Alpha会想做Omega只要躺平就有饭吃,做Omega会想做Beta有稳定的生活不必随时担心被人拖走做高级鸡鸭。一辈子用来烦恼,那什么事儿就都不用做了。” 稍有颓丧的季作山眨了眨眼:“……是,是的。” 见季作山的情绪好了点,池小池开口问061:“话说,信息素这种玩意儿有中药味,蛤蜊味或者榴莲味的吗,就是那种一闻就让人阳·痿的。” 061:“……” 池小池又问:“你介意吗?” 小季想了想蛤蜊味儿的自己,顿时充满了希望:“不,不介意。” 季作山在今天拥有了崭新的奋斗目标,做一个蛤蜊味儿的Alpha。 正文 第73章 听说我是战神(十) 暑期很快来临, 罗茜问池小池饰演的季作山,要不要和她一起去参加“伤疤”暑训。 池小池问她:“你也要去?” 凡是想参加“伤疤”暑训的,几乎无一例外都是自忖能力尚可, 想去试练一番,或者出一出风头。 按罗茜的实力,她即使不去凑这个热闹,也是准Alpha,不如保留实力等到半年后的比赛。 罗茜正穿着工装裤和黑背心修缮自己的机甲后背的推进器, 蹭了一手机油。 她说:“我需要一点实验数据。” 池小池微微抬眉。 罗茜说:“那里面有活的虫族。我之前只看过解剖图, 但那还不够。我需要亲手解剖一只。” 池小池很欣赏这样的女性, 说:“那很好。你需要保镖, 我会去的。” “我不需要。”罗茜湛蓝的眼眸轻巧地一眨, “我只是觉得, 你应该会需要这个机会。……嘿。” 一缕头发从罗茜耳旁落下, 挡住了她的视线。 她摊着双手, 从跨坐的A字梯上俯下身来, 示意梯下的池小池把发丝替她挽上去。 池小池还未抬手, 一旁的布鲁便先他一步,细心地帮罗茜把头发别好, 又附了一枚发卡, 可谓准备齐全。 末了,它一躬身, 礼貌道:“罗茜小姐, 好了。” 罗茜对季作山仍有好感, 但这好感尚未到告白的程度,只比欣赏略高一线。 她本就是顺势而为,能拉近些距离当然是好,被布鲁中途截胡也不生气。她瞥布鲁一眼,说:“坏我好事,明天就把你捐给学校。” 布鲁发出一声轻笑:“罗茜小姐,您捐了,我也会偷偷跑回来。” 池小池抬头看布鲁,布鲁也恰好低头看池小池。 一人一机各自伸出左右手,合击一下。 看着这主仆两人默契无间的模样,罗茜下意识摸摸自己的机甲,而她的机甲瑞德则规规矩矩地转过头来问道:“罗茜小姐,有何吩咐?” 罗茜微叹,战斗专精型AI和从家政服务型改进而来的AI果然不一样。 “长头发太麻烦了。”罗茜很快转了心思,晃晃脑袋,道,“明天去剃个板寸。” 第二天,她当真剃了个板寸。 一边喝着早餐牛奶,一边大撒把骑着脚踏车慢慢晃进学校的罗茜,身后跟着一个沉默寡言的季作山。 ……罗茜和季作山在谈恋爱。 大家都这样传开了。 虽然这里面没有提及展雁潮一毫半分,但是大家心里都清楚地达成了同一个共识:那展雁潮怕是被自己养的人牲踹了,不然他不会跟被谁薅了毛的公鸡似的,逮谁跟谁叫板。 而流言里既然没有展雁潮的部分,展雁潮自然也找不到理由发作,憋得唇角起泡。 季作山跟罗茜的互动,展雁潮看得眼热,每每见到他们并肩而立,他都难受得坐立不安。 他都好久都没跟季作山说话了。而罗茜却能坐在季作山身边,和他一起研究机甲构造和虫族的兵种体系。 那原本是自己该有的待遇! 展雁潮从小便不懂得什么是后悔,一直活得懵懵懂懂,怒了就抓人来打,高兴了就亲了又亲,这种一颗心悬在空中落不到实处的感觉,他还是生平第一次体会。 某天,他终于找到了机会,在洗手间里跟季作山喜相逢了。 展雁潮分明高兴得很,却还是极力捺着唇角,拧开水管,目光却紧追着季作山不放。 两个月下来,季作山竟高了,也白了,露出的一截小臂肌肉线条漂亮得紧,瞧见他,他也只是跟瞧见个陌生人一样,微微一点头。 展雁潮哪儿受得了这个,硬压下一阵火,才敢开口说话:“你跟罗茜还挺好的啊。” 季作山说:“嗯。” 展雁潮忍不住嘲讽道:“你可小心点。她说不把你当人牲养,搞不好到赛前又会反悔。” 季作山看了展雁潮一眼,露出诧异的表情:“她又不是你。” 展雁潮被噎得差点吐血:“我什么时候——” 话说到一半,他突地记起来了什么。 在某一年,表哥把季作山带去打下手…… 尽管回忆起那事来叫人很不愉快,但展雁潮却隐约记起,在车上,他似乎在盛怒之下,的确是对季作山作出过承诺的。 所以……他在听到自己要让他做Omega的话时,才会愿意跟罗茜走? 在他愣神间,季作山已经擦净了手,转身往外走去。 展雁潮追出几步,大喊:“季作山!!” 季作山回头看他。 对上那双沉静的眼睛,展雁潮却不知该说什么。 本来已经打定主意让他爱死哪儿死哪儿去,但真正发现自己离他越来越远,展雁潮心里的某种感觉却愈加强烈,不减反增。 ……不对,事情不该是这样的。季作山不应该是这样的。 他明明是很包容温和的性格,自己分明之前也做过更出格的事情…… 是的,出格。 展雁潮以前不懂什么叫出格,但这些时日,他总在咀嚼那天发生的一切,和以前进行比对,才隐隐察觉,自己曾经的那些举动似乎的确有一点点的不妥。 但他很快又会转为愤怒,季作山明明那么多事情都忍过来了,为什么突然就不忍了?连个缓冲都不愿意给自己? 迟迟回忆起当年的承诺,展雁潮终于明白了缘由。 ……给过希望,又亲口再次剥夺,季作山是因为这样才离开的吗。 这回,展雁潮再也找不到任何借口为自己开脱。 季作山久久等不到展雁潮的下文,索性转身离开。 而就在他转身的瞬间,那已经维持两月都风平浪静的悔意值破了冰,上涨了7点。 061对池小池说:“动了。” 池小池态度倒是平和:“看见了。” 这些日子来,061一直旁观着,发现池小池对展雁潮并不像对待前几位那样,有意设计落套,让他们钻进来,也不说兑卡的事情,相反,他对季作山本人反倒更上心,时常和他去商城买些零嘴唠嗑。 061说:“这次你好像不在做任务。” 池小池抗议:“刚才悔意值还涨了呢。” 061想到刚才眼神水润的展雁潮,不免感叹道:“他只是还没长大,不懂得什么是喜欢。”等他明白,却已经晚了。 池小池笑了一声。 061:“怎么?” 池小池:“六老师,这话你没跟你以前带过的宿主说过吧。” 061想了想,被格式化以前的详细记忆没有了,后面他倒是没说过,却不止一次听宿主们提到过。 想到这里,061突然微微一悸。 池小池说:“要是你这样教过他们,那怪不得这些人哭着喊着也要留下。” 现在是训练课时间,池小池也不急着找人对战,回了准备室,让布鲁待机,自己则趴到准备室门口的栏杆处,观看最近一处格斗室的厮斗。 061问:“怎么说?” 池小池不正面作答,反道:“你那位主神挺有意思的。” 061记性很好。他记得这话池小池曾对009说过,而009也把这话转述给了他。 他静静等着池小池的分析。 池小池说:“它为什么不让宿主刷好感值,要刷更复杂的悔意值呢。” 池小池说:“它最终的目的,我不清楚。但坦白说,我第一次听到这个所谓‘渣攻回收系统’的名字时,就觉得有点好笑。” “这听起来是在惩罚那些负心人,是执行正义。但当一个人握有另一个人的人生剧本,提前知道即将发生的一切,六老师,他扮演的角色是什么?” 不等061作答,池小池便慢条斯理地给出了答案:“……是上帝。” 061颔首,认可池小池的说法。 “但特权不是白给的,上帝不是谁都能扮演的。所以那些宿主不敢脱离剧本,生怕丢掉这个特权,只能逼着自己代入原主的角色。”池小池说,“而这种心态,有一个最大的敌人。——就算是人渣,他们的身上也总有一些可取之处。” “杨白华他有好皮相,待人温柔,很容易讨好,只要包容心足够强,能一心孝敬他的父母就行;娄思凡他有才能,只要不伤害到他个人的利益,他会很高兴向你展现善意;就连周开也不是全无好处,至少足够有钱,对一个没主见的斯德哥尔摩症来说,可能还算是歪锅配烂盖,天生一对。至于展雁潮,更是一个不错的对象,是不是?家里有钱,性格虽然烂却不是全然坏透,有可纠正的余地,而一旦纠治好了,勉勉强强还能算一个良配。” “面对一个周开,可能宿主还避之不及,倘若是面对一个还有得救的展雁潮呢?” “作为‘上帝’,最容易产生的是悲悯情怀。对于一个十恶不赦的人,当然是越早干掉越好。但对于一个尚有拯救余地的人,‘上帝’能置之不理吗,” “他可怜巴巴地看你一眼,掉几滴眼泪,说几句忏悔,‘上帝’当然是感同身受啊。毕竟‘宽恕他们的过失,便是自己的荣耀’啊。” 061被他说得出了一层汗,而季作山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却觉得这话很是入情入理,就冒了个泡:“池先生说得对。” 池小池趴在栏杆上,不紧不慢道:“所以我才说,你们主神挺有意思的,推普通人去做赚取悔意值的上帝,却不关心普通人的心态。一个世界还好,两个世界也还好,十个世界过去,花花世界都转过了,说不定还碰上了一两个调·教成功、‘懂得什么是爱’的爱人,哪里还愿意回去做两手空空、躺了两三年的植物人?” 被池小池拿刚才自己说过的话反呛,061有点不好意思。 但池小池好像并没打算放过他,继续问道:“六老师,你谈过恋爱吗?” 不等061回答,池小池便想起来了:“哦,对,你有喜欢的人。” 一提到那人,061便不作声了。 对他来说,那人是一道虚无缥缈的幻影和万千无法拼凑起来的碎片,但这道幻影,叫他有了生欲。 ——他知道有人等着他,而这份等待,叫他尚有意识,知道自己不是一堆数据,而曾是一个人。 池小池说:“我是喜欢过人的。” “我喜欢和他一起上下楼,我喜欢他教我打游戏,胜六盘还不忘让我赢四盘,我喜欢他做吃的给我和狗肉,我喜欢他教我读书,我喜欢他在我爸妈吵架的时候捂住我的耳朵——我没睡着,我都听着呢。” 季作山的准备室在二楼,池小池看着脚底下那点高度,漫不经心的目光中隐有一点淡淡的悲哀。 “……喜欢是他死了我恨不得跟他一起走,但又怕除了我之外没人再记得他,只好把他的牵绊当做我的牵绊。我替他活下去,还要活得很好。” 池小池说完这话,又觉得好笑,说:“跟你说这干嘛。……嗯?” 话音未落,他便猝不及防被纳入了一个怀抱里,一只手摸了摸自己的头发,带着人类一样的温度。 池小池抬头看去,发现来者是谁,不禁觉得有趣:“布鲁?” 布鲁说:“主人心情不好。” 池小池早已习惯了布鲁的敏锐,作为一个进化改良而来的家政AI,它当然比其他AI更能体会人类的情感。 池小池笑道:“好啦,别闹,我们训练去。” 布鲁抱着他,力道不轻不重,却不容置疑:“主人,别动,我们坐一坐,好吗。” 正文 第74章 听说我是战神(十一) 061圈住池小池的肩膀,长腿状似随意一盘一圈, 就把池小池圈进了他的领地中。 池小池没有排异反应, 就自自然然地偎在开启了恒温系统的布鲁怀里, 感觉还挺舒服的。 061心中尽是温情, 偷偷拿下巴蹭蹭着他的头发, 想, 原来抱起来是这样的感觉。 布鲁的小动作池小池对061说:“布鲁这么智能吗。” 061谨慎掩藏着话音中的笑意:“我做了一点修改。” 池小池想,怪不得。 然后他就和布鲁一起看别人的格斗。 季作山学习, 一人一机看热闹, 分工明确。 在季作山还活着时的那次暑训, 季作山没能成行, 因为展雁潮嫌学校生活无聊憋闷,就趁暑假拉季作山出去爬山野营。 他本身也是没什么大志的人,因此看到他的姓名出现在“伤疤”暑训的名单上时,池小池还稍愣了愣。 不过他很快释怀, 在传阅的确认名单上签上自己的大名, 随即把名单递给罗茜,自己则取了一盒pocky,一边补充课堂笔记, 一边将涂有香草味涂层的脆韧饼干送入口中,算是为一会儿的机甲实战训练补充能量。 喀, 喀。 他目光垂落在纸面上, 每一下都咬得缓慢, 却很有规律, 把每根pocky咬成规律的十节。 061:“……” 他很久以前就发现,池小池吃东西的仪态非常一言难尽。 ……虽然完全称得上赏心悦目,但看多了总有种不忍直视的感觉。 池小池这副仪态已经招致了不少人的注目。 少年一根根咬着饼干,清冷气质与往日的季作山无甚差别,只是更难以接近了一些。 即使将展雁潮驱逐出了他的世界,只剩下他一个人,他也是怡然自得得很,不得不说,他这副模样格外勾人,分明挑不出什么错儿来,却撩得人心旌摆动。 季作山有些不安:“池先生,他们还在看我。” 池小池把一根pocky夹在指尖,佯作烟状,头也不抬:“这点人算什么,以后会有更多人看你。跟我在一起,尽早习惯。” 虽然夹烟的手法习惯保留了下来,但池小池的烟早就戒得差不多了。 说起戒烟来,还有一桩趣味的事情。 池小池还在做明星时,有他的对家借营销号爆出了他在酒吧吸烟喝酒的照片,并上升到了一个道德高度加以批判,说池小池这样的年轻明星有大量的青少年粉丝,公然吸烟,会有恶劣的社会影响,云云。 在爆出这事儿之后,那人本来指望会引起一轮讨论,没想到除了极个别池小池的铁杆黑,留言都是一头雾水: “他只是吸烟而已吗?” “他不是吸·毒吗?” 也不怪大家是这个反应,池小池那时候刚连续演过两部跟毒·品相关的电影,一部饰演患了艾滋病的朋克少年,实现了从故作厌世到真正求生的转变;一部则饰演贩卖毒·品的小马仔,作为一条随时会被上峰牺牲掉的暗线,为了家人在毒窟中挣扎。 这两个角色池小池都演得太深入人心,走到大街上还曾被一个大妈拉住,叫池小池远离毒·品,珍爱生命。 营销号做文章不成,反倒被挂起来嘲笑了一通。 而池小池也很快发表了自己的意见。 他在营销号指责自己的微博下诚恳发问:“那我应该在酒吧干什么,喝宝宝奶昔吗。” 营销号硬着头皮回呛:“你知道你造成多坏的影响吗。你让青少年以为抽烟是一件很酷的事情。” 池小池发了一张肺癌患者的肺部阴影图片:“原来你要做戒烟宣传。那为什么不用这张呢。” 在营销号哑口无言时,池小池又跟了一条:“说着又点上了一根。” 营销号:“……” 那个营销号气愤地发微博宣布,没有见过这样知错不改的嚣张明星。 池小池兴冲冲去回复时,发现自己被拉黑了。 他还想拿小号去,结果被Lucas拉走了,说你还有通告,别玩了。 在第一个世界的时候,061就曾问过他:“你什么时候开始抽烟的?” 池小池想了想:“高中吧。” 061:“这么早就抽烟?跟谁学的?” “自己学的。”池小池说,“心里有事儿。烟又比酒便宜。” 想到过去,再看看现在夹着pocky的池小池,061有些欣慰。 尽管池小池很擅长给自己找乐子,比较一下,还是现在的池小池更快乐些。 很快,暑期到来,距离“伤疤”暑训还有六七天光景,池小池带季作山的弟妹出去爬山、游泳,把这几天玩了过去。 他现在也是有进项的人了。 自从知道他特异的精神力强度,罗茜对他肉体的兴趣远高于了对他灵魂的兴趣,盯着他的目光无比热忱,不止一次向他提出想让他配合自己进行一些实验,绝不涉及人体实验,最多采血。 池小池说:“我能拒绝吗?” 罗茜说:“我的爱情和我的兴趣,你只能拒绝一样。” 池小池微叹一声:“好吧,我选择你的爱情。” 罗茜:“……” 后来,她用一笔不菲的工资强逼着池小池选择了后者。 在池小池的欲擒故纵之下,托这笔钱的福,弟妹在池小池即将奔赴暑训的前天晚上添置了新衣服,坐进了好餐厅。 池小池特地选了包厢,又按照季作山的指示,点了许多肉食。 他问:“一点素的都不要?” 季作山说:“一点素的都不要。” 在贫民区长起来的孩子,最常见的吃食就是政府派发下来的食物,小小的一份压缩物,能拿大锅熬出来整整一锅牙膏状的食物糊糊,看似内容丰盛,实则半点荤腥不见,只能满足最基本的饱腹需求。 四妹他们没有买零嘴的钱,为了尝点甜味儿,曾把感冒药当糖豆,塞进嘴里,珍惜地吮掉外面的一层糖衣。 过去,展雁潮为他们买下了一幢房子安家,却没有格外关注他们的饮食起居,而身为人牲的季作山也没有工钱可拿,食物和衣服都是展家的,季作山也无权擅动,只能在每月半天的探亲假里带上一些自己省下的食物给他们。 他因为顾虑身份,不敢对展雁潮要求太多。 好在池小池向来不是顾虑什么的人。 凡是他在意的人,都得过得好才行。 四个孩子细胳膊细脚,看着一桌子的肉,谁也不敢动,一个个掐拧着衣角,总觉得那端到自己面前的盘子跟他们没关系似的。 跟季作山关系最好的四妹怯怯问:“二哥,我们能吃吗。这个我们真的能吃吗。” 池小池给她碗里夹了一块红烧肉,又从熟得骨肉一碰即酥的烧鸡身上夹下一只鸡腿,放在小弟盘中。 他说:“吃。” 弟妹们早已经被香得发晕,一个个都把这当成了梦境,索性放胆大嚼。最小的弟弟最晚动筷,吃得最欢,勾有喷香油芡的肉都不舍得多嚼,是往下吞的,喉咙里发出小狗崽似的嗷呜声。 季作山小声对池小池:“池先生,给小四一只鸡翅膀好吗。” 池小池没有多问,替他把鸡翅膀夹了过去。 在父母刚刚去世的那段时间,季作山白天出去试图卖掉自己,晚上则把能搜罗到的和食物和被褥沾边的任何东西拿回来,安置四个只能在潮湿的小巷中安身的弟妹。 死亡的威胁使人疯狂,季家没了大人,原先的房子被几个得了瘟疫的陌生人侵占,把他们赶了出来,他们缩在阴冷的巷角,疑心病毒可能已经在身体里开始蔓延。 尚不懂事的小弟和五弟哭闹着说饿,说胃里要烧起来了,哭得季作山想斩下自己的一条胳膊,烤熟了,让他们美美地吃上一顿。 然而在这种多事之秋,粮食短缺,哪怕他真斩了自己的胳膊,其结果也是被人哄抢而去。 三妹抱着五弟,四妹抱着小弟,各自哄着,却都眼巴巴地看着季作山。 季作山把废报纸掖紧,让五个人靠得更近些,说:“都忍一忍,等哥哥将来成了最强Alpha,就请你们吃肉。” 五弟止住了哭闹,抽噎着小声说:“那,那,我一点素的都不要吃。不要吃草,不要吃槐树叶子。” 季作山眼眶发烫:“好,哥哥给你们摆上一桌子肉,煮一大锅白米饭,白米沾了油,亮晶晶的。还要一只鸡,一条鱼,我听说有些鱼,没有长骨头,只有一根直溜溜的大刺,提着鱼尾巴,把嫩肉捋下来,浸在用蘑菇和豆腐煮过的汤汁里,很咸,很鲜。” 四妹悠然神往:“那二哥,我要一只鸡翅膀。” 三妹嘴里也泛起了口水:“我要吃那条鱼。” 季作山笑着点头,又问五弟和小弟:“你们都想吃什么呀。” 渐渐的,弟妹们的声音各自低了,小了,此起彼伏的小呼噜声围绕着季作山响起,有点甜蜜,又充满了希望。 四妹是最后睡的。 在昏昏沉沉间,小家伙把微微发烧的脸蛋压在了季作山的胳膊上,小小声说:“二哥,我知道,你在骗小五和小六。” 季作山浑身一僵。 四妹伸手把小弟身上的报纸往上拢了拢:“可我不会告诉他们的。二哥,你太辛苦了,太累了,我心疼你。” 五岁的孩子说完,就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只留下八岁的季作山咬牙强忍泪水。 窝在小巷里,季作山不敢睡,生怕路过哪个人看见了弟妹,起了歹念,把他们中的哪个偷去卖掉。如果是这样的话,他肯定会疯 季作山靠在墙上,浑身发抖,口唇翕张,却只会说一句话: 对不起,是二哥对不起你们,是二哥没本事。 在那个夜晚,季作山发过宏愿,长大后,要让弟弟妹妹过上每天都吃上肉的生活。 上辈子,他在成为展雁潮的Omega后实现了这个愿望。 但惨痛的教训使他明白,人不能把愿望寄托在任何人身上。 池小池把盛装着两只面包蟹的深腹大盘拉到面前,拿起钳子和餐刀,打算替弟妹把蟹肉剥下食用。 他拿着钳子等了一会儿。 季作山从回忆中走出,叫:“池先生?” 池小池:“别池先生了,来把这个蟹敲了。” 季作山:“……” 池小池:“……” 确认过眼神,是不会吃蟹的人。 池小池拿钳子轻敲着蟹壳边缘:“试着用精神力把壳子震碎?” 季作山挽挽袖子:“好。” 061有点哭笑不得,轻叹一声道:“……是我,别怕。” 池小池刚觉得这话耳熟,就感觉手腕被一双温暖的手捉住,轻轻捏了捏,也不晓得061是不是故意的,触之纤细的手指恰好抵在了他的麻筋上,酥麻的感觉让池小池禁不住轻吸了口气。 061悦耳的声音就在耳边:“面包蟹其实已经是很好剥的了,只要找着窍门……” 他让池小池握住刀和钳,沿着中央脊缝斩开,巧劲一发,蟹身立刻裂作两半,露出了大片大片的雪白蟹肉和流溢的蟹黄,成了两只名副其实的蟹肉罐头。 “不要用牙去咬。面包蟹的壳很硬,用钳子把蟹钳卸下,撬开……” 随着他慢条斯理的话音,蟹钳坚硬的盖子也随之掀下。 061耐心地用筷子剔下一条勺面大小的晶莹蟹肉,浸在已经调和好的醋汁里,反复拖浸两下,却并没有放进任何一个人的碗里,而是理所当然地送到了池小池嘴边。 他说:“第一口归你。” 061说话温柔,就像一杯温润的柠檬蜂蜜水,浸得人心里微微发紧发甘,然而一旦强硬起来,也是无法拒绝。 和061相处日久,池小池对他的排异反应已经降低了许多,但在被握上手的那个瞬间,熟悉的触感居然叫他一瞬间想到了上个世界的冬飞鸿。 但他马上就打消了这个念头,甚至不肯再多想分毫。 他不能在这件事上有希望。……唯独在这件事上不行。 ……上次难道还被耍得不够吗。 见池小池吃下蟹肉,061也撒开了手,重新转回身体里。 他无意识地用大拇指轻蹭着自己发烫的手心,心里觉得有点怪异。 以前他会这样对待宿主吗? 就他有限的记忆,对待第九、第十个宿主,他都客客气气,别说是剥蟹、剥山竹,就连宿主遇到困难,他也只是口头指导,他甚至连“要出面帮忙”的概念都少有。 但还没有想到答案,他嘴角就先挂上了一丝淡淡的浅笑。 ……他握住的不是季作山的手,而是直接接触到了池小池的精神能量。 精神能量的感知力比普通体感要敏锐许多,因此那一下碰触才会引起池小池的反应。 他的手腕比季作山还要细一些,不用费力就能松松捉在手心里,061甚至有些忍不住想多喂他几口。 池小池不大自然地摸了摸手腕,直到上面残留着的皮肤触感消失,紧绷感才稍稍减少了。 他如法炮制,把另一只蟹切开,把切好的四只盛着满满当当的肉和黄的蟹分给弟妹,自己拿了两条蟹腿,慢慢地吃。 四只小精灵这会儿已经吃得肚子溜圆,但还是嘴馋。 小弟用勺子从蟹壳里往外舀肉,吸溜吸溜地吃得很香,三妹正在和五弟商量,要不要把吃剩下的蟹肉拿回去下面条或者炖蛋。 只有四妹偷眼看着二哥,黑亮亮的眼睛里都是欣慰。 她觉得哥哥跟以前不大一样了。 过去,哥哥回家来,一直说他在那个姓展的少爷家过得很好,有吃有穿,还有新机甲开,但小四总觉得,哥哥并没有他表现出来的那么开心。 或许离开那个人,留在罗茜姐姐身边,哥哥能过得更好。 而在此时的展宅。 面对着一桌鸡鱼兼备的好菜,展雁潮一点胃口都无。 展雁翎用叉子轻敲餐杯,举起红酒杯子来致意,展雁潮也没端杯子。 他看一看空荡荡的身侧,又看一看满满的饭碗,心中酸涩难言。 如果在往日,自己如果剩了菜,季作山总会默不作声地接去。 展雁潮特别爱嘲笑他:“就这么爱吃我的东西?” 季作山埋头吃了两口,轻声道:“不吃浪费呢。” 展父向来宠溺展雁潮,绝不会指责他浪费,展雁翎看到他浪费粮食,也不过是不赞同地摇一摇头。 那个会接过他饭碗的人怎么还不回家来…… 展雁翎没有在餐桌上管教弟弟,只在饭后甜点时间稍加了些提点:“我建议,像你这样的精神状态,最好不要去参加明天的……” 展雁潮打断了他:“我要去。” 季作山会去,他怎么能放任季作山和罗茜单独相处? 看到弟弟这副失魂落魄的模样,展雁翎想说什么,终究还是忍住了。 展雁翎不是不想管弟弟,但是他跟弟弟一来年龄相差太大,二来母亲是因为生展雁潮才不幸离世,他自小对这个弟弟就很难产生好感。 展雁潮低着头想了一会儿,突然一拍掌,喜滋滋地笑开了。 尽管不大喜欢这个弟弟,展雁翎也需得承认,弟弟是个美人儿,笑起来甜蜜蜜的,直勾人心。 展雁潮跑向厨房:“快快快,新做几个菜,做得越精致越好,做完了打包。” 展雁翎无奈:“你又起什么心思了。” 展雁潮眉飞色舞:“我去给季作山的弟弟妹妹送好吃的!” 展雁翎:“……” 他没说什么。 他现在可能比展雁潮更了解季作山的情况,不过让自己这个弟弟碰个壁,或许也不是坏事。 开着电磁车的展雁潮来到他为季作山的弟妹购置的小屋前,却没有见到里面亮灯。 在这种地方开进一辆电磁车来着实招眼,许多藏在暗处的小孩儿忍不住好奇,趁他下车后偷偷前来抚摸车身。 他也顾不上呵斥他们,把餐盒拎在手里,整一整小领带,迈步朝房子走去。 按理说,季作山那么顾家的人,明天要去“伤疤”,肯定要回来见弟妹的。 想到一会儿能见到季作山,展雁潮肚子都有点饿了。 展雁潮当然不会懂得什么叫“非请勿入”,这房子是他买的,他自然有钥匙,不至于蹲在外面喂蚊子。 他掏出钥匙,开门。 屋内一片漆黑,他摸了摸墙边,在蹭了一手灰色墙灰后,终于摸到了一根电灯绳。 他满怀希望地用力一拉—— 迎接他的是空荡荡的房间。 没有桌椅,没有人气,只有一方用砖砌成的床铺。 展雁潮的心也刷地一下空了。 他在房内转了一圈,又转了一圈,茫然地想,去哪儿了? 他左右看一看,发现床铺边缘放着一个小小的信封。 展雁潮拿起来,往下一倒,丁零当啷地跳出了五把小钥匙来。 他不甘心地又往下倒倒,又伸手掏了掏,发现里面除了五把钥匙,确实不再有只言片语。 展雁潮更加茫然了。 他没有愤怒,或许是这里没有东西能给他砸。 他把餐盒放在了床上,自己也没掸一掸灰,跟着坐了上去。 展雁潮坐了一会儿,想,不能把餐盒带回去,让大哥看笑话。 于是他把餐盒打开,把吃的都拿出来,摆了一床,一口口往嘴里塞,颇有点饥不择食的意思。 但东西吃进嘴里,统一地变了苦味。 他捧着饭碗,眼泪就掉了下来。 明明之前他对我那么好的,为什么突然就不好了呢。 “伤疤”暑训正式开始前,罗茜总算确认,按照国家标准测算,季作山的精神力起码是2S级以上,如果稍加训练,突破3S也是指日可待。 至于他体内天生的能量也远超正常值,如果他想,他随时能转化为Alpha。 罗茜感叹道:“你真是一座宝藏啊。” 而他宝藏的名号也的确蜚声于外了。 “伤疤”暑训是将所有报名的学生打散,分散在四个集合点,先集结一天,完成报名签到,而在签到完成后各自明确每组成员出发的时间点,按照要求,在第二天的0点到6点间分散进入作训场。 在赛前的集合点,来自其他学校的学生对季作山指指戳戳。 “就是那个小白脸,干废了一台机甲。” “开训练机那个?” “应该是。” “你别闹了,训练机打专用机,把专用机打废了?” “……我也没说是真的啊,就是传言,传言而已。” “不过长得倒是真好看。白白瘦瘦的,腰身也不错。” “哈,你看中人家了?” 他们没能亲眼见到他手撕机甲的壮举,也不知道精神力测试的事情,因此季作山也不过是他们的一项谈资而已。 展雁翎宣布规则,和往年一样,除了机甲以外不得携带其他物品,每个集合点上的人每四人自行组成一队,集体行动,如果遇上无法解决的危险,可以发送求救信号,基地会派人前去救援。 前十名成功抵达基地的会有奖励,而第一名可以获得一台高精度的军队级机甲。 听到那个量词,池小池心头微动,却没说什么。 池小池看了看自己的布鲁,觉得怎么看怎么顺眼,稍一思忖便决定夺个第二,实在不行,夺了第一再让他们折现。 混在人群里的展雁潮一听到宣布可以组队了,方才回了神,往季作山身边挤去。 谁想罗茜近水楼台先得月,搭住了他的肩膀:“咱们一组?” 池小池当然点头。 展雁潮越发着急,有点粗鲁地拨开人群。 谁想在距离他不过五六步时,两个穿着他校校服的人抢先接触到了池小池:“这位,跟我们一组吧?” 正文 第75章 听说我是战神(十二) 这两人一男一女, 发声的是男方。 男孩长了双乖巧的狗狗眼, 女孩则生得淡若茉莉,清秀得很,一头卷发高高扎起, 虽然难掩傲色,整体气质却算不得刻薄。 池小池将这两人从头到尾打量一遍,问季作山:“怎么样?” 季作山声音难掩兴奋:“很好。……你看女孩的手。” 池小池顺着他的指点看去:“嗯。”挺漂亮的。 季作山:“我用精神力探过, 她手腕上戴的手环对应的是武器专精型的专用机。” 池小池:“……嗯。” 季作山又说:“看男的的手环, 用的是敏捷专精型的专用机。” 池小池:“……”挺好, 看来是打算做一个彻彻底底的性冷淡了。 罗茜望了他们一眼, 问池小池:“我没问题。你呢。” 池小池点头:“别拖后腿就行。” 男生笑得露出了小酒窝:“不会的。自我介绍一下, 我叫汪系舟。这是我姐姐……” 女孩着意看了池小池一眼,微微点头道:“汪小青。” 这就算是组队成功了。 池小池去做登记,而罗茜坐在就近的一处岩石上,戴着单耳耳机,拆了盒牛奶慢慢喝着,并没打算跟两个新队友攀谈。 路上有的是时间, 不急。 汪家姐弟也不急于靠近, 凑在一起说话。 汪系舟高兴得很,无形的小尾巴都要摇起来了:“太好了, 我还以为很困难呢。” 汪小青:“只是搭上线了而已。大姐可是要我们和他打好关系。” 汪系舟尾巴一夹:“……喔。” 汪小青:“大姐说,南路军要他要定了。看你的了。” 汪系舟有点为难:“我觉得他挺不好说话的……凶, 像咱爸。” 汪小青:“你指望一个天才脾气好, 不如指望母猪上树。” 汪系舟撒娇:“姐……” 汪小青飞快甩锅:“我可不管。我是来做任务的。” 汪系舟蔫了, 眼睛眨巴眨巴的。 汪小青斜了他一眼,觉得大姐叫自己这个傻弟弟来哄人实在是太管用了。 不过她还有一点不大满意:“但他带的那个搭档,我感觉不大靠谱。” 汪系舟:“啊?” 汪小青:“就是他身边那个娘娘腔……” 说罢,她下意识转眼看向罗茜。 谁想罗茜竟像是听到了她说话一样,正抬眸看着她,与她视线相碰时,湛蓝双眼微微一弯。 汪小青有点挂不住面子,转开了脸。 罗茜低头看看自己,发现自己为了方便战斗,穿了束胸,又套了件迷彩色马甲。 ……哈,怪不得。 她用食指刮过短若寸草的发茬,指节顶着右耳垂上银亮的蜥蜴型耳钉轻轻摩挲一番,颇觉有趣。 池小池折了回来,手里拿着一张纸条。 罗茜问他:“几点出发?” 池小池亮出手里随机抽取的纸条:“四点。” 远处的展雁潮眉心一舒。 等季作山一行人离开,前往房间休息时,他在人群间挤来挤去,不由分说抄起别人的纸条就看,发现与目标不符,就把纸条再塞回去,留下一头雾水的人暗骂“神经病吧这是”。 好容易被他逮到一个四点十五分出发的队伍,他张口便道:“你们队还缺人吗?” 这四人显然都是认识的,统一摇头道:“我们不缺人。” 按照规则,本来就是登记好组别之后,再由登记人抽取何时出发的纸条,临阵换人,实在不算地道。 展雁潮哪里肯放过这个机会,竭力推销自己:“我用的是个人专用机。我很能打。” 他展二少什么时候干过这么掉份儿的事儿,话没说完,自己就先涨红了脸。 没想到四人仍是摇头。 展雁潮的脸几乎要烧起来,强撑着追在四人身后:“我是展雁潮。你们听说过吗。” 四人看也不看他,径直离开。 展雁潮狠狠搓了搓自己的脸颊,想掩盖下满面绯色,却被人从后面重重拍了一下肩:“你是展雁潮?” 展雁潮回头。 来的四人中有两人衣着入时,蹬着高帮长靴,手上也戴着专用机的能量手环,一看就是家境优越的贵公子,而另两个人生得高壮得很,却是恭恭顺顺、低眉顺眼,恨不得把头窝进胸前,腕上佩戴的能量环极其普通,是训练机的款式。 ……人牲和主人。 判断出这四人的身份,展雁潮问:“你们几点出发?” 率先搭话的那人长了张国字脸,一昂下巴:“问你哪。你就是那个展雁潮?二十三区第一机甲学校的?” 展雁潮忍了忍:“嗯。” 国字脸乐了:“哟,展公子找不到搭档,这可真稀罕。” 展雁潮:“……”哟个屁。 他强压住一鞭子抽上去的暴躁,字是从牙缝里迸出来的:“几点出发?” 国字脸扬了扬手里的字条:“三点五十。” 另外一位贵公子打扮得油头粉面,尤其是一头发胶,抹得尤为匀实,八风不动。 他挤眉弄眼道:“没想到传闻中的展二少也想借一借季作山的东风啊,跟我们想到一块儿去了。” 展雁潮的拳头捏出喀嚓一声闷响。 他隐忍道:“我跟你们中的谁换?” 发胶男在两个人牲中挑牲口似的斟酌一番,把其中一个一臂搡了出去:“你,滚吧,找别人去。” 说罢,他嬉皮笑脸地对国字脸道:“这个不中用。让展二少替了他,刚刚好。” 展雁潮微微低了头,以掩饰已经渐趋扭曲的表情。 另一个被留下的人牲忙不迭跑去了登记处,把其中一个人名划掉,换上了展雁潮的名字。 展雁潮一个字都不想跟他的新搭档们多说,只望着季作山消失的方向,想着一会儿能跟着他一起出发,心情才稍好了些。 一觉睡到凌晨三点四十,池小池被061叫起身来,简单洗漱后,去准备室穿上了布鲁。 在出发点与汪家姐弟会合时,身着一套迷彩色重型武装机甲的汪小青瞧到一台深蓝色的普通训练机走来,欲言又止,止言又欲。 汪系舟倒是嘴快得很:“季先生,您没有专用机吗。” 池小池淡淡道:“用不着。” 汪家姐弟:“……”这个装逼我给满分。 061想,真可爱。 他们从南区出发,向北而行。 此处与一片沙漠毗邻,再往远处走些才是绿洲。 进入作训区不久,一股极致的荒凉感便慢慢涌上心头。 黎明前的“伤疤”泛着淡淡的青灰色,风沙将显像屏吹出波动的沙沙杂讯。由于共感的缘故,白日里炙烤出的土腥味直往口鼻里钻,风是凉的,却带有颗粒感,进入肺腑里便化作赫赫的闷火,叫人心情莫名烦躁。 和季作山商量过后,池小池简单下达了指令:“罗茜和小青绘图,我和小绿负责周围侦查。” 穿着淡绿色螳螂型机甲的汪系舟:“……” 汪小青的声音从机甲中传来:“我们的目的地是哪里?” 离六点还有一段时间,他们是一直走下去,还是先找一处地方歇脚? 汪系舟说:“当然是绿洲啦,这距离,大概一个半小时就能走到,我们还能休息半个小时。” 话音未落,汪小青脸色微变,对一处半隆起的沙丘斥道:“谁在那里?!” 哐当一声,一架六孔微型榴弹机·枪从她右臂探出。 她架臂瞄准,指尖将发射键微微按下一点,如果是虫族,胆敢冒头,下一秒就会被轰烂脑壳:“。” 沙丘那侧的人见势不妙,马上滚出:“是我,我们是人。” 一眼辨认出其中那台深黑色近战格斗机甲属于谁,池小池没说话。 机甲里的国字脸笑嘻嘻道:“相见就是有缘。我们一起走吧,也是搭个伴儿。” 池小池看他们的机甲缝隙里都是沙子,显然是在此处蹲守了一段时间了。 罗茜哂笑一声,跟对方队伍里的展雁潮打招呼:“展,的确是缘分。” 展雁潮没接罗茜的茬,直直盯着季作山的机甲,却发现他的注意力并不在此。 汪小青很看不上这队人,却也知道和他们纠缠也只能恶心着自己,索性闭口不言。 发胶男一行人见成功纠缠上了季作山他们,还没来得及窃喜,就听季作山凉凉开口,对一旁的汪系舟说:“看,有的人用了专用机,也是废物点心。” 闻言,国字脸和发胶男的一张脸青白交加,可也不好发作,只好暗暗记下。 等踏上路程,汪系舟小声对池小池耳语:“季大哥,你也太凶了吧。” 池小池眼睛也不眨一下:“见人说人话,见鬼说什么人话。” 私下里,他跟061抱怨道:“……吓我一跳。不知道人吓人吓死人啊。” 061笑。 ……被吓着了的小池也很可爱。 比汪系舟估计得快了半个小时,一行人来到了绿洲。 池小池并不建议在湖边落脚,汪家姐弟听从了他的话,在距离湖边有一定距离的地方,脱下机甲,打算小憩一会儿,但那两位少爷一路走来已是叫苦连天,脱了机甲就去湖边饮水洗澡,剩下的那名人牲尽职尽责地尾随着他们,罗茜眼见天色渐亮,也不打算睡觉了,动身去森林里研究有没有趣味的野生动植物。 池小池也走出机甲,把布鲁调到待机侦查模式,不顾不远处展雁潮若有若无投来的视线,就地躺下。 布鲁折了一枝不知名高树上的小花,放在池小池耳侧,自己则坐在池小池身边。 061说:“睡一会儿吧。今天你睡得晚。” 池小池说:“一想到要出来,有点兴奋。” ……小学生春游吗。 061温和地一笑,笑声软而低沉,撩得人耳朵发痒。 061说:“一会儿太阳出来我叫你。” 池小池:“睡不着。” 061:“我给你念书?” 池小池想想:“你给我唱歌。” 061失笑:“……好吧。想听什么?” 池小池点过歌后,却不好好睡,开始顺着旋律一个劲儿地抖腿。 061唱到一半就有点忍不住了:“别抖,好好睡。” 池小池孩子气又犯了:“想抖。” “又不是什么好习惯。”061说,“别带坏小季。” 池小池问当事人:“你会被带坏吗。” 季作山咦了一声,乖乖答道:“不会。” 池小池耸耸肩,表示自己获胜了。 061无奈:“你这样还怎么睡啊。” 池小池嬉皮笑脸地把长腿跷起:“你按住不就不抖了。” 061耳根乍然一红:“……” 但还未来得及想深,布鲁便动了,而061也在同一时刻接收到了不祥的讯息。 他说:“……湖里有东西。” 池小池立即收起了所有不正经的表情,翻身坐起,盯着波光粼粼、如有星辰渔火闪耀其中的湖面。 身体里的季作山发问:“是什么东西?” 061声音愈冷:“物体是什么还不明确。但是是活物。” “数量有多少?” “一只。” 明明只有一只,但季作山却丝毫听不出061语气有所放松。 他似有所悟:“……多大?” “半个湖那么大。”061看着在湖边玩水、把水肆无忌惮地往人牲身上泼的两名青年,低声道,“它……被吵醒了。” 正文 第76章 听说我是战神(十三) 似乎是为了印证061的话, 夜色中的水面无端漾起一丝波纹, 一圈圈自湖心扩散开来,像是来自地心的震颤。 展雁潮脸色微变,将视线转离季作山, 望向湖面。 在水中很难感受到有物体逼近,那两人仍在泼水,把那人牲往湖中央逼去。 人牲不敢反抗, 一边抹去已经进入眼中的水一边小声央求道:“少爷, 少爷, 水太深了, 我不大会游泳。” 国字脸撩起水, 往他嘴里泼。 展雁潮紧盯着那名人牲,目光复杂, 人牲往后跌去,脚下松软的泥土却猝然崩塌,人牲被湖水没了顶,他有点慌乱, 张开双臂胡乱扑腾两下就要往下沉, 亏得他运气不错,在附近找了一块落脚点, 才把头浮出水面,呛了水的嗓子发出嘶哑的哀求声:“我能上来吗。” 除了那边的闹腾声, 四周仍是静, 刚才啁啾的虫鸣不知何时竟已全停了。 汪小青并未熟睡, 察觉到气氛不对,便翻身坐起,一巴掌推上刚刚睡着的汪系舟的脸:“……醒了。” 汪系舟虽是惺忪,却醒得极快,不及坐起,右手已经抚上了左腕上的机甲召唤键:“姐?” 池小池站起身喊他们:“快上来,湖里有东西。” 发胶男问国字脸:“他嚷嚷什么呢?” 国字脸听到了,却颇不在意,扬声对已距岸二十余米的人牲幸灾乐祸道:“喂!湖里有东西,听见没?快跑啊你。” 人牲眼耳口鼻都进了水,呛得七窍都火辣辣的,耳畔又都是水声,哪里能听得道国字脸在说什么,只一个劲儿地咳嗽,揉眼睛。 发胶男为他的蠢相笑了两声。 然而,不到两秒后,一条弓形的钢铁脊背滑出水面,从人牲背后两米处无声掠过。 发胶男瞪大了眼睛:“……那是什么?” 国字脸仍是笑嘻嘻的:“你也抽风了?” 发胶男抬起手臂,指向人牲背后,然而那里已是风平浪静,只有淡淡的水纹滑过,分不清是有生物经过,还是他挣扎过后的余波。 可国字脸已经笑不出来了。 就在人牲的右肘边的水面,幽幽浮出了一样泛着淡黄色微光的圆物,像是有水鬼提着人头灯笼,夜行到此。 只要仔细看,就能发现,那鬼魅似的浮上水面的,是一只跟灯笼一般大小的眼睛。 人牲浑然不觉,他的眼睛里进了一点脏物,刺得他眼皮生疼。 而那只眼睛里的黑仁迟钝地转动着,似是视力不好,看上去有点憨厚,甚至于人畜无害。 汪小青微松一口气,觉得这可能不是什么食肉的动物。 但她身旁的汪系舟已经微微颤抖起来了。 汪小青握住他的手,压低声音,生怕声音略高一线,会惊到那只来意不明的巨物:“怎么?” 汪系舟颤抖着抬手,将一样东西贴在汪小青的太阳穴。 这是微型的一次性生物纳米放大镜,只要与人体接触,便能接收脑电波,随意调整双眼焦距,观物范围仅限一公里。 汪小青只一眼看过去,头皮就生生炸了。 随着那只眼睛浮出水面的,还有一节细小的足肢,上面生长着数以万计的细小复眼! 而这些密密麻麻的复眼,全部紧盯着人牲,泛着冷酷又饥饿的青光。 “我靠!!” 国字脸和发胶男回过神来,惨叫一声,手脚并用地往水岸边奔去。 汪小青见状,气急交加,怒道:“你们距离最近,你们拉他一把啊——” 发胶男置若罔闻,抖抖索索地想要启动手腕上的机甲开关,却不慎戳到了照明开关。 停在岸边的机甲双眼射出两道柔白光线,直把湖面映得通明雪亮。 汪小青几欲吐血。 而那伪装迟缓的黑瞳受到灯光刺激,骤然一缩,缩作了针尖大小。 最先动的是展雁潮。 他早已启动了机甲,此时来不及进入机甲,却提前开启了共感功能。 他左手乍然翻卷,一道长约百米的光鞭骇然甩出,鞭尖稳稳勾住了人牲的脖子。 此刻哪里还顾得上安全不安全,展雁潮粗暴地拖着勒得快要翻白眼的人牲就要往岸上拉。 那潜藏在水底的怪物怎么能坐视近在咫尺的猎物逃遁,一只长约六米的足肢水淋淋地从湖底钻出,尖端如同最亮的匕首,快若雷霆,朝人牲的腰间捅去! 在展雁潮做出动作时,汪小青喊了一声:“审判!” 汪小青的机甲“审判”一把抱起汪小青,握住她的双臂,如同甩上披风一般将她甩上后背,腕上的启动手环瞬时开启舱门,她纵身跃入舱内。 这个动作太过熟练,不消犹豫,她的身体各项感官已与机甲共通。 她早已将应急模式全部开启,右臂与左臂交互一磕,发出钢铁撞击的尖锐铿响,右臂的榴弹机·枪和左臂的MP5全部弹射而出,正向架好,自动上膛完毕。 汪小青没有压枪,左臂瞄准了那只灯笼大小的眼睛,右臂在那偷袭的足肢冒出水面时便已经开火,双匣子弹毫无保留地倾巢泄出。 有几发跳弹打到岸边,险些打中发胶男的脚。 他跳脚道:“你看着点!你看着点!” 汪小青气得咬牙切齿,正不知如何叫骂时,斜对角的森林也有一串脉冲光弧直没入水中,激起一串澎湃的水浪。 她听到那边传来了罗茜的骂声:“滚远点!不滚的话打死算我的!!” 烤蓝的色泽在喷吐的火舌下闪着诡谲的光芒,打破了沉寂的夜色。 五十里开外的监测营里实时收到了反馈。 “C13区有战斗发生。……应该是这次暑训最早触发战斗的一组,不,是两组。” 夜间值视的负责参谋不以为然:“两组的话应该没问题。这群没见过世面的小屁孩儿,碰见一条沙蜈蚣都有可能开火。” 监测人员紧盯屏幕和热成像仪,喉头艰涩地翻滚几下:“李参谋,您来看一下。他们碰上的……好像是山型虫?” 负责参谋差点从椅子上滚下来:“什么?你是不是看错了?” 监测人员让开位置,而负责参谋几乎是扑到了电脑之前,紧盯着热成像仪,脸色渐渐变青。 监测人员紧张地询问:“李参谋……咱们‘伤疤’里,有投放山型虫这种危险程度为3A级的生物吗?” 汪小青的射击为展雁潮争取了时间,而汪系舟也抓紧时间,钻入设计成螳螂状的敏捷型机甲中,几个瞬步便来到湖边,与展雁潮完美接应,一把将已陷入昏迷的人牲拥入怀中,三跳两跳来到林中,挑了棵高树,三下五除二爬上,扯来一根树藤,将人安置在了树上。 一顿激射后,汪小青的双枪枪管已经烧得有些发软,她双臂一立一夹,抖出两个滚烫的弹匣,啪啪滚落在沾了晨露的草地上。 确定那两个草包已经狼狈逃入机甲中,汪小青一转头,竟发现池小池还站在原地,甚至没进入机甲,不由气结:“你怎么——” 池小池:“嘘。” 汪小青:“你不是——” 池小池再度打断了她:“它怎么没动?” 汪小青正将一架微型光炮装填入弹药,闻言也是一怔。 从刚才一阵激射开始,那虫族就没有挪动过分毫,也只是把试图刺穿猎物身体的足肢缩回了水面之下,不紧不慢,颇有章法。 而它的眼睛也已经被罗茜的脉冲枪烧瞎了,但它仍是安安稳稳地沉在水底,特别心平气和,仿佛身体上的重创并非什么特别要紧的事情。 池小池问季作山:“现在是什么情况?” 季作山凝眉道:“这是山型虫,体型极大,外壳结实,一般在战斗中被当做肉坦使用。但它的性情非常暴烈,现在这样……不符合生物本能。” 池小池与季作山同时沉默了一会儿。 061似有所悟:“既然不是生物本能,那就是有令执行了。” 绿洲、湖、潜藏在底的山型虫…… 三人同时想到了某种可能性。 来不及多加验证,池小池问季作山:“山型虫,用布鲁能打吗?” 季作山果断摇头:“布鲁对它来说太脆弱了。它的外壳,用军方的火炮也未必能轰开。” 池小池说:“布鲁不行,你能打吗。” 季作山这回想了想:“……能。” 池小池操纵季作山的身体,跃入布鲁体内,同时道:“等结束了之后,拆掉他的壳给罗茜研究一下。” 说话间,那山型虫已在缓缓下沉,似是打算偃旗息鼓。 已是手脚发软的国字脸和发胶男各自大松了一口气。 他们敢来“伤疤”,不外乎是家里长辈的压力。他们本打算靠着人牲以及和其他队伍搭伴勉强混过这几日,没想到上天待他们不薄,碰上了和他们出发时间相近的季作山,还有个打手展雁潮自愿送上了门来。 事到如今,他们已经不觉得这是好运了,只顾着在心里大呼倒霉。 谁料在这时,以为躲过一劫的两人听到从刚才起便没参与战斗的季作山出声道:“罗茜,让它把它的王八脑袋从水里抬起来。” 罗茜将已经抬高的枪口再度放平:“……意思是,不能让它跑了?” 国字脸唬得脸色都变了:“别找事啊!它都不理你们了!” 这话说得颇恶心人,别说脾气火爆的展雁潮,连折返回来的汪系舟都有点恼了:“‘你们’是什么意思啊?这东西不是你们招惹的吗?” 发胶男也急于想离开这里:“走了走了,自己给自己找不痛快。啐,真是晦气。” 池小池笑了一声,没头没脑地来了一句:“……在机甲里躲好啊。” 国字脸:“……什么?” 池小池再无二话,抬起枪口,将调至浮□□模式,当胸一炮,将穿着机甲的国字脸轰入水里。 发胶男瞠目结舌:“……” 池小池潇洒收枪:“罗茜,给你找了个诱饵。” 末了,他又添了一句:“……小心漩涡。” 罗茜虽然不知道他最后一句话是什么意思,也知道这时间耽误不得,她不再多话,在机甲内微微舔了舔唇,对一侧再次抬枪的汪小青弹弹舌,发出简单利落的呲声:“小茉莉,看准机会帮我。” 汪小青:“……”谁是小茉莉啊。 她虽然不知道季作山他们想做什么,但还是将机械臂内第三把AWM掏出,铿锵一声架好,同时略有不满地对池小池道:“你怎么自己不下去?” 池小池目视前方,理直气壮:“布鲁不防水。” 汪小青:“……” 所有专用机的必有技能之一便是防水,但布鲁的确只是一台普通的改装过的训练机。 汪小青目视着水面,还想说点什么,一抬眼却看到了叫她惊诧的一幕。 就连池小池也没想到,展雁潮会和罗茜一起冲入水中。 他不声不响地挥出右臂光鞭,一道光弧纵然迸出,发出叫人牙根发涩的电流焦烧声。 那妄图重新融入水底的山型虫着实沉默如山,受此重创也是一声不响,只是从水底探出一节乌黑油亮的足肢,恶狠狠朝他面门抓去! 黑色螺旋钢纹外壳的机甲几乎与这黎明前的黑暗融为了一体,展雁潮身轻如燕,单足在那足肢上踏过两记,便矮下身,伸出单手,在那锐利如刀的足肢上一路滑下,钢铁与钢铁摩擦出一串火花,直至消失在了水底。 ……他去找寻山型虫的头部了。 汪系舟目瞪口呆:“……他疯了吗?” 池小池没说话,他体内的季作山也没有吭声。 这种拼命三郎的打法,确实是展雁潮的风格。 罗茜发现展雁潮跟她一起有了动作,也只是愕然了片刻,趁着山型虫与展雁潮纠斗之际,她打开隐身和热量屏蔽模式,迅速靠热量仪定位到了国字脸的位置。 ……他正像是一只大型肉罐头,被一双足肢拼命撕扯。 亏得这两人晓得自己能力不足,便在自己的专用机上下足了功夫,使用的钢材是全纳曼金属,即使是山型虫也很难将其撕裂。 而发现肢体力量不足后,山型虫便将那台机甲通过密集的足肢层层传递,准备放至口中。 山型虫并不是进攻型的虫族,牙齿可以说是它浑身上下最为尖锐的部分了。 山型虫就是一只大型蜱虫的模样,罗茜耐心地跟着国字脸的惨叫声,一路找到了它的口器处。 山型虫抓握住国字脸的机甲,迫不及待地往口中送去,像是饿极了的模样。 ……机会! 罗茜悄无声息地潜至山型虫口下,调出已经重新蓄能完毕的脉冲枪,略瞄了瞄,对准它张开的下颚处就扣下了扳机。 脉冲枪的冲击力极大,山型虫猝然受了这一击,昂着脑袋向上倒去。 罗茜突然觉得不对了。 这山型虫一从趴伏着的地方离开,就有一股漩涡似的澎湃吸力把她往下拽去! ……这就是“小心漩涡”? 她当机立断,从腰间弹出两条钢缆,把自己反向钉入河岸边的河泥,一直到牢牢勾扯到岩层才停止,也避开了山型虫因为吃痛而疯狂挥舞的铁爪。 眼看被脉冲枪冲得朝上倒仰的山型虫又要落下,罗茜正着急找不到一个好的角度,便见在那怪物的下颚处出现了一个淡金色的人影。 展雁潮将后背和双脚的推进器开到最大模式,赛车的推背感刺激得他全身发麻,他的右臂化作一柄光刀,顺着方才罗茜轰出的焦烂处捅入,发力旋转,竭力对抗着那不知名的涡流,把那山型虫一分分往上推去。 即使在水中,罗茜也能听到他撕心裂肺的怒吼。 ——上去!!给我上去啊!! 山型虫也察觉到事态不对,疯狂地舞动足肢,在水下形成一道道波刃,但它还是无可避免地被推动着一分分向上挪去! 汪小青早就根据水流分开的方向选定好了角度,在山型虫的触须刚刚出水,她便轰然开枪,以连绵不绝的枪势逼着山型虫将头昂得更高。 池小池对季作山说:“交你了。” 布鲁将池小池妥帖地保护在怀里,温声道:“我会保护好主人。” 季作山知道这机会难得,屏息凝神,弓下腰来,身后的推进器能量压到满格,引擎发出类似兽类的低吼。 他紧盯着那渐渐浮出水面的虫首,眼前尽是那入侵城市后,与自己狭路相逢、最终同归于尽的怪物。 ……这一辈子,只有你死我活,没有别的选项。 在那颗挣扎甩动的头颅渐次出现时,季作山咬紧牙关,疾冲几步,快如疾风,迅如林鹿,甚至在汪小青还没看清的时候,便借着推进器的势,自河岸边纵身而起,轻捷落至山型虫露出水面的光滑后背。 布鲁将双足牢牢楔紧在那带着虫族油脂的后背之上,带着季作山一路冲至山型虫头部。 汪系舟急了:“姐,他有什么武器能捅破山型虫的头吗?” 汪小青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只是因为自己也找不到答案。 她焦灼地甩掉了不知道第几轮用空的弹匣,自言自语:“搞什么?” 季作山一足踏上它环状蠕动着的后颈,俯下身去,双手抵上了山型虫被轰烂的触角。 与此同时,061捂住了池小池的耳朵,熟门熟路地为他的精神搭建了一个防护能量罩。 而季作山轻声道:“死去吧。” 他双掌发力,握紧它最敏感的触须,将精神力毫无保留地灌输到了它的体内。 远隔数丈开外的汪家姐弟瞬间瘫软在地,尚挂在山型虫脖子上荡秋千的展雁潮更是手一松直接坠落水中,倒卧在岸边的国字脸干脆抱住了头,发出一声声恐惧入骨的惨叫! 人类都是如此,被握住触须的山型虫又怎么承受得住? 它的脑仁被极好地保存在坚硬的壳内,就像是硬壳核桃里的核桃仁。 但是现在,这颗核桃仁发出了“啵”的一声轻响,从中爆裂了开来。 山型虫庞大的身躯剧烈抽搐几下,落入水中,炸开一大朵炮弹爆炸似的水花。 而季作山撤身向后跳开,双腿微曲,平稳落地。 汪系舟惊魂未定之际,隐隐发现了不对。 他指着水际线说:“姐,你看。” 汪小青强忍惊恐,把看怪物似的目光从季作山身上挪移开来,低头一看,发现绿洲湖水的水位竟下降了将近一米还多! 这时,罗茜自水中跃出,轻巧落地。 她右手的钢缆牵着已经在吐白沫的国字脸,左手的钢缆牵着展雁潮。 见到季作山的面,罗茜率先抱怨:“你动用精神力怎么不早说?!我差点吐在机甲里!” 不过她的抱怨也只是抱怨,自己出过气,爽过,也就不计较了。 她指着水位仍在疯狂下降的湖面,道:“你真该下来看看。……湖底有一个洞。” 池小池从机甲下来,问道:“多大?” 罗茜言简意赅:“一只成年山型虫那么大。” 事实已经很清晰了。 虫族不知在何时挖了一个坑,侵入了“伤疤”暑训场内。而它们将洞·穴的出口选在了绿洲的小湖内。 前来“伤疤”的,都是缺乏战斗经验的未来军队储备成员。 可以想象,如果一旦所有潜藏的虫族一齐扑上,人族军队会在一年内损失一批极优秀的兵源。 而这只山型虫,就是用躯体来看守这条猎食之路的守门员。 它应该已经在这里趴了很长一段时间,而也应该有攻击力极强的虫族混入了作训场内,先是把山型虫潜伏地点周围的土地填上,方便它堵住洞口,以水潜行,每天捕猎一些蛇、野羊来给它食用。这可以从河底泥沙里掩藏的羊骨和蛇骨来判断。 然而最近,暑期接近,巡逻人员增多,这些虫族也不敢轻易前来。 如果不是饿极了,山型虫恐怕会等到大军来时才动。 直到小分队成员齐心协力,将山型虫的尸身拖来,将那洞口重新堵住,处于最近处的监察人员这才驾着直升机姗姗来迟。 勘察过后,李参谋本来想叫停此次行动,但很快,一个女性Alpha负责人来到现场,看到满身战火痕迹的几人,冷静宣布,“伤疤”暑训继续。 李参谋略有不安:“可是,虫族……” 女Alpha平静道:“李,不要忘记,我们选拔的是战士。” 她指向季作山等人:“……是这样的战士。” 然而,话音还没落下,两个声嘶力竭的哭求声便打断了她的话。 池小池循声望去,果然是国字脸和发胶男,他们泪如雨下,恳求退出这次暑训。 女Alpha隐隐有些失望:“……而不是这样的人。” 展雁潮好不容易找来的小队分崩离析,但他终究还是没跟季作山他们一起走。 临走前,他深深看了季作山 隔着极厚的四级玻璃,感受还不很深刻,只有近在咫尺,展雁潮才晓得,季作山体内藏有这么庞大的能量。 ……他过去是拥有着怎样一座宝藏呢? 展雁潮不敢再想,他怕再想下去,自己会崩溃。 在六点时,自总部发来的指示讯息,传入了每个参与作训的成员的耳机里。 “在今夜24点之前,全队合作杀掉三只虫族。每人需找到一块纳曼金属。这是今日的任务。” 没有任何拖泥带水的,军方宣布,属于这群年轻孩子们的小型战争开始了。 而季作山他们已经打过了一场硬仗,遇见什么也不会再怕。 几人的运气不错,不到八点就找到了其余两只虫族,与那只山型虫来比根本算不得什么角色。 然而,在找纳曼金属时,几人遇上了瓶颈。 无奈下,池小池说:“分头行动吧。我们今晚在B12区坐标(22,125)处碰面。谁先到,就放三发电子烟花。” 战役之后,池小池已在无形中成为了队伍的核心,作出指示后,汪家姐弟顺从地点头,与罗茜和池小池相背而行。 直到下午四点,池小池他们这组仍是一无所获。 早在三点钟时,约定的坐标处就放出了汪家姐弟的到位烟花。 罗茜难掩嫌弃之情:“季,你的运气太差了。我们也分开吧。” 池小池:“……嗯。” 于是他们两个也分头行动了。 因为精神力损失不小,季作山在身体里睡了过去。 池小池背着手沿着一处废墟溜溜达达,试图找到用纳曼金属制作的相框或是花瓶,找了许久,他又离开了城市,找到了一处小湖泊,用探测仪找寻,却仍是一无所获。 眼看着天色转黑,他索性就近从湖里捞了条鱼上来,打算先填饱肚子再说。 当紧张的气氛渐渐消弭,噼噼啪啪的燃火声响起,池小池才若有所思,笑着对061道:“六老师,我好像很久没有跟你独处过了啊。” 正文 第77章 听说我是战神(十四) 鱼并不难捉。这些鱼少见人来, 把自己养得肥美无比, 一条条呆头呆脑,池小池捞了条个头中等的, 回头对布鲁道:“刀。” 一把锋利的短刀自它胳膊上的武器储存库弹出。 池小池接过:“再要把长点的。” 布鲁依言执行,抽出一把军刀,以手握刃, 递给池小池。 池小池熟练地用短刀剖开鱼腹,掏尽腑脏, 刮去鱼鳞, 去湖里洗过手后,又将鱼用军刀串起, 架在火上。 在上个世界里, 池小池把仓库里的东西买回了一半,也包括一些日常用品。 先用白酒腌渍片刻, 再将茴香子研磨细碎, 与盐、孜然、辣椒调和,涂抹在火上的鲜鱼表面。 鱼油滋滋地响着,池小池起身去附近的小林子中捡了十几个栗子样的坚果, 向061确认无毒后, 就洗干净丢入火中。 不多一会儿, 一颗烤裂了口的熟栗子便从火中跳出,露出棕黄灼热的果肉。 池小池很享受这段拾柴做饭的无言时间, 061也是。 捡起栗子时, 他总算开了口, 声音也压得不高不低,怕吵醒疲惫的季作山。 他说:“六老师,我好像很久没有跟你独处过了啊。” 061笑,也学着他压了压嗓子:“好像是。” 池小池瞥了一眼:“哦,忘了还有布鲁。” 布鲁在另一侧翻着鱼,防止鱼肉烤糊,仿佛对那突然出现的酱料很感兴趣。 池小池盯着跳动的火苗,随口问道:“六老师,我忘了,你怎么也忘了?” 061轻咳:“别忘了,我以前也是人啊。忘事很正常的。” 池小池说:“我一直觉得布鲁太智能了。你说它能不能听见我们说话?” 061:“……你要不要跟它说点什么?” 池小池认真想了想:“布鲁,我想跟你困觉。” 061:“……你能不能说点正经的。” 池小池:“很正经啊。我跟你说,机器这玩意儿比人讲感情。就比如说我用过的……” 接下来的,在鱼烤熟前,好端端的话题变成了情趣用品赏鉴大会。 061听得耳根发热:“你呀。” 池小池一拍掌:“对,孙老当初在剧组抓我包的时候就是这个语气。” 不知道为什么,061不大想拉开和池小池的年龄差距,辩解道:“我还年轻。” 池小池问他:“你干系统这行多少年了?” 061说不大清楚:“总有十来年了吧。” “你什么时候出的事?” 061说:“大概是十几岁的时候。”具体什么原因也不记得了。 池小池倒很理解:“忘了也是好事。” 鱼熟了。他撕开烤得微焦的鱼皮,白脂玉似的鱼肉腾腾冒着鲜气,他才上手碰了一下,手指就被热气燎了一下,烫得嘶嘶吸气。 061立即收起了所有飘荡的心绪,操纵布鲁牵起他的手,把他拉到湖边,将发红的手浸在清凉的湖水里。 池小池被这样握着手腕,突然就有点不适应了。 布鲁和冬飞鸿一样,都让他想到过去的某个人,话不是那么多,却总悄无声息地把一切都替他打理好。 池小池觉得自己脑子要不好了,看一台机器都能看出花来。 他说:“鱼要糊了。” 布鲁温和道:“……不急。” 池小池不是没觉得奇怪。 除了在第二个世界里没能见到和娄影相似的人,在第一个、第三个和现在的世界里,他都见到了娄影,或者说给了他娄影感觉的人。 他记得061在第一个世界说过,随着任务世界的不断深入,池小池要去到的世界线会逐渐失去与原世界线的重叠性,再想遇到活着的娄影就会越难。 ……那么,为什么自己能在多个世界里都准确地和那个世界里的“娄影”接触? 想到这儿,池小池心里隐隐约约有了个答案。 确定手上没起泡,他才坐回火边,一边用洗净的小刀切鲜嫩的炙鱼肉一边道: “六老师,你之前带过的那两任宿主,都没回去自己原来的世界吗?” 提到这两人,061微微一叹:“嗯。” “都是因为什么?” 061说:“九号宿主是个初中老师。他选择留在了一个原主担任大学教师的世界,因为他在执行任务的时候和他的学生相恋了。” 061又说:“十号宿主是个普通的小公务员。他选择留在一个原主做皇帝的古代世界里。……原因应该不用多说吧。” 池小池挑眉。 果然,如他所想,是这些特定世界里的人或者人事关系,让原主产生了留恋感。 ……那就不难解释娄哥的出现了。 池小池问他:“在所有任务结束后,你有去看望过他们吗?” 061摇头:“我们一旦解除和宿主的绑定,就无法感应到宿主的具体位置了。” 其实第十个宿主还是挺好找的,只是自从和他解绑之后,061就碰上了池小池,一经绑定,就再没分开。 仅仅分开的那两天,他已经抓心挠肝得要命了。 但061很快注意到,池小池望着天空,神情平静地长吐一口气。 每当池小池出现这个表情,061的心就控制不住地往下沉。 他分析原主有可能活在身体内部时、论证主神选择攻略对象的心机时,都是这副表情。 他略有不安地询问:“怎么了?” 池小池的确是想到了某些叫人不安的东西。 问题一,宿主是靠自杀脱离世界的,倘若他们杀死的是原主的肉体,那他们回去他们想要去的世界之后,要用谁的身体,用谁的身份? 问题二,倘若他们杀死的是原主的灵魂,肉体还在,那他们回去之后,初中老师要怎么担任大学老师?普通公务员又要怎么做好皇帝? 但他却说:“没什么。” 他喜欢今天晚上的氛围。 只在今晚,他不想用其他的事情来干扰难得的安宁。 他仰望天际,双手撑在身后:“看,有星星。” 今晚的气氛着实不坏,融融的篝火和烤栗子的味道将夜色变得香甜起来,池小池一边就着剩下的白酒吃鱼,一边和061聊了很多自己在剧组里发生过的事情,而布鲁去了树林里巡逻,以免有什么野物伤害到主人。 话聊得越来越多,池小池又喝了一点酒,酒酣耳热之际索性坦诚了自己的心里话:“知道吗,六老师,有几次,我还以为你是冬飞鸿……以为你是娄哥。” 061还沉浸在上一个笑话里,闻言差点呛着气管。 池小池说:“那次……就是娄思凡找人要揍冬歌的那次,我和贺长生准备往回冲,你一直在阻止我,可当我们真的往回冲时,小叔就赶过来了,你说怎么会这么巧。” “在加拿大吃奶油塔的时候,他也很快找到了我,好像随时都知道我在哪里似的。” “冬歌还活着的时候,完全没有关于小叔的记忆,结果我们来了,小叔就出现了。” 061听得直往外冒冷汗。 池小池被酒意浸得微微泛水的双眼眨了一眨:“冬飞鸿是你吗,六老师?” 061还没想清楚该怎么回答,就听到自己的声音斩钉截铁答道:“不是。” 他微愕片刻,旋即便明白过来。 ……是保密系统的屏蔽功能。 这是他和主神签下的契约中的一条,他不能向池小池透露自己的虚假身份。 但他没想到主神竟然把“冬飞鸿”这一身份也算在了保密范畴内。 池小池顿了顿:“……不是吗。” 他轻声嘀咕:“……如果是该多好啊。” 061知道这个时候自己应该岔开话题,但他却忍不住追问了下去:“那你为什么会觉得冬飞鸿是娄影?” 池小池酒喝得有点昏眩,靠在附近的一棵树边,喃喃道:“……直觉。” 061哭笑不得。 这算什么理由啊。 他问:“那你当时发现不对的时候,怎么不说?” 在他印象中,池小池不是把什么事儿都压在心底的人。 “我以前……就在被吊灯砸到的两年半前,被人骗过一次。”池小池比了个“嘘”的手势,嗓音也被酒精浸得软乎乎的,“……骗得可惨了。” 061知道他这是喝得上了头了,嗓音也转为柔和的哄孩子口吻:“你这么聪明,谁还能骗你啊?” “是个王八蛋。”池小池定性道。 061问:“他骗你钱了?” 池小池拉长了音调:“他欺骗我感情——这事儿我谁都没给说,我嫌丢人。” 061好声好气地:“你还弄得我挺有兴趣的。他骗你什么了?” 池小池头抵在树上,小声道:“有个人在网上装我粉丝,开始天天跟我私信,后来跟我说他是娄影,约我出来见面。我在约定的地方等了好久啊,等到凌晨三点,等到那家餐厅都打烊了,他也没来。” 061有点心疼:“这话你都相信啊。” “……受骗一次就够了。”池小池小声道,“我不会再骗自己了。” 池小池喝的是从仓库里兑换来的好酒,酒意来得快,散得也快,在布鲁用软布给他蘸了干净的湖水擦脸时,他就渐渐清醒了过来。 他问:“几点了?” 布鲁答:“晚上十点了。” 池小池的语气并不多么懊丧,伸了个懒腰,舒舒服服地被布鲁扶起来:“没想到第一天就要出局了。” 每天24点之前,他们都要将要求的物品搜罗到,然后放入最近的一处监察点,这样才能从监察人员手里取得新的发信器,接收第二天的新任务。 如果没有收齐物品,或者没能及时把物品交到监察点,那就意味着出局。 现在已经22点了,距离最近的一处监察点有大约十五公里的路程,除非他能在一小时内找到一块纳曼金属,否则就不可能完成今天的任务了。 知道自己基本已经奠定了出局的结果,池小池心平气和得很:“老天爷不眷顾,没办法。” 他没有乘坐布鲁,而是和布鲁一起并肩走出了树林。 而到了空旷处,星空越见浩瀚,湃然泻流,宛如瀑布。 走在美景之下,池小池简直移不开眼睛。 061问他:“你这么喜欢星星吗?” 池小池许久没看过这样璀璨的银河光海了,深吸了一口气:“嗯。” 061说:“想要,我给你摘一颗下来。” 池小池乐了:“六老师你别闹。” 061说:“学生的要求,老师会尽力满足。” 听出061语气中的郑重其事,池小池心尖没来由地砰然一动。 061温和道:“抱歉,从刚才休息时就一直在解析,实在费了点时间。” 池小池:“……什么意思?” “我们系统的能力,是在保证守恒和等价的前提下,对物体进行平行挪移和物质形态的改换。就像在第一个世界里,我能将杯子和茶水解析成数据……” 说着,061也望向天空:“根据资料显示,距离这里最近的一颗小行星,富含纳曼金属。大概十五分钟后,它的一块含有纳曼金属的星尘就会落在距离这里大概三公里开外的沙漠上。” ……这是娄影做不到的事情,但他能。 这样想着,061声音里含了笑意:“……这是我送给你的星星,谢谢你今晚的陪伴。” 正文 第78章 听说我是战神(十五) 23点整,池小池按照要求的规格, 上交了半立方米去掉了宇宙辐射物质的纳曼金属, 并赶往与罗茜等人约定好的坐标会面。 而星尘里包含着的大部分纳曼金属被池小池拿走, 并由061将金属转化成冷液, 储存入一处空舱。 有了这六瓶液体,布鲁的新身体算是有着落了。 池小池心情不错,却也挡不住酒意和睡意的双重侵袭, 设定了目标坐标后,便对061说:“我睡了啊。” 061哗啦啦翻开一本书:“我上次给你念到……” 池小池确实是累极了,伸手扒拉两下,像是要去捂谁的嘴:“……我要睡了, 别吵。” 061愣了许久,直到匀速的呼吸声在贴近心脏的地方响起,布鲁才同步抬起手, 抚摸胸口,出神地感受内里发出的细微响动。 ……怎么总是有那么多心事呢。 太聪明, 也太累。 ……而他也很快体会到了“想得太多”的后果。 直到被四台专用机包夹在中间, 061才发现有人尾随他们很久了。 其中一架握着探测仪的深红机甲笃定道:“没错,他身上有非常强烈的纳曼金属信号。” 另一台蜘蛛型机甲手持镭射枪, 冷笑道:“赶快交出来吧。一对四, 你的机甲扛得住吗?这帐你应该会算吧。” 其他两台机甲没有发声,但两道红外线一道瞄准了布鲁的膝盖, 一道瞄准了他后背的动力系统, 如果他要强行突围, 立即会被放倒。 而061,或者说布鲁,也根本没打算跑。 布鲁站在包围圈中央,彬彬有礼道:“嘘,请小声一些。我家主人在睡觉。” 蜘蛛机甲乐了:“这还是个高智能系统。” 布鲁盯着深红机甲手里的探测器,一瞬间解析出了它所有的功能:“按照规定,每人不能携带超过一公里范围的探测器。你们是怎么带进来的?” 蜘蛛机甲啧了一声,指尖扣下扳机,雪白的镭射光狠狠撞上了布鲁的后腰。 布鲁捂着腰跪了下去。 蜘蛛机甲把镭射枪的蓄能按钮打开,轻蔑道:“话真多。把东西交出来,不然让你报废在这儿。” 深红机甲是个女孩。她本不大赞成这种明火执仗的打劫行径,但眼看时间将尽,他们四人小组谁都没能找到哪怕小拇指甲盖大小的纳曼金属,怎么能甘心? 她说:“交出来,算是帮帮我们。” 布鲁没有发声,也没有理她。 蜘蛛机甲威胁道:“你要是不交,我们就让你废在这里,再把你主人的求救发信器毁了,到时候,你主人就要带着一个铁疙瘩在这里流浪了。你知道步行到最近的监察点需要多远吗?整整十公里。你知道如果没有机甲,你会在路上遇见什么吗?” 他们都在等着布鲁缴械。 这个机械的拟人水平很高,有个人的情绪系统,应该懂得什么叫“害怕”。 单膝跪地的布鲁抬起头,问:“……会遇见什么?” 蜘蛛机甲没想到这是个不见棺材不掉泪的,端起镭射枪,怒道:“敬酒不吃吃罚酒是不是?” 骂完后,他便再次扣下了扳机。 这次他瞄准的是布鲁的头部。 如果一枪贯穿,那么布鲁的中央核心系统必然报废无疑。 谁料扳机扣下,他却没能看到激射而出的镭射光芒。 布鲁不知何时已闪身来到了他的身侧,右手停留在距离枪口十厘米的地方,而那镭射光聚成一团,再无法寸进分毫。 布鲁将刚才按住“战损处”的左手放开,掌心赫然是一团刚才未及射入它身体的镭射能量! 它手腕微微一活动,无数雪白的镭射蝴蝶从布鲁的机械指缝间翩然而出,四散飞去。 而布鲁好端端站在陷入呆滞的蜘蛛机甲跟前,绅士地一躬身:“失礼了。” 所有人都在想,这他妈是什么见鬼的防御系统。 但本能已经让他们齐齐开火,目标当然是布鲁。 但那些子弹、激光与穿透性红外线,到了布鲁机甲外侧,统统无法再前进,而且都化为了细碎的残影,仔细看,竟然能看到无数被解析过的数据流水似的在它身躯周围运转、流散。 布鲁伸手,将准备直射入他手腕武器系统的穿透性红外线拨离了方向:“……各位。” 一行拦路打劫的已陷入彻底的呆滞。 布鲁又将激光的轨道挑弯,就像摆弄一条软绳:“……我刚才说过,我的主人在睡觉。” 四人组中使用红外线枪的两位已经察觉情况不对,想要逃离,却发现自己的动力系统已经失效了。 他们只好将动力系统强制重启,谁想收到了一连串报错讯息。 正惊疑间,只见一只白色的镭射蝴蝶从它们的显像系统中慢条斯理地飞过,只一个瞬间,他们的显像系统全部宣告报废。 ……这些东西是什么时候侵入他们的机甲的?! 这时,布鲁已经将所有弹道修改完毕,温和道:“我不希望吵醒他。所以,希望各位请多关照,不要叫得太大声。” 说罢,它行了一个45度的躬身礼。 就在它弯下腰的瞬间,那些停滞在半空的武器弹药,动了。 ——红外线穿透了蜘蛛机甲的行进动力系统,镭射枪打爆了深红机甲的探测仪,激光射穿了其他两台机甲的武器系统。 在布鲁直起身来的时候,其余四台被射成蜂窝煤的机甲纷纷瘫软在地。 他环顾一圈,确定这四台机甲都报废得很彻底,他们连出舱都做不到,便走到每台机甲身侧,如同开自家家门一样拉开他们收藏求救信号的库舱,摆生日蜡烛一样摆了一圈。 布鲁一边摆,一边道:“听这位蜘蛛先生说,最近的一个监察点距离这里大概十公里左右;至于人没有机甲,在这荒郊野外会遇见什么,请这位先生慢慢向你的同伴说明吧。” 蜘蛛机甲已经慌了神:“还给我们,把那个还给我们!……求你了!” 布鲁没有理会他们,起身离开,打算让他们在那里待到午夜过后再说。 四只镭射白蝴蝶停在了四个求救信号器上,翩翩扇动翅膀,扇出一道道数据的轻泛流光。 步行又走出十几公里后,池小池从浅睡中自然苏醒过来。 061问:“睡得好吗?” 驾驶舱内柔软舒适,温度调得刚刚好,周围又异常安静,可以说是一觉黑甜,连个梦都没做。 “不错。”池小池挺舒服地伸了个懒腰,“布鲁,几点了?走哪里了?” 布鲁细心感受着身体内池小池的活动,口吻极其温柔:“晚上11点58分。还有几百米就要到约定的集合坐标点了。” 池小池问:“路上有没有遇见什么情况?” 布鲁答:“没有,一切安全。” 机甲溜达出一段路后,池小池突然听到远方有尖锐的电子鸣响,转头看去,只见四朵烟花在空际炸开,光珠弥散,宛如银蛇吐信,金龙啸空,在黑夜中异常醒目。 061极快极轻地笑了一声。 池小池回头望去,似有所感:“六老师?” “咳。”061轻轻咳嗽一声,“看样子是一个小队集体出事了。” 池小池说:“那他们这求救信号放得还挺有娱乐精神的。” 061还没说话,就听到罗茜的声音自后传来:“……季?” 他转身,看到不远处的一处山崖边,罗茜和她的机甲瑞德正一起抬手跟他打招呼。 罗茜喊:“小青刚刚烤好一只野兔,快上来。你的任务完成了吗?” 池小池从机甲中跳出,故意道:“没有完成啊。” “好极了。”罗茜也不着恼,回头对汪家姐弟喊:“把兔腿收起来,兔骨头留给他。” 罗茜本来就是个好相处的,短短几小时,汪小青和汪系舟已经和她混的很熟了。 三个少年少女笑成一团,就连季作山也勾起了唇角,眼中微微泛波。 而在不远处的山岩下,展雁潮眼中翻着一层层海潮,拳头捏得死紧。 以前不是这样的。 以前……只有季作山和他。 季作山几乎从未笑过,如今笑起来,如同铁树开花,令人动心不已。 展雁潮正趴在岩后眼巴巴看着,突然发现季作山四下张望起来,似是觉出被人窥探,他马上缩回岩后,按住自己机甲的脑袋,低声呵斥:“别动!低头!” 看着上涨到15点的悔意值,池小池没说什么,和布鲁一道走上山崖。 展雁潮贪恋地追着那离开的脚步声,直到听不见了,才眼圈发红地把脸埋在臂弯里,小声念叨着:“季作山,你回来。” 但声音太小了,连他自己都听不见。 他的机甲低头看他。 展雁潮呆坐片刻,突地想起了什么,打开自己的机甲钻了进去,并下了吩咐:“把保温、照明和体感系统全部关掉,只留下外部警戒系统。” 战斗机甲会对主人的吩咐言听计从,它自然照做。 整个世界都安静了下来。 平时,展雁潮与机甲感官相通,当然不觉得什么,但是所有系统一并罢工,机舱里便只剩下了逼仄、狭小、闷热、黑暗,如同一口棺材。 ……就像他曾经为季作山打造的那口棺材一样。 他一直以为这只是个无关紧要的惩罚而已。 不消一个小时,他开始烦躁,冒汗,心悸,眼里什么都看不见,就开始胡思乱想。 两个小时后,他只觉浑身如同蚁噬,忍不住用手指抠挠机甲内部。 机甲在外询问他是不是要出来,展雁潮拼着一口气,瓮声瓮气说不用。 不知过去了多久,机甲感到内部传来了极强烈的撞击和挣扎,它立即采用了紧急预案,将座舱弹射出去。 展雁潮从舱内滚出,伏在地上,浑身的衣裳汗透,狠狠抹了好几下脸,颤声问机甲:“几点了……” 机甲答:“主人,四点了。” 展雁潮周身发软,望着漆黑的、黎明前的夜空,想,他还以为自己在里面过了半辈子。 怪不得每次季作山从棺材里出来,都是一头一身的冷汗,胳膊肘撞得青黑一片,他还总怪他娇气,不知道好好反省过错,只知道跟他闹。 他翻身仰面向上,捂住了头脸,蜷作一团。 他都做了什么啊…… 正文 第79章 听说我是战神(十六) 近半个月过去了。 借这帮年轻人的手,混入基地的虫族已被剿灭泰半。 每天都有人退出训练, 小部分是因为负伤, 大半是因为饥饿、浮肿、高烧、疲惫和巨大的心理压力。 好在季作山所在的四人小组无一掉队。 季作山本人的生活能力很强, 哪怕没有盐, 也能够从无数有毒的野果里辨认出无毒的盐果,既能搅碎调味,也能补充体内所需元素。 现在他们吃饭的时候起码需要两个人放哨。 半个月过去, 许多人打不到野物,也只能靠吃野果过活,然而倘使只食用野果,体内能量不足, 连机甲驾驶也会无力为继,所以就剩下了一个字,抢。 “伤疤”集训已经接近尾声, 很多人生挺着,只是为了获胜, 为了获胜, 大家都无所不用其极。 这已是被默许的规则,好在这一行人里有了季作山, 过得还算自在。 在集训结束前的最后一晚, 他们早早收齐并上交了十二只水栖虫的爪子,又捉了一只野鸡, 登上了一处高崖。 这半月来, 他们都在一公里内能找到的最高处休憩, 避免被人占据制高点偷袭。 鸡肉用盐果调理过,腌渍入味,池小池掘了黄泥,又摘了两片淡香如竹的不知名宽大树叶,用树叶包裹鸡肉,黄泥加裹,埋进地里煨烧烂熟,不多时,泥里都是肉香,腾腾往上冒。 布鲁负责将鸡挖起,剥去裹扎在外面的树叶,鸡肉浓香,还带有淡淡的矿物质清香和丝缕竹香,放在洗好的、叠成船型的树叶碗内,再添上两三鲜红野果,倚红偎翠的,好看得很。 那三个不沾阳春水的少爷小姐都看愣了。 这餐算是季作山指导、池小池亲做的,他用一根洗净的树枝将鸡撕开,分给三人,自己则吹着被烫得发红的手指,厚颜无耻地拿走了一只鸡大腿。 四人相处半月,也算是混得很熟了,谁也没有质疑这样的分配方式。 可以说,如果没有季作山,他们三个大概也只有啃野果的份儿。 汪小青起初还对季作山有些绮念,就像一开始的罗茜一样,毕竟他的战斗力着实强悍到迷人,然而相处日久,汪小青发现这人就是一块美貌的人形冰块。 她自问没有青蛇诱僧的本事,也没那个耐心,索性退而求其次,做了朋友。 不出意外,这是他们相处的最后一天,出了基地,各自分开,下次再见,或者就是在军队里了。 汪小青干脆挑明了自己的来意:“小季,我是南路军副军长汪静秋的妹妹。你有意愿加入南路军吗。” 池小池问季作山,季作山犹豫片刻,答案是,只要能打仗,哪里都好。 但池小池给汪小青的答复是:“到时候再说吧。” 061:“……人家小季好像不是这么说的。” 池小池道:“相信我,我和他说的是一回事。人总要有些身价,不需要你自己推销,要有足够的吸引力。小季是这个星球最贵重的宝物,他不是什么人开个价就买得起的。” 季作山略有些不安:“小青是我的朋友……” 池小池说:“你的朋友一开始是奔着招募你的心态才找上你的。” 季作山:“可是……” 池小池:“朋友不是说什么就给什么。他们是和你一样的同龄人,不是你的弟妹。你更不是他们的爹妈。” 季作山沉默了。 这话轻描淡写地点出了季作山的症结:他总是把身边人当弟妹看待,不会拒绝他们提出的任何要求。他对展雁潮如此,对汪小青也是如此。 他惊觉,哪怕是死亡,仍是没有改变他这种哺育幼鸟的心态。 池小池倒不觉得有什么,在他看来,那些重活一世后能即刻脱胎换骨、甩脱前世遗留的一切弊端的,大多都是做梦。 人死了再活也还是那个人,十几几十年的习惯刻在骨子里,如果不会有意识规避,那八成会在不知不觉间走上和以前一样的道路。 池小池也不想跟季作山说太多,这孩子性格内向,心事也重,偶尔提点一句就够。 被拒绝的汪小青倒也没有太多沮丧,她拍拍他的肩,没再继续这个话题,却提了自己这半个月来一直苦思冥想不得其解的问题:“你有这样的本事,怎么要去做展雁潮的人牲?” 汪系舟拉她:“姐。” 池小池把季作山的种种苦衷精简地压缩成两个字:“养家。” 左右闲来无事,他讲了季作山的故事,虽然少有添油加醋,但仍是讲得汪小青怒火填膺,拿着点燃的柴火敲打着一侧的岩石:“他算什么东西?!干爆他!把他打成Omega!” 几天下来,这个原本还有点贵族架子的少女已经被罗茜传染得差不多了。 池小池淡淡道:“我有数。” 汪小青一点也不怀疑,按照季作山的本事,哪怕他不穿机甲,只使用精神力,就能把任何一个曾经凌虐他的人踩在脚下,剥夺吸收掉他体内所有的能量。 要实现报复实在太简单,她拍打着池小池的肩膀笃定道:“我相信你!” 池小池不置可否:“小姐,睡吧。明天是最后一天了。” 的确是最后一天了。 他们的地形图已经绘制完毕,只要集齐最后一天凌晨六点时发布的任务物品,他们就能结束这次集训。 大约在凌晨五点五十的时候,四人便苏醒过来,等着从信号器里传来的吩咐。 十分钟后,信号器里传来一个中年男人的清嗓声,旋即,极温和的声音自总部方向传来,传遍了基地的角角落落。 “恭喜各位参加演习的、仅剩的一千三百八十三名学员。你们和你们的同伴一起,出色地完成了作训任务,接下来,我要宣布的,是你们最后要完成的工作……” 说到这里,他故意停顿片刻。 汪小青有些紧张,握紧双拳,耳畔只能听到自己的呼吸与心跳声。 “首先,如果你身边还有同伴,请拥抱他。” 汪小青差点一口气没喘上来,却也不敢违拗耳机里的命令。 ……拥抱也是军令。 她扑上去,抱住了汪系舟,旋即巨大的满足感从她心头升起。 虽然这些日子以来险象环生,但这个她一直认为不成器的软弱弟弟都护在她的身前。自从和他一起钻出母腹以来,他们姐弟还没有如此亲近过。 罗茜冲池小池一挑眉:“不然,咱们俩也来个?” 池小池胳膊还没抬起来,就被布鲁就势抓住胳膊,略带强硬地锁进了怀里。 罗茜哭笑不得:“喂,护食啊。你原来可是我家的扫地机。” 池小池摸摸布鲁的脑袋:“英雄不问出处,哪怕是自动马桶,现在也是我的布鲁。” 说着,他心情很好地蹭蹭这位伙伴的脸。 布鲁关节一滞。 而061也没忍住,长舒一口气,抚着微微发烫的脸,嘴角却忍不住上扬。 发信器那边的人为大家的情感交流留出了足够的时间,等过了三分钟左右,那道温柔的声音才再度响起:“当感情交流完毕后,你们要做的第二件事,是拿着不属于自己的机甲钥匙,到达最近的监察点。前十名带着钥匙和地形图来到监察点的人,就是本次比赛的获胜者。各位,加油吧。” 听到这些话,汪小青的笑容瞬间凝固。 “不属于自己的机甲钥匙”…… 机甲与每个主人体内的能量彼此纽连,而启动钥匙是备用的,让机甲在主人能量不足时仍能够保持行动力。 而把自己的钥匙交给别人,需要极强的信任,因为一旦对方想动手脚,可以通过钥匙启用应急装置,逼停机甲,甚至让机甲对自己开火。 ……而要在最短时间内拿到“不属于自己的机甲钥匙”,只能是从刚刚才拥抱过的同伴身上抢夺。 但不等汪小青心冷,就听到季作山冷到极点的命令:“走。” 汪小青定睛一看,季作山竟然已经拿到了罗茜的钥匙,往山崖边疾步走去,每个命令都干脆利落:“跳。” 汪小青正在愣神间,汪系舟便扑上来,把自己的钥匙交到她的手中,一迭声喊:“姐,我们走!走了!” 跳下山崖,四人拔足急奔,朝昨天记忆里的监察点方向奔去。 路上,他们看到了一组双双倒地冒烟的机甲,里面的主人不晓得是死是活。 汪系舟恻隐之心顿生,正欲过去查看,螳螂腿就被池小池一把扯住:“回来。跑你的。” 汪系舟被拖得踉踉跄跄:“没事儿,我跑得快,我看看他们就回来。……他们没放求救信号,可能是受伤了!” 池小池冷笑:“他们没有受伤。那烟雾不是战损导致的。” 说完,他迅速返身,单掌抬起,略瞄了瞄,两发气弹喷射而出,径直轰烂了那两台机甲的主系统。“” 原本静得如同死了的机甲内传来响亮的怒骂声。 在汪系舟诧异之际,罗茜简练地概括:“……是饵。” 汪小青接过她的话:“他们的侦测器上应该能显示附近半公里内的热成像。他们故意在我们的必经之路上等待我们。倘若我们想搜刮他们身上有无多余的钥匙,那他们就能趁机抢夺我们身上的钥匙。” 汪系舟瞠目结舌:“他们疯了吗。” 汪小青额角沁汗,小声道:“疯了的应该不止他们。” 半个月的艰苦生活熬干了参赛者们的心血,熬红了他们的眼睛。 都走到了这一步,谁又会甘心认输? 汪小青一路冲刺,一路想着心事。 如果一个小队只剩下一人,为了求胜,他会不会竭尽全力去抢夺别的小队的钥匙? 哪怕小队中剩余的人是双数或是三人,情况也并不乐观。 在这短短半小时内,汪家姐弟见到了极其密集的烟花,一朵朵,一片片,在黎明的清空中接连绽放,把天幕渲染得流光溢彩,美得令人窒息。 不难想象,其中有一大半大概都是在拿到同伴的钥匙后,第一时间点燃了他们机甲中贮藏的求救烟花,帮助同伴放弃机会。 ……幸亏自己是和弟弟在一起。 汪小青一路胡思乱想,直到眼前出现监察处的轮廓,巨大的狂喜才取代了恐慌,笼罩了她的心。 然而,距离监察处还有七八百米时,汪小青清楚听到了挂在监察处门口的扬声器里传出冷冰冰的宣告声:“其他监察点已经有九人抵达!只剩最后一个名额!!” 汪小青心底一凉,不自觉转头看向了池小池。 ……完了。 有他在,他们还抢夺什么? 没想到一个愣神间,她的后背便被池小池狠狠推了一把:“咱们算笔帐。……愣着干什么?!先跑着!” 言罢,池小池冲其他三人道:“最后一名的奖励是什么?” 汪小青忙不迭道:“第一名是一台完整的军用机甲,第二到第十名,是小型军用侦查机甲,和我们身上的机甲是类似的,唯一的区别是军用!” 池小池道:“谁最想要?” 汪小青没说话,而汪系舟很快替姐姐道:“我姐想要!” 汪小青:“小舟,你……” 池小池干脆道:“别废话,你弟弟的机甲动力是我们这里最强的,他要是想要早跑了。罗茜你呢?” 罗茜看了一眼汪小青,此时他们距离监察点不过百米了:“我不要。如果小青拿到了,给我研究研究就是。” 池小池对汪小青表态:“我也放弃。你给我按照市价折现付一半的钱就行。” 汪小青哭笑不得:“我不占你这个便宜,全价。” 池小池一把抓住汪小青的胳膊,刹住机甲的同时,将她往前一推:“汪大小姐,记得你的话!” 借着池小池的力,汪小青冲破了那条划定的终点线。 而池小池等人优哉游哉地踱过了终点线。 立即有负责人从帐篷内钻出,拉住刚从机甲中下来的汪小青,笑容无比灿烂:“恭喜,我们的第一名!” 他环顾四周,冲池小池等人一一致意:“第二名,第三名,第四名!” 汪小青冲得太急,现在还有些懵:“……什么?我难道不是……” 她的话音还未落下,一对相互扶持的机甲又出现在了一公里外的沙丘上。 监察点的扬声器又开始循环播放刚才放送的内容:“其他监察点已经有九人抵达!只剩最后一个名额!!” 那两人微微一滞,其中一个握紧了手中的钥匙。 而下一秒,他旁边的机甲便一个踉跄,栽倒在地。 ……几人看着那扬声器,由衷地觉得心底发冷。 他们来到了休息点,领取了食物与清水。 待坐定后,从昨晚开始就一言不发的季作山道:“星球要的不只是战士,是野兽。” 是为了达到目的,可以不择手段的疯狂的野兽。这些人在“伤疤”中训练出来,投放到各个军队中去,他们的胜利欲·望是如此强烈,对自己的伙伴都能下手,遑论敌人。 季作山想到了遥远的前世,想到了那些无法忘怀的屈辱。 在屠戮了那些Alpha后,展雁潮却没有受到太过严苛的惩罚,甚至没有上军事法庭。 原因很简单,展雁潮在战斗方面是天才,留下他,还有大用。 而倘若没有展雁潮为他报仇,那些Alpha想必也不会受到太过严厉的惩罚,毕竟受害的只是一个Omega而已。 Alpha为保护这颗星球抛头颅洒热血,一个Omega的尊严算什么? 问出这个问题后,池小池却笑道:“按照生存的规则来说,一个Omega的尊严,的确不算什么。” 061无奈,提醒他道:“政治不正确。” 池小池却说:“对星球来说,毗邻虫星,命都天天别在裤腰带上,要什么正确。” 季作山没再说话。 池小池双手向后撑住身体,对季作山道:“如果不服,那就做制订规则的人啊。” 正文 第80章 听说我是战神(十七) 别的监察点陆陆续续有人到位,有结伴的, 也有单独一人前来的。 展雁潮是第七个到达的“第十名”, 且恰好和池小池他们到了同一个监察点。 被领到休息区, 看到罗茜, 展雁潮率先别开了视线, 但想到罗茜在这里意味着什么后, 他心中砰然一动, 目光一转, 便看到了从帐篷外走进、甩着手上水珠的池小池。 展雁潮的目光如同得救,快步朝他走去。 在私下里窥伺他时,展雁潮觉得自己有无数的话想要同他说,话能堆到喉咙口,但一见到他,他觉得整个身体都给掏空了,有知觉的唯有一颗越跳越快的心。 他整一整衣襟, 又摸摸脸颊,确定没有污物, 才挤出个灿烂的笑脸。 池小池坐下,他也跟着坐下。 发现对方没有刻意闪避, 展雁潮本来略有僵硬和讨好的笑容轻松了许多。 起初与展雁潮组队时,汪小青对他没有多少恶感, 只晓得季作山是他的人牲, 后来脱离了展家而已。 但经过昨晚, 现在她恨不得唾这小东西一脸。 罗茜察觉到她的蠢蠢欲动, 拍拍她的腿:“小青,走。” 跟罗茜相处这么久,汪小青当然已经知道自己当初闹出了怎样的乌龙。她盯着这两人,小声说:“干嘛去。” 罗茜:“直升机在外面。我们去总部看看你的机甲。” 汪小青:“我不走。姓展的要是欺负小季呢。” 罗茜笑着看她。 汪小青恍然。 ……季作山精神力这么强,只要他想,在这个小监察点里,没穿机甲的,怕都能被他的精神力直接震成骨灰。 但汪系舟浑然不觉,拍拍胸口,道:“姐,你跟罗茜姐去吧,我来帮小季。” 汪小青不由分说,一把将大言不惭的汪系舟拎起来,拖着朝外走去。 这小东西说“帮”小季,等于说他要去给展家“捐款”一样荒谬。 离开前,汪小青还不忘对展雁潮用力竖了个中指。 罗茜笑,伸手把她纤秀的中指按下,顺势将那手掌包裹在生了微茧的掌心间,拉她出了帐篷。 等闲杂人等离开,展雁潮才轻轻咳嗽一声。 池小池不理他,拿着刚才监察处人员发给他的奖品小册子看。 他得了第二名,奖品是一台荒漠迷彩色的速度型侦查机甲。 军队级单人机甲和池小池的布鲁规格不同,大的高逾百米,重约百吨,有宇宙航行能力,配备有重火力武器,其强度能够完美承受空间跳跃,其配备的火力足够一个团使用。 军队没有多余的大型机甲供学生练习,因此平时他们按照军用级机甲的各项功能分了许多门课,包括空间模拟驾驶、各种轻重火力武器的运用,而他们平时使用的体感机甲,是用来训练他们的近身格斗技能的。 与虫族军队远距离相遇时,火力压制尚有作用,然而一旦与虫族短兵相接,靠的便只剩下近身搏命。 够格能用上单人机甲的主驾驶员不多,大多都是无数个穿着类似池小池赢得的机甲的年轻Alpha,跟在单人机甲后的载人舰艇内,像是放在大罐头里的小罐头,茫然注视着眼前的黑暗,等待上峰号令,等待舱门开启,准备随时与虫族你死我活。 发现自己未被理会,展雁潮又咳嗽一声。 池小池问他:“你嗓子痒?要喝水?” 看到放在对方右手边的纸质水杯,展雁潮点头不迭。 池小池把水杯给了他。 展雁潮珍惜地抿了好几口,感觉水甜得直往心里沁。 池小池补上了后半句话:“小汪用过的,别客气。” 展雁潮一口水呛了出来。 小汪是指汪系舟。 如果不是考虑到季作山本人的人设,池小池肯定会管汪小青叫大汪。 展雁潮咳得眼泪都出来了,抹嘴时还不忘咬牙切齿地瞪着杯子,直到想到这杯子是小季摸过的,心里才舒服了些。 他捧着杯子,指肚在杯面上徐徐摩挲,等着季作山跟他说话。 可等了好一会儿,展雁潮才想起,小季已经不是那个笨口拙舌却要绞尽脑汁想话题不冷场的小季了。 想到这里,口腔里泛起了淡淡的酸味儿,呛得展雁潮眼睛发花。 他抹了抹眼睛,小声问:“第一?” 他在问季作山的名次。 池小池指了指册子上第二台机甲。 展雁潮找到了话题,开始积极起来:“怎么会呢。你应该是第一的。” 池小池并不接话:“你是第七。” 展雁潮知道这种事儿拼的是运气,如果距离监察点太远,团队再合作也没有用。他自觉运气不错,便挺了挺胸:“是的。” 池小池:“抢了别人的钥匙。” 展雁潮:“……”脸上笑容逐渐消失。 他愣了半晌,急忙辩解:“不是的。是另一个落单的人先攻击我……我……” 池小池说:“你不用向我解释什么。这是规则默认的。” 展雁潮不再吭声,小声道:“我怕你讨厌我。” 池小池抬头定定地看了他一会儿,笑着摇摇头,又低下脸去。 展雁潮慌了神,却又不敢像前几次那样声色俱厉地诘责他,再一次把他逼走。 他看够季作山离他而去的背影了,哪怕想一想都觉得心里发痛。 早知道会沦落到这步,他当初宁死都不会让罗茜把季作山带走。 他叫他,嗓音里浸满了欲言又止的痛苦:“小季。” 季作山态度淡淡的,却又不至于不理不睬,如同对待一个平常的同学:“嗯?” 展雁潮受不了这样的冷遇,伸手握住他的手:“小季,跟我回家吧。” 池小池:“……”呕。 061马上用了张仓库里的暖宝宝贴在他的胃上,又隔着暖宝宝用手掌给他轻轻捂着,因此池小池虽然有些不适,但还能继续把戏演下去。 池小池微微歪头,注视展雁潮。 展雁潮把头低得几乎要窝进胸口里去,只留给了池小池一个毛茸茸的发旋:“我知道错了。” 说出那几个字,展雁潮舌根涩得发麻,但又充满期待。 给我一个机会,我以后再也不会那么对你了。我对你好,我回去就把鞭子和棺材一起烧了。我让你做Alpha,最强的Alpha。 你从八岁陪我到现在,已经快十年了,十年,比我活的时间一半还要长。 求求你像以往一样心软……求求你。 千言万语,来到展雁潮口边,凝练成又一句“我知道错了”。 池小池望着他,不知过去了多久,他才问:“……所以呢?” 展雁潮:“你别恨我。别恨我。我想你跟我回家,我好好补偿你,你的房间我早就恢复了,我买了新的家具,旧的……旧的我都给……扔了,只要你回去,我以后都听你的……” 一连串话说完,他几乎有些缺氧。 巨大的压力让他抬不起头来,即使在这几天里面对着合围了他的七八只虫族时,他都没有这样的绝望,却又充满希望。 半晌后,他听到了季作山的审判:“我不恨你,因为那不是必要的事情。” 展雁潮一喜,然而还未等他欢喜地抱住季作山的胳膊,就听到那人继续道:“我不回去,因为那也不是必要的事情。” 展雁潮猛然站起身来,还是低着头,但语气已经变得急促起来:“这怎么就不是必要的了?怎么就不是了?!对我来说很重要!很重要!” 他恨透当初那个发疯的自己了! 如果他没有为了图一时爽快,把季作山所有的物件都烧掉,他也不至于除了一个普通的笔记本,连一样残余着季作山往日痕迹的东西都找不到。 心在腔子里疯狂蹦跳,疼得他死去活来的。 池小池的情绪却依旧很淡:“我认为我的意见也很重要。你可以尊重我的意见吗?” 展雁潮绷了许久的小孩子脾气又撒了出来:“你觉得我不好,我可以改的,我什么都可以改,可你不能不给我机会啊。” 池小池反问:“我为什么不能?” 展雁潮指关节啪啪响了两声,在往常这是他发怒的预兆。 “又要生气了吗。”池小池心平气和地问,“又要拿鞭子出来了?” 展雁潮的手指松开了。 他抬起头来,定定望着眼前人。 一颗大而圆的泪珠从他眼中坠出,挂在睫上,摇摇欲坠。 池小池仍是看着他。 苦苦哀求的展雁潮,惊慌失措的展雁潮,蓄意讨好的展雁潮,软弱无力的展雁潮,在季作山原有的记忆里统统没有出现过。 在季作山那些记忆中,他是强势的,霸道的,天真而野蛮的。 而这些与以往截然不同的展雁潮,池小池在数分钟内看了个遍。 在他体内的季作山同样也在看着这一切。 很快,季作山开了口:“走吧。” 没有悲伤,没有愤怒,没有欣喜,只是说,走吧。 池小池从善如流,掩上册子,打算去看看他意外到手的新机甲。 展雁潮抹去长睫上沾染的泪花:“季作山,我喜欢你。” 池小池未有太大反应,只是站住了脚步,但季作山心尖却颤了颤。 在他还活着的时候,展雁潮从来没有这样认认真真说过一次“喜欢”,哪怕是欢爱的时候,也不过是贴在他耳边,说些叫他面红耳赤的流氓话。 没想到现在居然能有幸听到。 季作山发出一声自嘲的闷笑:“……哈。” 池小池听到季作山这样笑法,便已猜到了他的态度,不再犹豫,迈步朝外走去。 展雁潮追出几步,痛道:“季作山!你敢说你不喜欢我?你敢说?!” 走到帐篷门口的池小池撩开棚帘,冲后面懒洋洋挥了挥手。 “不敢。”池小池坦坦荡荡的,“喜欢过,没什么不好承认的。” 倘若没喜欢过,季作山不可能那么难过和痛恨,恨到宁可自焚尸身也不愿被展雁潮带回去收殓。 不过一切都是“过去”了。 季作山消失在帐篷门口后许久,展雁潮才颓然坐下,把那一次性杯子拿起,摩挲了又摩挲,始终舍不得丢弃,最终揣进了自己的怀里。 离开帐篷,池小池仰头看天。 清晨的第无数缕光芒洒下,将少年清瘦的身形包裹其中,让他微微眯起眼睛。 061确认过数据,说:“悔意值上升到30了。” 池小池:“嗯。” 061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不兑卡吗?” 池小池闭着眼睛,嘴角倒是慢慢勾起了一点笑。 061轻咳一声:“请这位同学不要嘲笑老师。” 池小池委屈道:“老师,我没有。” 061微微粗了嗓子:“你偏科这么严重,怎么回事,就不能把好感值这门课的分匀点出去?” 池小池辩解说:“我没用好感值,是因为对展雁潮来说,好感值才是最好用的道具。” 061如同一个人民教师一样义正辞严:“小孩子家家不要说什么道具。” 池小池震惊了:“……”六老师你怎么了六老师,快把原来那个六老师还给我。 季作山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你们感情真好。” 061总算记起身体里还有个人,隐隐有些耳热。 池小池倒是自然道:“开玩笑,这是我老师呢。” 说罢,他对061道:“呸,死了这条心吧,我不会说出我党的秘密的。” 061:“……”跳戏这么快? 但他很快接上了池小池的戏:“你年纪轻轻,为你的未来考虑不好吗,为什么要执迷不悟?” 池小池作昂然不屈状:“因为我们的思想是进步的,你的思想是腐朽的。” 季作山听不大懂他们在说什么,但还是禁不住乐出了声。 061和池小池不约而同地想:笑了,声音还挺好听的。 自暑训中回来,季作山性格变了许多,他开始尝试加入061与池小池的对话,从061那里借一些不同世界的书看,试图了解不同的社会形态。 领到机甲后的某天,罗茜在机甲修缮室里找到了池小池,说:“你带回来的那些纳曼金属我测算过了,完全可以把布鲁从头到脚重新加强一遍,还有的剩。” 池小池从布鲁的机舱内钻出,脸颊上蹭了些机油:“多谢。” 罗茜:“不谢。你是挖矿去了?从哪儿弄来这么多纳曼金属?” 池小池但笑不语。 池小池既然不打算说,罗茜也不会逼他,朋友之间就算再亲密,也总该有点秘密。 她说:“不是有新机甲吗,怎么还想着用布鲁?” 池小池往自己脸上贴了一道金:“念旧。” 罗茜突然想起来了什么:“我的机甲到货了,你的呢,拿来让我研究研究。” 池小池:“哦,那个。卖了。” 罗茜:“……???” 池小池抚一抚布鲁的后背:“我有布鲁就够了。” 布鲁温柔地抬手,摸摸他的下巴作为回应。 罗茜眨着蓝汪汪的眼睛,有点不甘心:“卖给谁了?不是说好让我研究一下的吗?” 池小池用毛巾擦擦额汗,“卖给汪系舟了。他正好是速度型的。你要觉得去汪家研究不方便,我给你要回来?” 罗茜秀眉一挑,冲他比了个大拇指,正欲离开,池小池却在背后叫住了她:“罗茜,你想做科研工作,是不是?” 罗茜愣了愣:“是。” “想做科学研究,还得要先做Alpha,才有接触到顶尖资源的资格是吗?” 罗茜笑:“是啊。这不是很正常的吗?怎么突然想起来问这个?” 他重新钻入机舱,轻声道:“不。不该是这样的。” 罗茜摇摇头,不知他又突发了什么奇想。 谁都能感觉到季作山不大一样了。 在回到学校之后,这种改变尤为明显。 他性格开朗了许多,会拉着同学聊聊天,不拘是贵族出身的,还是那些陪公子哥儿们上学的人牲,也会经常和同学们切磋,并不吝指导他们,有的时候还会说一两句不大流利的俏皮话。 有次,他在射击场上邂逅了那个曾被自己打爆机甲的同学。 自那次之后,他就转班了。 他故意放空弹去干扰池小池的射击,却被察觉了他意图的池小池一枪秒掉了靶柄。 那人羞恼至极,跳起来大喊:“姓季的,我操·你大爷!” 池小池已经把蓄能枪内的能量消耗完毕,掐了一朵小花,插在尚冒烟的枪口,旋即把枪抱在怀中,笑道:“那我替我大爷谢谢您。” 外面传言纷纷,说季作山既然跟展雁潮闹掰了,那按照以前展雁潮对待季作山的那副模样,季作山不把他打成Omega才怪。 展雁翎也听说了这回事,把展雁潮叫回家来询问情况。 展雁潮却对此不为所动,甚至还挺高兴的:“他打呗。他要是把我打成Omega了,他能不要我?” 饶是好脾气的展雁翎也不免气结:“……你知道什么是Omega吗?” 正文 第81章 听说我是战神(十八) 展雁翎带弟弟去了Omega的地下交易市场。 他们进到一处挂金描红交易所,内里的装潢像极了一间幽雅的茶室, 还有人在台上弹钢琴, 台边的矮桌案上点着淡淡的熏香, 一闻即知寸香寸金。 哪怕在战乱年代, 也总有人不舍得放弃那点矜贵的品位和享受。 展雁翎拉着展雁潮坐下, 一个男性Omega便花蝴蝶似的翩然飞来, 在二人身侧坐下, 他看一眼展雁翎, 立即从后者的制式领花判断出他的身份来,甜声道:“长官……” 展雁翎提前用了抑制剂,用干净的白手帕捂着口鼻,冲展雁潮扬了扬下巴。 那Omega自然是心领神会,若有若无地将纤细的腰往展雁潮身上蹭。 展雁潮:“我是树吗?” Omega:“嗯?” 展雁潮:“你是狗吗?” Omega笑了:“小少爷可真会开玩笑。” 展雁潮厌烦地一皱眉,把茶杯一推:“谁有心思跟个服务员开玩笑。倒茶。” 说罢,他转向展雁翎:“哥, 你带我来这儿做什么?” Omega不肯放弃,再接再厉道:“小少爷是个Beta呀, 成年了吗,打过比赛了吗。” 展雁潮:“关你屁事。” Omega:“……” 眼看自己的弟弟又要不像话了, 展雁翎轻咳一声:“雁潮。” 展雁潮老实了一点,拿了一碟瓜子, 慢慢磕着, 同时悄悄观察四周, 揣度哥哥带自己来这里的目的。 交易所里的气味混杂, 时而是茉莉的淡香,时而是竹子的清香,总之都如酿得有些年头的酒,闻之醉人,淡淡地直往人脑子里飘。 好在展雁潮的精神力不算弱,再加上还只是Beta体质,这点抵抗力还是有的。 展雁潮发现,这里的服务人员个个长得肤白俊俏,腰软得很,走起路来晃晃悠悠,娇弱得跟花儿似的。 展雁潮看了两眼便失去了兴趣,只专心致志嗑瓜子。 一个个软了吧唧的,跟小季比就是一群瓜秧子。 但他还没磕几颗,一双香软的手就自座旁摸来,轻轻揽住了他的腰:“少爷……” 展雁潮惊跳起来,抓住他的手腕挣脱开来后,手反射性地想向后扇过去,却像是记起了什么,及时收手,顺便抓起一把瓜子扔在了身后人的脸上。 展雁翎:“……” 展雁潮气得跳脚:“老板!你们这里的服务员想干什么?!对客人动手动脚!” 展雁翎单手扶额,觉得自己的偏头痛要犯了。 那Omega捂着手腕,额头都冒汗了,眼中也冒出微微的水光:“少爷……我的手……” 展雁潮简直视这人如毒蛇猛兽,闪到桌子另一侧:“你碰瓷啊?我都没用力!” 听到交易所一角的喧闹,负责人走来,先瞪了那Omega一眼,才对展雁潮连连赔礼,并道:“您如果不满意,我给您再换一个。” 展雁潮不假思索道:“换什么?我谁都不要!” 负责人便以为展雁潮是被激怒了,对那Omega怒道:“你怎么得罪人家了?” Omega不敢说话,只一个劲儿地发抖。 展雁潮这才发现那Omega眼泪汪汪,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也别扭起来:“他怎么哭成这德行,我就甩了下他的手。……又不是玻璃做的。” 负责人这才发现Omega的异常,吩咐道:“手。” Omega楚楚可怜地将手交出,给负责人检查,结论是扭伤。 展雁潮颇不可置信:“我真的只甩了一下他的手。” 这下,负责人也看出展雁潮是个不经人事的小少爷,挥挥手,那Omega当然不敢对展雁潮说什么,用含泪的眼睛弱弱地看他一眼,便走远了。 展雁潮这才坐定,喝了一口香片压惊,又拉起自己的衣裳嗅嗅,表情很是嫌弃。 展雁翎叹了一声:“你对所有人下手都这么狠吗。” 展雁潮辩解道:“是他先动手的。” 展雁翎:“……” 展雁潮又道:“再说,我真的没用力。” 展雁翎问:“你真的不知道Omega是什么?” 展雁潮想了想:“洪叔家的妻子洪姨不就是个Omega,长得挺漂亮的,身体看上去也不赖,没什么特别的啊。” “那是洪叔对洪姨好。”展雁翎道,“Omega肩不能扛,手不能提,身体极其脆弱,防御与攻击力都会退化至正常线以下一倍乃至数倍。” 展雁潮望着哥哥,满脸诧异。 “这里算是Omega的高级交易所,只有长得漂亮的Omega才能进入。在咱们星球的进化过程中,为了更多地诞育后代,扩展兵源,Alpha、Beta与Omega都能怀孕分娩,Omega的特殊之处在哪里?除了受孕的可能比其他两性更多之外,说白了,就是个高级的床伴而已。” “你以前要季作山做的就是这种人。你现在哭着喊着要做的也是这种人。……展雁潮,你只知道不管变成什么样子,父亲都会接纳你,供养你,但做一个Omega有多屈辱和痛苦,你根本不知道。” 展雁潮细思很久。展雁潮也等着他的回应。 过了半晌,展雁潮恍然大悟:“怪不得小季不肯原谅我。” 展雁翎:“……”天哪我的智障弟弟。 展雁潮看了一眼那Omega离去的方向,不安的情绪渐次涌上心头:“如果小季做Omega,他也会变成这样?” 展雁翎说:“所有人退化过后都是一样的。” 展雁潮竭力抗议,好像这样就能否定他以往对季作山那不自知的残忍一样:“不应该呀。他还有精神力呢。” 展雁翎答:“在退化后都会消失。” 展雁潮顿时浑身发冷,他想着刚才Omega泫然欲泣的泪眼,唇畔煞白。 展雁翎仍没有放弃打击他:“就我个人了解,Omega毫无人权,一场战役下来,上峰甚至会免费奖赏给有需要的Alpha们一个Omega。你知道,Omega在军中行走,挂的是什么标签吗?——‘一等物资’。” 展雁潮直愣愣地盯着眼前的杯子。 “物资”吗…… 展雁翎注意到弟弟的表情有所松动,这才安下心来:“季作山跟你分开,是你做得过分了。你们桥归桥,路归路,难道不好吗?” “我以前对他不好。”经过深思熟虑的展雁潮突然抬起了头来,他眼睛生得很美,黑白分明的双眸里泛着动人的潋滟波光,“他如果把我打成Omega,他气也该消了,我再给他做一辈子Omega,这样是不是能两相抵消了?” 展雁翎:“……”你做的这是什么小学鸡算数题?! 展雁翎压了压上涌的血气,尽量平心静气道:“你是不是没听进我的话?Omega意味着什么……” 展雁潮说:“如果他原谅我,我就愿意做。” 展雁翎气得一个倒仰:“他如果不原谅你呢。” 展雁潮很是委屈:“我都给他操了,他不能不理我。” 展雁翎:“……” 展雁潮甚至已经开始畅想未来:“如果他不答应,我就抱着被子去他家门口蹲着。” 展雁翎气急败坏之下,利索地把这个没出息的弟弟丢下,大步流星而去。 展雁潮也觉得自己跟哥哥说不通,人走了刚好。 他就着钢琴声磕完了一盘瓜子喝完了一壶茶,听得意兴阑珊方才起身,走到交易所外,一转头,发现门口茶牌模样的提示板上写着八个字。 “商品脆弱,轻拿轻放。” 这“商品”指的是谁,显而易见。 不知怎的,展雁潮看这行字来气得很,趁着四周没人,把那茶牌一折,夹在腋下直接带走了。 他已经烧掉了心爱的鞭子和那该死的棺材,如果季作山愿意这么对待自己,他不介意再为自己置办一套。 反正季作山不能不理他。 十年相处的光阴实在太久,对展雁潮来说那就是一辈子。 因此在数月后的机甲比赛上,最后一轮抽中季作山时,别人看他的眼光尽是同情和嘲讽,但他却是真心实意地欢喜。 他不允许自己输给季作山以外的人,因此每一场比赛他都倾尽全力,体内积蓄的能量已完全足够自己转化成Alpha。 如果季作山高兴,他可以全部拿去。 相比于展雁潮的高歌猛进,季作山的比赛之路却显得略有平淡。 有手撕机甲、全科第一,再加上“伤疤”暑训第二的优异成绩,季作山在每场比赛都只追求“险胜”,始终比对手只高上一线。 ……就和他上次参加时一样。 对于他的战绩,当然有人有所微词:“还说是什么未来希望呢,不过就这点本事。” 这种疑问也有人发在学校的论坛上,但立即被喷了个体无完肤。 有人甩出了官方的统计数据,是季作山对目前所有选手的精确打击数据。 从第一个到第五十二个对手,不管对方是菜鸡还是精英,他的进攻永远控制在710下。 在710下攻击后,对手必然丧失进攻能力和进攻意志,因为每个人在战斗中都会发现,季作山在针对他们的弱点……打指导赛。 甚至他还会在对垒中轻声对对方说:“你的膝盖力量控制不足,最怕我这样的绊腿。” 然后哐当一下把人给绊倒了。 对手自然不服,其结果便是被季作山如法炮制,绊倒了70多次。 第75次的时候,他总算找到了关窍,强撑住了这次绊腿,但很快季作山就说:“你这样有漏洞。” 再然后就是一个干脆利落的伸足反勾,把人凌空来了个金钩倒吊,头朝下掀翻在地。 对手:“……”甘霖娘。 他尽力在710下打击里把自己发现的漏洞替对方点出,然后在最后一击里,一拳了结比赛。 赛场上还一度出现过有对手晕头晕脑从机甲里爬下、握着季作山的手说“谢谢”的奇景。 有次拿回身体后,池小池问季作山:“为什么每次都是710下?有什么特殊寓意吗?” 季作山乖乖答:“没什么特别的。我是7月10日出生的。” 池小池:“……”行吧。 数据一出,那些咯咯哒地嚼舌头根的人也不得不偃旗息鼓。 赛组也纷纷表示,他们见过吊打全场的,见过一场未败的,就是没见过拿比赛搞实地教学的。 但季作山就要这样来,谁来劝都不管。 他这样的做法难免惹来议论:季作山这样做,体内能量够他转换成Alpha的吗? 季作山现在在学校内人气太旺,每次比赛都有一群拥趸在下面摇旗呐喊,他们自然不敢公然造次,只敢在私下里笑话他。 ……让他装逼! 如果无法成功转型Alpha,驾驶不了军队级机甲,那就有乐子瞧了。 正文 第82章 听说我是战神(十九) 但展雁潮并不为此担心。 季作山缺乏的,他可以来替季作山补全。 他太清楚自己不是季作山的对手, 也知道季作山绝不可能轻易放过他, 然而等到穿上机甲, 展雁潮却又燃起了热血。 这可能是他最后一次穿上机甲, 就算输, 他也要输得痛快。 比赛时, 为免装备占优, 影响对决的公正性, 所有参赛选手使用的均是赛方提供的制式训练机。 他的武器是初级的光式武器,和季作山身上配备的武器一样。 ……这场景也和他们曾经的每一次对抗训练是那么相似。 机甲上身,炫目的显示屏光晕在眼前扩开,体感互通,展雁潮微微攥了拳头,确认能量如同水流波纹,到达了肢体的每一处。 在规定的格斗场上, 双方站定,裁判宣布开始。 这场比赛的围观人数不少, 他们都在期待这两人先来一通嘴炮,细数那些你对不起我我对不起你的往事, 再正式开打。 因此当两具机甲几乎同时发动、对撞在一处时,谁都没有反应过来, 包括特意安排时间来看的汪小青与汪系舟。 展雁潮右手甩出光鞭, 翻卷如金龙光蛇, 季作山单手来迎, 任光鞭缠住自己的左手手臂,半拉半送至展雁潮跟前,右手瞬时闪出一道光刃,铿然截断光流—— 刷。 他左手铁指直抓展雁潮的机甲头盔,刚刚抓拢的刹那,便有金铁碎裂的脆响咯咯吱吱地响起! 展雁潮被正面压制,竟不慌亦不逃,瞬步以腿反向勾连住季作山后膝关,挥拳朝他太阳穴砸去! 但他的拳头落了空。 季作山趁他压制自己后膝时,借力微跪下去,腿部推进器喷出火花,将他推行至展雁潮身后,低空返身,一把光剑朝他脊椎核心系统上捅去。 而展雁潮连转身都来不及,反手至身后,一面光盾自他手上的武器系统弹射而出,阻住了这势如雷霆的一剑。 剑尖在盾面上撞出四溢的火光。 一切动作发生在电光石火间,汪家姐弟看得瞠目结舌。 季作山的近身格斗水准他们也是第一次见到。 除了在暑训一开始时季作山展现了强大的精神力量外,他都只是用最简单的方式击毙虫类,拿走战利品。 跟机甲格斗的次数更是少之甚少,他的声名是如此响亮,以至于其他队伍的人看到一台深蓝色的训练机大摇大摆招摇过市,跑得比看到虫族还快。 因此汪家姐弟没有想到季作山会是这样的实力,就像他们没估测到展雁潮的实力一样。 ……他们太清楚在这短短三秒间的交锋含金量有多么恐怖。 这种情况,只有在双方都实力超群的情况下才会发生。 看热闹的人原本还以为会看到一面倒的吊打,然而他们并不觉得遗憾。 那金铁交碰的铿铿锐响,刺激得人的肾上腺素急剧上升。 一击不成,季作山并不恋战,撤身便退。 果不其然,展雁潮变光盾为一把巨剑,双手紧握剑柄,朝后捅去,光芒险险从他前腹前半寸滑过。 光式武器的杀伤力足以穿透训练机的外钢壳,展雁潮单足发力,旋身横砍,却发现季作山竟已不在他的身后。 ……什么? 回头已经来不及,他感觉自己的身体浮空了。 季作山用一道纤长的光钩楔住了他的后腰带,将他凌空抡起,摔砸在地上:“小心背后,你总是防不住第二次背后突袭。……十二。” 汪小青尚不明白季作山这些日子里的指导习惯:“他在说什么呀?” 罗茜笑而不答,道:“求我。” 汪小青:“……”哼。 重重砸摔至地面上时,展雁潮在身体疼痛之余,并不愤怒,反而有热血上涌的冲动。 他一个侧滚离开了被自己砸出一个凹陷的地板。 哐—— 下一秒,他刚刚躺卧的地方被一拳砸得彻底分崩离析。 他还未及站稳,便似有所感,猛然抬起右臂格挡脸部,果不其然,季作山的机甲右腿便挟风劲横扫而来。 展雁潮本以为自己能挡住的。 然而,季作山的右腿竟只是虚晃一枪,刚踢上他右臂便借巧力返身,左腿扫出,重重踢在了展雁潮脸上! 在所有人以为展雁潮要倒下时,展雁潮竟然硬接下了这一击,左右手一同擒住了机甲足踝,几条光索沿着机甲的腿部攀援而上,看样子他是要效仿季作山刚才对自己做的,把他抱摔在地。 季作山脚上的机甲推进器登时推至最高档位,展雁潮不为所动,牢牢控制住光索,不令其脱手。 下一秒,季作山又动了。 他回过身去,双掌朝向展雁潮的双肩。 场外的汪小青看得肌肉紧绷热血沸腾,握着罗茜的双手。 汪系舟看着姐姐,自告奋勇道:“姐,你别怕,季大哥不会输的。你要是紧张,可以握我的手。” 汪小青头也不回:“你那泡椒鸡爪子有什么握头。” 汪系舟看着自己纤细柔软的手指:“……” 罗茜道:“别再用力了。” 汪小青:“疼?” 罗茜诚恳道:“再握要硬了。” 汪小青:“……”臭流氓,哼。 汪系舟一脸懵。 季作山掌心武器系统里弹出的是和展雁潮使用相差无几的光索,只是顶端带钉,越过他的肩膀,直接楔入胶面地中。 展雁潮:“……”糟! 在他肌肉有能力做出反应前,季作山掌心的光索已然倒向收缩,流回他的掌心,并发出让人牙瘆的索索声。 在下一瞬,季作山的机甲便被牵扯着来到了展雁潮身后方,在双腿上绊着的光索经过展雁潮颈部时,季作山利索地一绞腿,光索便呈交叉状,往展雁潮脖子上缠绕而去! 在光索缠颈前,展雁潮飞快收回了武器,季作山却先他一筹,靠地钉轻捷无声落于他身后,抱住了他机甲的腰部,紧接着便是暴风骤雨的肘击。 被压制得动弹不得时,展雁潮听到耳畔季作山淡淡的声音:“吃亏后总是想按同样的方法报复回来。……二十,二十一,二十二……” 打够三十下时,季作山似有所感,纵身向后跳去。 在众人诧异为什么季作山要放过这样大好的一鼓作气拿下的机会时,他们看到了直起身来的展雁潮,不由得纷纷倒吸冷气。 ——他拿了一把光枪,抵住了自己的肩膀位置。 如果他刚才蓄能完毕,可以开枪的话,他和季作山的肩膀怕都是会被穿上一个洞。 ……真是一个疯子!! 季作山没有点评他这个举动,甚至略略点了点头。 既然季作山已经离开,展雁潮毫不犹豫,转身便朝着季作山的机甲脑中央扣下了扳机。 季作山却没有动,放任那光弹直射到近前,却无法再寸进分毫!! 全场哗然! 汪小青直接惊得跳了起来。 她本来觉得有些丢脸,但环顾四周,有无数人和她一样跳站起来,就连裁判席中央的军队参谋也霍然起身,紧紧盯着场中的季作山。 有这样逼停子弹的精神力,究竟意味着什么? 很多人连想也不敢想。 有人为了有趣,把这场比赛直播到了网上,称为“复仇之战”。 季作山的名字早就出现在了“伤疤”暑训公布的优胜名单之上,而且是唯一的一个人牲,还是一个造了主人反的人牲,这样的身份颇受下层青睐,有无数人都默默记住了这个名字,然而也有些贵族出身的人看着身边毕恭毕敬的人牲,对季作山嗤之以鼻。 一个卑贱的人牲,怎么敢对曾经的主人动手? 成年之战本就是举国关注的大事,季作山的视频一出,自然有人讨论,当然也有人来看热闹,有人暗暗希望季作山能干爆展雁潮,也有人满心期待展雁潮打败这个不知好歹的人牲,让那些被鼓舞得有些不安分的人牲收收心。 但是,当季作山轻而易举逼停子弹,网络上便如同投入炸弹的水面,轰然炸开。 在这一瞬之后,视频评论瞬间突破了十万,并以狂飙之速上涨。 怎么可能? 这意味着什么?意味着季作山的精神力已经精细到可以操控磁场了!! 这意味着什么? 奇迹,希望,还有未来! 在一片沸腾间,唯有罗茜还能稳坐,自言自语:“什么时候精神力进化到3S级了,也不告诉我。真不够朋友。” 现在,“不够朋友”的季作山手掌如同研磨着什么东西一样轻轻搓弄着。 在众人惊诧的目光下,那颗子弹慢慢地被分解成颗粒,又再度聚拢。 正常人这时候已经吓愣了。前些日子被季作山击败的,以及在背后嚼过他舌头根的人更是不住擦拭着冷汗。 很多人都在想,倘若他们是展雁潮,现在怕是已经战意全无,瘫软在地。 然而展雁潮竟然在枪械刚刚蓄满能量后,精确计算时间,补射了一枪,在光弹甫一悬停下来,便改枪用鞭,鞭走如龙,朝季作山侧面抽来。 有人在笑话姓展的不知死活,而有人却暗暗钦佩起他死战的勇气来。 季作山温吞道:“时机挑选不对……二十六。” 说话间,光鞭触到了季作山以精神力凝成的盾面之上,碎成数段。 但展雁潮居然飞身而起,以动力器将自己推射到半空间,抓住一片破碎的光鞭碎片,凝化成匕首,单手如转笔一般将光刃对准下方,往季作山肩上扎去!! 这是毫无花巧的攻击,是真正搏命的姿态。 季作山后撤半步,立时撤去了精神力屏障,两颗光弹化为簌簌的光粉,散落于地,再难找寻。 在动手前,他淡淡点出了展雁潮的问题:“不要轻易在我面前浮空。” 他慢条斯理地计算着和展雁潮的过招次数。 一百,五百,七百。 在报到第七百零九时,双臂双手武器系统截然报废的展雁潮仍想要站起,却被季作山一记横踢撂翻在地,左肩动力系统顿时失去运转功能。 还差一下,就是七百一十。 在仰面倒下时,展雁潮身体全部的弱点尽数暴·露在了季作山面前。 他甚至有心思露出一个淡淡的笑容。 爽。够本了。 ……小季,这回换我做你的人牲。 然而,他想象中的击打和痛楚并未传来。 他的训练机被季作山的精神力从关节处寸寸震裂,精确到每一个最细小的零件,但包裹在机甲内部的躯体却是毫发无损。 展雁潮还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茫茫然坐起身来,便见无数块机甲碎片自他身上脱落而下。 围观群众们:“……”沃日,手动出舱。 展雁潮直愣愣看着来到他身边的人。 “你是星球未来的士兵。”季作山温和道,“我不会毁掉一个优秀的士兵的。” 不是因为旧情,不是因为仍有幻想,只是因为他在战斗时是一个值得尊敬的人。 说完,他头也不回,大踏步离去。 望着他的背影,展雁潮痛得浑身发抖。 那么耀眼,那么好的一个人,他为什么当初会给弄丢了。 为什么现在只留给他一个背影…… 而池小池的显示屏上,展雁潮的悔意值一路高飙,上涨到了72。 “等!等一下——” 展雁潮挣扎着站起,捂着仍隐隐闷痛的胸口,喊道:“小季你怎么办?你转换成Alpha的能量不够……” 季作山站住脚步,回过半张脸来,唇角微微勾起一个笑来:“不用从你们身上拿,我自己就可以转换。” 正文 第83章 听说我是战神(二十) 经过本校、外校和全球各区域的层层遴选、战绩仍稳稳排名第一的季作山,积攒的能量竟还不够转化为Alpha。 但经过多番测量, 官方不可思议地宣布, 季作山向Alpha转化成功。 不论那些来自各方的艳羡、崇拜和表白, 季作山也是第一次如此清晰地体会到进化的滋味。 不得不说, 比退化舒服很多,也快捷很多。 池小池身为季作山身体的现任户主,当然对各项变化有着更直观的认知。 在军队拨给的新别墅洗澡时, 池小池低头检查了一下:“呀,又变大了。” 季作山有点羞赧:“池先生,别看。” 池小池:“都是男人,怕什么。没去过澡堂子啊。” 季作山:“……”说得也对哦。 池小池蹲进了浴池, 被热水一激,体内贮藏的信息素就淡淡地飘了出来。 池小池感叹:“哇,红酒浴。” 相比之下, 季作山是真心实意地失望了:“怎么还是这个味道。” 说是一样,到底还是不一样了。 原先他红酒和橘子的淡香信息素变成了红酒与薄荷的味道, 就像高级红酒里浸了薄荷味道的精致冰球, 闻了先是清凉,再是陶醉。 季作山嗫嚅道:“六老师, 不是说好是牡蛎味儿的吗。” 061:“……我没跟你说好这个啊。” 池小池义正言辞地替自家孩子主持公道:“六老师, 你看你,看把人孩子委屈的。” 061的嗓音一时间柔和得不像话:“对不起。” 季作山:“……”不能这样差别待遇的。 洗完澡后, 他裹上浴袍, 走出浴室, 几个弟妹都在乖乖地各行其是:三妹在书房里画机甲构造图,四妹检查着五弟的作业,时常指出他的数据有哪里错了,五弟探着脑袋边看边点头,小弟抱着一只苹果削皮,并切开放在盘子里,一,二,三,四,五,扎了五根牙签上去。 池小池靠在墙上,身体沐浴在暖黄的廊灯下,歪头看着几个弟妹,神态是很认真的温柔。 061心念微动,却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心里反复只重复着他的名字,池小池,池小池。 舌尖微卷,念起来有点可爱的名字,和他本人的气质不大相符。 061不由得问:“小池,你为什么叫小池?” 池小池转身往厨房走去,准备给弟妹张罗一桌饭菜,闻言张口就接:“哦,罗密欧,你为什么是罗密欧。” 061抿嘴笑:“不跟你演戏呢,我是说真的。” 池小池说:“我爸妈给起的啊,问他们去。” “你的经纪人没有叫你改名吗。”毕竟池小池这个名字在日常生活里挺可爱,在娱乐圈听起来却有点闹着玩的意思。 池小池麻利地系上围裙,取了一头蒜,坐在小凳子上剥:“我有艺名,叫July。池小池这个名字确实有人提过意见,说不好听,让我改。” 061等着他的答案。 池小池把一瓣白白胖胖的蒜丢进瓷碗里,低头道:“我改名了,他要是投胎转世,该认不出我了。” 061默然了。 ……又是娄影。 怎么娄影总是阴魂不散? 季作山最终选择加入了作战任务最多的西路军,展雁翎所在的部队。 在没有任何战功的前提下,季作山被授予少将军衔,担任某军副军长,享有驾驶单人宇宙机甲的权限。 而展雁潮在消沉一段时间后,也实现了自己向Alpha的转化。 他听了季作山的话。 因为只有这样,他才能继续名正言顺地留在季作山身边。 展雁翎熬不过自己智障弟弟的软磨硬泡,只好不顾父亲反对,将弟弟拉入西路军,安排他做了季作山的副官。 见面仪式安排在一个小型会议室里。 新换上军装的展雁潮不住抚摸着新军装的扣子,觉得自己这一身着实不赖,唯独不大满意的是身上这股若有似无的奶香味儿。他恨不得拿各种各样的香料盖住,结果反倒弄得一身甜香,像是洒了一身的旺仔牛奶。 不久之后,在约定的会面时间,季作山推开门,准时进入。 看到展雁潮,他站住了脚步。 一名干事热情介绍道:“季将军,您看,这是您的新副官,展雁潮。” 而展雁潮傻了,直勾勾看着季作山。 相比于他的细微变化,季作山整个人都脱胎换骨了。 短短休整的数月时间,他长高了许多,身高直逼一米九,周身弥散着红酒与薄荷的混合香,腰窄,腿长,腰臀线堪称完美,一流的男性身材包裹在深黑的制式军服内,袖扣闪亮,手套雪白,再往下走便是修长得没边的劲瘦长腿,最后以一双高帮黑漆哑光军靴作为收尾,往那里一站,就是一个大写的勾人心弦。 他凝眉注视了展雁潮片刻,旋即转身便走,临走时还不忘将门带上。 他拂袖而去得太过温和,以至于那干事愣神片刻,还笑哈哈地打了个圆场:“将军这是太惊喜了,打算重进一次门吧。” 然而他口中的将军一去不回。 他不敢置信地跑到门口,拉开门左右看看,才确定季将军当真已经走得人影都不见了。 与展雁潮同行的展雁翎看着弟弟灰败的脸,无奈摇头:“人家不接收。你先从少校副团职干起吧。” 池小池本来也没想把展雁潮留在身边日日夜夜地膈应人。 就算他不在季作山身边,他的悔意值仍在稳步增长。看来离开这个世界也是指日可待的事情了。 在换参谋后不久,军方上层得到讯息,虫族蠢蠢欲动,似乎在谋划着一场进攻。 部队进入战备状态,随时待命。 很快,卫星侦测到第一批虫族已经从虫星出发。 ……这正是展雁潮上次从军时领取的任务,也是把季作山带入死地的任务。 季作山本人听到消息时,也只愣了几秒,便说开始准备吧。 池小池把布鲁带进了机舱,把它作为自己的第一候选战甲。 看到布鲁时,池小池的新副官印少飞差点乐出声来:“将军,这是一台训练机?” 池小池看了一眼布鲁,又看了一眼他:“它看上去难道像专用机?” 印少飞诧异道:“……不是,您就用这个啊?” 池小池说:“多看看,看习惯就好。” 印少飞:“……”行吧。 他是第一次带兵,自然不会由他负责指挥,军方看重的是他的单人战斗力,因此他此次的任务是带着三架飞艇,领航保护战线右翼。 登上机甲前,池小池去到了演兵场,一一清点自己要带的兵士,挨个数土豆似的点过去:“一号,二号,……七号,……二百八十四号,……” 数到第三百零一名时,一个看样子比他大一两岁的年轻士兵抗议道:“长官,我们是有名字的。不要叫我们的编号,我们是战士。” 他拉过自己胸前的名牌,把名字亮给池小池看。 他不无自豪道:“机甲上也刻着我们的名字。我不希望将军用编号称呼我们。” 池小池已经走到三百零二的跟前,闻言道:“你知道姓名牌在战争中是干什么用的?” 三百零一一愣。 池小池道:“认尸用的。” 三百零一:“……” 池小池:“尤其是在你烧焦了的时候,胳膊腿混成一堆不知道是谁了的时候。” 三百零一说坚持道:“这也是我们的光荣。” “光荣?”池小池抬起眼皮,反问,“你说谁光荣?死人不配谈光荣,死了,那说明你没本事、运气差。活人才配谈光荣。再说,你们都会被我带回来,我为什么要费劲记你们的名字?” 说罢,他不理那发呆的三百零一,拍了拍三百零二的胸膛。 他三言两语,便将半个演兵场里的人鼓舞得热血沸腾。 三百零二立正站好:“将军,我是三百零二!” 接下来,无需池小池下令,三百零三,三百零四,就这么一路报数了下去,声若洪钟,抑扬顿挫。 一共五百名军士严阵以待。 由季作山出战的第一场,人类一方赢得毫无悬念。 由季作山守戍的右翼,坚若磐石,甚至逼得虫族不得不从中路和左翼调兵前来支援。 最后,虫族溃退,在最近的一处星球落脚,等待奥援。 而季作山带走了五百人,就妥妥帖帖地带回了五百人,无一人落下。 大战之后,必是放松,每个从生死关头回来的人都需要一场毫无节制的狂欢来抵抗心中的恐惧,或是大吃,或是大醉。 在另一批留守的士兵顶上阵线、严阵以待时,从前线下来的士兵们点起了篝火,喝酒烤肉,唱歌跳舞,一些伤得不算太重的伤兵都带着伤来到了狂欢现场,有个腿被虫族刺伤的年轻军官弹着尤克里里,唱着温柔缱绻的情歌,目光里是狂热战争后的余烬。 副官印少飞来到军帐里,邀请季将军去唱歌。 池小池本来跃跃欲试,但看到手头写了一半的报告,还是忍下冲动,说:“你们玩,我就不去了。我手头还有报告要写。一会儿写完了,我去转转就是。” 闻言,061替那些受伤的士兵们大大松了一口气。 临走前,印少飞笑嘻嘻道:“上面很满意您的初战表现,还特意为您准备了一个特殊的惊喜。” 池小池并不对军方的奖赏抱有太多的兴趣,他更想去外面瞧瞧热闹。 等到按照季作山的口述写了几行,发现季作山也有点心不在焉,池小池忍不住乐了。 ……只有在这个时候,季作山才展现出了一个孩子的少年心性。 他把笔记本电脑放下,披上军装,迈步朝外走去。 季作山有点惊喜:“池先生?” 池小池撩开幕帘:“走走走,带你看热闹去。” 谁想,刚走到狂欢现场的边缘,季作山突然说:“池先生,等等。” 池小池依言站住:“怎么?” 季作山说:“……七点钟方向。” 池小池转去,看到了一丛篝火,也看到了几个熟人。 他微微眯起眼睛,季作山变为Alpha后经过进化加强的身体机能,让他轻而易举地看清了那些人的脸。 ……是那些曾在小粮仓里侮辱过季作山的人。 相比于那时他们的疯狂与野蛮,现在的他们是那么正常,一人正拿着照片向同伴介绍着自己的父母,另一人正拿着一根燃烧的薪柴引吭高歌,唱得还挺好听。 池小池看着他们,眼里倒映着火的光。 再开口时,季作山的声音里多了些意兴阑珊:“池先生,我们回去吧。” 池小池问:“不想搞他们?” 季作山也没有轻易提原谅,只平和道:“我再观察观察。可以搞就搞,如果一直表现出色,就没这个必要了。” 这个回答,让池小池略略点点头。 看来,就算他现在离开,季作山一个人也已经能独当一面。 这样想着,他转身离开,却不觉身后悄悄跟来了一道鬼鬼祟祟的身影。 回到军帐中,池小池刚刚坐定,准备把报告完成,视线偶然一瞥,汗毛就竖了起来。 ……角落里多了一个穿着低阶军装的士兵,一言不发地站着,帽檐压得极低,单看露出来的一小截皮肤,倒是相当雪白动人。 池小池面上不显,心底却狠狠骂了一声,去他妈个大西瓜。 骂过的同时,他站起身来,语气不善道:“你是谁?” 来人却比池小池更害怕,瑟瑟地抬起头来,露出一双楚楚可怜的眼睛。 直到这时,池小池才察觉眼前人的身份:“……你是Omega??” 不仅是一个Omega,而且他身上的信息素味道,恰恰和季作山身上的红酒薄荷味一模一样,因此池小池刚进来时才未能发觉。 他马上想到了那个所谓“军方的惊喜”,忍不住大骂一声,一脚踹翻了桌子。 那Omega忍不住发起抖来。 大概是受到了惊吓,他露出的细嫩脖颈竟飞速变红了,数秒后,帐篷内Omega的信息素味道顿时浓烈了数倍有余! 池小池只觉身体燥热难耐,心浮气躁,迈步朝外冲去,却和一人撞了个正着。 他腰软无力,更是难忍周身酥麻,只一味伏在来人奶香味的肩膀上喘息。 展雁潮被这迎面扑来的Omega信息素激得一个踉跄,高声怒骂:“谁他妈把发·情期的Omega带进来了?!” 使用过抑制剂、一直守在帐篷外的印少飞听到内里动静不对,跟着尾随池小池来的展雁潮冲入帐篷,也被这扑面而来的信息素味道呛得头晕眼花。 ……我操怎么回事?怎么突然发·情了?! 展雁潮控制着已经有蓬勃之势的下方,直推搡季作山:“小季,快走,快离开这儿!!” 池小池一把推开展雁潮,抖着手指着印少飞的脸:“抑制剂!给他用上抑制剂,马上用上,再临时关进监狱里,关一个晚上,任何人不得靠近!” 说罢,他又打开了展雁潮试图来搀扶的手,跌跌撞撞奔出帐篷,在众人诧异的观视下,奔至机甲的停放坪,打开自己的机甲舱门,把自己关了进去。 他们都厌恶这种身体不受控制的感觉,不管是季作山还是池小池。 几乎在进入安全地带的瞬间,季作山便喘息着把自己的意识一掌砍晕了过去,只剩下池小池跌跌撞撞地扶着柔软的操作椅,精疲力竭地把自己扔了上去。 浸染了Omega信息素的身体宛若火灼,池小池发誓自己这辈子都没见识过这么给力的春·药。 池小池蜷缩在椅子上,从鼻子中呼出滚烫的气流,头发也被濡湿,忍不住伸手去解胸前的纽扣,试图缓解灼烧感。 外套,衬衫,外裤,层层褪下,池小池把这具身体暴·露在清冷的空气中,如同拆开了一个礼物。 然而热度没有丝毫缓解,仿佛无孔不入地渗入了他每寸皮肤。 在061眼里,他看到的是本体的池小池,皮肤粉红,像是一件薄胎的瓷器,被冷冻过后又遇上热气,从而使得表面浮起一层诱人的水雾。 渐渐地,池小池的神志不再清楚,他忘了自己是来舱中拿抑制剂的,只倒在椅子里难耐辗转,磋磨着双腿,喉咙里低低发着响。 061立即化出本体,取出舱内藏匿的抑制剂,给他喷在手帕上,送他吸入。 然而Alpha的抑制剂,大多只能起到防患于未然的功效,而Omega的信息素,作用于身体,也作用于精神。抑制剂使用过后,季作山的身体不再发热得那么厉害,但池小池仍是难忍燥热,不住翻动,直逼他把软软的奶音都挤了出来。 061无奈,携带喷了抑制剂的手帕,将自己解化成一团能量,潜入了池小池的精神世界之中。 那小仓鼠模样的精神能量蜷作一团,抖索得严重,看得061一阵阵心疼。 他让那精神能量演化成了人形,是池小池的形貌,池小池的声音。他低低喃语着:“……娄哥,六老师,我难受……” 061突感下腹微紧,甚至不敢多看池小池的脸。 ……难道这种症状还会传染的吗? 他别开脸,轻声哄道:“很快就好了,我给你带了药……” 他把那团泛着淡金色的、轻若无骨的身体扶起,谁想精神能量本就太过敏感,更兼他现如今敏感到根本碰不得,只是稍摸了下肩膀,池小池便发出一声闷闷的低吟,撩得人半边身子都麻了下去。 061语气也跟着慌乱了起来,不知是对池小池说,还是对自己说:“马上好,马上……” 但是,他什么安慰的话都说不出来了。 一双火热的唇找上了他的唇畔,衔住了那点清凉后,便小狗似的不肯再送口。 正像他说的那样,毫无经验,只是小狗似的舔咬。 061只呆愣片刻,就不知是从哪里来的冲动,紧紧锁住了怀中人,将人按倒,双肘直抵在他耳侧,低喘数下,开始在脑中自动下载关于接吻的技巧。 他引导着池小池结束了那有点孩子气的吮吸,唇瓣与唇瓣一下下温柔地贴着,似有若无的轻吻,遍布了他的唇珠、唇角,宛如蜻蜓点水,浅尝辄止,碰一下便收回,却惹得池小池愈发躁动地扭起了身体。 061撸着池小池的额发,他不晓得自己中了什么邪,只顾着温声安抚:“慢慢来,不急。” 正文 第84章 听说我是战神(二十一) 说罢, 061用额头轻轻抵着池小池的头发,试图用体温安抚他, 唇畔若即若离地触着他的上唇, 温热的鼻息感刺激得身下人微微战栗。 061和池小池, 就仿佛是钥匙和锁。 钥匙像是个小偷, 浅啄着锁孔, 缠绵圈弄, 细细摩擦,记清了锁孔的每一处细纹,手指则细心地托起锁身,轻轻按摩,惹得那锁先是颤抖,又是抑制不住地轻笑,那锁眼也似乎放松了, 放松了唇门, 灼热的气流自内呼出, 隐约的一点锁舌露出, 钥匙便顺利探入, 小心地拨弄锁舌,仿佛在品尝柔软甘美的果冻。 但侵入只是瞬间, 很快钥匙便退了出来, 略有不安, 不知该不该冒昧打开那扇心门。 无数技巧流入061的脑中, 他如往常一样汲取, 学习,但落在实践上,却总觉得差些什么, 061头脑空白,此时脑中唯一成章的想法,是怕自己压疼了池小池。 于是他把池小池抱起,放在自己膝上,池小池药效未过,又轻哼着去找那双能叫他舒适的双唇。 061再将唇压下,吻住他的唇角,却已经不知道自己的手摆在哪里了,只推摇篮似的晃动着池小池的身体,像在哄他入睡。 池小池发出“嗯嗯”的低哼,双腿酥软,眼睛都被亲得睁不开,只伸臂揽住他的腰,用力环紧。 在亲到他眉尾的淡淡小痣时,池小池颤抖了起来,眼前闪过一道道白光。 ……精神体毕竟是太敏感了些。 他被信息素干扰得陷入混乱状态的身体终于放松了下来。 他闭着眼睛,眼角有一道干了的泪痕蜿蜒流入发中,眼睫上沾了些水雾,更显得睫毛极长。 而现在那睫毛翕动了起来,看样子随时会睁开。 061豁然一惊,从幻梦中醒来,轻声唤:“小池?小池?” 池小池的精神却翻了个身,径直昏睡了过去。 他这样泄了元气,也难怪疲倦。 061这才有心思去回味刚才那一切,浑身灼灼地发起烧来,感觉如飘上云端,只有抱着池小池,才不至于消失无踪。 ……池小池仿佛就是他的人间。 这一夜,他想了很多,想自己和池小池相处的点滴,也想那个让他渴望回到现世的、茫茫然不知身在何方的人,想池小池的必将离开,以及那个已分离十几年、不知还在不在原地等候的人。 想到天亮,他都没有想到答案。 第二天一早,池小池醒来,看到扔了一地的衣裳,态度平淡道:“六老师,昨天我迷迷糊糊的,不过也有点感觉。……是你亲我吧。” 061:“嗯。” 思来想去,061决定还是要听一听池小池的意见。 池小池抚摸着耳廓,点评道:“吻技不错。以前操练过不少回吧。” 061倒想听听关于吻技之外的评价。 很快,他想要的评价就来了。 池小池:“这回算我勾引你,行吧?咱们以后继续做朋友,你还是我六老师,我还是你的宝宝。” 这段话槽点太过密集,061一时不知怎么去吐。 061想,这难道就是传说中的提臀无情。 池小池又换了个姿势,去撸自己的另一只耳朵:“你看,我有要等的人,你也有要等的人。一个发·情后的吻而已,我以前又不是没亲过。” 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池小池觉得061的声音乍然冷了下来:“……嗯,我知道。” 061想,他当然知道,在《72小时惊情》72分13秒的时候,还有《纸婚》26分02秒和69分59秒的时候,都有吻戏。 《72小时惊情》是池小池拍的第二部电影,那时候的他刚过18岁不久,对手也是个颇负盛名的童星,刚刚19岁,两人倒是男貌女貌,被传了好长一段时间绯闻。 061再问:“这又能证明什么?” 池小池笑嘻嘻道:“证明我经验很丰富啊。” 061:“……” 既然池小池这样说,061索性也用玩笑的口吻来应对了:“感觉怎么样,还不错?” 池小池说:“不怎么样,亲完我就吐了。” 061:“……” “我说我不是故意的。她不信。”池小池说,“参加电影节走红毯时,她不肯挽着我,只愿意挽着导演,我只能挽着孙老,后来就有人跟哥伦布发现新大陆似的,狗撵腚一样传我和孙老关系匪薄。” 061:“……” 明明是吵架的氛围,061却憋不住想笑。 池小池站起身来,把散落的衣服捡起,一样样穿回身上,趁着季作山把自己打晕此时还未苏醒,他觉得自己有必要把事情跟061说清楚。 “六老师,这事儿发生了就是发生了,不过没必要把它当个事儿。你那么聪明,应该明白我的意思。” 他把裤子穿上,又开始穿衬衫。 “坦白讲啊,六老师,我呢,觉得你的确有点像娄哥。”池小池把镶着宝玑的军装纽扣一个个送回扣眼,又对着镜子将翻领整理好,“但我知道,随便把人做替身不是正常人能干出来的事儿,这对你不公平,对娄哥也不公平。” 061语气略有古怪:“对他有什么不公平的。” “你怎么会知道娄哥心里想什么?”池小池将皮带扣好,勾勒出一把瘦腰,又去拿领带,同时反问,“你是娄哥吗?” 061马上否认:“我不是。” 池小池说:“这不就结了。” 061却愣住了。 ……他记得这种感觉。 这种被强制堵嘴的感觉,在池小池问他是不是冬飞鸿时出现过。 几乎不等他有任何反应,权限就迫使他做出了相应的回答。 但他分明就是冬飞鸿…… 061心中灵犀一动,立即搜索记忆,倒回了与主神协议的那一天,主神所说的话。 “……我会将一个保密程序植入你的身体。一旦植入,你就没有权限说出你的真实身份。” “真实身份”吗…… 061喉结微滚,想到了一种颇为荒唐的可能。 他对池小池说:“你再问我一遍。” 池小池正在研究自己应该打个什么领结:“问什么?” 061难掩心头翻涌的情绪,语气略急:“你刚才问的问题,再问我一遍。” 061的口吻紧张得很,也感染到了池小池。他想了想,试探着再问:“‘你是娄哥吗’?” 061的保密即时启动,否认道:“我不是。” 池小池:“……” 061:“……” 池小池想,哇,连六老师都学会耍人了。 至于061因为情绪起伏剧烈,在短短几瞬间掉线重连再掉线,池小池完全是一无所知。 061忍不住微微发起抖来。 娄影死的时候,是十二年前。 ——自己正是在十几年前来到系统世界的。 池小池有条狗,平常他管它叫狗肉,生气时他管它叫火锅。 ——自己的记忆碎片之一,就是去喂一条小黄狗,他管狗叫埋埋。 娄影死前有着无数的牵挂,其中之一便是池小池。 ——自己总记得,有一个人在等自己回去。 保密系统的设置,朋友们听到“池小池”这个名字时的暧昧笑容和欲言又止…… 明明是第一次去023那里下载池小池的电影,他却能拿出已经下载好的资源,还一脸恨铁不成钢地说,有个脑残粉,下了池小池的所有电影,推荐给所有人看…… 脑残粉…… 对了,小池说过,两年半前,有一个号称是他粉丝的人自称娄影,约他出来见面,却放了他的鸽子。 而如果他没记错的话,他正好是两年半前,因为工作违规,受到了格式化的惩罚。 061低喘了两声,强行捺住一腔翻涌的渴望,开口道:“小池,你听我说,我有可能是……” 然而,接下来他想说的话,穷尽全力都无法说出。 池小池把领带系好:“你是什么?” 他等了很久,却都没等到061的下文,便取了外套披在肩上,去卫生间洗漱。 单人机甲内部空间足够大,几乎等同于一个小公寓,各样设施一应俱全,池小池正往自己脸上泼水,便听到许久不言声的061突然地笑了。 那是一种叫人神魂一酥如沐春风的笑法,池小池不得不承认,哪怕听了无数遍,这声音他还是有点受不住。 池小池撑住洗脸台:“笑什么?” 061看着镜中湿淋淋的池小池:“耳朵红得很厉害。” 池小池轻咳一声:“刚才自己摸的。” 061:“都过去多久了,现在还是红的。” 池小池把脸埋进拧干的毛巾里:“我气色好。” 061又温和地笑了,想,还是昨天亲起来时的气色更好看。 天知道他刚才花了多大力气,才压住立刻返回主神空间查阅自己过往资料的冲动。 结合现状,倘若他真的是娄影,主神怕是从一进来就盯上了小池和自己,尽管不知道它最终的目的,但061清楚,现在最首要的是不要打草惊蛇,以免让主神察觉到什么,再对小池下手。 就像他昨晚才说过的,慢慢来,不急。 正文 第85章 听说我是战神(二十二) 穿戴整齐后, 池小池去军牢里看望了那个发·情的Omega。 他正裹着一床棉被睡得香甜,昨夜满脸的惊惧惶恐已被安详取代,只是他侧身露出的后颈上有一片青紫, 格外醒目。 池小池问印少飞:“这伤是怎么搞的?” 印少飞汗颜,将目光转向镇守在监牢入口的展雁潮。 展雁潮拄着一把由红木钢丝装饰的少校佩剑,坐在钢牢唯一的出入口, 监牢的一大串钥匙套在剑柄上, 而他的脑袋靠在栏杆上, 一坠一坠地打瞌睡。 印少飞:“要是没有展副团,人没法全须全尾地送到这儿来……” 昨夜的一通混乱,印少飞简直是不敢细想。 那些Alpha士兵都陷入了绝顶的疯狂, 幸亏有展雁潮一路开道, 结果那Omega看到一群涌上来的Alpha, 吓得鬼叫鬼叫的, 在自己怀里又踢又打,展雁潮回身一个手刀把人劈翻, 世界才算安宁。 “那要你还有什么用?”池小池看了他一眼, “你和电饭煲相比, 除了都会喘气外, 还有什么不一样的?” 电饭煲:“……” 池小池再问:“谁把那个Omega带进我帐篷的?” 电饭煲现在连喘气都不敢了。 池小池从他的沉默里读出了答案:“正好,就近去领三十军法。” 他转身向外走去,懊恼自己马屁拍在马蹄子上的印少飞忙不迭跟上。 而他离去的脚步声终于惊醒了展雁潮。 看到季作山的背影, 展雁潮豁然跳起, 却一头撞上了脑袋正上方的铜锁, 疼得他直转圈,嘶嘶吸了两口气,才抓着钥匙跳起身来,叮呤咣啷地往门口赶去。 池小池听到了钥匙的响动,转回头来,恰好和展雁潮撞了个对脸。 展雁潮这才发现自己这熬了一夜的尊容,在穿戴整齐的季将军面前着实显得有点狼狈,但展二少毕竟是展二少,他不会忘记自己追出来的初衷。 “我没动他。”展雁潮替自己澄清,“我有……那个的洁癖。” 池小池只静静看着他。 展雁潮说:“我认准一个人,就是那个人。” 为了掩饰尴尬,也为了避免听到拒绝的回答,展雁潮没头没脑地继续道:“Omega真的脆弱得跟豆腐似的。……幸亏你没有变成这样。” 他看着已比他高出半头有余的季作山,甜蜜又痛苦地嘀咕:“你这样,就,就挺好的。” 说话间,展雁潮的悔意值又涨了两点。 不是因为别的,是真的认识到了他过往那些错误与荒唐。 但眼前的少年已经不是小季了,他看展雁潮的眼神,是季将军看展副团的眼神,只略略赞许地一点头,便选择了离去。 展雁潮心痛如绞,但也只能握着一串钥匙,静静地目送着季作山离去。 他想到了很久之前。 大概是自己十三四岁的时候,有一次,因为某个已经被他彻底遗忘的原因,小季挨了自己十来鞭子。 当时天气闷湿,季作山伤口感染,发了高烧,在床上躺了三天三夜。自己守在他床边,怕他就此离开自己,一边难过一边悄悄发誓以后再也不打他了。 季作山醒来后,疲累得没力气同他说话。 他挤进了季作山的被子,抱着他,也不说话。 季作山小声说:“热。” 他抱他抱得更紧了。 季作山鞭伤向来好得快,身上也不疼了,索性任他抱着。 季作山说:“少爷,我的探亲假快到了。这么病病歪歪的,我怎么回去见弟妹呢。” 展雁潮就是不肯认错:“你不惹我生气,我怎么会打你。” 季作山无奈地叹了一口气。 展雁潮趴在他怀里,抬头看他,漆黑的双眸宛如两点星子:“你会生我的气吗?” 季作山想了想,客观道:“我还没生过气呢。” 展雁潮不依不饶:“生气一个给我看看。” 季作山哭笑不得:“我不会生气的。……应该只会失望吧。” 展雁潮分不清这两者的区别:“这不是一个意思吗?” 季作山好脾气地解说:“生气,也许还有可能和好;失望的话,我不会生气,也不会发怒,只会离开,再也不回来了。” 展雁潮嘴巴一鼓,跳起来忿忿道:“你敢!” 季作山没说自己敢,也没说自己不敢,只看着他,嘴角微微勾起。 明明是和他同龄的孩子,季作山的眼神却有着异常的温和与包容。 ……展雁潮现在明白了他那个眼神的含义。 但展雁潮终究是把当初那个小季弄丢了。 在池小池走出十数步后,061看着悔意值的蓝条,提醒他:“小池,满了。” 池小池很平静地嗯了一声。 061说:“你不打算对展雁潮做些别的?” 池小池说:“选择是人自己做的。我不是没留给杨白华和娄思凡机会。”如果一个人愿意悬崖勒马,池小池没必要脚发痒非把人踹下悬崖不可。 季作山有些摸不着头脑:“‘满了’……是什么意思?” 池小池示意061把一直运转着的中级时间压缩卡停下:“意思是,这具身体随时是属于你一个人的了。” 季作山却沉默了。 池小池便由得他沉默去。但他和061都知道,这个年纪的孩子,终究是受不了离别。 果然,在沉默到午饭时分时,季作山发功了。 他说:“明天罗茜要来。” 池小池替他补充:“是新任军部武器所研究员罗茜小姐。” 季作山:“嗯。她穿女式军装裙很漂亮。” 几天前,她用信息器发了自己穿军装的照片来,身旁还站着同为武器所成员的汪小青,两朵花并蒂开在一处,让人看着着实眼热。 池小池:“别看她穿裙子,掏出来比我都大。” 季作山脸红:“池先生,不要这么说女孩子。” 池小池说:“我说的是比我大,比你肯定还差点。” 季作山:“……” 池小池优雅地将香煎小牛肉用刀叉割下一块来,放入口中。 季作山再接再厉:“池先生,见过她再走吧。” 池小池说:“用不着吧。她是你的朋友。” 季作山不肯放弃:“也是你的。” 池小池也没一直拒绝下去,说了声好。 在第二天的公休日,罗茜和汪小青如约而至。 她的头发长长了一点,齐耳短发更显得她面容姣好。她拉着汪小青参观了季作山的新单人机,又跑到布鲁跟前,握住它的手:“布鲁,你好啊。” 布鲁回握,绅士道:“罗茜小姐,你好。” 一旁,在身体内的季作山又开了口:“池先生,罗茜很好,对吧。” 池小池点头,同时想道,季作山不会是对罗茜有意思吧。 季作山:“她下个公休日还会来,你那个时候再走吧。” 池小池没说话。 片刻后,他发出一声低笑:“你这么说,我还以为你对我有意思呢。” 季作山与池小池相处这么久,知道池小池这声笑意味着什么。 “池先生,你们别走。”他几乎是慌乱道,“我,我可以接受两个人用一具身体的。你们不走了,行吗。” 最难的时光,是他们陪着自己度过的,季作山不想终结这段契约关系了,他想延续下去,永远。 但池小池态度很是坚定:“我得回去我原来的世界。” 季作山也知道自己是强人所难了。 他失落地垂下眼睫,说:“对不起。池先生,一定有人在你的世界里等你回去。” 池小池答:“没有啊。” 季作山:“那……” 池小池说:“但我还是要回去。” 在季作山垂头丧气之余,061却无声地一笑,像是想起了什么高兴的事儿。 夜半时分,被迫被两个姑娘拖出去军事服务区逛街的季作山早早睡了过去,怎么叫也叫不醒。 确认他已经睡着,061问池小池:“怎么不告诉他,如果你不脱离这个世界,就会被要求强制自杀脱离?” 在上次回到主神空间,得知有宿主被逼自杀的情况后,061便立即把这一情况通报给了池小池。 池小池忙着清点他的仓库库存,闻言反问:“他为什么要知道这些?” 061一愣。 池小池说:“他只要知道,自己做了个漫长的噩梦,做了个不错的交易后,梦醒了。从今天起的很久以后,他会是这个星球的英雄,是战神。” 至于他池小池,不过是那梦中的一员过客罢了。 说完后,他起身披上军装,说:“走吧。” 刚走出军帐,一瘸一拐的印少飞便迎了上来:“季将军,您这是要去哪里?” 池小池说:“去看星星。” 印少飞跟了几步,就听池小池道:“跟着我做什么?小心虫族潜入。” 印少飞笑:“咱们的军事卫星24小时运转着呢。” 池小池问:“卫星能监控到的对象毕竟有限。如果是土行虫入侵呢?” 印少飞:“季将军,您忘了?土行虫是E级类虫,只擅长挖洞,没什么攻击力,能穿越气层活着降落到地面都不大可能,哪怕一个普通的Beta市民也能徒手击杀……” 池小池耐心听完了他的话,再问道:“如果是小批的土行虫用身体包裹着铁甲虫,干扰卫星判断,直接对大后方实施入侵呢?” 上辈子,星球的严密防护便是在一时松懈中遭到了突破。 而季作山就是这么死的。 这样的推想叫印少飞冷汗直冒:“……季将军?” 池小池摆一摆手:“写一份报告,交给军部,申请把警戒土行虫的计划纳入战时警备方案。” 印少飞答了一声是,马上走开了。 池小池则踏上了观星台,盘腿坐好。 在他眼前,一片星辰交相辉映,有的仅在几光年外,但有的光芒是从亿万年的星辰上跨越千山万水而来的,在池小池看到它的时候,它的母星甚至可能已经不复存在,悄无声息地湮没在了宇宙的一隅。 池小池问:“六老师,你送我的那颗星星在哪里?” 061说:“东南方。” 在池小池于漫长的星河里寻找那颗砂砾似的星时,却有一双钢铁胳膊自后圈住了他:“主人。” 看看手腕上的定位器,池小池不难想象它是怎么找到自己的。 布鲁是池小池开过的第一台机甲,曾与它感官相通,此刻偎依在它的怀里,池小池竟有了一丝别样的留恋情绪。 他觉得这样太怪异了,索性问了它一个已经知道答案的问题:“你怎么找过来的?” 布鲁伸手,温柔握住了池小池佩戴着定位器的手腕,将手腕抬起,用手指指向了池小池的心口。 它轻声说:“我听着主人的心跳,一路找来的。” 池小池:“……”这他妈还是机甲啊。 布鲁圈住他,继续道:“不管主人在宇宙的哪一个角落,只要你的心还在跳,我都能找到你。” 池小池莫名觉得这话说得叫他耳朵发热。 他仰倒在它的怀中,对它道:“……以后也要陪小季一起看星星啊。” 布鲁似乎是听不懂,歪了歪头:“主人?” 池小池闭上眼睛前,将那最后一眼的星空美景收入眼底。 别的地方已经看不到这么好的星光了,真可惜。 他对061说:“走吧。” 061动手,将池小池的意识抽离,确认精神能量已不存于这具身体里后,他也准备一道离去,谁想偏在这时,他听到了季作山的声音:“六老师,池先生走了?” 他声音很清醒,看来已醒了很久,或是从来没睡。 061嗯了一声:“我也要走了。抱歉,临走前没能打上一声招呼。” 季作山温和地笑笑,眼睛仍是闭着,像是不愿睁开眼,去面对只有一个人醒来的清晨。 他说:“六老师,我的精神力能解析一定程度的数据,我知道布鲁是你。” 061笑而不语。 他也能感受到季作山的精神能量对布鲁的试探。看来,不止是池小池一个人在怀疑布鲁太过智能了。 季作山也没就此事继续追问下去:“以后还能再见吗。” 061说:“也许能。” 季作山这才释然了一些:“请把这段影像给池先生。好吗。” 下一瞬,061便感知到自己的数据库里增加了一段视频资料。 他问:“这是什么?” “池先生是很好的人。”季作山说,“这是……我送给他的礼物。” 061回到那雪白的矩形空间里时,许久等他不来的池小池已经开始在玩他的卡牌游戏了。 061现在看到池小池就掩不住一腔的温柔:“我回家了。” 池小池嗯哼一声:“欢迎回家。” 061说:“小季知道你走了。” 池小池点按屏幕的手微微一顿:“嗯。……然后呢。” 061把季作山的礼物平行投放到了池小池眼前的显示屏上。 那是原恒星爆炸抛出的碎片,影像来自一处星座分子云,在黑暗的宇宙空间中,灼热的无生命的星体无声地绽裂开来,风华漫天,华彩流连。 “他为你放了一个宇宙烟花。”061对沉默的池小池说,“他说,谢谢你。” 正文 第86章 听说我是战神(完) 展雁潮做了一个梦。 在梦里的他是一个透明的第三人。 他看到了一个和自己一模一样的少年挥着鞭子,抽得季作山蜷作一团。 季作山四肢纤弱得很, 竟是一个标准的Omega体态。他动作熟练地保护着自己的头, 把其他部位都留给了鞭锋,像是认了这该死的命。 展雁潮目瞪口呆。 他来不及想为什么小季会变成Omega, 他只晓得打Omega不是人能干出来的事儿。 他去拉那个混蛋的手,去扇他的耳光。 然而他一掌挥去, 只扬了个空。 场景改换,和自己一模一样的人已经恢复了常态,他拥着季作山,把脸舒舒服服地埋进他怀里,而季作山已经疲倦得睡了过去, 鸦羽似的睫毛微颤,像是置身在一个糟糕无比的梦境之中。 展雁潮一半妒忌, 一半愤怒,如煎熬在半冰半沸腾的水里,气急得浑身发抖。 他怎么能这么对小季? 场景再转。 看到那人死拖着小季、逼他跟自己上战场时,展雁潮快疯了,他拖住梦中小季的手, 喊着别去,别听这个王八蛋的。 他见过在前线发·情的Omega, 在信息素爆炸开来时, Alpha们的表现就如同闻到生肉的饿狼。 不要跟他去啊, 太危险了—— 季作山你听见没有?!—— 他的呼喊被季作山置若罔闻, 他满眼无奈地望着眼前那个撒泼打滚的小少爷, 沉吟半晌,点了点头。 展雁潮眼睁睁看着那小少爷拥着季作山的肩膀、信誓旦旦地说“我会保护你的”,也眼睁睁地看着季作山在那逼仄的小粮仓里,被数个Alpha逼得走投无路。 他试图把那些露出獠牙的狼赶出粮仓,他挥舞着双手,甚至拔出了自己随身的枪。 但作为一个界外之人,他的拳头,他的枪,统统拦不住已经疯狂了的野兽们。Alpha们对他视若无睹,纷纷从他透明的躯体上穿过,将他们沾满枪泥和机油的手伸向季作山。 ……季作山在撕心裂肺的喊“雁潮”,他在喊他的名字。 展雁潮带着哭腔喊:“小季,我在,我在,你别怕。” 但他连握住他的手、叫他安心都做不到。 他流着眼泪醒来。 入目的都是刺目的雪白,让他稍稍迷了眼,眼泪反倒流得更凶了。 展雁翎正坐在他床边看报纸,听到床上的动静便从报纸后露出脸来,看到弟弟无声无息哭得喘不上气的模样,顿时“卧槽”了一声,跑去找了护士医生。 隔着老远,展雁潮都听得见自己那一向优雅理智的哥哥的叫声:“请来一下!我弟弟醒了!” 展雁潮咳嗽两声,费力地伸手够来床头上的呼唤器,按了下去。 好在展雁翎失态也只是一时,在医生护士鱼贯来检查过一番、确认他已经脱离生命危险时,他便又恢复成了得体从容的展雁翎。 他没穿军装,只穿着一身家居服,显然已在这儿衣不解带地照顾了许久。 他坐回床边,拿雪白的手帕擦擦他仍微湿的眼角:“疼成这样?” 展雁潮这才迟钝地回想起自己昏睡的原因。 在季作山安排的示弱战术之下,虫族倾尽全军之力,铺天盖地来袭星球。 展雁潮是正面应敌的部队,数度身陷虫海,桀桀的虫鸣不绝于耳。 展雁潮的机甲几乎被虫翅撕成碎片,然而在他失去意识后的十几分钟里,他的身体竟然还在战斗。 展雁翎一巴掌推上他的脑袋:“差点没救回来。你知不知道,爸听到消息,差点杀了我。” 展雁潮问:“他呢。” 展雁翎当然知道他在问谁。 季作山的示弱战术的最终目的,便是要让虫族深信不疑,这座人类星球已是外强中干,已可以一举拿下,在虫族大军倾巢出动时,季作山便领兵去抄虫族的大后方了。 展雁翎神情有点古怪:“别管他,吃药。” 展雁潮豁然坐起,连扯着伤口也不管了。 他直勾勾盯着哥哥:“他怎么了?” “他好得很!”展雁翎把弟弟按回床上,恨铁不成钢道,“他把他的直系部队一个不落地带了回来!还杀了虫族的女皇!” 展雁潮舒了一口气:“没事啊,没事就好。” 躺平数秒钟后,他猛然睁大了眼睛:“……他杀了什么?!” 展雁翎把手中的报纸拍到了展雁潮脸上:“连续十八天了,他都是各个媒体网站的头版人物,人家快要把他的一生写成传奇小说了。” 展雁潮抓着报纸边缘,看着上面的季作山,兴奋得肩膀发颤。 照片里,季作山提着女皇巨大的头颅从舱内走出,满身战损,却英俊得熠熠生光。 一战封神,大概便是如此。 从今以后的史书里,都会留下季作山的姓名,英雄,战神,想象得到、想象不到的溢美之词,都会雪片似的向他涌来。 展雁潮把报纸贴在脸上,吸了一肺的油墨清香。 纸媒在当下已经衰落,而在这种情况下,季作山还能占据头版,意味着什么不言而喻。 哥哥为自己准备的这张报纸,却让展雁潮想到了多少年前喜欢收集报纸的那个小季。 他问他收集这些破烂干什么,小季有点不好意思,说,以前他跟弟妹流浪时,报纸用来保暖特别管用。 当时的展雁潮出门就扛了三个报亭的报纸回来,摞在季作山面前,得意洋洋地拍了拍,说,看见没有,跟着本少爷,保你不挨饿受冻,想要多少报纸都管够。 殊不知,他错过了一个人,也错过了一整段人生。 现在,只有这淡淡的油墨香味,还能让他回忆起当初抱着报纸哼着小曲往家赶的感觉。 展雁潮想哭,又想笑。 这当口,展雁翎的通讯器响了,他接了起来,刚说了两句话,便按住话筒,对展雁潮道:“军部来电,慰问展团长的伤势。” 展雁潮把脸埋在报纸里,闷闷道:“告诉他们我很好,不方便接听电话。” 展雁翎一字一顿道:“是季将军亲自来电慰问。” 展雁潮一骨碌从床上爬起来,抢过电话,便扯过被子,闷了进去,心脏砰砰乱跳。 电话那边是季作山淡淡的声音:“展团长,伤势怎么样了。” 展雁潮绞着被子角:“我很好。” 季作山说:“我看了你的战斗录像,你率领部队有效阻滞了虫族大军的前进,军部正在考虑授予你团集体一等功,把你从团长拔擢至副师。” 展雁潮想象着电话那边季作山冷冷淡淡的表情,脸红得发烫:“谢谢。” 季作山说:“过两天我会和军部徐参谋和白将军一起去医院探望你。现在我正在陪罗茜和小青逛街,回见。” 展雁潮:“等等——” 他的心脏几乎停跳,而季作山也没有挂掉通讯器:“嗯?” 展雁潮很慎重很慎重地说:“你来的时候,能不能给我带上我最喜欢吃的水果?” 季作山坦荡答道:“当然,毕竟是去探病的。” 挂掉通讯器后,季作山对一边累得直吐舌头的汪系舟说:“走吧?” 谁能想到,现在人人称颂、引得无数少女疯狂的英雄,只戴着一副墨镜,穿着一身黑白格毛衣配牛仔裤,站在一家孕装店外。 里面是罗茜和汪小青,前者取了一件豹纹的,在汪小青身上比划,被汪小青一巴掌打了下去。 胳膊上挂满购物袋的汪系舟小声道:“季大哥,我真佩服你。我最怕跟我姐出来逛街了。真不知道她们哪里来的那么大劲。” 季作山说:“你可是舅舅,就当是陪侄子了。” 一提到小侄子,汪系舟眼睛就亮汪汪的,然而一低头就泄了气:“季大哥,罗茜姐总给我姐买衣服,哪里有我小侄子的东西呀。” 季作山言简意赅:“我不是买了吗。” 他将手里提着的一堆男女婴儿装、奶粉和尿布往上举了举,一点没有帝国战神的架子。 他说:“我小的时候经常帮我父母照顾孩子,心里有数。” 汪系舟难掩崇拜:“季大哥,以后我和君云的孩子就交给你了。” 季作山笑。 秦君云平民出身,是汪系舟的副连长,汪系舟是连长,但却天天被秦君云以下犯上,逮着捏脸蛋,两个人都乐此不疲,汪系舟每天都用最好的香皂洗脸,给他提供最好的捏脸体验。 汪系舟曾大言不惭道,他这是宠未来的媳妇。 但季作山看过秦君云的战斗录像,怎么看都觉得汪系舟这是主动送货上门,还在自己脖子上打了个端端正正的蝴蝶结。 不过季作山也叫不醒自我感觉良好的汪系舟,索性由他去。 汪系舟趴在栏杆上百无聊赖地歪头看季作山:“季大哥,虫星的第三轮扫荡已经结束了,之后你打算干什么呀。” 季作山抬头,看向罗茜的背影。 既然外患已然消失,那么,星球延绵多年的军备传统,便已经失去了其必要性。 现在,社会中为平权发声的人已越来越多,季作山打算在舆论再发酵一段时间后,向军部提出申请,将每年举办、强制每个适龄少年参与的机甲比赛改为非强制。 他们本来已是天生的Beta,如果想一直做Beta,那完全没有关系。 如果想做Alpha,自然是可以的,但是享有的优渥社会资源会减少相当一部分。 至于Omega,肯定也会有一部分人想要做,但政府需对Omega的数量会进行限流和管控,建立Omega保护条约,将Omega的身份限定在贵族领域。 接下来,裁军之类的事务也会持续推行,必然会触动一部分守旧派的蛋糕。 这会是一个极漫长的过程。 但季作山会把这项事业用自己帝国战神的身份推行下去。 季作山没有对汪系舟说太多,只是对自己要做的事情进行了最简单的概括:“……我想让人们多一些选择。” 罗茜与汪小青挑好了衣裳,付款出店。 罗茜手里提着满满的购物袋,笑道:“好了,从第二个月到第十个月的衣裳全买齐了。” 汪小青掐了一把她的腰。 罗茜亲了一口她的脸。 汪系舟捂眼:“哎呀。” 季作山正微笑着,突然从斜刺里杀出一个人来,奔着汪小青就扑了过来。 季作山一个瞬步,沉默地拦护在汪小青身前,侧身道:“别怕。” ……有季作山在,汪小青哪里会怕。 他哪怕随便抄起一罐奶粉对着那人扔过去,都能打出榴弹炮的效果。 但那人好像并不是想袭击谁,在离季作山还差几步时,他就狼狈地滑跪在地,膝行几步,抱住了季作山的大腿:“救救我呀,救救我呀。” 来人看体质是一个毫无战斗力的成年Beta,这在季作山看来有些不可思议——没有战斗力的Beta,早该在淘汰赛中变成Omega了才对。 他蓬头垢面,头发间有肉眼可见的虮子流窜,身上更有浓重的陈腐垃圾的味道,极有可能是坐着垃圾车混进这里的。 罗茜掩住汪小青的鼻子,扶她退后。 季作山蹲下身:“慢慢说。” 那人的精神状态显然不大好,浑浊的眼珠骨碌碌乱转,擒住他的双臂,浑身乱颤:“求求你,救我回去,带我回主神空间!我不要留在这里!他都不认得我了,我他妈还为什么要回这里来——我要回家,求你带我回家哈哈哈哈——” 汪小青皱眉:“是疯子吗?” 她想不到季作山竟然会对一个闯入军事服务区的流浪汉有这样的耐心,甚至屈下身去,神情郑重地询问:“你是从主神空间里来的?你……认识池小池吗?” 一双脏污的手攥住了他的前襟,他已经听不进任何话了,尖锐的指甲神经质抓挠着他的毛衣:“带我走啊,我要回我自己的世界……” 保安闻声而来,对季作山致歉后,便扯住他的双手,想把他拖下去。 那人疯狂地手舞足蹈起来:“主神,那个王八蛋主神,我要杀了他!!杀了他!!” 季作山思忖片刻:“等等。” 保安中已有人认出了他是谁,倒吸一口冷气,手都兴奋得发起颤来。 季作山对那两名保安轻嘘了一声,又转望向那眼神狂乱的人,心中隐有猜想:“把他带走,先清洁一下,下手不要太狠。我走时会带他离开。” …… 而在池小池刚刚完结第四个世界的任务时,他的信息便实时递送到了“须臾之间”内。 宿主代号:1198号 宿主姓名:池小池 世界难度等级评定:A级 世界完成度:100 宿主状态评定:各项机能良好稳定,可以随时传送。 所得熵值总额:98(低于平均值4190) 那鲜红的98恶心得主神脑褶都开始紧缩。 他声音沉得叫人头皮发麻:“到底发生了什么?” 自从看到061变成了机甲,主神便再没有关注这个世界的进度,毕竟他还有很多别的世界的情况要处理。 AI沉默了一会儿:“抱歉,我这段时间也有很多的事情在忙。” 主神乍然暴怒:“我不是叫你看好061?” AI:“您又生气了吗。” 主神:“……” “我已经为他准备了下一个世界。”主神安静了一会儿,情绪总算是平复了不少,“把089叫来。轮到他述职了。” “须臾之间”内,089把自己最近登记的摇号情况一一报上,确定所有数据无误后,他关掉了手上的显示屏,一双桃花眼没心没肺地弯出了个极美的弧度:“老大,还有什么事情吗。” 主神问:“你还有多少次就能完成任务了?” 089拿笔在手掌上列了个相减公式算了算:“两千多次吧。” 主神说:“工作情况怎么样?” 089诚恳道:“就是工作时间不让吃零食,挺烦的,还有023他不给我下片儿,他对我有意见,区别对待,老大你得管管这种本位思想,多提倡人人为我我为人人……” 他拉拉杂杂地抱怨了大概一刻钟。 主神:“……”感到头大。 他闭了嘴,然后又用清澈的眼神望着主神,似乎渴望唠更多的嗑。 主神:“……好了,你可以出去了。” 089失望地:“老大,你不跟我谈谈心啦。” 主神:“……”并不想和话唠浪费时间。 得不到老板关怀的089悻悻地出去了。 主神问:“木马系统植入了?” AI答:“是的。” 主神想到他嘴碎的程度,竟是忍不住有点心悸:“……下次还是远程植入吧。” 每次他想要影响宿主的任务进程时,都会在089脑中安装一个干扰性质的木马。 而在成功干扰过后,木马病毒便会“自杀”,销毁罪证,一劳永逸。 主神冷笑。 ……多亏089是一个难得的白痴。 089走出“须臾之间”不久后,恰好碰上了迎面走来的061。 他凑上去,热泪盈眶道:“哦哟,死鬼,你怎么这么久都不回来看一眼的呀。” 061看上去心情不坏:“宝贝儿,别生气,我心里只有你。” 089啪地一下拍了一下061的手背:“臭不要脸啦。” 然后他捂着脸,发出一阵难以言喻的银铃似的娇笑,登登登跑到了023的办公室,拉开门进去了。 023的声音很快自半掩的门扉内传来:“保安,保安,我这里进了个神经病,你们管不管?” 061看着089的背影,微微笑了起来,准备往档案室去,想查查自己过往执行任务的记录。 然而,刚走出几步,他便觉出哪里有些异样。 061抬起被089刚才拍过的手背,发现上面被染上了油墨。 除了一串意义不明的减法公式外,还有一行倒写的字:“下个世界小心。” 061皱眉,看着还有几步之遥的档案室,思忖片刻,还是走到了与档案室一墙之隔的小商店。 在他走入商店时,档案室的手拧门把手的锁芯位置出现了一只沉默的独眼。 它转向061所在的商店位置,微微眯了起来,似乎在打量他的来意。 很快,061从商店提着塑料袋走出,袋中是089最喜欢的瓜子和023最喜欢的威化饼。 而那只眼睛旋即闭拢,恢复了门锁的模样。 061把东西送到023的办公室,两个人正在掐架,没空搭理他,他便笑笑,折返回了池小池体内。 池小池在休假期间又选择回了筒子楼,好像除了那里,他就没有特别想去看一看的地方了。 一人一系统靠着手机交流,并展望了一下下个世界会有什么幺蛾子。 061想到了089在自己手背上留下的墨迹,总有点不祥的预感。 待休假结束,他携池小池完成传输之后,看清眼前的场景,他还有点疑惑。 因为一切看上去特别正常。 池小池睁开眼时,四周的陈设叫他有点诧异。 他自言自语道:“化妆间?” 这里完全是现代剧组的化妆间,有两排化妆镜,分别靠墙,相对而置,有许多衣服架子乱糟糟堆着。 他脸上的妆上了一半,眼妆格外浓,像是疲惫至极的模样。 池小池看着镜中这张脸,认真点评:“肾虚,有时是在过度疲劳之后。” 061却没有接他的戏。 按照池小池与061之前商量的内容,他曾以为这里会是什么古代世界,毕竟按照061曾经的说法,世界越靠后,就会越偏离原来的世界线。 他正想起身看看,便听到一个女声自门口传来:“纯阳……啊呀,你怎么还没化完妆?!导演都催啦。” 一个女人出现在化妆间门口。 池小池就近看向镜中。 ……女人是个长相艳丽的女人,化妆无懈可击,但脖子以下却是空空如也。 她的头颅如同一只气球一样飘在空中,对池小池微笑。 说完后,气球幽幽飘走了。 确认她走后,池小池一口气差点没倒上来,说话的声音像是一只被掐了脖子的尖叫鸡:“……六老师,那是什么?!” 一个与061截然不同的机械的冰冷声音自他脑中响起:“宋纯阳,第八次任务开始。请及时抵达片场,开始你的任务。” ……池小池这才发现,从进入这个世界开始,061便再没开口说过一句话。 正文 第87章 因果循环,报应不爽(一) 池小池摇摇晃晃站起身来, 从一堆乱七八糟的衣服底下翻出了一罐崂山, 拉了易拉罐环,咕咚咚灌了下去。 机械音凉凉道:“不怕有毒?” 池小池苦涩道:“一毒解千愁。” 机械音:“……”智障。 好在061虽然没了声音, 世界线信息还是尽数传导入了池小池脑中。 如刚才的女人头所言,原主宋纯阳是个爱笑的小神棍。 他的主业是学生, 副业则是跟着祖母一起, 给各家新宅看风水。 祖母是个鹤发鸡皮、气质冷雅的老人,在业界颇有声望, 在外人眼中更是神秘至极。她在家乡一家香火极盛的寺庙边有一座草庐, 坐庐听看, 断判乾坤,但凡有福主前来,报上生辰八字,以及自己要算什么, 她便刷刷刷提笔在纸上写下他们要的答案,一一解说。 宋纯阳的父亲不志于此,用祖母的话说, 自家儿子没这方面的天赋, 断不清因果, 分不清爻位, 不入行也是好事。 宋纯阳的父亲认为母亲是个老神婆,深以这个母亲为耻。 但宋纯阳却不这样认为。 他从小就能看到一些奇怪的东西, 小时候不懂事, 经常被奇形怪状的东西吓得哇哇大哭。 他不明白为什么隔壁的大哥哥背上会背着一个手腕流血的姐姐, 他也不明白为什么明明他看到祖母的挚友林奶奶陪老伴去他们定情的落日桥上遛弯,所有人却都说林奶奶死了很多年。 宋纯阳的祖母倒是很怜惜这个爱哭鼻子的孙子,常摸着他的额头说,爱惜你的眼睛,这是上天给你的宝物,让你能比旁人更早明白什么是因果。 宋纯阳的瞳仁是异色的,一边儿琥珀色,一边儿湖蓝色,怎么看怎么像是基因突变的产物。 好在宋纯阳实在会长,除了这双眼睛,他集合了父母所有的优点,还进行了非常精细的个人优化,口鼻眉眼生得好看得要命,从小就是白嫩嫩的糯米团子,上学时一直是年级吉祥物一般的存在。 他最漂亮的就是一双眼睛,亮汪汪的,瞳仁大得恰到好处,又有一种特殊的质感,像是做工精致的宝石。 他嘴花人皮,讨喜得很,经常会被突然出现的鬼魂吓得滋儿哇乱叫,但不多时就又试探着和他们聊天,一来二去,倒是交了一票鬼友。 他经常自言自语地埋怨:“我这名字就起来做个心理安慰用的。” 说归说,宋纯阳仍会帮一些怨气不是很深重、长得也不是很让他肝颤的鬼魂实现心愿,偶尔也会在月考时拜托相熟的几个小鬼魂帮自己偷看一下前桌学霸的选择题答案。 他很信因果,所以他不会用自己的能力做太超过的事情。 不过宋纯阳总是很愿意皮一下。 附近的城市有人请法,让祖母去家中看看风水时,宋纯阳担心祖母一人去不方便,只要他没课的时候,都会跟着。 祖母的眼睛也与正常人不大一样,她应该是能看到人与物身上的“气”,所以她只需在屋中里里外外转上一圈,就能三言两语地指出风水的弊端以及改风水的办法。 然而感官难以相通,宋纯阳不能理解那是一种怎样的感觉。 祖母负责指出问题,他则负责把改运的物品放到祖母指定的位置。 他年纪还小,本来户主不会相信他的,但他一双眼睛颜色相异,看着着实玄得很。 每当户主露出敬畏表情的时候,宋纯阳总会装成小瞎子。 毕竟他一双玻璃似的眼睛,只要静静的不动,看上去就和瞎子没两样。 他能轻松绕过一切阻碍,准确地按照祖母要求的角度把改运之物放下,又折回祖母身后,这总会让户主更觉玄妙,毕恭毕敬地把祖孙二人送走。 一走到安全范围内,宋纯阳就会忍不住哈哈大笑。 祖母从不拆穿他的小伎俩,温柔地看着他,无奈道:“你呀。” 在他上大学那年,66岁的祖母去世了。 临终前,祖母对一直陪在他身边垂泪的宋纯阳说:“孩子,因果是最值得相信的。” 高考过后,他上了一所护理学院,隔壁是全国著名的医科大学,护理学院小得像医科大学的厕所,但宋纯阳却经常去医科大学玩。 小gay佬宋纯阳表示,进医科大学感觉像回家一样,在医科大学里的感觉比家里感觉好多了,里面个个都是帅哥,说话又好听,超喜欢里面的哦。 他在学生私人办的灵异社团里遇见了学长袁本善,自此一见倾心。 袁本善比他高两届,年级第一,风流倜傥,各方面都极为出色。 他曾一度以为袁本善就是他的因果。 他对袁本善深情款款道:“袁啊,我遇见你,就是因果。” 听了他的话,袁本善戳戳他的鼻尖:“因为高考数学考了七十分?” 宋纯阳骄傲道:“哪里,七十二呢。” 袁本善:“四舍五入七十分。” 宋纯阳:“胡说八道,四舍五入一百分。” 袁本善拿他没办法,只好抱着他举高高:“好好好,听你的,我的小神棍。” 袁本善是知道宋纯阳的阴阳眼的,但他从来不相信。他之所以加入灵异社团,只是很喜欢灵异故事那种新鲜的猎奇感,从不真正相信鬼魂的存在。 宋纯阳委屈道:“你前面就有一个过路的。” 袁本善笑,对着前面的空气礼貌鞠躬:“你好呀。” 那路过的学生打扮的鬼魂被吓得一哆嗦,马上回礼:“学长好。” 宋纯阳就咯咯地笑,笑得袁本善一点脾气都没有。 宋纯阳读大二那年,袁本善便开始忙碌起来了,宋纯阳每天都会跨过千米的距离,打包饭菜,给隔壁学校的男票送温暖。 ……偶尔还会奉送肉体。 “千米送菊花。”宋纯阳靠在袁本善怀里,苦着一张俊秀可爱的脸,“礼轻情意重。” 袁本善都服了宋纯阳这张嘴了,捏捏他的鼻子:“你呀。” 宋纯阳趴在袁本善怀里,笑嘻嘻地撒娇:“老袁你得疼我。” 袁本善轻轻去掐他的腰:“疼不疼,疼不疼?” 两个人滚在一起,嬉闹成一团。 他们一直很甜蜜,但是某一天,发生了一件有点奇怪的事情。 冬至时,袁本善去一间老式图书馆借资料,宋纯阳就没有去找他,一个人在宿舍里买了饺子粉,兴致勃勃用有限的工具给袁本善做饺子。 在宋纯阳踌躇要去超市里买个小擀面杖还是拿2B铅笔凑合凑合时,袁本善打了个电话来。 电话那边,袁本善问了个没头没脑的问题:“纯阳,你是真的有阴阳眼吗?” 宋纯阳乖乖道:“啊?是啊。” 袁本善也解释了他为什么会问这个问题:“我在这里翻老资料,发现有很多关于阴阳眼的记载。” 宋纯阳心里甜滋滋的:“你不是去学习的吗。” 袁本善说:“看到和你有关的资料,总要翻一翻。” 这事儿揭过就算,宋纯阳弄出了一大锅饺子,等他回来了,颠颠儿地去给袁本善送去,连他的好朋友以及宿管阿姨都送了一份。 宋纯阳人好看,嘴更甜,一口一个阿姨,比太太静心口服液都管用,哄得人家宿管阿姨直把新纳的新鞋垫往他手里塞。 相比之下,大概是惦记着什么事情,袁本善反应淡淡的,不过倒是把饺子都吃了,还问了许多关于宋纯阳的家事。 宋纯阳当然知无不言,还特意提了许多关于祖母的事情。 大概半个月后,袁本善要忙的事情大概是告一段落了,他约了宋纯阳晚上八点出去看电影。 宋纯阳穿了自己新买的白羽绒服,还戴了个雪白的绒线帽,两朵茸茸的小球垂下来,衬得他眉眼极漂亮,唇红齿白的。 他到了约定的奶茶店门口,但袁本善迟迟未到,他便自然走进店去,给袁本善买了一杯柠檬柚子茶,自己要了一杯奶茶,吸着珍珠喝, 这家店已经濒临倒闭,没想到宋纯阳进去时,发现里面客人特别多,很多人用诡异的眼神锁准了宋纯阳,一言不发。 宋纯阳有点莫名其妙,但他确认这些人不是鬼后,就自顾自安坐下来,等袁本善来。 有一个姑娘路过他时,手一歪,故意把滚烫的奶茶泼在了他的身上。 被淋了半身奶茶的宋纯阳猛然站起:“卧槽!” 不等他开口,那姑娘就凶神恶煞道:“把我奶茶碰掉了!你赔!” 宋纯阳被烫得像只小海狸鼠直蹦跶,脖子上都被烧红了一片,他一边龇牙咧嘴地脱衣服,一边急急问那姑娘:“没烫着吧?!没烫着吧?” 姑娘呆呆看着他,刚才的凶神恶煞竟已经消弭无形。 就在这一愣神的功夫,浓重的雾气翻卷滚涌,将奶茶店包围了起来。 刚才为他做奶茶的小妹走出柜台,摘下围裙。 从刚才起,她便是眼圈通红,宋纯阳以为她是失恋了,然而,她接下来的话却叫宋纯阳更加迷糊:“……来不及了。” 话音刚落,宋纯阳豁然变色。 他有灵感,因此他能清晰感觉到,奶茶店外陡然而生的白雾里,有着无数行走的怪异之物。 刚才那些眼神麻木的人,慢慢聚拢到了奶茶台边。 唯独理会了宋纯阳的,是那个把奶茶泼在他身上、并试图将他赶出店的姑娘。 她为他讲解了一下,他究竟遇见了什么。 简而言之,他闯入了一个靠吸取恐惧能量为食的主系统。 主系统会在规定时间内,随时会开启异度空间的门扉,将一定批次的人拉入平行时空之中,在这个空间之中,会发生极度恐怖的事情,而参与者必须要在规定时间内抵达现实空间,等待被传送,并在异度空间里度过一段时间。 时间一到,饱食一顿的系统就会放他们出去。 宋纯阳是知道鬼神存在的,因此他快速接受了这一情况,努力控制着打磕的牙齿:“如果在异度空间里死去……” 那姑娘轻声说:“那么在现实之中,你的存在也会被抹消。不会有人再记得你是谁。” 宋纯阳眼中含了泪。 姑娘安慰他道:“我是第三次执行任务。只要完成十次,就能结束这单方面的契约了。这些内容,本来该是由你的系统告知你,但是我想了想,还是提前告诉你比较好。” “系统?” “负责给出任务、记录任务次数、告知任务所剩时间,随着存活时间的增加给出活命的关键信息……我们这里经常会有误闯事件发生,新人第一次的任务,只是试练,如果能成功存活至最后,那么就会有个人系统自动与你绑定。” 宋纯阳泪汪汪地扫视四周。 刚才宋纯阳误闯这里并坐下时,没有人愿意提醒宋纯阳,一是因为他们已试过了许多遍实话实说,没有人相信过他们,二是几乎所有人都在恶劣地想,能拉进来一个是一个。 宋纯阳的声音轻得几乎让人听不清:“这次任务……是什么?” 那女孩答道:“捉迷藏。” 正文 第88章 因果循环,报应不爽(二) 所谓“捉迷藏”, 是要求所有任务者在七点半时进到雾中去,在不离开这片名为“正新街”街区的前提下,躲避形态各异的怪物。 参加此次“捉迷藏”游戏的,加上半路闯入的宋纯阳, 共计十一人。 有个男人对那姑娘的热心肠嗤之以鼻, 凉飕飕道:“小关,跟他说那么多干嘛。” 经过简单的自我介绍, 宋纯阳得知, “小关”本名关巧巧。 她大概是为了没能帮宋纯阳逃过一劫而感到歉疚,说:“既然遇见了,就是缘分。” 宋纯阳感动又委屈地吸了吸鼻子:“对不起, 我有男朋友了。” 关巧巧:“……”喔那还真是不巧喔。 此刻的宋纯阳脑子里就是一锅稀粥,对关巧巧的解释一头雾水,等到众人纷纷站起,踏入浓雾包覆的街区,宋纯阳也随大流跟着大部队走了出去。 他的一举一动都像极了那种恐怖片里恨不得在脑门上贴上“向我开炮”的炮灰, 也怪不得谁都不看好他。 进入平行时空的街道已经失去了寻常的繁华, 白雾浓稠至极, 轻轻吸上一口, 肺部便传来轻微的不适感。 刚才还灯火通明的街道已陷入死寂,仅剩的活人们站在奶茶店门口,呵着冰冷的白气, 仓皇地环顾四周。 路灯尚残余几盏, 却并不能在此时起到叫人安心的作用。投出的昏黄灯光被雾气稀释数倍, 看起来像是藏在墙缝里偷窥的独眼。 在最后一人踏出奶茶店后,店内的灯自动熄灭。 万籁俱寂间,浓雾深处传来了声声倒数。 “一——藏好了吗?二——藏好了吗?三……” 声音来自四面八方,来自不同声带,不同性别,娇弱的、浑厚的、清脆的、嘶哑的、悲愤的、欢喜的……所有声音在浓雾中混响在一处,仿佛无处不在。 甚至有人觉出,其中一个声音是从自己的脚边传来的。 他急匆匆跳开了。 按照关巧巧透露,在倒数一百下后,鬼魂便会拥有自由活动的实体和权利。 同样据关巧巧说,任务开始前期,鬼怪会有一定的限制,活动规律也是有迹可循,越接近时限,鬼怪的自由度也会越加解放。 而他们要在这条街道里,与鬼玩上一个小时的捉迷藏。 没人愿意带这个一脸衰相的新人,各自结伴离去,到最后,留在宋纯阳身边的只有关巧巧。 关巧巧看他还在抹眼睛,颇为无奈:“走吧。哭要是有用的话,我们……” 宋纯阳擦去了眼睫上的水雾,也摘掉了眼中的美瞳。 在黑夜中,宋纯阳被泪水洗过的眼睛格外澄澈,如同质地上好的宝石,在路灯惨淡的光芒下仍能辨清那不寻常的色泽。 关巧巧惊讶:“你的眼睛……” 宋纯阳带着鼻音:“不许说男人戴美瞳娘了吧唧的。” 关巧巧:“……好,我不说。” 宋纯阳站在原地,环顾四周。 那魔音灌耳的3D立体声报数已经成功干扰了所有人的听觉,但宋纯阳并未踌躇,选准一个方向,便拉起关巧巧的手径直跑了过去。 宋纯阳说:“这边数量少一些。” 关巧巧:“你怎么知道……” 宋纯阳回过头去,看向关巧巧。 不需要多解释,他那双瞳色异常的眼睛就已经很有说服力了。 他能看到那些东西在哪里。这无疑给了二人极大的帮助。 宋纯阳找了一间里外都干净的商铺,确保了前后门的通路,便拉着关巧巧躲在了柜台后。 报数完毕的瞬间,一声男人的惨叫便从距离二人不远处的一家玉器店内传出。 ……听声音,恰巧就是刚才在奶茶店里叫关巧巧不要多管闲事的男人。 怕是这人运气太差,自以为找了个辟邪的地方猫着,结果一扭脸,身旁就蹲着了个报数的。 宋纯阳从柜边冒了个脑袋出去,看到了一个四肢与头颅各被扭曲了一百八十度的女孩,咯咯娇笑着,拱桥似的倒立着四肢着地,向那惨叫不断的男人追去。 宋纯阳:“……”瞎了狗眼。 不多时,恐怖的撕咬和吞噬声从不远处传来,男人嘶吼惨叫,指甲疯狂抓挠着地面,在静谧的街道间清晰可闻。 他缩回柜台,捉住脸色同样惨白一片的关巧巧的手,安慰地握了握。 ……不论如何,他一定要回去。 袁本善还在等他看电影。 旁人看不到,但宋纯阳可以根据这片区域里他看到的鬼怪分布方位,分辨出它们大概是按照一处古代邪卦分布的。 跟着祖母,宋纯阳学了很多杂七杂八的古训道学,知道有一种修炼阵法,要用残障之人的骨头磨粉绘就。 两人躲在这里,实在是恐惧又无聊,关巧巧没话找话,拉过宋纯阳的手,在他手心写:“你刚才看到了什么?” 宋纯阳点头,写道:“瓶女。” 倘若刚才宋纯阳没有看错的话,追逐着那男人的少女,观其形貌,该是他看过的一本志怪古书中所记载的“瓶女”。 古代,人贩子偷了或买了小女孩来,会转手卖给一些杂耍人,他们为搏噱头,会准备一个约半人高的花瓶,选相貌好的、身材纤细的塞入其中,只露出一张脸来,日日选精细的饮食喂着,并在花瓶下凿个小口,方便清理便溺。 有的女孩适应良好,便能在花谢花枯、客人失去观看打赏兴趣前过得滋滋润润,但有的女孩骨骼长大了,花瓶无法容纳,就只能勉强着折断手脚、畸形生长。 但有时这也无济于事。 一旦瓶子被畸形发育的骨骼挤裂了,那些被养得手脚俱废的姑娘就没了价值,成了累赘,只有被丢到荒郊野岭喂狗的份儿。 偏偏就有人相信邪法恶道,四处高价搜罗这种畸女,目的是抽出她们的骨头,助其登仙。 关巧巧也了解过一些古代逸闻,吞了口口水,一笔一划地问宋纯阳:“真的能升仙吗?” 宋纯阳回:“卵用没有。” 仙界又不负责回收垃圾。这大概是仙界被黑得最惨的一次。 这些悲惨的女孩,不过是一些达官显贵渴望一步登天的圆梦工具。 如果宋纯阳推想无误,正新街街区应该就是曾经画过这一邪术阵法的地方。 阵法是用骨灰按照八卦爻位一一画就,而所谓八卦符号,说白了,就是由一片片长短道道构成。 这些长短道道是由这些怨念极深的魂魄的骨灰画就,可知他们的活动地点也只能局限在这些直线范围之内,而所谓“捉迷藏”也很简单,只需绕行过这些区域即可。 宋纯阳把脑袋靠在柜台上,竭力逼迫自己冷静下来。 据关巧巧所说,随着时间的推移,主系统对鬼施加的限制会逐步放开。 这个“限制”,指的究竟是什么?无外乎是鬼魂的能力,以及活动范围。 宋纯阳身边的圈子单纯,从未接触过恶鬼,他生平接触的最恶的鬼,其修为最多也就能让人发个烧,然后蹲到人家床头气鼓鼓地磨牙。 关巧巧还说过,“主系统”不会设置必死之局,那么至少说明,这里的鬼魂不会听呼吸辩位,也不会千里眼、透视眼之类的变态技能,不然他们估计早就集体嗝屁着凉了。 玉器店男人的死从侧面反映了一件事:在一道骨灰划定的范围内,鬼魂的能力很强。 至少看那瓶女撵得人日日跑的架势,速度跟头母豹子也差不离了。 在这样的情况下,再放宽鬼魂能力,他们不如现在自杀,说不定还更干脆些。 宋纯阳继续抓耳挠腮。 这样一来,应该就是鬼魂活动范围会发生变化。按理说,阵法形态是不会改变的,那么,如果主系统想要增加难度,卦阵极有可能会从静止转为运动。 至于是顺、逆时针,或是平移,还需要多加观察。 ……之所以不一下子要了他们的命,该是那个所谓的“主系统”想要吸食更多的恐惧能量吧。 而所谓的“恐惧能量”又是什么呢? 宋纯阳正胡思乱想间,突然听到身后的玻璃门被什么东西顶开了。 关巧巧握住他的手陡然一紧。 二人双双屏息时,都听到了某种圆形硬物的滚动声。 那物体骨碌碌滚到了宋纯阳脚边,转了过来,竟是一颗小女孩的头颅。 她甜笑道:“抓到你啦。” 关巧巧几乎要尖叫出声,但宋纯阳立即捂住了她的嘴。 然而看似镇定的宋纯阳意识已经昏迷了好几秒,满脑子都是“草泥马,保龄球”、“扔装备就很过分了啊”的弹幕。 缓了半天,那颗脑袋一无所获,只好悻悻地滚开了。 宋纯阳抖着手,在同样发抖的关巧巧手心里写下:“只是一颗死人脑袋而已。” 这颗脑袋眼神呆滞,内里仅有一丝极微弱的鬼气,只足够她说出一句话来。 大概是那个饱餐了他们队友躯体的瓶女发现这里有点不对劲,把自己的脑袋摘下抛来,想要试探试探。 如果他们中了招,尖叫着慌不择路地冲出店外,大概就能在大街上和等待着的瓶女喜相逢了。 果不其然,下一秒,那滚到铁皮柜前的脑袋就又笑嘻嘻道:“抓到你啦。” 宋纯阳:“……”真·靠实力碰瓷。 又在店里问了几个能藏人的地方,眼看寻找无果,脑袋便又骨碌碌滚了出去。 正文 第89章 因果循环,报应不爽(三) 这是当晚他们碰到的最后一个危机。 正如宋纯阳所料, 半个小时后,卦阵开始按照逆时针方向转动。 随着难度的提示,关巧巧的系统同样给出了关键信息。 ……一本记载着古代卦象的书籍。 这本书可以被取出自由翻阅,因为心里有数, 宋纯阳很快便在其中找到了符合自己推想的邪卦。 而很快, 宋纯阳清晰地看到原本干干净净的商店后门位置出现了一只猴皮人,正在地上滚来滚去, 似乎是想将这一身用滚水浇肉后、粘到身上无法脱落的猴皮蹭掉。 宋纯阳在心里复习着那个邪阵的大致形状, 拉着关巧巧蹑手蹑脚地自前门离开。 阵法一转动,门口街道上的瓶女也转移了活动区域。 宋纯阳小心规避着阵法转动所及的区域,却不时听到有惨叫声远远近近地传来。 管好身边人和自己就已经需要耗费巨大的精力, 宋纯阳实在无暇他顾。 这一个小时,大概是他人生中最为漫长的一小时了。 等到听到宣布结束的机械提示音,浑身被汗水浸透的宋纯阳一晃神,又回到了那间灯火通明的奶茶店。 他身上还有关巧巧倒上去的奶茶,手边放着为袁本善准备的柠檬柚子茶。 一切都与他进去前的场景一模一样, 墙上的时钟仍指向七点半, 恰好是方才浓雾升起之时。 还有半个小时, 他和袁本善要看的电影就开场了。 刚才的噩梦仿佛只是一个幻境。但是, 刚才在任务世界里被瓶女追上的男人的身体,如同被橡皮擦擦过的碳素铅笔画,一点点自宋纯阳面前消失。 像这样消失的, 还有刚刚为宋纯阳做奶茶的小妹。 ……她也是任务者之一。 十一个人, 只活下来了五个。 毕竟, 如果没有宋纯阳的阴阳眼,想要勘破这个世界的运行规律,就必须得被鬼追逐,计算鬼魂活动的直线距离,等同于在玩命的边缘反复横跳。 就算有这个胆识,能看出鬼魂的运动轨迹是卦象排布的人也不会很多。 所以,除了关巧巧与宋纯阳外,这些人活着,只能说是靠运气。 活下来的三人恰好是同盟,对其他人的死亡,他们也只是静静坐了一会儿,露出兔死狐悲的表情,几分钟后便起身离去。 跟着宋纯阳顺利过关的关巧巧惊魂未定,对宋纯阳说:“你胆子好大。” 宋纯阳呆呆地直视着前方,没有说话。 就在这时,门口的铃铛叮铃响了一声,袁本善自外走入,未语先笑,可看到半身湿漉漉的宋纯阳,不禁一怔:“怎么了这是?” 宋纯阳一眼看到袁本善,小猫崽子似的扑进了他的怀里,哇的一声哭了起来。 关巧巧:“……”这还是刚才那个人吗。 宋纯阳在异世界里,全靠一颗想见袁本善的心死撑着,一见着心心念念的人,腿都软了。 没办法,袁本善只能宣布取消电影计划,把宋纯阳背出了奶茶店,说带他回去换衣服。 宋纯阳哆哆嗦嗦地委屈着说,袁儿,我差点就见不着你了。 袁本善笑:“不就是买个奶茶吗,怎么搞得水深火热的。” 宋纯阳原原本本把自己遇见的事情跟袁本善说了。 袁本善把宋纯阳带进了自己的宿舍,用两个字简单总结了宋纯阳刚才的一番哭诉:“别闹。” 宋纯阳正着急着,突然想起了什么,手忙脚乱把自己的衣服给扒了。 他说:“老袁,帮我看看我后背上是不是有东西?!” 袁本善目光一滞,抚过宋纯阳纤瘦的后背。 宋纯阳的脊椎上,自上而下,分布着九个深黑的刻印,形状各有不同,而最上面的一处刻印痕迹已经淡了下去,看形状像是一幅小号的八卦图。 袁本善动手摸摸那只行将消失的八卦图,发现痕迹随着他的轻抚淡了些,但抚摸靠下的刻印,却丝毫没有变色,反倒有一股黑色的雾气纠缠着攀援上了他的指尖。 袁本善脸色大变,飞快缩回手来:“这是什么东西?!” 宋纯阳哭丧着脸:“我都跟你说过了……” 袁本善的表情转为凝重。 他把吓得不轻的宋纯阳抱入被子中,吻了他那只水汪汪的碧蓝眼睛,说:“别怕。” 安慰过后,袁本善打算起身离开,宋纯阳哭唧唧地扯住他的手,软声哀求:“老袁你别走,我怕。” 袁本善摸摸他的眉毛:“现在让你去洗澡,你应该会更害怕吧。我去给你拧把毛巾,擦擦身体。你一身都是奶味儿。” 宋纯阳把脸埋在被子里,只露出一双宝石似的眼睛,像极了家养的小奶猫:“那你快点去哦。” 袁本善笑笑,转身离开,走入了洗手间,同时也无声无息地带走了自己的手机。 袁本善一走,宋纯阳裹紧了自己的小被子,想把关巧巧告知他的讯息再咀嚼分析一遍。 突然,他脑海里传来一个微冷的机械男音:“……嗯咳。” 宋纯阳豁然翻身坐起,一脑袋撞上了床板,疼得龇牙咧嘴:“你是谁?” 机械音:“……我是你的系统。” 宋纯阳一拍脑门:“我靠,忘了还有这件事。” 机械音:“……” 宋纯阳问:“你什么时候来的?” 机械音:“你哭得跟狗一样的时候。” 宋纯阳:“……”你们系统都这么不友好的吗嘤嘤嘤。 机械音:“我又不是你男朋友,别对我嘤嘤。” 宋纯阳:“??”你能听见我心里想什么? 机械音:“呵。” 宋纯阳盘着腿:“那……小统子,你能帮我什么呢?” 机械音:“……”他恍惚间觉得自己是个太监。 虽然已经预感到自己被分配给了个不大靠谱的宿主,机械音还是耐心解释了自己的职能,并介绍了这个系统的运行机制。 它说的和关巧巧说的差不多。 主系统会在某个特定时间和地点开启异度空间,就像在今夜七点半的奶茶店发生的事情一样。 被发派了此次任务的参与者必须在七点半前抵达规定的奶茶店,等待任务开始。 不赴约,凉。 迟到,凉。 无法在异度空间里活过规定的时间,凉。 每个任务者后背会被自动刻上如宋纯阳背上的刻印,彰示着任务者的身份,每完成一个任务,就会按照自上而下的顺序消去一个刻印。 宋纯阳举手提问:“我有问题。” 机械音:“问。” 宋纯阳:“任务的时间、地点和内容一般什么时候发布啊。” 机械音:“距离下次任务还有一个月的时候。” 宋纯阳:“……这不就是不定期等死吗。” 机械音想了想,冷酷无情道:“是的。” 宋纯阳吓得又一次裹紧了自己的小被子。 他发现,自己现在已经不大记得那在任务中死去的人的面容了。 按理说,自己不该遗忘得这么快,尤其是那个凶过自己的男人,他还特意看过他一眼。 事实证明,在异度空间里死去,的确也会在现实中遭遇“抹杀”。 他瑟瑟发抖地:“那‘关键提示’又是什么……” 机械音的业务显然已经非常熟练:“在你进入异度空间之后,随着时间的推移,生存难度会增加,我会适时接收主系统给出的提示信息,给你一些相应的提点。” 宋纯阳充满希望地:“除了这个,你还会什么?” 机械音又思考了一会儿:“需要我给你放大悲咒吗。” 宋纯阳:“……” 所以说,除了发布任务的内容、给出关键词、并提醒任务者还有多久结束任务外,这个系统并无卵用咯。 机械音:“嗯。我没卵用。” 宋纯阳一秒变成小狗腿:“小统子,我不是那个意思,您大人有大量,么么哒。” 机械音被么么哒得有点上火:“……我叫奚楼,编号3397。” 宋纯阳惊讶:“你是人?” 奚楼:“……”我要真是人工智能我现在就不用这么闹心了。 宋纯阳摸摸自己的脑袋,对于有个人藏在里面这件事颇感神奇:“你也是给主系统打工的吗?” “我死了之后,灵魂被主系统捕捉收留。”奚楼说,“我和主系统签了约。如果我跟随的某个宿主能够活着完成十个任务,主系统就会用能量为我重塑原来的身体和身份。” 宋纯阳:“那你带的时间最长的一任宿主……” 奚楼:“七个世界。” 宋纯阳顿时油然而生一股责任感,拍拍胸脯:“楼楼,我保证,一定给你弄个身体回来!” 奚楼不置可否。 他觉得宋纯阳是个傻的。 明明自顾不暇,还有心思保证些有的没的。 宋纯阳的确是个傻的。 他是真心实意地保证,因为他命里已经有了一个奔头,不介意再顺手拉奚楼一把。 袁本善就是他的奔头。 他还没和袁本善过一辈子呢,他一定要活下去,他也有这个信心。 谁想,几天过后,什么都变了。 宋纯阳这几天向学校请了病假,留宿在了袁本善这里,而袁本善却总泡在外面,不常回来,也不知道在忙些什么。 直到三天后,他赶回宿舍来,面上竟带着些叫宋纯阳看不懂的喜色:“纯阳,我找到了!我终于找到了!” 宋纯阳正在跟奚楼唠嗑,了解更多关于系统的规则,闻言不觉愕然。 不等宋纯阳说话,他便把自己的上衣三下五除二脱了下来,背朝向了宋纯阳。 宋纯阳骇然发现,袁本善后背上有了九个和自己一模一样的黑色刻印! ……最上头仍隐约可见一本书的形状。 袁本善拥住了呆滞的宋纯阳:“纯阳,我上网、找朋友,四处打听,总算从一个论坛上找到了和你的情况相关的讯息。我私聊了好几个号称参与过任务的人,有的是来凑热闹的,但有的是真的。我花大价钱弄来了一个任务信息,按照上面显示的时间地点去看了看,果然,你没有撒谎,我身上也有这个了——” 他拉住宋纯阳的手,引导向他的后背,任他抚摸:“……我问过我的系统,它说,任务中相熟的两人可按照规定,签下同盟协议,共享同一个任务。……以后我就可以陪你了。纯阳,不要害怕……” 宋纯阳这才如梦方醒。 他差点疯了,挥拳直打袁本善的肩膀,像是只跟主人撒疯的小猫:“谁让你去的?!谁要你来陪我——你知不知道有多危险?!我不管,我不要!!” 他红着眼睛扑上袁本善的后背,用袖子拼命擦着那余下的九个刻印,眼泪噼里啪啦地往下掉:“擦不掉……为什么擦不掉?” 炸毛小猫宋纯阳被袁本善拉入怀里,温存的吻不由分说压了上来,吻得他有点喘不上气。 等炸起的毛安抚下去,小家伙蜷在他怀里气呼呼地流眼泪时,袁本善才拥紧了他,充满温情地盯视着他漂亮的眼睛:“别生气好么。我会保护好我自己,也会保护好你。” 宋纯阳带着哭腔,软软糯糯道:“我不。” “别闹。”袁本善又亲了亲他琥珀色的眼睛,“相信我。” 渐渐的,宋纯阳沸腾的血液平息了下来。 他往袁本善怀里靠靠,抬手摸了摸自己的眼睛,想,是我要保护你才对。 正文 第90章 因果循环,报应不爽(四) 自此后, 宋纯阳和袁本善就上了同一条船。 在惊魂安定下来后, 宋纯阳去现实中的正新街,给瓶女她们上了香,烧了纸钱。 陪同宋纯阳前往的袁本善不大理解他的行为,说:“它们是凶灵。” 宋纯阳认真地在正新街的一处十字路口上画粉笔圈:“她们是人。” 袁本善慨叹:“一面是凶灵, 一面又是人。这就是人性啊。” 宋纯阳看着纸钱灰打着旋升上天空,虔心许愿, 希望她们能买些合适的喜欢的漂亮衣服。 女孩子只要买了漂亮衣服, 应该怨气会少一点, 也不会想吃人了吧。 袁本善不出意外地保了研。 他家境不赖, 在学校附近租了一套房,带着他家已经开始做实习小护士的鸳鸯眼小猫住了进去。 某天,宋纯阳买菜下班回到家, 竟然在家门口发现了拎着水果的关巧巧。 对这个热心姑娘宋纯阳是很有好感的,他一边热情地请她进去,一边好奇道:“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的呀。” 关巧巧笑吟吟道:“你跟我做任务时留的可是本名。” 宋纯阳摸摸脑袋, 笑得没心没肺的。 关巧巧坐上沙发, 说:“其实我没有刻意找你。我也是本市人,最近租的房子到期了, 正在找房子住, 搜房源信息时, 正好搜到你发的广告。我看到广告发布人的名字, 还想着不会这么巧吧, 没想到还真是你。” 袁本善租的房子面积不小, 两室两厅,两人住着实有点浪费,将套间租出去是袁本善的主意,在征得房东的许可后,这事儿就被袁本善全权交给了宋纯阳。 来租房子的正好是关巧巧,这无异于打瞌睡送来了个枕头。 宋纯阳特别开心,但也没忘了袁本善,说要跟家里管事儿的商量商量,不过房子十拿九稳会租给她,叫她准备搬家就是。 送走了关巧巧,宋纯阳开心得直蹦跶,找了张纸,趴在床沿边,开始给关巧巧写入住事项,从WiFi密码写到备用钥匙放置地点,从自己和袁本善的手机号写到水电费分摊规则,条分缕析,事无巨细。 等到他开始在纸张最下面画卡通狮子猫时,奚楼有点忍不住了:“……你是小学生吗。” 宋纯阳一脸认真地勾勒着猫咪的圆眼睛:“不是。巧巧她在我第一个任务里帮了我很多。再说,她算起来也是我和老袁的前辈了。我讨好她,她说不定能多给我和老袁一点指导呢。” 话罢,他继续认真地画他的狮子猫。 那狮子猫眼睛圆圆,爪子茸茸,倒让奚楼从中间看出了点宋纯阳的影子。 在关巧巧搬进来后,宋纯阳和袁本善又去出了几次任务,了解了更多关于任务的事情。 前四次任务的难度相差不大,因此第一次出任务的宋纯阳碰上第三次出任务的关巧巧,不是什么不寻常的事情。 主系统相当鼓励任务者们结盟,毕竟它要吸取的是恐惧能量不是死亡能量,结盟会有效减少伤亡,保证有生力量存续。 所以宋纯阳他们又和关巧巧结了盟。 关巧巧比宋纯阳他们多执行了两次任务,第四次任务,她跟宋纯阳、袁本善一起去做了,之后她的系统就不再向她发布任务,直到宋纯阳他们也从第四次任务里成功脱身,她才和宋纯阳他们一起领受接下来的任务。 从第五次开始,任务的难度便有了质的飞跃。 具体表现是任务时间变长,难度和死亡率也直线飞升。 宋纯阳姓如其人,绝不算什么胆大的人,怕鬼又怕死,每次出来都要崩溃一次,怂得趴在袁本善怀里嚎啕大哭。 袁本善被他哭得又气又好笑:“都活下来了,哭什么呀。” 宋纯阳嘤嘤嘤:“我怕死,也怕你死。” 袁本善亲他:“我们都好好的,谁也不会死。” 私底下,宋纯阳也问过奚楼:“楼楼,我如果死了,老袁会忘记我吗。” 奚楼说:“会。” 宋纯阳抱着自己的膝盖:“我不想被忘记。” 奚楼沉默一会儿:“我会记得。” ……历任宿主,他都会记得。 刚开始,奚楼不是这样的性格,他愿意和人多说说话,多鼓励任务者们活下去,然而他看多了自己的宿主们精神崩溃、人性坍塌,甚至对自己进行咒骂,只因为自己不能为他们提供帮助。 渐渐地,奚楼就不再爱说话。 这些人爱怎么的怎么的,自己只是个系统而已,不过是个过客,救不了他们的命。 按理说,被一个已死之人记住不算什么值得高兴的事,宋纯阳却是一副深受感动的表情,认真道:“楼楼,你真好。谢谢你陪我。” 莫名被发好人卡的奚楼:“……” 随着时间的推移,奚楼发现,宋纯阳的确和自己曾经带过的宿主都不一样。 他会害怕,但绝不消沉,整个人都积极向上得很。 宋纯阳用笔记本记录下了他和袁本善相识相恋的点点滴滴,生怕自己或袁本善一旦出事,他们二人的美好回忆就会被尽数抹去。 他做了手工挂历,每度过安然无恙的一天,就会在上面画一个大大的圈,写明这一天他们做了什么,或是吃了牛排大餐,或是又喂了流浪猫,总之都是一些激励人心的好事情。 宋纯阳工作很忙,他做了护士,每天要应付许多因为病痛脾气恶劣的病人,经常被骂,但他一天到晚都是乐呵呵的,从不因为自己随时可能会死而迁怒世界,反倒认为活着的每一天都是幸运,不如每一天都过得快乐。 宋纯阳买了烤箱,每天只要有空就会烤蛋糕分给袁本善和关巧巧吃,甚至还不忘留一块给奚楼。 他用煤气灶点火,写下奚楼的生辰八字,把蛋糕烧给他。 他托着下巴,眼巴巴地问:“奚楼,我烤得好不好吃啊。” 被烧化给奚楼的蛋糕全须全尾地来到了奚楼的手上,他咬了一口,说:“太甜了。” 说着,他把蛋糕全部吃了。 对此一无所知的宋纯阳笑道:“好,下次给你烤无糖的。” 第五次进入任务世界时,宋纯阳来到了一个以影子为鬼的世界,为了给袁本善他们殿后,宋纯阳被一个影子怪抓住了脚腕,险些拖入墙壁中,要不是时间到了,他恐怕已经变成照片挂在墙上了。 为此,一向稳重冷静的奚楼发了大火,在他们从任务地点坐车返回市区时骂了宋纯阳一路。 宋纯阳被骂得眼泪汪汪的,还不忘低头认错:“对不起呀。” 奚楼怒道:“你有什么对不起我的?” 话一出口,奚楼自己都觉得自己不对劲儿了。 是啊,就算宋纯阳死了,丢的也是他自己的小命,关他奚楼什么事儿? “你是我的朋友呀。”宋纯阳却说,“我保证过要让你有身体的。以后除非是为了老袁,我都不再冒险了。等你有了身体,到时候你来找我,我烤蛋糕给你吃!” 奚楼一时不知道说什么:“你……不怕死?不怕被忘记?” 宋纯阳小小声道:“……我宁肯是我被忘记,也不想忘记他。” 奚楼心尖一动,心间泛上一股说不清是酸是苦的味道。 但下一个瞬间他就觉得自己疯了,摸摸自己的额头和脸,发现温度是有点高,大概是CPU运转过度,脑子都烧坏了,索性不再开口。 宋纯阳做过六次任务后,也算得上大佬了,渐渐在圈里有了名气。 任务者们是有自己的论坛的,而在百鬼夜行的任务世界里拥有一个阴阳眼队友意味着什么,谁都心知肚明。 论坛里开始有寻找宋纯阳的帖子,但因为宋纯阳学乖了,用了假名,开了小号,而且为了藏拙,经常扮成瞎子,戴着副墨镜,天天赖在关巧巧跟袁本善身边,显得柔弱无助又委屈,因此大家连他标志性的异色双瞳都辨认不出来,想找也无从下手。 大冬天的,宋纯阳抱着暖手宝,刷帖子刷得不亦乐乎。 袁本善也来围观,夸他道:“你真是个宝贝。” 宋纯阳喜滋滋道:“我觉得也是。我真是个大宝贝儿。” 说完,宋纯阳像橘猫一样揣着手窝进袁本善怀里:“你可要宠好我呀。” 袁本善拿鼻子去蹭他的鼻子,笑道:“我如果不宠你呢。” 宋纯阳把眼睛捂住:“那我就不给你用眼睛了。我找别人组队去。” 说着,他把捂住眼睛的指缝打开,却在袁本善脸上捕捉到了一闪而逝的僵硬。 宋纯阳搂住他脖子:“怎么啦?我开玩笑的,你别生气。” 袁本善很快笑了起来:“我知道。我当然知道你是开玩笑的。” 但他很快又说:“我们最后总要分开的。——我看到有帖子说,第十次任务,所有人都是分开过的。” 宋纯阳眨巴眨巴眼:“骗人的吧。我听说能过第十次任务的人少之又少,哪里能得出‘所有人都分开过’的结论啊。说不定只有发帖子的人经历的第十个任务是这样的呢。” 说完,他依偎在袁本善的怀里,说:“我不会离开你的。你放心。” 袁本善没说话,只亲了亲宋纯阳的眼睛。 这件事只是生活中的小插曲,很快,他们的第七个任务来了。 做第七个任务时,他们进入了一个邪典遍布的图书馆,被要求帮助图书馆管理员整理一批书籍,在七天内做好图书登记和内容整理,但是他们登记的一批书里藏着一只可以自由在书中活动的鬼,一个不小心就被会书页吞进去,嚼成碎片。 按常理,他们要进行调查,根据伤亡情况,总结出这些有鬼的书的规律,从而规避伤害。 但在这种情况下,宋纯阳的阴阳眼简直有bug一样的功效。 他能轻松辨认出哪本书里有鬼,却还要装成小瞎子,柔柔弱弱地让袁本善给他挑书翻书。 除了对这一情况心知肚明的关巧巧,很多任务者都对袁本善投去同情的眼神。 袁本善也惯着他家小媳妇的戏瘾,把那些无害的书挑给他,让他“看”。 不过宋纯阳的戏还是不到位。 在一个同伴拿起一本有鬼的书时,他不顾袁本善对他的劝告,走上去,告诉他这本书里有鬼。 那人一开始并不相信,直到宋纯阳摘下了眼镜,露出一双琥珀与湛蓝的异色双瞳。 有了宋纯阳,这次的任务完成得异常轻松。 大家嗑着瓜子看着书,不知不觉就把这一大垛书整理完毕。 最后,宋纯阳总结了鬼魂的出现规律,去翻了借阅资料,得知这鬼魂曾是一名在图书馆被图书馆管理员奸害后绞杀的少女,她盲了双眼,又满心仇恨,在她生前曾借阅过的书籍中游走穿行,渴望自己能杀死图书馆管理员。 在离开的那日,宋纯阳悄悄把她藏身的那本书放到了那名图书馆管理员的工作台上。 在死亡率极高的第七次任务中,与宋纯阳一道执行任务的人,全员生还。 在回到现实世界、各自分开时,宋纯阳表达了自己不愿被打扰的愿望,而能活到第七个世界的人也都是人精,知道宋纯阳帮他们也是情分,并不是本分,何况眼睛长在人家身上,他们无法强迫宋纯阳帮他们。 宋纯阳也没有像前几个世界那样恐惧,在回去的车上对奚楼开心道:“我破纪录啦破纪录啦!” 奚楼:“你破什么了?” “第七个呀。”宋纯阳笑,“你不是说,你带过的宿主最多过了七个世界?我过了七个了!马上就是第八个!你马上就要有身体啦!” 不得不说宋纯阳的笑实在很有感染力,小酒窝又深又软,奚楼的唇角也跟着他高高翘起。 ……真想摸摸他的酒窝。 但袁本善却并没有被宋纯阳的情绪感染,他目视前方,冷静地开着车,右裤袋微微隆起,揣着一张从图书馆里某本书上撕下的书页。 彼时,谁也不会想到在第八个任务世界里会发生什么事。 回去之后,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有发布任务,宋纯阳也乐得清闲,每天上班,回家洗衣做饭,哼着小曲,和奚楼聊天说话。 他多希望日子就这么持续下去,但是当他撕下又一张象征“平安无事”的日历时,奚楼开口道:“第八个任务来了。” 此次提示的地点信息,是在隔壁城市郊外的一处古堡,任务是“角色扮演”。 在古堡之中有一个正在拍摄鬼片的剧组,他们进入任务世界后,会各自领受一个在剧组中的角色,要求不管发生了什么事情,都不能出戏。 至于“出戏”的后果,任务没有点明,但那一定不是什么叫人愉快的事情。 任务时间则是半个月,是历次任务中最长的一次。 不过,不管在任务世界里度过了多久,在现实世界里都只是一瞬而已。 听到任务,宋纯阳的第一反应是:“隔壁市?又要我们自己掏路费了?” 奚楼:“……”小守财奴。 宋纯阳嘴上关心钱,实际上却去做了许多准备,成天捧着一本《演员的自我修养》啃。 袁本善是医生,工作繁忙,他是理应把他的那份功课也做了的。 为了避免意外的迟到,他们准备提前一天动身前往邻市。 就在即将出发的那天晚上,宋纯阳早早请好了两天假,又买好了回来的三张车票。 他有信心把袁本善和关巧巧都带回来。 他回到家来,打算在临行前给袁本善和关巧巧做一顿大餐,回家后他觉得肚子不大舒服,见卫生间的门虚掩着,就打算去上个厕所。 谁想他一推门,见到关巧巧正背对着门换裙子,只差后背的拉链没有拉上去,露出大片雪白的肌肤。 宋纯阳卧槽一声,马上掩上门:“对不起对不起!” 关巧巧倒是大方,在里面笑得不行:“小宋,咱们什么关系了啊,别往心里去。” 宋纯阳靠着门板没出声,脸色不大好。 他的眼睛实在是太好了。刚才进去时,他清楚地看到了关巧巧的后背。 每过一个世界,他们后背的刻印都会淡化,却不会彻底消失。 ……关巧巧后背上的正数第二个刻印,和袁本善的第一枚刻印,都是一本书,形状一模一样。 宋纯阳知道,每个世界的刻印都不一样。 比如说,他们去过的第七个世界也和书有关,但是刻印就不是一本书,而是一张图书借阅卡。 宋纯阳突然就慌了。 在他记忆里,关巧巧和袁本善的第一次见面,两个人明明表现得互不相识,还需要宋纯阳各自介绍。 但是……为什么他们会拥有同一枚刻印? 在奔赴古堡的高铁上,宋纯阳一直恍恍惚惚的。 他在想自己在进入第一个任务世界前,袁本善对自己阴阳眼的关切,以及自己与关巧巧在奶茶店的初遇。 她如果真的有心想赶自己出去、让自己避免一场灾厄,为什么会在距离任务时间开始只剩几十秒时,才把奶茶泼到自己身上去? 她是要借此拉近自己与她的距离吗? 她后来来自己家里借住,与他们结盟,真的是巧合吗? 奚楼能读到他所有的想法,心中不由恻然:“宋纯阳,别想了。” 宋纯阳却无法控制自己不去胡思乱想。 他实在无法忍受下去,望着坐在自己身侧打瞌睡的袁本善,悄悄伸手拿走了他的手机,想要查看,但在注意到与他们同排而坐的关巧巧后,他将手机放入了自己的口袋。 在进入任务世界后,宋纯阳孤身一人出现在了一间化妆间里,脸上带着画了一半的妆。 手机在任务世界是没有讯号的,他趁着这段独处时间,把袁本善的手机记录翻开,找到了他和关巧巧的短信记录。 袁本善没有删手机记录的习惯,而宋纯阳也从来没有查过袁本善的手机,因为每日都会相见,实在是太过熟悉,又太过信任。 因此在看到袁本善与关巧巧最早的短信记录时,宋纯阳觉得,自己仿佛从来没有认识过袁本善。 在自己进入任务世界前一个小时,袁本善对关巧巧说:“他去了。做好准备。” 而在自己侥幸逃生、回到他宿舍时,袁本善大概是怕他听见,躲在卫生间里,和关巧巧进行了一段谈话。 袁本善:“怎么样?” 关巧巧:“太棒了!他的阴阳眼是真的管用!” 袁本善:“讲讲你们的任务执行过程。” 关巧巧迫不及待地进行了一番描述,像是个对服务员的服务水平极尽满意的客人。 末了,她说:“上次听你提起你有一个有阴阳眼的男朋友,我还以为是假的呢。” 袁本善:“我原来也以为是假的。可是在图书馆里见过那些东西,我就不敢不相信了。” 关巧巧:“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办?” 袁本善:“能怎么办?他当然是要陪着我的了。” 关巧巧:“袁本善,别忘了我啊。我和小宋可是合作出经验了。[微笑][微笑]” 袁本善:“我会找个机会的。加入我们吧。” 袁本善:“合作愉快。” 关巧巧:“合作愉快。” 宋纯阳看得手直发抖,手忙脚乱地把手机揣起来,对着镜子发呆。 奚楼有些不忍:“宋纯阳,你正在做第八次任务。” 宋纯阳不吭声。 此时有个剧组女场务来催促宋纯阳快些做好准备,可宋纯阳仍呆呆的不发声。 奚楼的声音彻底冷了下来,尽量不掺加任何感情道:“宋纯阳,第八次任务开始。请及时抵达片场,开始你的任务。” 宋纯阳对着镜子,表情茫然,像个手足无措的孩子:“楼楼,我做错什么了吗?……是我做错什么了吗?” 奚楼心疼得直发颤:“不,不是你的错。” 宋纯阳小声问:“那他们为什么要这么对我。” ……是啊,为什么呢。 奚楼也不知道。 他头一次痛恨起语言的无力来。 宋纯阳浑浑噩噩起身,向外走去。 因为“主要演员”宋纯阳的迟到,导演已经发了火,拂袖而去,片场正在收拾东西,决定散场。 宋纯阳转身离开,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触发了什么死亡flag,他只想找袁本善把事情问清楚。 他在挂满照片与古画的古堡中逡巡了许久,直到袁本善在走廊上叫住了他,说让他进屋谈谈。 宋纯阳想了想,跟了上去。 谁想刚一进入房间,他便被人用手绢捂住了嘴,鼻腔内吸入了某样刺鼻的东西。 宋纯阳睁大了眼睛,身体却慢慢无力地向下软倒。 在半昏眩间,他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女声。 是关巧巧的声音。 她有点犹豫,蹲在瘫软无力的宋纯阳身边:“你确定要这么做?” 袁本善窸窸窣窣地从兜里掏了张纸出来:“做都做了,你问这个问题还有什么意义?” 宋纯阳费力睁大眼睛,看到关巧巧凑到了袁本善的身边,看着他手中的纸张:“这个靠谱吗?” 袁本善:“从上个任务世界的一本书里找到的,虽然不能尽信,但是至少比网上那些换阴阳眼的指导教程有操作性。” 关巧巧笑话他:“你这话说得好现实哦。” 袁本善面无表情:“嘲笑我之前,不如想想,如果最后一个世界我们三个被分开,你我有多少存活下来的希望。我是我们家唯一的孩子,我拿了五年奖学金,我不能死,也不想死。死一个人,总比死两个人好。” 关巧巧不说话了,看了宋纯阳一会儿,发现他的眼睛已经闭上了。 她说:“他有两只眼睛。” 袁本善说:“一人一只。” ……他们又一次达成了堪称完美的合作。 宋纯阳没有晕过去,他还能听到袁本善走近的脚步声。 他在自己身边蹲下,摇头慨叹道:“你不能怪我。这是人性,我想活下去。” 声罢,宋纯阳感到有一种粘稠的液体渗入了他的眼睛。 一股火烧似的疼痛从他眼底蔓延上来,宋纯阳却疼得喊不出声来了。 他只有力气反复在心里喊:“楼楼,奚楼,救我,救救我——” 他反复呼喊着,直到疼得昏厥过去。 等宋纯阳醒来时,他发现自己什么都看不见了。 ……袁本善没有杀他。 因为他只要不参与任务,早晚会被鬼杀掉,而现实里的宋纯阳就会像被橡皮擦擦过一样,彻底从世间抹消,袁本善与关巧巧也会渐渐遗忘宋纯阳的存在,干干净净,再无牵挂。 古堡外传来静静的虫鸣,空气中尽是夜露滋润泥土的冷腥气,宋纯阳判断,应该是晚上了。 他怕黑,怕鬼,袁本善却把他抛在了一个鬼怪横行的夜晚。 他找了一个角落蜷缩进去,捂住嘴,不敢发声,不敢动作。 他怕极了。 最可怕的不是死亡,是等待死亡的降临。 他想痛哭,却怕将那些游走的冤魂召来,只得拉起灰土味严重的窗帘堵住自己的嘴。 奚楼叫他的名字:“纯阳,宋纯阳,别怕,我还在呢。” 宋纯阳崩溃了,他在心里哭着说:“奚楼,你别走,陪我。我害怕。你陪我说话,求求你……” 一向寡言的奚楼陪他说了许多许多话,陪他度过了一个黑夜,又一个黑夜。 那些鬼魂迟迟没有来找他。 直到第三夜,饥寒交加的宋纯阳才被一双冷白的手抓住脚腕,从藏身处拖了出来。 变成了真正的小瞎子,宋纯阳已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死的了。 他对奚楼说的最后一句话是:“楼楼,对不起。还差三次……对不起。” 还差三次,奚楼就要有一个完整的身体了。 然而,奚楼并没有离开宋纯阳。 连宋纯阳自己都不知道,在死后他变成了一缕魂魄,在那间他生前藏身的房间内徘徊。 由于失去了眼睛,他总是撞墙。 奚楼出声提醒他,让他小心看路。 死后的宋纯阳每天的记忆都会淡薄一点,他已经记不得奚楼是谁,每天听到他说话,就会好奇地问他:“你是谁呀。” 奚楼说:“我是奚楼。编号3397。我是你的系统。” 每天,他们都会重新认识一遍。 奚楼一直留在那里,未曾离开。 主系统发过来两次警告,让奚楼离开宋纯阳。 如果宋纯阳的灵魂彻底消散,那么奚楼无所归依,只会永远陪着宋纯阳的尸身,过上一辈子。 第一次警告发来时,奚楼保持了沉默,第二次警告发来时,奚楼给出了回复。 “他很怕黑,他需要人陪。” 既然奚楼拒绝前往下一个宿主身上,主系统便没有再管奚楼。 尽管如此,奚楼仍只能眼睁睁看着宋纯阳的魂灵一点点溃散,却无能为力。 直到某一天,一股奇异的力量侵入了这个世界。 那是一股来源不明的白光。 白光的主人询问宋纯阳,要不要与他签订契约,了却生前未能了却的心愿,他会派来一个人,替他完成心愿。 不知道宋纯阳说了些什么,奚楼眼睁睁地看着那股白光把宋纯阳的魂灵攫了去。 奚楼着急了,正要呼喊,就感觉自己也被卷入了一道涡流之中。 …… 看完所有的世界线,池小池陷入沉思。 简而言之,自己进入了一个灵异无限流世界。这具身体里的系统奚楼的权限不像061那么大,至少无法现身帮助宿主,整个主系统的运行机制,是靠吞噬任务者的恐惧能量维持。 但身为本土系统,奚楼在运行上具有优先权,因此061受了限制,无法跟自己说话。 池小池呼出一口气,并没有对袁本善与关巧巧作出任何实质性评价。 他只是明确了这次要弄死的对象起码有两个。 奚楼见他只坐在原地喝酒,忍不住放软了声音催促他:“宋纯阳,注意时间。” 池小池说:“注意什么时间?” 奚楼:“……戏开拍的时间。” 池小池把最后一口啤酒咽下去,平静道:“不用注意。” 自从池小池进入这个世界,他满打满算只说了六句话。 但奚楼注意到他说“不用注意”的慵懒神态时,语气便彻底变了:“你不是宋纯阳。……你是谁?” 正文 第91章 因果循环,报应不爽(五) 面对奚楼的质问, 气氛一时凝滞。 但很快,池小池便道:“池小池, 来自另一个和你运转体系相似的主神系统。在第八次任务世界里被害死的宋纯阳和我的顶头上司签订契约,委托我帮他度过十次任务。任务完成后我会离开,把身体还给宋纯阳。……还有什么问题吗。” 奚楼:“……” 池小池的确够坦诚,但是这一瞬间涌入的庞大信息量让奚楼险些死机。 这个人能够无声无息潜入宋纯阳的身体,说明宋纯阳的精神权限极有可能向他主动开放了。 当然, 也不能排除池小池是鬼的可能性。 但能在奚楼毫无觉察的情况下侵入宋纯阳的身体,这鬼魂的力量一定异常强大,而在进入异世界的初期,一般不会有这样占压倒性优势的厉鬼出现。 更何况,就算是厉鬼夺舍的话,夺就夺了,哪里还会花心思编出这么一套说辞来。 结合各种迹象判断, 奚楼身为一个见识过各种光怪陆离事件的灵异系统, 觉得池小池的说辞有一定可信性。 但奚楼仍不肯安心,问了许多只有宋纯阳与他才知道的事情,池小池根据宋纯阳的记忆一一作答,丝毫无错。 反复确认后, 奚楼才有五分信了池小池。 他从池小池刚才的话语中迅速提炼出重点来:“纯阳……死了?” 池小池把空易拉罐随手一丢:“死过一次。” “……袁本善和关巧巧干的?” “是。”池小池伸手去翻看桌上的化妆箱,“他们合伙抢了宋纯阳的眼睛。不然按照他的性格,他不会恨到要出卖自己订立契约。” 奚楼又问:“为什么你刚才说, 不用注意开拍的时间?” 池小池反问:“你拍过戏吗?” 奚楼:“……” 池小池对镜自照, 检视着那明显只化了一半的妆面, 又将墙上粘贴着的拍摄日程表一把扯下,拿在手里审视。 据池小池丰富的演艺经验,几乎一眼就能断定这是个三流剧组,由《古堡惊魂》这个恶俗的电影名便可窥见一斑,市场卖点基本为肉,恐怖氛围基本靠吼,偏偏导演自觉和市场上那些为了赚钱不要脸的妖艳贱货不一样,不肯使用搭棚布景,非要到真正的古堡里来拍摄,美其名曰追求艺术。 然而使用这座古堡拍摄要支付高昂的租赁费,为了省钱,他们只有半个月的拍摄时间。 今天是演员及摄制组抵达片场的第一天,导演便忙不迭宣布开机,结果大家忙乱成一团,灯光架设不起来,摄像反复调试,演员也磨磨蹭蹭到不了位,乱作了一锅粥。 池小池道:“刚才那个女人说过,现在导演已经在片场发火了,不管是我现在顶着一脸残妆赶去,还是迟迟不去,等到了那里,导演都会大发雷霆。总之,今天的戏一定是拍不成了。我早点儿去晚点儿去,没什么区别。” 宋纯阳还活着的时候,也曾打起精神赶去片场,但等他抵达时,人家早已散了伙。 综合各种情况判断,第一天不参加片场拍摄,并不会触发死亡flag,与其去看那个糟心的人头气球,他不如在这儿把剧本看一遍。 但奚楼观察了他一会儿,一针见血道:“你不是怕了吧。” 池小池冷静道:“……谁怕了,我不怕。” 奚楼沉默片刻:“那你倒是出去啊。” 池小池:“我不急。等我再喝一瓶。” 奚楼看池小池咬定青山不打算挪窝的劲儿,脑袋生疼:“你们那个主神怎么派了你来?” ……要做任务,至少也得派个不怕鬼的吧。 池小池砰地一声又开了一瓶啤酒,抿去喷溅出来的啤酒花,意味深长道:“好问题,我也想知道。” 奚楼对池小池着实不满意,暗自念叨:“……还不如纯阳呢。” 宋纯阳哪怕再傻再怂,好歹有股一往无前的冲劲儿,哪儿像这人,懒洋洋往那儿一趴,一点干劲都没有。 但话一出口,奚楼便觉出了些不对劲来,追问道:“宋纯阳他现在还在这个身体里吗?” “在啊。”池小池又拿过放在手边的剧本翻阅,一本正经道,“不过你放心,他的感官都被封闭了,我们说的话他一个字都听不见。” 奚楼松了一口气,开始和池小池打听关于宋纯阳的事情:“他和你们签订契约,需要付出什么代价?” 对突然出现、取代了宋纯阳的池小池,他还不能完全相信。 池小池看着剧本:“我也是个打工的。我不知道。” 奚楼又担心又心疼又气,小声道:“……这个傻子。” 倘若是换取重生一次的机会的话,那代价必然高昂无比。支撑着他回来的动力到底是什么?是复仇吗? 池小池却像是猜中了他心中所想,接道:“我猜,他答应签约的原因,三分之一是想要活下去,三分之一是为了复仇,剩下三分之一是为了你。” 奚楼:“……我?” 池小池:“我读过他的记忆。他答应过要给你一个身体的。没兑现承诺就死去了,他大概也很遗憾吧。” 奚楼心中微暖,却也忍不住:“我不该是他的负担。” 池小池把剧本草草翻过一遍,重又合上:“你不是他的负担,你是他很关心的朋友。” 奚楼笑了一声:“……也不过是朋友而已。” 池小池好像是从奚楼的话里听出了些暧昧的端倪来,一脸惊讶道:“咦,你——” 奚楼想想,反正对一个陌生人也没什么不好承认的,何况他跟了宋纯阳这么多年,只能同他一人交流,许多心事无从诉说,憋在心里也难受得很。 于是他说:“我是喜欢宋纯阳,但又有什么用呢。”宋纯阳生命中最关心的,无非是袁本善,而自己只能是朋友,所以这份心意,他从不肯对宋纯阳说。 池小池单手掩嘴,轻咳一声,尾指轻抬,掩去了唇角的一丝笑意。 …… 此时此刻,“须臾之间”中。 主神盯视着屏幕上同步传回的影像,冷笑连连:“他还有心思去管别人?” 从池小池进入这个世界,到目前为止,一切发展都完全合乎主神的想象。 池小池进入了另一个灵异系统之中,而按照系统及数据的运行规律,奚楼的优先权远高于061,因此,061在这个世界是不能开口跟池小池交流了,各项能力也会受到异世界的规则限制。 如果他变成鬼,就很容易被系统内的阴气侵染,渐渐变成丧失神志的厉鬼。 如果他变成人,也是个比普通人身体素质强些的人。 一个人只长了一双眼睛,不可能时时刻刻盯护在池小池身边,保他安全无虞。 更何况,按照保密规则,061不能向池小池透露他的真实身份,而在一步行差踏错就会坠入深渊的灵异世界里,池小池怎么可能马上全盘信任一个陌生人? 综上所述,根据主神判断,在那种世界里,对鬼怪恐惧的池小池不可能不死上一回。 只要死亡,他就会被强制拉离世界,精神体必然受创。 而精神体只要连续受创,池小池怕是会陷入痴傻甚至疯癫,主神就不必担心他会有撞破自己秘密的风险了。 正在主神满心欣喜地盘算着自己的计划时,他的专属AI道:“您好,061已有了生命体征。” 主神问:“他选择了什么身份?” AI答:“人。” 主神略有遗憾地摇了摇头,想,如果是鬼那就有意思了。 在主神感慨间,大屏幕上,一个颀长的身影在池小池所在的化妆间门口站定,礼貌地抬手敲了敲门。 池小池正踌躇着要不要去片场看一看,便被乍然响起的敲门声惊得头顶直往上冒凉气。 但扭头一望,入目的人却叫他微微一怔。 戴着金丝眼镜的青年自外走入,修腿宽肩,气质儒雅至极,那副眼镜落在他悬胆似的鼻子上,衬得一双偏狭的桃花眼愈加矜贵。 他斜背着一个巨大的化妆箱,对池小池温柔欠身:“你好,纯阳,我叫甘彧,是你的专用化妆师。” 以前执行任务时,宋纯阳都会用化名,然而这个任务里显然是不能使用化名的。 池小池用宋纯阳的眼睛看去,确认眼前站着的是人,紧绷的精神方才稍稍放松下来。 但他在宋纯阳的记忆里搜寻一番,可以确认在古堡大厅中集合时,加上宋纯阳、袁本善和关巧巧,一共有七个人参与此次任务。 ……而这七个人里并没有这样一个叫做“甘彧”的人存在。 更何况他还长得这样夺目。 在池小池大脑飞速运转时,甘彧已来到了他面前,将原本放在化妆镜前的化妆箱搬开,打开自己随身的化妆箱。 相比于那些破瓶烂罐,甘彧身上携带的化妆品,算是一线影星的顶级配置了。 甘彧用拇指轻抬起池小池的下巴,审视了一遍他面上的妆容,就先取出粉饼来,一边为他补妆一边道:“导演如果问起,就说是我来晚了,是我的错。记住了?” 这人的气质与说话语气都叫池小池无法控制地想到了一个人。 “六老师?”池小池抓住他的胳膊,“你不是说过,在任务世界里变出身体来是违规的——” “……我不是。”甘彧微微凝眉,“‘六老师’?你说的是你们心脏科的卢主任?” 宋纯阳的确在心脏内科上班,主任也确实姓卢没错。 发现眼前人似乎是真的不记得他了,甘彧温和道:“你忘记了?我也在市第三医院工作,是外科的。” 身在“须臾之间”里的主神把二人的对话尽数听入耳中,不觉冷笑。 ……装熟人,想要拉近关系? 这倒也不失为一个好办法。 不过说到底也只是一个人而已,能抵什么用? 在大屏幕上,池小池也如主神所想,向甘彧提出了质疑:“那刚才在大厅集合的时候,我为什么没有看见你?” 主神颇得意地哼了一声。 一旦甘彧存在的合理性受到质疑,池小池自然会疏远他,到时候二人无法相互信任,就等于自断臂膀…… 然而,不等它继续想下去,它就听到061化身的甘彧平静道:“发布任务时,只说了集合地点是在古堡,是不是?” 池小池点头。 甘彧说:“我和我妹妹来得最早,所以上古堡的二楼三楼看了看,没有到大厅集合。” 看到这一切的主神:“……” ……妹妹?什么妹妹? 等到它意识到AI异乎寻常的沉默时,化妆室门口出现了一个袅袅婷婷的女孩。 那是个颇有江南感的烟雨美人儿,论姿容却是和甘彧如出一辙的优雅温润,美得极有内容。 更重要的是,她的五官几乎是甘彧的柔和版本,左眼下落着一颗泪痣,与甘彧右眼下的泪痣遥相呼应,身份如何,几乎一眼就能判断出来。 女孩确认了一下门口临时贴出的姓名牌,才温柔一笑,道:“你好,宋纯阳,我叫甘棠,是你的服装师。” 正文 第92章 因果循环,报应不爽(六) 和哥哥不同, 甘棠讲话有一点点苏白口音,除了身材有点过分挺拔高挑外,气质温婉, 简单的白衬衫配黑西裤, 简直像美人鱼刚刚换得了一双完美的腿。 但能在没有阴阳眼的前提下活到第八次任务, 傻子才会认为这对兄妹像外表一样无害。 “你的眼睛……” 果然, 等甘棠走近,看清他的双眼, 轻吸一口冷气,对自家哥哥道:“他是不是论坛上提过的那个……” 自从度过第七次任务,有人在论坛上感谢过宋纯阳这个帮助了他们的同伴,那段时间,宋纯阳简直成了抢手的香饽饽, 还特意有人为他开了分析帖, 分析阴阳眼在执行任务中的好处,更有人出高价悬赏,想与宋纯阳结盟, 价格甚至开到了六位数以上,一度让小穷逼宋纯阳心动不已, 但想想和袁本善的盟约, 他还是强忍心痛放弃了。 现在,这个价值六位数的人就坐在他们面前。 甘彧没看自己的妹妹, 单膝跪地, 抬头问池小池:“……你是吗?” 池小池不答, 单指把他的金丝眼镜从鼻梁上挑下。 甘彧:“……” 池小池举着眼镜看:“果然是平光的。” 说完,他把眼镜戴在自己脸上,凑近甘彧那张标准的温文尔雅的贵公子脸,眨了眨宝石似的异色双瞳:“自己看啊。” 他呼吸的热气扑得甘彧的睫毛微颤了颤。 披着甘彧马甲的061暗暗地呼了一声要命。 他早就给自己做了滤镜,不管池小池换成哪一张脸,在他眼中的池小池永远是他本来的模样。这个本来做作得很的动作由那张脸做出,效果惊人,活脱脱一个妖精。 池小池注意观察着他的耳根。 这人的气质着实太像061了,稍微一试探应该就能得出结论。 按照061的性格…… 可还没等到他的耳朵变红,池小池的下巴就被轻轻捏住了。 甘彧似笑非笑地仔细审视着戴了自己眼镜的池小池,嗓音依旧温和,但眼神已经起了微妙的变化:“嗯,宋护士平时应该是戴了美瞳的,现在看起来,好像的确远超网上给你开出的价格。” 池小池:“……” 甘彧说:“五十万,跟我们结盟。怎么样。” 一发现这人不大可能是061,池小池的玩闹之心就收了个七七八八,挡开了他的手,想了想,道:“我有盟友了。” 甘彧单膝跪在他面前:“七十万。” 池小池笑:“甘医生能活过八个世界,还需要我的帮助吗。” “不用照顾我。”甘彧指着身后的甘棠,客气道,“我想请你保护我妹妹。” 甘棠对哥哥的举动似乎也没有异议,微微向池小池点头示意。 池小池撑住脸:“我再考虑考虑。” 甘彧眼睛也不眨一下:“一百万。” 池小池:“成交。” 奚楼:“……”你考虑了有一秒钟没有? 其实奚楼不大赞成池小池跟这么一组突然冒出来的兄妹组队,但相较之下,这个直接提出金钱交易的陌生人,好像比宋纯阳的枕边人还要可信很多。 见池小池允诺了这一交易,甘彧淡淡一笑:“对了,我还有一个附加条件。” 池小池挑眉,并不急着答应下来。 甘彧说:“请宋护士帮我把眼镜戴上。” 池小池:“……” 甘彧当真动也不动,只蹲在池小池面前,整个人的气质依旧温和,看似没什么压迫力,姿态却是明明白白的不容拒绝。 池小池倒也不介意,愣了一愣就主动把眼镜交还,还替他理了理左侧的眼镜链。 甘彧起身,把一副放在化妆台上的墨镜递给他。 这是往常宋纯阳装瞎的必备道具,不过甘彧可能是把它当做了宋纯阳用来遮挡瞳色的道具。 甘彧说:“我们去片场吧。” 池小池知道,自己已经在这里耽误了太多时间,是时候出去看看情况了。 自己身边已经有了人,他也有了出去的胆量。 但叫他有些在意的是,刚才那个人头气球究竟是怎么回事。 他甚至还没有抵达片场,鬼就出现了? 他刚才有触发什么死亡flag吗? 或者说,在整个剧组里,凡是非任务者的工作人员都是鬼? ……但是事实并非如此。 抵达片场时,现场仍在因为导演的愤然离去一片混乱。 池小池将目光在人群中逡巡一圈,发现这里活动着的都是人。 准确来说,是一种特殊的“人”。 据奚楼所说,他们是这个任务世界里的NPC,和第七个任务里的“图书管理员”一样,只是帮助和推动他们完成任务的投影。 他们有形,有体,但是也只是NPC而已。 池小池着意在工作人员中找寻,并没找到刚才那个美艳的女人头。 而在这片混乱之中,有一批人是显然游离于外的,他们看着忙碌的现场,交头接耳,似乎正在商量下一步的行动计划。 池小池主动把手往甘彧手里一送。 甘彧下意识地一接。 池小池说:“扶我。” 甘彧:“嗯?” 池小池:“我是盲人。” 甘彧心领神会,抓住他的大臂,扶他前进,还不忘似模似样地出声提醒他:“小心路。” 注意到他的动作,池小池微微挑眉。 趁着二人身体距离的拉近,他在甘彧耳边小声问:“甘医生,你怎么不拉我手啊?” 甘彧一怔。 池小池用更小的声音道:“甘医生,要扶人,托住人的小臂不是更好?” ——池小池穿着一件中袖衬衫,纤细的小臂露在外面,而甘彧却微妙地避开了好搀扶的小臂,握住他的大臂,着实奇怪。 见甘彧不说话,池小池贴他贴得更近了点儿,第三次叫他的名字:“甘医生,你是不是知道我有肢体接触障碍啊。” 061无奈抬手,揉了揉耳朵。 池小池就是有本事把“甘医生”这三个字念得叫人心里发酥,真叫人没办法。 池小池笑嘻嘻地等待着他的反应,谁想甘彧伸臂一把兜住他的腰身,直接把他搂进了怀里。 池小池:“……” 甘彧学着池小池的样子,文质彬彬道:“抱歉,我很少扶盲人,从现在起,我会好好开始学习。” 池小池:“……” 他对奚楼说:“妈的死流氓。” 奚楼:“……”你有什么资格说别人。 池小池:“他弄得人家好怕怕,阿统。” 奚楼:“……”阿你个头,去死。 没有人接他的戏,池小池只觉人生寂寞如雪。 他身后的甘棠似乎是察觉到哥哥动作的不自然,主动走上来,温温柔柔道:“我哥哥不大会照顾人,我来吧。” 池小池被交接到了甘棠手里。 看到这眉眼如画的姑娘,饶是一直感觉甘彧是061的池小池也不免犯嘀咕。 就算六老师要现身帮助自己,这个姑娘又是怎么来的? ……买一送一? 那照这样看来,甘彧或许真的不是六老师?是他想差了? 一想到自己会有很长时间不能和061说话,池小池就非常难过。 这姗姗来迟的三人目标不小,那些任务者们也都发现了他们。 一个扎小辫的男人看了一眼戴墨镜的宋纯阳。 这人他曾在集合时见过,但是这一男一女于他们而言却是全然陌生的两张脸。 他皱眉:“你们也是任务者?” 甘彧点头:“嗯。” “刚才为什么没有看见你们?” 甘彧又把刚才同池小池说过的理由又解释了一遍。 池小池则负责在后面装鹌鹑装柔弱,同时继续寻找那个美艳女人。 甘棠柔声细语地跟他说话:“我哥个性不大好,你不要和他一般计较。” 池小池说:“还行吧。” 但话音刚落,那边就已然起了争执,正是那个梳小辫的男人。 他指着甘彧的脸,不可置信道:“怎么可能?系统怎么可能给你这样的身份?” 甘彧耸肩,礼貌得有点无情:“然而事实就是这样。如果有什么问题,请不要问我,直接去问主系统或许更快。” 甘棠与池小池不着痕迹地对视一眼,前者便扶池小池走上前去。 不得不说,池小池是个天生的演员,一迈步便作出了十足的盲人模样,探步挪动的姿态,透着股盲人式的熟练。 他仿佛对刚才的争执颇感不安,有点紧张地问:“怎么了怎么了?” 见他上前,甘彧柔声道:“没事。” 扎小辫的男人表情极差,周围几人也是吃惊、艳羡、嫉妒与并存的表情:“凭什么这两个人不是演员?!怎么会是工作人员?” 池小池迅速吸纳着信息,面上仍是单纯的惊愕:“你们都是演员吗?” 说着,像是为了证明自己的身份,他拍了拍自己的胸口,自报家门:“我演的是男二号,是男主的铁哥们。” 小辫男一脸不忿:“除了他们两个,我们全部都是剧中演员,一赶来就已经散了场,有几个人看这里没事了,就转头去调查古堡的情况了……” 他又指向了甘棠:“可他们不是演员,又谈何‘出戏’?!这不公平!” “为什么不?”甘彧对待旁人,总有一股不卑不亢的冷淡气息,他不由分说地压下了小辫男指向甘棠的手,“你看到了吗,他的眼睛不好。” 小辫男一时语塞。 刚才在客厅见面时,他们都坐着,他只对这个戴墨镜的年轻人感觉奇怪,现在看他行动起来,可不是个真正的盲人? 也不是小辫男思虑不缜密,谁能想得到一个瞎子能一路闯到第八个任务世界? 甘彧道:“系统考虑到他需要照顾,就让我们兄妹两人来负责他的起居,我们三人同体,他的妆发、服装一旦出问题,我们作为他的负责人,也要负直接责任,我认为这样的安排是合理的。” 说罢,他抬眼环视,口吻冷静至极:“不然,你们谁来跟我们换一换?” 当然无人吭声。 带着一个瞎子,遇到危险,跑路都不好跑,等于是多了一个人形拖油瓶。 想到此处,这些刚才还满心怨怼的人甚至对甘彧甘棠两兄妹有了一丝的肃然起敬。 ……这哪儿还是盟友,简直是扶贫。 大致问清了他们各自的角色,池小池一行人便打算在正式开拍前探索一下城堡环境。 维护这么大一座城堡需要一批不小的费用,而显然这里的主人早已放弃了维护,木地板上有些地方潮湿得乌黑发亮,一股牛奶揉进抹布里的陈腐味儿淡淡地往鼻子里钻。 甘彧看样子的确已经走过一遍城堡了,为他介绍道:“我和棠棠看过,古堡是哥特式风格,占地面积加上后面的树林,约有万余平方米,所有工作人员及演职人员的房间集中在三楼,道具、器材、化妆集中在二楼西侧,主要拍摄取景的地方是整个一楼、二楼东侧的走廊和房间,以及古堡后的树林。剧组加上演员大概有七十人左右。主要人员都住在古堡里,其他都住在古堡外的帐篷……” 池小池在吸纳信息的同时,眼睛始终盯在两侧的墙壁上,根本无法挪开。 甘棠注意到池小池盯视的方向,无奈道:“我刚看到的时候也吓了一跳。” 走廊两侧的墙上挂满了大小不一的金属裱装框,里面有一些看上去便价格不菲的古画,但更多的是以人物为主题的摄影作品。 池小池动手摸了摸其中一张照片的边框,发现是铁制的。 铁框受潮严重,泛着不规则的铜绿色斑,但内里有双层玻璃保护,内里的照片, 那是一个躺在摇篮里的婴儿,手脚蜷曲,双目紧闭,正在酣睡之中。 下面挂了张小纸条,算是这副照片的名字。 “‘安迪还是珍妮?’” 甘彧问:“能看出什么来吗。” 池小池摇了摇头。 在他的视角看来,照片没有任何异常,只是一张普通的照片。 但为了保险起见,他问了身边的甘棠:“这张照片上的婴儿是睁着眼还是闭着眼?” 甘棠答道:“闭着的。” 池小池表情略有放松,这证明自己眼中的照片和正常人眼中的照片是相同的。 甘彧察觉出池小池表情有异:“怎么?” 池小池退后两步,端详着照片:“有点奇怪。……但说不上来。” 他觉得这墙上所有的照片都透着点冷森森的味道,单论画面却看不出什么异常来。 他们搜索了一楼,发现多是一些空房间外,便上了楼。 池小池特意去化妆室拿了剧本,夹在怀里,等着晚上回去再研读。 这个世界他们的名字就是本名,池小池很快在三楼找到了自己的房间。 推开门后,池小池盯着自己的房间看了三秒,一步倒退出门,哐当一声把门甩上了。 甘彧:“怎么了?” 池小池牙关打战:“没没没什么。” 甘彧警惕:“有鬼?” 池小池深吸一口气,转过身来,用脸贴着门板,手重新握上了把手:“现在没有。” 甘彧:“……?” 池小池刚才看得清清楚楚。 他的房间里挂着一张色彩极其艳丽丰富的照片。 照片里满是放飞的气球,五彩缤纷,近景也将放气球的人收纳入内,但那女人的身体被气球挡住了,只剩下一颗美丽的头颅。 ……这张女人的脸,和刚才出现在化妆室门口的脸一模一样。 而裱装着照片的画框玻璃碎了一地,像是有什么东西从里面气球似的飘了出来,又飘了回去。 刚才一眼看过去,池小池已经发现那画是正常的了,只是带着和走廊上的画作一样不祥的气息。 但即使如此他还是缓了好一会儿,直到冷酷无情的奚楼凉飕飕道“一动不动是王八”,他才怀着一颗想念六老师的心,在甘彧的帮助下推开了卧室门。 他走上前去,重新确认了照片的安全性。 照片的名字,叫《气球牵住了她》。 安全是安全了,然而那照片正对着他的床,池小池实在没有勇气在这颗脑袋的注视下入睡。 他表态:“我得换一间睡。” 甘彧说:“先挨个房间看一看吧。” 现在工作人员都还没有上到三楼休息来,所有卧室都没有上锁,池小池一间一间看了过去,发现每一间都挂有一副照片,每一张照片都给人一股淡淡的不安感。 但是,在进入某间卧室的瞬间,池小池整个人悚然一惊。 他的目光锁定在了墙上的一幅照片,再也无法挪开目光。 那是一种强于普通照片无数倍的恐怖感,凑近轻嗅,还散发着一股淡雅的女人香。 照片名叫《风雪夜归人》,照片上便是一片茫茫的雪原。 ……雪景很美,却不见夜归之人。 他不禁出声询问:“这是谁的房间?” 甘棠出去确认了一下,答:“是一个叫……关巧巧的。” 池小池:“……哦。那没事儿了。” 他走出房间,正准备偕甘家兄妹继续查探,便见袁本善从三楼尽头的一间房走出,正欲对他招手,却看清了他身边的两人,不觉愕然,下巴也紧紧收了起来,看不出是不满还是紧张。 但池小池却已迅速进入了宋纯阳的角色,欢蹦乱跳地跑过去:“老袁!” 袁本善低声问:“他们是谁?” 池小池答道:“他是我们医院的甘医生,前途无量的,不知道怎么也进来了。”口吻惋惜又亲切,仿佛他与这甘医生认识了八辈子有余。 不等袁本善发表意见,他就环顾四周,露出了些紧张的表情:“老袁,巧巧在哪儿,你知道吗?” 袁本善当然知道关巧巧就在他身后的房间里。 但他马上矢口否认道:“我们两个分头调查了,怎么了?” “她不在就好……”池小池小声嘟囔了一句,又露出些为难的表情,像是下定了极大的决心,才又压低了点儿声音,确保只有自己与袁本善能听到,“老袁,我跟你说个事儿。” 袁本善手掌捏得出汗,强作镇定:“你说。” 池小池:“我问你呀,你知道怎么换阴阳眼吗?” 袁本善:“……” 正文 第93章 因果循环,报应不爽(七) 池小池装作对袁本善的不自然熟视无睹,抿一抿嘴唇, 表情似是有点犹疑。 袁本善将他的表情尽收眼底, 嘴角一挑, 强行扭了个笑模样出来:“怎么突然想起来问这个。” “不是问……”池小池将手背在身后,一副经过深思熟虑后的表情,“我, 知道了一个办法,可以交换眼睛的办法。” 说到此处, 他的睫毛适时地颤抖两下, 却又露出明朗至极的微笑:“你不是一直在担心,第十次任务我们会被分开吗?如果你实在担心, 我的眼睛分给你一只就好。” 奚楼:“……”我靠? “怎么突然有这么荒唐的想法?”袁本善伸手按住他的肩膀, 目光里不是感动,反倒有点欲盖弥彰的惊慌。 池小池轻轻眨了两下眼,眼中便恰到好处地覆上了一层水润的光泽, 即使隔着一层墨镜也能看出其中隐约的潋滟水光:“很,很荒唐吗?” 袁本善手上发力:“告诉我,纯阳,为什么要这么想?” 池小池略带惊慌地向后看了一眼, 像是怕被同事听到。 而在接收到池小池递来的目光后, 甘彧也给出了一个疑惑的眼神,往前走了一步, 像是怀疑他们在争执。 池小池推着袁本善的肩膀往前走了两步, 有点害羞地:“小声点儿。” 袁本善虽是压低了声音, 反应却难得地激烈:“我为什么要要你的眼睛,在你眼里我难道是这样的人吗?” 池小池想,嗨,跟我还客气什么,你太是了。 但他面上却装出吃痛和不安的神情,有些语无伦次道:“不是,我只是觉得,就……就我和你,就很好。别人……虽然也很好,但是我还是想和你……” 这话说得就古怪了。 袁本善似有所悟,定下神来,嗓音放软,动作也不再那么激烈:“纯阳,别瞎想,别瞎搞。网上应该有不少所谓的方法,但不一定管用。” 池小池小声嘀咕:“应该是管用的。是一种药水……” 袁本善脸色更难看了,略略提高声音:“不行。万一伤着眼睛了怎么办?” 池小池立刻乖了,仰着脑袋说:“等我们回去……可以试一试的。” 袁本善敷衍道:“再说吧。” 似乎是袁本善这种不愿伤害他的态度让他觉得高兴了,池小池也忍不住笑起来,露出了一排干净的小白牙:“嗯。听你的。对了,还有一件事……” 袁本善早已是心不在焉:“嗯?” 池小池又看了看甘彧,再次压低声音,道:“巧巧房间里挂了一幅照片,叫《风雪夜归人》。……那照片,好像有点问题。” 提到性命交关的事情,袁本善总算从走神状态中走出:“怎么了?” “我说不好。”池小池道,“我每个房间都进去看过一眼,唯独那张照片给我的感觉特别糟糕……老袁,等你见到巧巧,就跟她提一下吧。” 袁本善看着他的眼睛:“你怎么不去找她?” “……我?” 池小池如他所料地紧张起来,后背的肌肉都绷了起来,脑袋愈发低垂,是再明显不过的心虚:“巧巧她……我一直没见到。总之你见到她,一定要跟她说一声,叫她从那个房间里搬出来。” 袁本善没再多问,摸了摸他的头:“行,我去找她。你跟同事在一起再调查一下,发现什么,晚上跟我说。” 池小池乖巧道:“好。” 说罢,他转过身去,朝甘家兄妹走去。 走到一半,他回过头去,冲他眨眼睛。 袁本善已经打开了那扇他刚刚从里走出来的门,单手扶着门框,冲他扬了扬眉,示意他可以安心。 然而越过他的肩膀,袁本善看到了甘彧。 那是个俊美得有点不像医生的青年,穿着寻常的衣服就已经足够迷人,他端端正正地站在那里,目光却始终追随着刚刚从他身边走开的宋纯阳。 原来袁本善已经狠下了心肠,可经过方才一番连消带打的话,他总算想起来,宋纯阳是他的小男朋友。 眼前人的表现可以说是非常无礼了。 但他并不多么生气。 一是他对宋纯阳太放心,这就是一只家养的腻人的小猫,世界里只会有自己一个人,二是他现在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等到三人消失在楼梯转角,他才重又进了房间。 躲在门后的关巧巧微微挑眉:“怎么了?” 这里的隔音效果意外地不坏,因此她只晓得袁本善和宋纯阳在外面聊了很久,但聊天的内容却一无所知。 袁本善简单概括道:“他和熟人一起来的。” 关巧巧舒了一口气:“那就等一等。除了这次,距离第十次任务还有一次。我们有的是机会。” 袁本善反问:“你不着急?” 关巧巧找了张干净椅子坐下,眉眼神情都温和得很:“有什么好着急的。” 只有袁本善知道这张温驯的脸后藏了一颗怎样的心。 纯阳不是藏得住事儿的性格,他这样避着关巧巧,一定是发生了什么事情。 而那换阴阳眼的办法,除了他和关巧巧,不会有第三个人知道。 是什么时候,关巧巧出卖了他? 大概就是昨天吧。 袁本善能感觉到,从昨天坐上高铁时,纯阳就一直像是有心事似的,在他们之间看来看去。 难道她是所谓的“善良之心”发作了?舍不得她的“好朋友”受害,所以把他们的谋划告知了纯阳? 不,关巧巧不可能是这样的人。 她恐怕是不信任他这个同盟吧。 毕竟他们只是合作关系,哪怕拿到了眼睛,淡忘了杀掉宋纯阳这件事,这也始终是一根刺。 他们毕竟见证了彼此最不堪的模样。 一旦他们成功脱出,回到正常人的世界,那么,这根刺或许对彼此都是威胁。 而身为女性的关巧巧,不管心思多么深沉,面对袁本善,总是弱势的一方。 大概正因为此,她才会动了心思,想拿从自己那里得到的药水配方,和纯阳做交易的。 她甚至不用直说自己想要纯阳的眼睛,只需要把这张交换阴阳眼的秘方交出,哭哭啼啼地说,她不想死在第十次任务里,纯阳那人心软得跟豆腐似的,为了叫她安心,说不准还真能牺牲自己的一只眼睛。 如果她私下里和纯阳达成了协议,三个人的命都能保住。 她不必背负人命,又能得到一只眼睛,而宋纯阳也会好好活下来,跟在袁本善身边,袁本善毕竟曾和她一起谋划过暗害宋纯阳的事宜,哪怕再不甘愿,也只能吃下这个哑巴亏。 但她唯独漏算了一点:纯阳太看重自己了。 在得到这个秘方后,他盘算多时,竟然打算出卖关巧巧,想要用那秘方来和自己交换眼睛。 大概也正因为此,他才会躲着关巧巧走吧。 想到这里,袁本善微妙地产生了些骄傲和得意之情。 关巧巧注意到他的表情,眉头微蹙:“想什么呢。” 袁本善说:“没什么。” 关巧巧倒也敏锐:“是不是纯阳对你说什么了?” 怀疑的种子一旦滋生,关巧巧的任何一句话就都变得值得玩味了。 他说:“纯阳说,我们每一间房上都挂了姓名签,应该不能随便换房间,也不能合住,他说有些害怕,我在安抚他。” 关巧巧笑:“他怎么还是这么胆小。” 袁本善回给她一个笑:“我现在也要去调查了,你等一会儿再从这个房间里出来。” 从头至尾,他都没提过《风雪夜归人》有问题的那件事。 之前,他不敢向宋纯阳提换眼的事情,是因为袁本善不能信赖宋纯阳对他的爱。 万一他激烈反对呢?万一他认定自己卑劣,不肯再与自己合作,坚决要离开自己呢? 但现在不同了,宋纯阳用实际行动印证了他对自己的爱,甚至答应给他一只眼睛。 现在想来,宋纯阳着实是个不错的床伴,人也机灵可爱,如果错过了他,袁本善想再找一个能像宋纯阳一样真心真意对他的,着实困难。 而知道他所有秘密、又出卖过他一回的关巧巧,现在就显得格外多余起来了。 正在楼梯上观察另一张照片的池小池收到了好感值上升的提示。 原本为35的数字,一路跳到了50以上。 池小池嘴角微微上翘了一点点,恰是小狐狸的模样,哪里还有方才的半分乖巧。 甘彧与他并肩而立:“这照片很好笑?” 池小池:“没有。” 甘彧:“跟男朋友见面那么高兴吗?” “你说谁?哦,刚才那个?”池小池一副妖艳贱货的口吻,“马上就不是了。” 甘彧又不动声色地抚了抚左侧的眼镜链:“刚才看你可不是这样的。” 池小池转过身去,尾指勾住他右侧的眼镜链,慢慢顺势往下捋去,蜻蜓点水似的碰到他的耳朵,便缩回手来:“别光逮着一边摸,小心摸秃了。” 甘彧说:“说得对。是我太不懂打理了。” 说罢,他取下眼镜,动作优雅地将眼镜插·入池小池胸前的衣袋。 池小池:“……” 甘彧说:“请宋护士帮我保管。今天晚上再还给我,怎么样?” 池小池指着自己的鼻子:“一百万的眼镜盒?” 甘彧:“我认为你值得这个价格。” 池小池再问:“‘今天晚上’又是什么意思?” 甘彧:“准确来说,是我们三个今天晚上睡在一起的时候。我雇你来,你当然要陪我们睡。我还是比较习惯把贵重物品放在身边的。” 池小池总觉得这人蔫坏蔫坏的,说话明明斯斯文文的,但回味一下总有种在耍流氓的感觉。 不过偏偏是这种人最能勾起池小池跟他较劲的兴趣。 甘棠在此时打了个圆场:“哥,你别说了。” 然后她又转向池小池:“我哥就是嘴坏。纯阳,你别跟他一般计较。今天晚上就麻烦你了。” 池小池想了想,觉得这兄妹俩有点古怪。 明明是尚待商榷的事情,但他们轻描淡写,一人一句,就决定三人睡到一间房了? 把自己的顾虑跟奚楼说过后,奚楼道:“那就不跟他们睡了?” 池小池马上说:“那哪儿行啊。” 奚楼:“……”那你还跟我说个头。 之后池小池不管再怎么召唤奚楼,奚楼都装作掉线,一言不发。 池小池失望道:“阿统,你变了,你以前对纯阳不是这样的。” 奚楼又开口说了一句话:“纯阳比你不知道好到哪里去了。” 然后他又开始装死。 池小池也不介意,继续和甘家兄妹一起搜索房间。 甘棠提出想再看看那个气球女,池小池便又带着他们回了自己的房间。 经过第二次核对后,甘棠问甘彧:“哥,是她,对吧?” 甘彧微微点头。 池小池有些意外:“你们也见过她?” 甘彧简单讲述了他们遇见的过程。 之所以没有在看到气球女的第一眼认出她,是在他们眼里,那个女人是个身材挺窈窕的漂亮姑娘,穿着一身蛮精干的黑白工作装。 甘棠说:“从三楼下来的时候,她站在楼梯上,叫了我们俩的名字,让我们赶紧就位。” 池小池似有所悟,对甘家兄妹说了些什么。 甘棠主动接受了这个任务。 她受池小池所托,跟那些人攀谈,问他们有没有在剧组见过一个长得很漂亮的女人。 不出意外的,他们都说见过这个美艳女人。 她没对他们说什么,只是叫了他们的名字,让他们赶紧就位。 甘棠再去问剧组,问了六七个人,才折返回池小池身边。 不等甘棠说话,池小池便道:“剧组里没有这个女人吧。” 甘棠点头。 “摄像机里也没有拍到她?” 甘棠继续点头。 他们刚才碰见的小辫男一开始就出现在片场,那个气球女来到他面前,让他稍等。 那个时候,片场的摄像机一直在运转,但甘棠受池小池之托去检查过,里面只有小辫男的身影,却根本没有气球女的存在。 甘彧有些不解:“她想要做什么?” 池小池抬手轻揉着自己的太阳穴:“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她从我房间的相片里爬出来,极有可能是个巧合。” 他说:“她把参加任务的所有人都检阅了一遍。她在选角。” 池小池想,气球女大概就是他们要面对的鬼。 她并没有一个实实在在的身体,所以在经过一番甄选后,她选择了关巧巧。 所以她现在可能正寄宿在关巧巧在的房间的照片里。 倘若她抢走了宋纯阳的眼睛,发现了照片的异常,也许还有规避风险的机会。 但是这回可就不一定了。 与袁本善一道结束了搜寻后,关巧巧回到了自己的房间里,在床上坐下,难掩惋惜之意。 就差一点点,就能拿到宋纯阳的眼睛了。 平心而论,宋纯阳确实帮了她很多,但那双宝贝眼睛长在别人身上,她总觉得不踏实。 不过来日方长,不急。 关巧巧定下神来,拉紧了窗帘,将灯打开。 在他们进入这间废弃的山间古堡时,这里还是坟茔似的寂静荒凉,蜘蛛网攀得到处都是,但现在却是修葺一新的模样,打扫得干干净净,水电也充足。 等洗完澡出来,她看向自己墙上挂着的那幅照片,觉得很满意。 所有的卧室都是同样的格局,正对着床的墙上挂着一张大幅照片,大多数都是人像。 白天不显,但是到了晚上,一双眼睛直勾勾盯着床,还是怪瘆人的。 但这张《风雪夜归人》就不会给关巧巧类似的忧虑,整个画面都是惨白惨白的一片,唯有一个类似人影的小黑点出现在画面中的远方,至少不吓人。 正文 第94章 因果循环,报应不爽(八) 吃过饭后, 约七点多, 甘家兄妹搬进了池小池的房间,还搬了一张单人床过来。 甘棠态度温和:“麻烦了。” 相比之下,甘彧文质彬彬的,说出的话却是一副真正的宾至如归的口吻:“别客气, 当我和棠棠不存在好了。” 池小池当然不客气, 第一个起身去洗了澡。 除了奚楼强硬要求他洗澡的时候戴墨镜有点糟心外,池小池没碰上什么淋浴头喷血马桶里冒头的恐怖事件,还算是平稳过渡。 一身轻松地走出浴室, 他换上浴袍,上了床,将湿漉漉的头发搭在床沿边, 任水滴自发缘一滴滴落下,捧着剧本一页页细看。 根据池小池个人的经验来看, 这是一部垃圾中的垃圾作。 剧本中,六个曾经的高中同学,在毕业十年后来到富二代男主名下所属的古堡中聚会, 做尽了作死的事情, 玩笔仙,四角游戏, 还包括沐浴、嘿咻等擦边球内容, 男女关系更是混乱不堪, 各种腿劈得跟艺术体操似的。 这群死孩崽子这么燥, 总算是招来了祸患。 队伍里开始有人失踪, 失踪前还发生了一些类似于女鬼出现在背后、镜子浮字、番茄酱涂墙之类的低幼恐怖情节。 然后就是喜闻乐见的内部撕逼,以及各种嗷嗷嗷啊啊啊的尖叫。 当然,国产恐怖片里没有鬼是常识。 失踪事件背后的始作俑者,就是宋纯阳将要饰演的男二“小瞎子”,他视力极差,常年戴着酒瓶底厚的眼镜,失去眼镜连路也看不清,是众人取笑的对象,也是富二代男主的小跟班。 他靠着国产恐怖片中的万能神器致幻剂,以及一头假发,一袭白裙,cosplay成女鬼,为他十年前因为被男主醉酒□□而自杀的女友报仇。 至于那些失踪的人也都没有死,只是被绑进了古堡的地下室。 这让池小池深刻怀疑,“小瞎子”的主要目的不是报仇,而是想和这些人玩一次紧张又刺激的捆绑play。 翻到剧本最后一页时,甘彧坐到了床的另一侧,用毛巾擦着湿漉漉的头发。 他问:“读完了?什么感觉?” 池小池拿剧本倒扣在自己脸上:“百感交集。” 以他在演艺界的地位,他已许久没看过这么伤眼的东西了,得缓缓。 甘彧取了一支笔,将剧本挑盖头似的从池小池脸上挑起:“书页有油墨,不干净,小心伤眼。” 池小池睁开眼,斜眼一看,目光恰好落在甘彧不加遮挡的胸腹处。 池小池自己的身材就相当不错,一双天生的模特长腿足有一米二,随便怎么摆都是风情。入行多年,各种各样的美好肉·体他看得太多,然而当千帆阅尽的池小池看到坐在床侧擦头发的甘彧,他还是忍不住多看了两眼。 他想,这样的身材好得该去换钱,裹在白大褂里简直是对造物主的亵渎。 甘彧倒是没什么自觉的表情,等头发不滴水了,也取了剧本看起来。 他们兄妹两人虽然不参与剧情,却也从工作人员那里取得了一份剧本。 为防万一,他们把剧本的剧情台词都校对了一遍,以免剧本与剧本之间有什么差异。 甘彧一句句念,池小池一句句听。 甘彧的声音被水润过,意外地悦耳,和061的音质与惯用的念书习惯太接近,不紧不慢的,像在搔着人的耳朵,又痒又舒服,让池小池没法不多想。 但看着同样沐浴完毕、含笑听着两人对剧本的甘棠,池小池又觉得是自己想太多。 等到确认剧本的确是同一批次的垃圾后,池小池伸头去看甘彧的剧本。 在距离拉近后,他再次低声问了那个问题:“……是你吗?” 他总觉得,甘彧就是061,这种感觉太强烈,让他忍不住想要反复确认。 甘彧将剧本合上,放在膝上:“不是。” 池小池挑眉:“你知道我在问什么吗?” 甘彧转脸看他,微微笑了。 他略沙哑的声线像是有点钝的猫爪,轻而慢地挠着池小池的心:“我不知道,但我猜你又要使坏了。” 这明明是避而不答,但池小池却从中读出了一个近乎于默认的答案。 他说:“你——” 突地,走廊里另一端发出一声撕心似的女人惨叫。 池小池正欲起身,甘彧便一把压住他湿漉漉的头发,把他温柔地按回了床上,又揉了揉:“我去看。” 末了,他招呼了一声甘棠:“棠棠,和他留在这里。” 换上了黑背心与热裤的甘棠轻轻点头。 甘彧推开门的瞬间,一个人就直扑了上来,把甘彧抱了个满怀。 甘彧双手背在身后,眉头微锁地打量着来人、 发觉抱着的人一言不发,关巧巧蓬头乱发、满脸泪痕地抬起眼来,愕然片刻:“你是谁?” 甘彧单肘抵住门框:“你来我的房间,问我是谁?” 池小池马上进入状态,披上衣服,下地穿拖鞋:“甘医生,谁来找?” 听到宋纯阳的声音,关巧巧露出了得救似的表情,带着哭腔唤:“纯阳!纯阳,是我!” 池小池走到门边:“巧巧,怎么了?” 关巧巧隔着甘彧就抓住了池小池的手腕,小声道:“纯阳,过来。” 见池小池一脸不解,关巧巧又怕又惊,咽喉像是被人扼住了似的,干涩难听得像是坏了嗓子的母鸡:“……过来呀,你快过来呀。” 甘彧松开了挡住门的胳膊,却仍横在池小池与关巧巧之间。 他言简意赅道:“一起。” 关巧巧根本无心关注这二人间的那点暧昧,她整个人被泥淖似的恐慌包裹住了,拖着池小池的胳膊便往她的房间赶去。 刚一进房门,池小池便感受到一种强烈的被逼视的感觉。 那种感觉,毫无疑问地来源于房中那张悬挂着的照片。 与池小池几小时前看到的画面不同,漫漫风雪中,已有一个清晰的人形轮廓出现在了地平线的那一头。 如果说照片中真的有鬼,之前可能还只是模糊的、无害的形影,但现在,它已经长出了眼睛,并牢牢锁定住了猎物。 关巧巧浑身哆嗦,捉住池小池的胳膊,发力扭紧:“比刚才又近了,她过来了!” 关巧巧只是洗了个澡的功夫,那黑点就像是在纸张上晕开了一般,头、肩、身都孕育出了一个基本的形状。 更可怕的是,在与那照片对视的瞬间,她也感受到有一股视线从照片内投出。 这种逼视像是空气一样无处不在,渗透进她的骨缝里,她哪怕逃出房间,也觉得有目光从四面八方冷睨着她。 那是一种让她脊背发凉的逼视,带着一点让人头皮发麻的满意笑意,仿佛眼前的是个再合心意不过的猎物。 关巧巧受不了这种压迫,尖叫着逃出了房间,逃命一样去找了宋纯阳。 注意到照片的异变,池小池愣了很久,一转身就扭住关巧巧的手臂出了房间。 已经有不少人听到了关巧巧的尖叫,出门来围观,就连那些身为NPC的工作人员也是交头接耳,窃笑不止。 池小池把衣服给她披好:“别留在这里了,换个房间睡。” 关巧巧神经质地浑身发抖:“她在看我。” 池小池说:“巧巧,冷静点儿,看着我。” 关巧巧双眼惊惧地来回转动,想找出那视线的来源,被魇住了似的坚持道:“她在看我。” 池小池见劝解无用,果断一巴掌甩上了她的脸,同时焦急道:“巧巧,你冷静点儿!!” 关巧巧被那视线逼得抖如筛糠,就连疼痛都没能将她从恐惧中解脱出来。 池小池没再犹豫,抡圆了巴掌,一巴掌把她扇翻在地。 关巧巧被扇得一跤跌翻在地,捂住汩汩冒血的唇角,涣散的眼神总算重新凝聚起来。 池小池对奚楼解说道:“看到没有,这个叫做物理冷静。” 奚楼:“……”神特么物理冷静。 说罢,池小池又甩了甩生疼的手:“爽。” 奚楼:“……”别说,好像是挺爽。 池小池热络地把关巧巧扶起来,情绪反倒显得比她还激动:“巧巧,我不是跟你说过,让你早点从房间里搬出来吗?” 被那视线折磨得冷汗滚滚的关巧巧失神地抬头看他:“你早知道了?……你什么时候告诉过我?!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我告诉你了呀。”池小池也和她一样紧张又恐慌,眼中的一层薄透的水雾几乎要漫出来,“我下午看出你房间里的画有问题,又找不到你,就告诉了老袁,如果碰到你,就告诉你让你搬房间——” 关巧巧一愣,混沌的思维总算明晰了一瞬。 ……袁本善? 宋纯阳下午来找袁本善的时候,曾告知过他这件事? 那他为什么…… 她满腔如洪水似的的恐惧总算找到了一个泄洪口,从池小池怀里挣扎出来,冲向了袁本善一直紧闭着的门扉,疯狂地敲打,踢踹。 但等她冲入房间时,却发现袁本善并不在房内。 那视线仍如影随形地追随着她,来自每一幅照片,每一条墙缝,每一扇门窗。 她困兽似的在空房间里转了几圈,直到宋纯阳的身影出现在了门口,她才像看见救星似的扑了上去,伏在他的肩上放声大哭。 池小池抚摸着她的头发,眉眼间却都是似笑非笑的冷意。 他刚才已经在脑中梳理了许多线索,并发现了一些疑点。 宋纯阳还活着时,气球女也来找过他。 然而宋纯阳在失去双眼后,他一个人在黑暗里挣扎求生了整整三天才死去。 按理说,这半个月剧组都在拍戏,宋纯阳缺席了前三天的拍摄,早就该触发了死亡flag,却为什么在第三天才死? 池小池推想,在他们进入剧组的第一天,气球女是来选角。 而三天,大概是气球女具备活动和杀戮能力所需要的时间。 如果池小池没有推测错的话,气球女已经彻底“盯”上了关巧巧,这也就意味着,关巧巧最多还有三天时间可活,可以用来恐惧、用来等待死亡的降临。 现在还是省着点儿力气哭吧。 ……来日方长呢。 正文 第95章 因果循环,报应不爽(九) 关巧巧渐渐失了力气, 软作一团,张着嘴哭不出声音来。 约晚上八点多时, 袁本善才返回三楼,与他随行的还有另一名脸上生满小雀斑的年轻任务者。 池小池等人正聚集在一间空房间中。 此次任务需要所有人通力合作, 所以任务者们选择分散调查,并互相约定在晚上九点钟见面, 汇报自己调查到的情况,并绘制出古堡的地形图。 谁也没想到会因为这样的意外而提前开会时间。 关巧巧左右各坐着一个女孩儿,但她丝毫没有为此感到任何安慰。她眼睛通红,手指神经质地蜷缩成鸡爪状, 抓挠着膝盖, 喉咙里不住发出动物受惊的咕噜声。 看到活着的关巧巧,袁本善微微皱眉。 ——她居然还活着, 失算。 他本以为那鬼能将关巧巧一击毙命的。 但他还是主动走了上去:“巧巧,这是怎么了?” 关巧巧迟钝地抬头,花了三秒钟时间认出他是谁, 旋即不管不顾地猛扑上去, 状若癫狂地质问:“为什么?!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袁本善转眼去看池小池, 目露疑惑, 仿佛是真不晓得关巧巧怒从何来:“纯阳, 出什么事儿了?她怎么了?” 尽职尽责扮演着小瞎子的池小池摸索着走上去,对他讲了事情的前因后果。 当然, 在众人面前, 他选择性略过了自己有阴阳眼的事实。 袁本善夹起眉头, 语气中有着说不出的懊丧:“我今天下午一直没有见过巧巧,吃饭的时候,我又和他……”他指着那个长着小雀斑的任务者,“被导演叫过去讲戏了,本来想着晚上开会过后再和她谈一谈的。” 小雀斑点点头,算是默认了袁本善的说法。 关巧巧:“你——” 袁本善挑眉,略加重了点语气:“巧巧,你说,我们下午见过面吗?” 关巧巧还想说点什么,可当她的视线余光落在搀扶着她的池小池身上时,她犹豫了。 她虽然濒临崩溃,然而理智尚存。 如果承认他们两人见过面,宋纯阳必然要追根究底,到时候万一抖出了他们的谋划,宋纯阳还会帮她吗? 这根救命稻草一直很管用,不到最后关头,关巧巧是绝不肯放弃的。 关巧巧不再说话,只顾着发抖。 “你仔细回想看看。”小辫男把关巧巧对袁本善歇斯底里的质问当做了濒死前不分对象的抓狂,“你到底做了什么事儿,被鬼盯上了?” 关巧巧尖叫:“我什么都没有做!” 小辫男不客气道:“那就是你命不好。” 其他任务者们都没有说话,但显然是赞同小辫男的评价的。 倚墙而立的甘彧开了口,冷静地对如上言论给予了评价:“全是废话。” 小辫男一怔,刚想发作,便见甘彧抚一抚眼镜链,继续道:“如果在任务世界里全靠‘命’,那我们全部盘腿坐地念佛,等鬼一个个收人头收到烦好了。再说,都被选进了这个任务世界里来了,你命好不好,自己心里还没数吗。” 池小池:“……”哦豁。 这话倒是合乎池小池此时的心声,只是他还披着宋纯阳的绵羊皮,不好讲出口。 别说,这人温温柔柔怼人的样子还挺性感的。 关巧巧语无伦次道:“我真的什么都没有做!电影没有开拍,是不是?!那凭什么是我?为什么是我?” 一旁的甘棠想了想,柔声开口道:“我有一个想法。” 她话音很软,但却慢条斯理,极为冷静:“如果关巧巧犯了忌,这个鬼为什么不直接杀掉关巧巧呢。我猜想,这个鬼至少目前不具备直接杀人的能力,只能通过精神污染的方式影响人。我们谁也不知道,这种影响会如何蔓延下去,造成什么样的结果,所以我们需要保护……或者更准确地说,‘观察’关巧巧。” 立即有人尖刻地反驳:“你也说了,这是‘污染’,是传染病。万一这个女人已经变成传染源了,该怎么办?” 他没有提到具体应该怎么办,但谁都能想到他这话背后代表着什么。 既然是传染源,那么当然是要消灭了。 甘棠平静道:“当然,这也是一种可能性。我仍然倾向于观察和保护,毕竟我们目前除了知道关巧巧被鬼盯上了以外,几乎是毫无线索。你既然这么快选择放弃,那么我们观察后得到的信息也不会与你共享。” 三言两语,她表明了立场,划定了团体,也隐隐威胁了那人一把。 那人心里一虚,乖乖闭了嘴。 稳定下众人情绪,袁本善热络地拉着关巧巧在桌边坐下。 他需要稳住关巧巧,免得她一时激动,出卖了他们两人的秘密。 而甘彧走到被抛下的池小池身边,绅士地牵住他的手,找了把软椅,扶他坐下,自己也在他身侧坐定。 关巧巧现今的精神状态很成问题,她被无处不在的视线折磨得坐立不安,焦躁地不住用指甲撕扯着唇上干裂的浮皮。 刚一坐下,池小池便提供了一个思路点:“我们先看一看剧本吧,毕竟这次任务的关键点,不是照片,而是电影。” 一句话,大家便从“照片杀人”的疑云中醒转了过来。 还没开拍就出事,导致大家的焦点都偏移了,认为照片才是最大的危害,甚至几乎所有人都暗暗琢磨着一会儿要把自己房里的照片用布遮挡起来,或者干脆丢出去。 但池小池的话直接点明了关巧巧被盯上的原因。 剧中主要角色一共有七个,四男两女一鬼。 小辫男饰演男主,一个花天酒地的风流小浪货。 女主由一个还挺漂亮的马尾女饰演,前身是日天日地的不良少女,现已金盆洗手,然而仍然不甘寂寞,在同学聚会上勾搭上了老相好。 袁本善饰演的就是那个老相好,另一身份则是男主的对头,照设定是一个挺正义的男人,但从台词和其实际表现来看,其杠精水平则更为突出,不吵架不会说话。 一个个子高壮、约莫得有一米八左右的女人负责饰演女主的闺蜜,她继承了几乎所有青春疼痛电影里闺蜜的一贯光荣传统,睡好朋友的男人。 男配一号,男主的小跟班,由一个满脸雀斑的大学生模样的人出演,暗恋女主。 男配二号就是池小池,也即宋纯阳,设定是男主管家的儿子,一直依附讨好男主,是整个闹鬼事件的始作俑者。 清点一遍下来,关巧巧被女鬼选中的原因便显而易见了。 ……她负责饰演的是宋纯阳的女朋友,那个被男主强·暴后自杀的“女鬼”。 她是在剧本中最早死去的角色,也是唯一死去的角色。 说到底,她的这场灾祸是可避免的。 只要她及早发现自己房中照片的古怪,便不难联想到是自己的角色出了问题,到时候,她只要设法同别人交换剧本,便能成功将祸水东引。 毕竟她的戏很简单,满打满算,也只在回忆杀里占了三场戏。 谁都希望自己的角色轻松些,“出戏”的机会相应也会减少。 如果哪个倒霉蛋答应了交换,那她便能轻松全身而退。 但目前的状况是女鬼已经盯上了关巧巧,且开始了精神渗透,一旦渗透开始,怕是神仙也难救了。 ……但谁肯甘心等死呢。 关巧巧再度焦躁起来,她央求地看着在场的人:“谁,谁都好,跟我去找导演换一下剧本,行吗?” 没人说话。 谁还没有点儿求生欲咋的。 关巧巧立刻习惯性地向她的救命稻草求助:“纯阳……” 池小池握住了她的手:“巧巧,你别急,我和老袁会给你想办法的。” 但关巧巧八爪章鱼似的缠着他,死活不肯松开:“纯阳,跟我换角色,好不好?到时候如果她再找上你,我们再换回来,换来换去,说不定这就是通关方法呢。” 她的手越抓越紧,池小池被她尖利的指甲掐进了肉里,嘶地吸了一口气。 但下一秒,关巧巧便哀哀叫了起来。 甘彧从背后握紧了她的右肩,关节骨头咔咔的响声听得池小池牙直酸。 但他的口吻仍是一派的和风细雨:“小姐,请松手,冷静,不要这样。” 池小池:可以可以,硬核冷静。 那满脸雀斑的大学生是个心直口快的,一口东北碴子,显然对关巧巧这个提议嗤之以鼻,转头身旁的高壮女人道:“这人挺尖呐。要是角色换了,鬼也给引走了,到时候人家咔一撂挑子,不肯把角色换回来了,你有招没招?” 关巧巧那点心思被毫不留情地戳破,忍不住掩面大哭:“我不想死,我不想死——” 那高壮女人有些不忍心,对小雀斑说:“你别说了。” 生死关头,人的卑劣总是更容易被宽容。 关巧巧啜泣一会儿,又像是受了惊吓的猫似的,噎住了泣声,警惕地耸起了肩胛,却不敢抬头:“她……她又在看我了。” 池小池安慰她:“是不是心理作用?” 关巧巧不敢抬头,浑身僵硬地把脸埋在掌心里,只重复着一句话:“她在看我。” 她不敢把掌心拢得太紧,让自己彻底置身于黑暗之中,手指缝微微开着,放了些光芒进来。 她紧张地喘息着,热气扑到掌心,又回流到她脸上,给了她一种几乎要窒息的错觉。 豁然,一双不含任何感情的眼睛出现在了她的指缝间,隔着她食指与中指的缝隙,冷冷地看她。 关巧巧发出了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直接从椅子上滚落,她腿脚发软无法动弹,只能哆嗦着向门口爬去。 还没爬出两步,她便被人按住了。 她尖叫,挣扎,直到又劈头盖脸地挨了两耳光,才被扇迷瞪了,直着一双眼睛平视前方。 她在看房间墙壁上悬挂着的一张圣母像照片。 这痴痴傻傻的反应着实叫人头皮发麻。 马尾女牙关禁不住开始发抖,后退几步,问道:“鬼……现在就在这张照片里面?” 在正常人眼中,照片里的圣母双眼低垂,目光柔和、安静,似是带着慈母的温度,让人观之便觉可亲。 但关巧巧眼里噙了泪,小声道:“……你们都没看见吗?” 她伸出手,指向了圣母像的脸:“她在盯着我看呢。” 池小池也回头望去,嘴角控制不住地一哆嗦。 ……别人看不见,但他看得见。 照片中的圣母雕像咧开嘴巴,露出一排漂亮的牙齿,凝视着关巧巧。 她的笑弧度很大,有些掉色的唇被风蚀掉了一块,露出了粉红色的上牙龈。 池小池倒抽一口冷气:“……啊啊啊!!” 奚楼:“……吓死我了!你冲我叫什么?!” 池小池:“统子抱紧我!” 奚楼:“……抱你个头。” 池小池:“……”在这寒冷的恐怖世界里,就连他的新系统都不愿给他一丝丝的温暖。 然而就在下一瞬,池小池眼前又起了变化。 那张微笑圣母像的脸上被贴上了无数狗头表情,所有辣眼睛的部分都被遮挡得严严实实。 池小池:“……”这什么东西? 他转头看了一眼关巧巧,发现她仍在惊恐中,证明这变化只发生在自己身上,而那圣母还在冲她乐。 不出几秒,池小池便意识到了这异变究竟是谁造成的。 他在心里问:“六老师,是你?” 狗头刷地撤了,换上了一张“滑稽”笑脸。 池小池瞬间感受到了人性的温暖。 他深情道:“六老师,我爱你。” 圣母像上覆盖的表情包换成了一头大金毛和一头小金毛。 “爸爸也爱你.jpg”。 池小池:“……” 表情包秒撤秒换,解释道:“对不起我的图库里只能找到这张表情包.jpg” 池小池花了挺大力气才没笑出声来。 而在池小池身旁的甘彧不动声色地将手指从额间撤下,目光温柔地望着池小池的嘴角,想,这样他应该就不是很怕了吧。 关巧巧说什么都不肯在房间里再呆下去。 然而她出了房门,反倒更加抓狂。 在她看来,墙壁两侧悬挂的照片里,每一双眼睛都在凝视着她。 但池小池已经淡定了。 ……毕竟满眼的悲伤蛙和可达鸭实在无法叫人怕得起来。 发展到最后,情况愈来愈严重,她的精神已经到达了崩溃边缘。 实在无法,袁本善等人把瘫软了的关巧巧半拖半拉回了她原本的房间。 可到了门口,关巧巧死活不肯进去,又叫又跳又嚷,甚至试图打破走廊上相框的玻璃。 其他人哪里肯答应,万一打碎玻璃,触犯了某种禁忌,或是让那鬼爬了出来,大家谁能落得了好? 关巧巧被七手八脚地摁住,动弹不得,只能发出悲愤恐惧的哀鸣。 原本已经歇下了的工作人员又纷纷探头出来看热闹。 眼见情况越发失控,马尾女又急又恼,索性提议道:“实在不行就打晕了吧。” 池小池眼珠一转,叫了一声“别”,然后低声对甘棠甘彧两兄妹交代了几句话。 兄妹两人交换了一下视线,泰然地走进了那间房间,把墙上挂着的相框用布蒙上,摘下,抱出了房间,放在了房间外的走廊上。 这回,被送入房里的关巧巧安静了许多。 她声称没有人在看她了。 小辫男有点无语:“合着作天作地闹了这一通,摘了照片就没事儿了啊。” ……当然不会这么简单了。 这鬼没有能够直接伤人的实体,她已经盯上了关巧巧,又怎么会就这么轻易改换目标。 这种做法不过是掩耳盗铃而已,但也必须试上一试,看看有没有用。 关巧巧的脑筋已经混沌一片,有了个安心的窝就立刻抱头蜷进去,强逼着让自己不去想明天会如何。 她脱力地躺进被子里,恳求池小池:“纯阳,你留下来陪我,好不好?” 可不等池小池应声,袁本善便接了话:“我来。” ……开玩笑,他怎么可能再让关巧巧跟宋纯阳同处一室? 她之前出卖自己时,没有告知宋纯阳两人的计划,是因为她尚有所图,但是如果是为了博取一线生机,又怎知她会不会发现自己的意图,鱼死网破,把当初发生的事情告知宋纯阳? 池小池马上露出担忧的表情:“老袁……” 袁本善放柔了声音:“没事儿,你照顾好你自己就好。但你一个人睡,不会怕吧?” 不等池小池说话,甘彧便温和道:“不必担心,有我在。” 袁本善:“……”这话怎么听着怪怪的。 甘彧道:“宋护士是我的同事,我们兄妹两个照顾同事,是应该做的。” 这口气过于雷锋,让袁本善感觉愈加不妙。 见关巧巧不再闹腾,众人便都散去了,只剩下了关巧巧、袁本善与池小池,甘家兄妹则在门口等池小池出来。 关巧巧闹了这一通,比谁都累,已经沉沉睡去。 池小池仍在扮演一个称职小男友的角色:“老袁,你一个人真的没问题吗?” 袁本善摇头,并作关怀状,问道:“这样巧巧真的就没事儿了吗。” 池小池小声道:“……饮鸩止渴罢了。老袁,我担心你,我怕你也跟着巧巧受害。” 再次确认了自己在宋纯阳心目中的重要地位,袁本善的虚荣心可以说得到了极大的满足。 他抚了抚他软软的头发,说:“我会小心的。不过你也要小心……” 说罢,他看向门口:“我总觉得你的那个同事对你有点图谋不轨。” 池小池眯起眼睛,露出个天真无邪的笑颜:“他们不知道我有阴阳眼的事儿,再说,甘医生和甘小姐是好人呢。” 袁本善很想说好个屁,在你眼里谁不是好人,可话到嘴边便咽了下去。 目前他最大的麻烦就是关巧巧,先安抚住了她,他才有心去管宋纯阳。 如果实在安抚不住,那么就解决了她。 但袁本善并不想自己动手。 他简单打了个地铺,睡在了关巧巧床下。 今天晚上他不打算睡觉了。 如果那女鬼要在今夜动手,他会及时逃出房门的。 没想到一夜无事,到了四·五点时,被硬地板硌得腰酸背痛的袁本善忍了又忍,终是支持不住,睡了过去。 不到一小时,他便被一声尖锐的惨叫惊得直跳而起,睁开眼睛时,发现关巧巧已经滚下了床来,正向他爬来,被打了好几耳光的脸肿得可怕,一做表情更是扭曲不已。 她哭叫着:“她在被子里面看我——” 袁本善也瞬间跳起,望向她的床铺。 凌乱的被褥里有一面四四方方的物体。 即使有所预感,当掀开被子后,袁本善还是禁不住倒吸了一口气。 那幅《风雪夜归人》的照片,不知何时进入了她的被子里,照片中已经有巴掌大小的人影,从风雪中一步步向她的“家”走来。 正文 第96章 因果循环,报应不爽(十) 池小池被关巧巧的惨叫震醒来时, 发现自己竟然被甘彧自后拥在怀里。 他的双臂锁在自己的腰间,动作自然又温柔。 ……什么时候抱上的?他怎么一点感觉都没有? 甘彧也是刚刚才被关巧巧吵醒, 惺忪间双手已经摸索上来,熟练地捂住了他的耳朵, 用刚苏醒过来的半沙嗓音轻声道:“别动。” 池小池顿时半张脸都麻了。 他以为自己在做梦,仿佛一觉醒来,他又回到了那些个懵懵懂懂的清晨, 有人在他睡意朦胧间俯身问他, 鸡蛋是单面煎、双面煎, 还是裹着馒头片酥炸。 这幻觉太过美好,让他甚至不大敢回头。 但他也只给了自己三秒钟时间沉溺其中。 三秒钟后, 他舒出一口气, 不动声色地把甘彧的手推开,想要坐起,作焦急状道:“出什么事儿了?” 谁想甘彧按住他的肩膀,直接道:“你真的有那么着急吗。” 池小池:“……” 别说,池小池还真不怎么急。 甘彧垂眸看他:“不急的话就闭上眼睛, 醒个神, 慢慢起。没吃早饭突然起床,容易低血糖。” 说完,甘彧伸手去摸放在床边的眼镜, 同时对甘棠一挑眉。 甘棠就主动起了身, 拉开门向外张望。 池小池倒是听话地闭上了眼睛, 手指无意识搓捻着被角。 经过几次试探, 池小池对甘彧的身份已有了明确的怀疑,无奈他不肯承认。 虽然不明缘由,池小池却也不打算一直问下去,索性就先把他当作一个临时的合作伙伴,事后再将原委慢慢弄清楚。 只是,倘若061真的是甘彧,那么做饭口味和娄哥一模一样的冬飞鸿…… 正胡思乱想间,池小池猛地一个激灵,从床上翻身坐起:“……什么味儿?” 甘彧与他对视一眼,意识到事态有变,便双双下了床。 那焦糊味的来源显而易见。 滚滚浓烟从关巧巧房中冒出,有三四名任务者已经赶到了门口,却都没敢进去,只在门口张望。 池小池在甘彧的搀扶下姗姗来迟,神情焦灼,甘彧小声向他说明着房间内发生了什么,神情温柔,可以说很尊重他饰演的盲人角色了。 池小池看得分明。 那张《风雪夜归人》的照片正在关巧巧床上和着棉被熊熊燃烧,双层玻璃被打得稀碎,被关巧巧扔进去的打火机也被高温烤爆了,塑料壳和深色的汽油溅得到处都是。 关巧巧双手死死抓住一把椅子的椅背,目光狠戾地看着那照片,好像这样就能将照片中的鬼魅吓退似的。 然而她双指已经僵硬,根本松不开抓紧椅子的手,袁本善只得拼命连人带椅地把她往外拖去,甘棠也上前去帮忙。 身为NPC的工作人员倒是做出了正常的反应,闻声而来,拿了准备好的灭火器进去扑救。 关巧巧神经质地环顾着所有人,渴望一个确切的答案:“我烧死她了,是不是?” 没人能回答她。 好在火势还没蔓延起来,泡沫灭火器喷过几十秒,火势就已经退了,唯余一床狼藉。 工作人员提着灭火器走出房间:“怎么这么不小心呢?” 关巧巧以为照片已毁,一股侥幸也自心底涌了出来,不知该哭还是该笑,想了许久,还是露出了一个有点扭曲的微笑,权作回答。 然而工作人员的下一句话就让她僵住了:“这古堡可是租的,幸亏没烧着别的东西。” 关巧巧一头扎进房间。 ……那一床乱被中哪里还有照片的影子? 下一秒,关巧巧便僵在了原地。 在她的余光里,墙壁上出现了一只精致的、完好无损的相框。 那顶着风雪前进的归人,又近了。 接下来,池小池花了一个小时,试验了古堡内照片的特性。 事实证明,任何试图毁掉和将照片从原位移走的行为都是徒劳无功的。 古堡中的其他照片,也都有着相同的特性。 哪怕把照片锁进一间房中,数秒钟后它就会自动刷新复位,而打砸烧毁照片的行为更是白费工夫。 池小池确信关巧巧是在劫难逃了。 这只女鬼借体栖息在古堡内的照片之中,能自由出现在任何有照片悬挂的地方,而照片又无法损毁,等同无解。 可关巧巧仍不肯就死。 她尝试着挪去一间空卧室里休息,也将那间房里的照片搬出,然而不到半小时,她便又尖叫着从中逃了出来。 ——空卧室里原本挂着一幅儿童唱诗班的照片,但在她落荒而逃时,相框中的画面已经被污染,渐渐幻化成了那一幅《风雪夜归人》。 而那原本一拳大的黑影渐渐已有了一掌大小。 她哭着喊着要离开古堡,和外头那些后备组的工作人员睡,离这些见鬼的照片越远越好,但被池小池劝阻了。 那些工作人员也只是看着正常而已。 他们非人非鬼,万一和鬼是一伙的,关巧巧此去岂不是羊入虎口?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关巧巧嘴唇发白地缩在房间角落,用指甲狠狠抓挠着头皮,挠得指甲里都是暗红色的头皮细屑。 关巧巧的疯狂谁都能理解。 倘若你时刻感觉有人在门缝,在窗户,在床底,用老饕看盘中餐的眼神,一瞬不瞬、无孔不入地窥视着你,而且这人看不见、摸不着,打不到,根本不知道什么时候会靠近,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会离开,你难道会不发疯吗。 然而不管关巧巧那厢如何抓狂,戏还是要照演的,其他人不可能为了陪伴和安慰她放弃自己的任务。 最后,池小池冒了个主意出来。 他和袁本善把瑟瑟发抖的关巧巧领回了原先摆放着《风雪夜归人》的房间,指挥着袁本善把照片取下,反着挂上了墙面。 ——视线的来源是照片,照片本身又无法毁坏,也不能离开原位,那倒过来摆放,或许能隔绝这种被窥视感。 这方法笨得很,但关巧巧竟然还真的感受不到那种如跗骨之蛆的凝视了。 她提议把古堡中所有的照片翻转倒挂,但是有一些珍贵的大幅照片是镶嵌式的,固定在墙上,如果不依靠工具很难移动,而只要翻转的照片超过五张,就会被古堡本身判定为“移离原位”,所有照片都会一键恢复至原状。 无法,池小池只能让袁本善翻转了《风雪夜归人》这一幅照片,又扔掉了关巧巧被烧焦的被褥,换了一套崭新的上去,让疲惫的关巧巧留在房中休息。 没了那视线,她倦极了,竟睡了过去,但在梦中也皱着眉头,显然并不轻松。 替她掩上房门后,池小池叹了一口气。 袁本善:“这样行吗。” 池小池:“掩耳盗铃,你说行不行?” 何止是掩耳盗铃而已,关巧巧现在等同于和一只鬼关在了一起,但为了让自己的精神少受点折磨,为了获得一点点安全感,她只能清空大脑,逼着自己不去想那么多。 关巧巧现在活像是一头骆驼,一猛子扎进沙里,就仿佛找到了全世界最安全的地方,丝毫不管身后包围过来的群狼的荧绿双眼。 关巧巧单人的戏份本来该在第一天拍完,但是,因为她“生病了”、“精神状态不好”,导演便简单调整了拍摄计划,转拍六个主要角色第一天来到古堡时发生的事情。 大家心中各有计较,又没有拍摄电影的经验,因此闹了不少笑话,找不着机位,忘记了台词,NG不断,失误连连,个个心浮气躁。 谁也没想到,表现最好的竟然是最不被看好的“小瞎子”。 开拍前,他被那个叫甘彧的化妆师扶着细细走了几遍场,大致记住了自己的走位,还亲自确认了好几遍各种道具的摆放位置。 所有人看着他笨手笨脚的呆样儿,都不约而同地觉得宋纯阳恐怕要玩完了。 但事实是,他第一场戏就成功让所有人闭嘴惊艳。 在设定里,“宋纯阳”在高中时是个半瞎子,性子怂软,逆来顺受,一直是被欺负的对象,靠跟随男主才避免了被集体欺凌的现状,但也一直是男主的小团体里的受气包,小跑腿。 他没有按照剧本设定,用土丑眼镜和皱巴巴的Polo衫烘托普通loser的气质,而是穿了一件价格昂贵的外套,却没有舍得剪掉衣裳价签,热得满头大汗也不敢脱下外套,因为他外套下的薄毛衣是特别廉价的款式,三十元一件的淘宝货。 在大家进入古堡,或紧张巴巴、或用力过猛地念着台词,四处走动时,他就一直缩在房间角落,咧着嘴,带笑听着大家讲话,保证每一个看向他的人都能在第一时间看到他示好的笑意。 然而,倘若镜头能给他一个特写,便能察觉到,他硬拗出的、保持了数十秒的笑颜,里面带着叫人头皮发麻的狰狞。 他作为一块只有一句台词的背景板,实在太出色了一点,就连导演都忍不住示意多给他几个镜头。 很快,轮到他讲台词了。 第一场里,他只有一句台词。 男主叫这个昔日跟班去帮他们收拾东西。 听到“宋纯阳”三字,他的膝盖习惯性地往下微微一屈,似是要下跪,又像是要给自己一个推力,好让自己站直些。 因为一直没有说话,他发出前两个字时声音有点干,却干得恰到好处:“还是……我啊。” 他这副蠢相把一直紧张尬演的马尾女都逗乐了,不禁随他入戏道:“不是你,是我?” 池小池马上知道自己干了蠢事,拔足准备往楼上走,却被地上翘起的一块木地板绊了一个踉跄。 他自己好像也觉得自己这样可笑,抢在众人前面笑着解释:“没站稳,没站稳。” 说完他就就近提起两个箱子,向楼梯走去,却在摸上楼梯扶手时回过身来,看了墙上的照片一眼。 这正是他开拍前,甘彧按照他的指示,反复确认过具体位置的道具之一。 那照片是剧组带来的合影照,上面有七个人,正是他们参演的七人穿着高中时的校服的模样。 他微微眯眼,想要看得再清楚些,脚步却不自觉地往上赶,赶着为七人收拾行李去,视线却也一直追随着那张照片,整个人显得又局促又可笑,却又透出一股温柔的怀恋。 不必参演的甘彧抱臂看向池小池,目光中尽是温柔克制的欣赏之色。 他不是第一次看池小池演电影,却是第一次看到现场。 只能说他是天生为镜头而生的,那种难以言喻的灵性与魅力,只要看入了眼,就能轻易让人动心。 有他的戏份,全部一条过。 ……在其他人被导演叫去挨骂时,池小池借口补妆,和甘家兄妹回了化妆间。 他不会摘戴美瞳,因此就交给了甘彧。 甘彧细心地取下那两层薄膜,又为他滴了舒缓眼疲劳的眼药水,轻吹了两下,叫他闭目休息,一双手又按在了他的肩胛位置,示意自己一直在,叫他可以放心闭眼,不必害怕。 这份体贴,让池小池实在忍不住去联想点儿什么。 甘棠一边给池小池挑衣服一边问:“我一直想问,你为什么要装瞎子呢。如果是怕别人知道你瞳色异常,只要戴美瞳就能解决的呀。” 池小池闭目养神,嗓音懒洋洋的:“是啊,为什么呢。” 宋纯阳本人单纯,从来不会想这些问题,他只觉得这样是一种无关痛痒的情·趣,会和袁本善他们更亲近而已,在能帮助到别人的时候,他也从不忌讳揭破自己的阴阳眼身份。 宋纯阳是这样想的,那袁本善呢? “因为‘瞎子’就意味着麻烦啊。谁愿意跟一个瞎子组队呢。”他淡淡道,“袁本善并不想让别人跟我们组队、分享信息,在他看来,我是他的,这双阴阳眼就该是他的,应该成为他活下来的最大筹码,如果给别人用,那岂不是让别人白白占了便宜?” 甘彧取了软巾,把从他眼里流下的眼药水擦干净,简单总结了池小池的分析:“利己主义。” 池小池耸肩:“我可没说利己有什么不好。利己不损人,反倒是很高明的表现。” 甘彧反问:“如果有些人是损人而利己呢。” “那在他身边的人就得放聪明点儿了。”池小池说,“善良需要一颗温热的心,也需要牙齿和利爪。前者用来善待别人,后者用来保护自己。” 二人一唱一和,几乎把池小池想对宋纯阳说的话说尽了。 宋纯阳唯一的问题是被保护得太好,以至于第一次见识到人心的残毒,就付出了太过惨烈的代价。 池小池不怕宋纯阳认识不到黑暗,只怕他不再相信光明。 不过,如果十次任务后,有奚楼陪在他身边,或许就不必担心了。 思及此,他靠在柔软的椅背上,抿嘴轻轻一笑。 甘彧实在忍不住,探出手指,隔着肉体,轻抚了抚池小池沾着些许水雾的睫毛。 ……他太喜欢这个样子的池小池了。 除了池小池外,第一天、第二天的拍摄进程都不很顺利,因此袁本善进入关巧巧房间为她送饭时,脸色阴郁得很。 这两日来,关巧巧都把自己关在房内,吃喝全要别人来送。 随着照片中人影的逼近,情况愈发严重,关巧巧已经病态到全然无法离开房间,只有这个有鬼的房间才能给她一丝安全感。 但这样的安全感根本无法使人感到安慰,只能逼人一步步滑入崩溃的深渊。 “夜归人”背对着她,藏匿了自己的形影,反倒令关巧巧愈加惴惴,她疯狂地想要去查看那幅照片里的“夜归人”已经走到了哪里,但又没有勇气。 几日来,她的神经已经被磨得纤细如弦,拨之欲断,看到袁本善时,她猛然翻坐起来,青白枯槁的脸上重又浮现出一丝希望:“纯阳他找到办法没有?” 袁本善答:“他还在想。” 谁都知道关巧巧死定了,只是死早死晚的问题,偏偏当事人还怀揣着一丝希望。 希望有的时候要比绝望更折磨人。 “想!想想想!”关巧巧失控地尖叫起来,“到底什么时候能想出来!倒是给我一个时间啊?!” 袁本善冷了面孔,强忍不耐。 没人乐意看一个将死之人的垂死挣扎与歇斯底里,这不会让人产生任何愉悦感。 他将便当放下:“吃饭吧。” 关巧巧盯住了袁本善,怀疑道:“袁本善,你是不是对纯阳说了什么?他怎么都不来看我了?” 这些天来,关巧巧疑神疑鬼的事儿做多了,着实令人讨厌,宋纯阳又是个傻的,找他念叨“如果早把阴阳眼分她一只就不会出这样的事情了”,再加上任务执行不顺,种种事情综合起来,袁本善嘴角的冷笑压都压不住了:“你做了什么,你心里不清楚吗。” 关巧巧一滞,微微下陷的眼睛死死盯着袁本善:“我做了什么,你也做了什么。别想把自己撇得那么干净。” 袁本善不想和她多说了,怪笑一声,便转过了头去。 但这一声笑却彻底刺激到了关巧巧脆弱敏感的神经。 她一把掀开被子,道:“你打算把我当成弃子了?” 袁本善压低声音,反唇相讥:“你这样的合作伙伴,还有什么存留的价值吗?……一个随时都会死的人!” 那个评价显然刺激到了关巧巧,她哈了一声,脸已近扭曲:“是吗?袁本善,那你有没有听说过,人之将死,其言也善?” 袁本善还在反刍这话是什么意思,就见关巧巧自床跳下,尖着嗓子喊:“纯——” 袁本善见势不妙,一把捂住她的嘴,另一手揪住她的头发,干脆利落地按住,往床沿上狠狠一磕! 关巧巧登时软了身子,只觉天旋地转,腥热的味道自发间汩汩淌下,迷了眼。 她以为自己的痛觉早就麻痹了,然而真的被撞了这一下,仍是疼得浑身乱抽。 这两天来,大家都习惯了她的大喊大叫,她再如何发疯叫喊,大家也不会轻易前来查看了。 疼痛激发出了她冲动的恶意,她扭曲着嗓子威胁他:“你不赶紧想办法救我,我就让纯阳知道你那些破事。我死了,你也别想好好活!” 袁本善看着她,没有吭声。 绝望和希望的交迫让关巧巧整个儿发疯了,阴阳怪气道:“袁医生,你有本事就杀了我啊。你可是最后一个看见我的人。你杀了我,嫌疑最大的就是你。” 袁本善又认真地看了她一会儿,笑了。 他问:“你在说什么?我为什么听不懂呢?你要找纯阳说什么?……啊,是我们合谋的事情,对吗。可你有什么证据呢。” 关巧巧:“别忘了,我有手机——” 袁本善从兜里掏出一个手机,笑道:“……你是说这个?” 自从怀疑关巧巧泄密后,袁本善就开始着手销毁证据。 他自己的手机在来的路上丢失了,可能是被扒手窃走,关巧巧的手机则被他趁着上次送饭的机会摸走,泡进了水中,存储卡也抽出来掰作两半,冲入马桶,彻底毁坏,再无修复的可能。 在异世界中,手机乱码,无法使用,因此关巧巧甚至没有发现手机丢失。 关巧巧再次陷入狂乱,奋力挣扎起来,低吼道:“那我就亲口告诉他!不需要什么证据!我都快死了,我怕什么?我还怕什么?!” “是吗?” 袁本善把床单从床上扯下,慢条斯理道:“那我们试试看啊。” 人在疯狂中容易失去理智,等到发现自己的手被缚在了钢制的床栏边,关巧巧才慌了神:“袁本善,你干什么?!” 袁本善一言不发,将枕巾取来,牢牢堵住她的嘴,将关巧巧的四肢绑缚在床上,打了手术结。 做完这一切,袁本善走向了那幅照片。 关巧巧猜到了他要作什么,顿时发出了惊恐万状的悲鸣。 “不是说快死了吗。”袁本善道,“不是说‘什么也不怕’吗。” 他托起那相框,用力一抬一举,将相框翻转了过来! 关巧巧喉间迸出一声撕心裂肺的狂吼,却被堵绝在一团枕巾下。 她一边恐惧到干呕,一边发出含混的怒声,大概是恶毒至极的诅咒。 袁本善却没心思继续听她发难,从挣扎不已的关巧巧身上取了房门钥匙,走出门来,锁了门,又将钥匙随手投入楼下的绿植之中。 他可以不杀人,但鬼可以啊。 那视线又铺天盖地地将关巧巧笼罩住了。 关巧巧被绑缚在床上,动弹不得,胸膛不住起伏,不敢去看那照片,却又忍不住去看。 她终是分了一点点余光过去。 照片中仍是一片茫茫雪原,苍白一片,然而那夜归人的身影并未继续扩大,甚至比前几天巴掌大小的规模更小了一点, 但是,那被窥视感却是有增无减,折磨得她不住用头撞击床板。 怎么回事?那夜归人不是走远了吗? 而且照片中的画面,总给关巧巧一种微妙的违和感,好像与之前她所看到的照片不尽相同。 她鼓足了勇气,才正眼看了过去。 渐渐地,关巧巧张大了眼睛。 ……她发现了。 画面中的白,不是雪原的白,而是瞳孔的白。 而那墨色的黑点,正是静止的瞳仁,正一动不动地凝视着床上的她。 她张大嘴巴,唇角淌出口涎来,悲鸣从胸腔里挤压出来。 正文 第97章 因果循环,报应不爽(十一) 这一夜安稳得很, 只是池小池又做梦了,在凌晨三点时醒了过来。 池小池看了一会儿天花板, 开口道:“阿统啊。” 奚楼:对不起,我聋了。 池小池坚持不懈:“阿统,我们聊三块钱的天呗。” 奚楼:对不起, 三毛也不聊。 他到现在也不大能接受宋纯阳的身体内多了另一个人。 即使这人和宋纯阳一样嘴滑人皮, 但宋纯阳这人是因为简单而快乐, 而池小池哪怕在笑, 也叫人辨不出是真心还是假意。 池小池捞不着一个能说话的,无奈叹息一声,单手垫在脑后, 转身打量起身侧熟睡的甘彧来。 这床不算很大,所以甘彧侧身而眠,只占了小半边的床。 看到这幕, 池小池心尖一动。 这个睡眠习惯叫他想起了一个人。 那时,池小池经常去娄影家借住, 娄影体质好, 身上冬暖夏凉的,池小池恰好相反,冬冷夏热,睡觉时就爱挨着他,跟蹭空调一样舒服。 小时候的池小池睡觉死, 睡相也不好, 睡着后经常踢了自己的被子, 又去拽娄影的。 娄影半夜被他折腾醒,也不很生气,把自己的被子让给他,又下地把他踢掉的被子捡回来,拍一拍,自己盖。 不过,有一次他着实是闹得过分了,娄影跟他换了两回被子,但不出半个小时,他又哼哼唧唧嘟嘟囔囔地一脚把被子踹下了地,接着动手动脚地去抢娄影的被子。 一而再,再而三,娄影饶是脾气再好也有点生气了。 第二天,池小池一觉醒来,发现娄影正在屋里的小桌上摆放油条豆浆,豆浆是现磨的,油条是附近最好的早点摊上买来的,一等一的酥脆,趁热吃最可口。 池小池迷迷糊糊的想要起来,谁想扭了半天却爬不起来。 被子卷成筒状,池小池连胳膊带腿儿都被当成粽子馅儿裹在里头,一条打背包用的细绳把被子卷从头到尾缠了一圈儿又一圈儿,最后在腰部打结完工,把池小池包裹得动弹不得。 池小池有点懵:“娄,娄哥……” 娄影一回头,发现他床上的粽子馅儿蓬头乱发地醒了,正躺在床上眼巴巴瞧着自己,微微一笑:“饿不饿?” 池小池低头看看,又乖乖点头:“嗯。” 娄影:“自己折腾出来,才许吃早餐。” 池小池滚了两下,出不来。 他又试图躬身去咬那绳结,却弯不下腰来。 池小池眼珠转一转,也猜到自己变成春卷儿的缘故了,马上软了声音撒娇:“娄哥娄哥。” 他知道娄影心最软,果然娄影目光一柔,坐回了床边,温柔又无奈地掐了下他的鼻子尖:“以后不能踢被子了。” 池小池答应得比什么都快,一脸讨好的笑容又甜又乖:“好。” 娄影一看就知道他没往心里去:“你这样谁还敢跟你睡一张床,将来要怎么娶媳妇?” 彼时的池小池觉得谈恋爱睡媳妇这事儿离自己太远,还不如桌上的早餐来得实在。 他说:“那我不娶媳妇了,一辈子跟着娄哥。” 娄影笑:“傻话。” 说罢,他把被子卷解开,把这嘴甜的馅儿放出来,又揉揉他的头发:“快去洗漱。油条凉了就不好吃了。” 话是这么说,但池小池从来没有感觉自己睡相差到哪里去。 他家面积小,杂物多,他父母睡一张可供收纳的双人床,他就打地铺。 地上比床上可大多了,哪怕蹬了被子,只要觉得冷了,一伸手就能把被子拽回来,因此一觉醒来,除了移了位置外,池小池大体上还在被子的保护范围之内。 直到多年后,他第一次进剧组,有了可供独立休息的房间和大床。 他很自然地睡了上去,却在半夜被空调冻醒。 他伸手去拉被子,发现被子已经全掉在了地上。 池小池当晚总共掉了两次被子。 第二天,他管剧组要了两个3公斤的沙袋。 从那之后他就很少踢被子了。 思及此,池小池伸手试了试甘彧手腕的温度。 在任务世界里,此时是秋季,秋老虎威力之下,房间内仍不免有些闷热,而甘彧身上却凉幽幽的,可以想见如果抱着的话肯定舒服得很。 池小池看着眼前熟睡的甘彧,竟是有些喉头发紧。 如果他真的是061的化身,如果061真的是娄哥…… 池小池早已发誓不会再给自己任何失望的机会,但事到临头,他还是有些控制不住。 ……这样并不好。 池小池浮想联翩了一会儿,便把那些多余的心思都收了起来,打算玩一会儿卡牌游戏等天亮。 突然,他听到了一阵幽微的女人歌声从走廊传来,颤颤悠悠地捏着嗓子哼哼,听不出歌词,但调子倒是挺悠远悦耳的。 池小池一个冷颤,下意识往甘彧的方向靠了靠。 那歌声飘飘荡荡地由远及近了,听得人鸡皮疙瘩直往上窜。 池小池坚决不作死,权当没听见,但还是忍不住又往甘彧身上靠去。 声音愈近了,不知道是不是冲着这里来的。 池小池只觉心跳如鼓,咚咚咚的响声就足够把走廊上唱歌的人引来了。 他发力按压住心脏,衷心期望现在有人能抱住他,这样他的恐惧或许能被抵消一些。 谁想,下一秒,甘彧便伸臂揽住了池小池的腰。 池小池一僵,而甘彧舒展臂膀,另一手亲密又自然地绕过他的颈部,按住他脑后,让他妥帖地窝进自己怀里,像是在安抚一只受到惊吓的大猫。 隔着一层薄薄的睡衣,他的手指轻轻划着池小池的脊柱位置。 这是一种让人安心的抚摸法,类似于撸猫。 池小池被他撸得有点发软,浑身过电似的发麻,心里还惦念着外头那个半夜唱曲儿的,竟没觉得犯恶心。 他们兄妹两人不知什么时候都醒来了,只是谁都没有发出响动。 甘棠从床上无声无息地爬起,静默地盯着门口,手边不知何时已握了一把匕首,看握匕首的姿势显然是老手。 唱歌的女人拖沓着脚步,逼近了门口。 她越接近,池小池越忍不住往门口看。 在黑暗中早已睁开了眼的甘彧微微皱了眉,反手在池小池背上写字。 他说:“看我。别怕。” 歌声从池小池门前飘过,并未停留。 池小池长出一口气,浑身紧绷的肌肉放松了一点,打算从甘彧怀里出来。 谁想刚才经过一番折腾,他和甘彧已经来到了床边,他稍稍往后一挪,就不慎撞到了摆在床头柜上的空玻璃杯。 玻璃杯朝地面直坠而下。 池小池猛地炸出了一身冷汗,可还未等他反应过来,甘彧便一个翻身压在他身上,一把将即将跌碎的玻璃杯夺回手中。 歌声停了一瞬,主人似乎在侧耳细听。 屋内诸人也是屏息凝神,连一口气都不敢多喘。 少顷,歌声再起。 看来女人并未发现这小小的骚动。 歌声渐渐远了,直到消弭无踪。 趴在池小池身上的甘彧轻手轻脚地将玻璃杯放回床头柜,又从他身上下来,替他拉一拉被子,轻声说:“睡吧。” 甘棠点头,乖乖躺平。 池小池也没说自己一旦醒了就很难睡着的事情,躺平闭眼,佯装已经睡着,可是心跳节奏仍乱得很,咚咚有声。 不知过了多久,猜测兄妹两人大概都睡着了,池小池又睁开了眼。 因为很怕房间里的那幅气球照片,他们的床位做出了调整,不再直面照片。 从池小池的角度,抬眼就能看见窗户上投下的层层沓沓的树影,影子断续缭乱,仿佛能听见枝叶相触之声。 但不出几瞬,池小池便窒住了。 一张女人脸从夜色中而来,慢慢贴上了窗户玻璃,冷森森地向内望去。 ……而这里是三楼。 因为挤压,那张脸的五官都变了形状,扁平得就像鲶鱼,池小池隐隐觉得这张脸有些熟悉,可哪里还敢细看,闭目装睡,但肩膀却都忍不住发起颤来。 在那目光即将落至池小池身上时,睡在池小池身侧的甘彧似是梦见了什么,发出一声含混的呓语,旋即揽过池小池,额头与池小池冷汗遍布的额头相抵。 那清浅又悠长的呼吸声扑到池小池脸上,给了他极大的安慰。 池小池就这样抵着甘彧的额头,不去抬头查看那女人走了没有,竟渐渐地安下心来,不知不觉睡了过去。 第二日,晨光高升,七点左右,他才重又苏醒过来。 两人头抵头,一直未改变姿势。 甘彧俊朗的眉目即使放大数倍也依然让人怦然心动,更不用说这张脸背后可能的身份,池小池一张厚得刀枪不入的脸皮都有点搂不住,往后缩去。 这动作引得甘彧醒转过来,他睁开眼,未语先笑:“我又抱着你了?” 池小池想,这个“又”字用得堪称精妙。 甘彧温和一笑:“抱歉,我这个人睡相比较差。” 池小池还能说什么,只能信了他的邪。 任务者们集合起来吃剧组早饭时,都在小声谈论昨天晚上听到的歌声。 而看到同时出现的池小池与甘家兄妹,袁本善脸色不大好了。 这两天,他尽惦记着关巧巧的事情,现在关巧巧已经被解决,他也该好好管一管自己这个不懂得防备的小男朋友了。 他坐到池小池身侧,轻咳一声:“昨天晚上……你听到了吗。” 池小池点头,真情实感道:“吓死我了。” 甘彧将剥好的煮鸡蛋递到池小池手中,接话说:“纯阳可真的吓坏了,多吃一点,压压惊。” 袁本善看了他一眼:“我在和纯阳说话。” 甘彧客客气气的:“我也是。” 经过这几天,在场的任务者谁看不出来,这个小瞎子竟然勾搭上了两个男人,那个姓袁的是正宫,至于那个医生,说是同事,谁信? 对于他在任务世界里还能开后宫这件事,所有的任务者都表示叹为观止。 学不来,学不来。 身处关注中心的池小池却非常有小婊砸的自我修养,喝袁本善盛来的粥,吃隔壁老甘剥好的鸡蛋,不为所动。 在这之前,袁本善几乎从未担心宋纯阳会另投他人,但甘彧的出现却叫他不得不多想了。 他有些焦急,一肘压在桌上,逼近了池小池,声音却还是尽力克制着的温柔:“你跟别人一起睡,也得考虑考虑我的心情吧。” 池小池眨巴眨巴眼睛:“我答应跟他们结盟了。” 袁本善愣了一会儿,脸色慢慢变青:“怎么不跟我商量?” 他压低声音:“你把那件事告诉他们了?” 池小池指了指自己的眼睛,同样低声道:“你以为我不想呀。他们一进来就注意到我的眼睛颜色不一样,瞒不过去的。” 袁本善眉头拧成了疙瘩。 的确,甘彧是纯阳的同事,抬头不见低头见,如果发现纯阳眼睛的秘密,要么杀了,要么就结盟。 相比之下,后者比前者要合算很多。 袁本善冷眼旁观了几天,看得出来这甘家兄妹行事冷静,他们从未跟人结盟,双人过到了第八个世界,也不会是什么软柿子、猪队友。 想到此处,袁本善甚至有点庆幸关巧巧的死。 毕竟系统有规定,结盟人数最多不得超过四人。 打定主意后,袁本善仍保持着一脸的不赞同:“我们给巧巧带点儿吃的吧。她也是我们的盟友,应该问问她的意见。” 甘彧与甘棠对视一眼,纷纷放下筷子,表示同去。 眼看刚才还有剑拔弩张之势的四人齐齐往楼上走去,气氛和谐又美好,众任务者简直对池小池佩服得五体投地。 我靠,牛逼。 上楼前,袁本善就已经有了想法。 门已经上锁了,而且没有备用钥匙,他们这回去,注定敲不开门。 等到宋纯阳他们发现不妥,一切晚矣。 那鬼应该已经很接近关巧巧了,无论如何,她都死定了。 她极有可能已经被拖入了画中,或是被撕成碎片,死无全尸。 就算她仍以自己离开房间时的模样死在床上,她的死也完全可以推在那鬼魅身上。 那手术结他故意打得和自己惯用的手法相反,按照纯阳那个性子,只会伤心好友被鬼杀死,并不会起疑。 在想象间,袁本善嘴角含了笑,拐过二楼的楼梯,一抬头,整个人便如雷击,僵立当场。 关巧巧站在三楼楼梯顶阶,化了一套日常妆,还早早换上了电影服装,言笑盈盈,哪里还有前两天发疯的模样,那些照片看起来再也不会对她产生任何影响了。 她看着底下神态各异的四人,道:“前几天耽误拍摄了,对不起。” 说罢,她对池小池嫣然一笑:“纯阳,我来了。” 池小池顿觉寒气从脚底往上冒去。 ……他想起来了。 昨天夜晚,他之所以觉得贴在窗户上向内张望的脸熟悉,就是因为那是关巧巧的脸。 在他们眼前站着的人,还是关巧巧吗。 正文 第98章 因果循环,报应不爽(十二) 最匪夷所思的是, 池小池用宋纯阳的眼睛左看右看, 那张脸都是关巧巧的脸, 但身上那抹叫人头皮发麻的森森鬼气, 和照片里散发出来的邪异感一模一样。 几瞬之间,他心里就有了个大致的猜想。 “关巧巧”脸上带笑,主动朝他伸出手来。 池小池看着那只手,陷入遐思片刻, 很快便探了手, 却不去抓握,只放在半空,十足的小瞎子相,亲昵道:“等你好久了, 怎么不下来吃饭呀。” “关巧巧”捉住了他的手, 又仔细搀住了他的胳膊,两颊绯红,作足了恋爱中的小女儿情态:“这不是来了吗。” 她这样的反应更加坐实了池小池心中的猜想。 池小池尽力不去想她的手为什么这么冷这么僵, 细想心跳容易上一百八,不利于养生。 再说, 现在有人比池小池更痛苦更为难。 眼前陡然出现的女人让袁本善差点儿心跳骤停。 她不可能是关巧巧! “她”的气色很好,眼里的黄淀与血丝全数褪去,哪里还是昨日那个歇斯底里的疯子。 更重要的是, 现在“她”对本来逼得她几欲发疯的照片完全是视若无睹。 望着“她”手腕处残留着的青紫绑痕, 袁本善不敢细想这女人的真实身份, 后背热汗滋滋往外冒, 关节窝里像养了一窝蚂蚁钻来钻去,骨头却是透着寒气,一直凉到了心。 “她”是谁?是那个照片中的“夜归人”吗? “她”借了关巧巧的身体想要干什么? 倘若真的是照片里的那个人,“她”应该“看”到自己与关巧巧的争执了吧,那么,自己会不会是下一个目标? 袁本善想得浑身冷汗,大为后悔,反正关巧巧早晚要被照片中的鬼魅杀掉,自己昨夜又何必去见她,和她撕破脸皮,平白惹祸上身? 甘彧瞧出了这两人面上的不自然,和甘棠对视一眼,没再提结盟的事情,跟着他们下了楼。 下楼时,池小池着意观察了一下墙上的照片。 果然,那股隐隐约约的怪异感已经彻底消失,恢复成了普通的照片。 池小池垂头,简单梳理了自从入古堡以来发生的事情,并得出了基本的结论。 这古堡中的鬼魅,从头到尾只有一个。 起初,她从自己房间的照片中爬出,借用气球女的身体,四下逛了一番,随即把目标锁定在了关巧巧身上。 按照宋纯阳脑中所提供的资料显示,它并没有杀掉关巧巧,而是夺了她的舍。 夺舍的方式有许多种,而这女鬼采用的方式,可谓是精细活中的精细活。 ——精神浸染。 那幅《风雪夜归人》便是渠道。 贞子从电视机里往外爬,也就是一探头的事儿,哪儿像她这样,可着一张照片使劲儿爬,一爬爬三天? 因为据记载,这种方式最能保证想要夺取的躯体的完整性。 实际上,她的本体永远不会从相框中爬出。 这些天来,那种叫人抓狂的、被人时刻凝视着的恐慌,才是她真正的武器。 ……她在无声无形间,用目光挖出一条通道,悄悄爬进了关巧巧的脑子,占据了她的身体。 而她为什么要最大程度地保持关巧巧身体的完整性,结合一下本次任务“不能出戏”的要求,并不难推想。 甘棠曾去检查过片场的摄像机,在女鬼做人头气球飘来飘去、熟悉任务者人脸时,本该和小辫男谈话的她却并没有出现在镜头中。 也就是说,她在鬼魅状态下,其形影是无法被镜头记录下来的。 她费尽心思地抢了关巧巧的身体,接下来,怕是要演关巧巧的角色了。 关巧巧已经不是过去的关巧巧,现在站在他面前的,是剧本中的“关巧巧”,他“宋纯阳”的女朋友。 她并没有承继真正的关巧巧的记忆,只是忠于自己扮演的“关巧巧”这一角色,所以她才自然而然地接受了自己“眼睛不好”这个设定,还尽了女朋友的责任,扶他走路。 一旦想通这点,昨夜的歌声与窗外窥视也都有了解释。 ……因为那都是剧本里曾出现过的剧情。 按照原剧本,不管是扮演天外飞仙还是午夜歌姬,这一切灵异现象都是“宋纯阳”这个男友为了给女友复仇,cosplay出来的闹剧。 现在本尊亲自出手,还兢兢业业地半夜彩排,就其爱岗敬业程度而论,大概是不需要自己越俎代庖了。 池小池觉得自己的心情无比平静。 ……就是手抖心颤。 毕竟这位酷爱演戏的鬼小姐正与自己零距离接触中。 短短几步下楼的路,池小池走到一半就有点腿软。 与061不同,奚楼能读到他脑内所想,一番推论下来,他对池小池吸取和分析信息的能力有点欣赏。 知道他怕鬼,奚楼有点心软,破天荒地试图安慰他:“你可以跟我说点什么。” 池小池委屈道:“统统,我能唱歌壮胆吗。” 奚楼对那个称呼生理不适。 但是他出于宽容,答应了。 池小池说:“你听过《洋葱》吗。” 由于世界线不同,奚楼并没听过。 他言简意赅道:“要是怕,你就唱吧。” 甘彧和甘棠的脸色一瞬间变得非常一言难尽。 池小池一开腔,奚楼便震惊了,直到副歌部分,他仍沉浸在震惊中久久不能自拔。 ……脑内歌曲也能唱得这么难听? 等池小池唱到“如果你愿意一层一层一层的剥开我的心”,奚楼感觉被剥离的不是洋葱,是自己的神智。 第一遍副歌结束,一向冷淡又矜持的奚楼脑内仅剩的想法是,草泥马。 他发誓,如果再对池小池抱有宽容之心他就是个棒槌。 就这样,一行人都在痛苦煎熬中捱下了楼,唯有“关巧巧”很开心地照顾着自己的小瞎子男朋友,一路到了餐厅。 任务者们瞧到她出现,统一地露出了古怪的表情。 在众人眼里看来,关巧巧是死定了的,唯一的问题就是怎么死。 而她这副与前几日的疯癫迥然不同的文静模样,乍一看没什么不对劲,但一经揣摩,简直让人头皮发麻。 在场的都是走到第八次任务的人,就算信息不足,也能凭直觉猜到,某些不好的事情已经发生。 小辫男咧开嘴,半试探道:“啊哟,人出来了。” “关巧巧”却作清高状,微微昂着下巴,并不理会小辫男。 在剧本里,“关巧巧”对小辫男饰演的男主就是这副不假辞色的模样,但是这样明显的戏剧动作,放在日常生活里着实有点drama。 众人都觉出了她的奇怪,不再说话,各自琢磨起事件的前因后果来,气氛也一分分压抑了下去。 “关巧巧”倒是如常坐下,取用剧组的早餐,看起来人畜无害。 饭毕,大家各自沉默散去,准备今天的拍摄。 “关巧巧”饭量很少,每道菜也就吃了两三口便放了筷子,倒很有女演员的自我修养。 池小池也要去为拍摄做准备了,谁想刚一起身,“关巧巧”的眼珠就转了过来,一双眼黑白分明,澄澈得很:“你干什么去?” “宋先生还没有化妆。”甘彧不动声色地抢在池小池前面开口。 一旁的甘棠指着自己的唇瓣,用一口吴侬软语,四两拨千斤地把话题引了回去:“关小姐,补一下口红。” 关巧巧掏出随身的小镜子,发现自己的唇彩确实褪了色,哦了一声,还挺感激地对甘棠说:“谢谢。” ……还挺好,不是个耍大牌的鬼。 袁本善跟着池小池一道逃也似的出了餐厅。 他迫不及待地问:“纯阳,她……还是巧巧吗?” 池小池一秒入戏,以一双通红的眼眶作为回应。 袁本善显然也猜到了这鬼魅的打算:“她用了关巧巧的身体,要我们……陪她演完这一部电影?这就是‘不能出戏’的意思?” 池小池点头,并沉浸在悲伤中难以自拔:“为什么是巧巧呢。” 袁本善哪里还管得上什么关巧巧。 人一旦心虚,看什么都会觉得对方图谋不轨,何况对方是鬼,还是见证了他与关巧巧谈崩过程的鬼。 袁本善哪怕想一想都觉得恐慌。 只是这份忧虑他不能对人和盘托出,只能往下咽。 相反,在明白了任务后,池小池本人反倒渐渐淡定了下来。 如今,剧本中的假鬼变成了真鬼,天晓得假死会不会变成真死。 根据剧本设定,这群高中同学大多都和“关巧巧”的死亡有关,唯一没关系的是袁本善和池小池要饰演的角色。 然而池小池饰演的角色是“关巧巧”的男朋友,谁也不知道女主会不会为了爱情,将池小池一波带走。 至于袁本善,按剧情是个正义男孩,现实中却龌龊得很,别人不晓得他那点腌臜事儿,这鬼可在照片里看得真真儿的。 既然所有人死的机会都均等,那么,与其去琢磨那些有的没的,不如专注于任务本身,把戏演好,不出戏,不NG,度过半个月,便算功德圆满了。 演戏是他的老本行,如果只是陪演,池小池不虚。 不过,与鬼对戏,还真是池小池的人生初体验。 甘彧也对即将发生的一切心中有数,一边捧着池小池的脸为他画眉,一边开口问他:“怕不怕?” 池小池严肃答道:“‘关巧巧’这个身份,只是她表面的掩饰。实际上,现在她是我爹。” 一切都顺着她的心意来,准没错。 甘彧笑:“这样的心态就很好。” 一旁为池小池搭好衣服的甘棠也接话道:“不用把事情想得太过复杂。任务既然只说‘不要出戏’,那么就顺势而为,不要做多余的事情就是。” 池小池也认为如此。 这鬼用了三天时间,浸染了关巧巧的精神,也给了从来没有接触过电影拍摄的临时演员们熟悉镜头、了解拍摄流程的时间,甚至自己提前排练…… 说句有点可笑的话,在池小池看来,她作为一个演员,还挺敬业的。 正文 第99章 因果循环,报应不爽(十三) 半小时后, 导演、灯光、摄影等纷纷就位。 片场忙乱成一团, 然而任务者们几乎人人脸带阴云。 大家都在复习剧本,然而都不很在状态。 只有池小池被甘彧甘棠两兄妹带着,一遍遍熟悉走位。 按照拍摄计划, 要拍的戏份是七人高中时来男主家的古堡玩耍时发生的事情。 那时候,剧中的“关巧巧”还活着,仍是“宋纯阳”的女朋友。男主看她漂亮, 对她动手动脚,女主得知后也开始拉着自己的小团体霸凌她, “宋纯阳”一直不知, 直到女友遭到□□, 悲愤自杀, 才得知真相。 白天主要拍摄一些琐细的日常, 重头是夜戏。 今晚他们要拍摄“关巧巧”被集体霸凌的戏码。 霸凌是女主发起的。 她主动提议要带着“关巧巧”玩四角游戏。 这是一种灵异游戏,需要四个人参与,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中, 甲乙丙丁四人按顺时针站在一间关了灯的房间四角。甲从房间一角摸黑出发, 到达乙的位置,拍一下他的肩膀,并站在乙的位置, 乙则同时出发,朝丙的方向走去, 同样操作, 以此类推。 等到丁来到甲原先站立的房间空角落, 他需要咳嗽一声,再往前走到甲现在所在的位置。 据说这个游戏玩到最后,房间里不会有人咳嗽,也即四个角都站上了人。 但房间里仍有赶向下一个角落的脚步声。 也就是说,房间里多出来了一个“人”。 这个游戏说来恐怖,人为可控因素却也大得很。 只要有一人不遵守游戏规则,从空角落里走来,拍一下人,旋即踮着脚尖返回空角落里猫着,就能轻松营造出“四人都在角落里,却仍有人在走动”的假象。 更何况“关巧巧”是被三人同时联手整治,其结果是被吓得试图夺门而逃,却打不开门,最后开窗跳楼,受了轻伤。 读剧本时,池小池就觉得,如果敢有哪个人这么吓自己,吓人者毫无疑问会当场去世。 而现在马尾女、小辫男和雀斑男,离当场去世也差不多了。 这个“关巧巧”,谁都能猜到并非原装。 跟一个真鬼玩四角游戏,还要把这个真鬼吓到跳楼…… 但也只能硬着头皮上。 按剧本设计,这里只有不到一分钟的回忆杀。本不必玩一整场游戏,好好营造下恐怖气氛,拍个跳楼,意思意思得了。 但“关巧巧”却特别敬业地站进了属于自己的角落,紧张的小表情拿捏得恰到好处。 三人只得配合她的表演,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地在各个角落里站定,比她紧张了好几个level。 “关巧巧”还贴心提示道:“是你们吓我,你们可以放松一点。” 三人都是一脸奔赴刑场的表情,都不知道该不该说谢了。 导演宣布开拍。 他们照剧本玩过几轮后,小辫男颤颤巍巍地咳嗽一声,三人旋即静默地各自散开,藏到了房间中间。 “关巧巧”到了下一个转角,发现无人,便慌了神,呼吸变得粗重起来,背靠着墙壁,环视着黑暗,眼里适时地泛起泪光。 她压低声音问道:“你们在哪儿?” 她当然没有得到回应,与她搭戏的三人连大气都不敢出,只有摆在房中的数台夜视摄像机发出嗡嗡的运转声。 在彻底的黑暗中,“关巧巧”当真演出了十足十的恐慌,情绪拿捏得恰到好处,扶在墙壁上的手指神经质抓挠着,急得不住跺脚,语带哭腔:“你们出个声音呀。别吓我,我害怕——” 她的哭声感染力极强,哀哀生怜,令人动容。 小辫男等三人恪守剧情,缩在镜头拍不到的地方瑟瑟发抖,生怕这位女壮士给吓急了,脸一抹,咔咔把他们全给灭了。 没能得到回应,“关巧巧”蹭着墙快步到达记忆里门的方向,按了几下门把手,门当然锁得死死的。 深海一般的黑暗快要把她逼疯了。 她背靠着门,喉咙间发出恐慌至极的呜咽。 马尾女从怀里取出道具假发,倒披在脸前,蹑手蹑脚地循声摸过去,其姿态如同去偷黄鼠狼的鸡,全程都在反省自己此举到底是不是教科书式的找死。 但能过八次任务的,就算是不够聪明,心理素质也是不坏的。 不分场合滋儿哇乱叫的,一般在前两关就死绝了。 她伸手搭上了“关巧巧”的肩,并用藏在怀里的手电筒从下照亮了自己的脸。 “关巧巧”看了马尾女几秒,面容逐渐扭曲,竟是被吓得连叫也叫不出来,借光飞扑到窗户位置,一把推开窗户,干脆利落地纵身跳下。 除了被吓傻的马尾女,小辫男和雀斑男都只呆了一瞬,便迅速赶到窗边向下张望,在窗下的灌木丛里看到了挣扎而起的“关巧巧”。 雀斑男:“……我日,真跳啊。” 小辫男则微微眯了眼睛。 ……楼下有灯。 所以他清楚地看到,“关巧巧”的颈上被灌木划伤了老长一道血口,汩汩往外冒着血。 这场也有池小池的戏份,他早早等候在楼下,见“关巧巧”在不戴威亚的情况下直接纵身跃下,也跟着惊了一下。 ……不过也是,人家不怕死。 他卡准时机,提着大家去林后烧烤时用剩的烧烤架,从拐角处走出,恰与滚出灌木丛、一身狼狈的“关巧巧”撞了个满怀。 打扮作少女模样的“关巧巧”失魂落魄地奔走,与一个人迎面相撞,马上惊惶跳开,如受惊的小兽,但看清眼前人时,她的眼中有了光,仿若溺水的人得救,从不敢置信,到充满希望,眼中瞬间换了几重情绪,最终定格在一个殷切又绝望的泪眼上。 她张开双臂,环扑上来,紧紧抱住了池小池。 她不像寻常垃圾恐怖片里的女人,只晓得扯着嗓子cosplay尖叫鸡。 她的表情甚至没有什么狰狞的变形,显然是已经想明白了刚才那场“灵异事件”的背后真相。 恐惧被无力感取代,她那股伤心的劲儿是从骨子里透出来的。 就连池小池都被她的情绪带入了戏中。 他问:“怎么了?” 到现在为止,一切都还和剧本完美契合。 这只是一小段回忆而已,编剧几乎把所有重点都放在了十年后的同学聚会上,大力渲染奶·子、嘿咻和贵圈真乱的N角恋,“关巧巧”本人露脸的戏份,可能连五分钟都不到,连台词也只是寥寥几句。 比如这段戏弄人的四角游戏,经过剪辑,在影片中占用的时间绝不会超过半分钟。 但下一秒,“关巧巧”伏在池小池耳边,小声道:“……救我。” 她抬起朦胧的泪眼,重复:“救我呀。” 少女带着哭腔的软声让池小池心下一动。 ……这不是剧本里的台词。 准确说,这里根本就没有台词,拍到拥抱时,导演就该喊卡。 池小池等了片刻,然而谁也没有喊卡的意思。 摄像头仍然对着他们,打光板就像是一只只发亮的眼睛,沉默地从四面八方注视着两人,并忠实地勾勒出两人的光影轮廓。 此场没戏的袁本善与高壮女立在一旁,也觉出了些不妥。 女性的直觉此刻格外管用,后者抄起剧本,确认对这段情节,剧本中只有一行俗套至极的描写。 “关巧巧与宋纯阳在拐角处相撞,尖叫一声,相拥痛哭。” 确认过后,高壮女牙疼似的吸了一口气。 这算什么?临场加戏? 这要怎么玩? 难道第一场NG要发生在这个小瞎子身上了? 如果NG了,会发生什么? 甘彧与甘棠也在楼下的拍摄团队中,见状也不约而同地攥紧了拳,随时提防着异变的发生。 被“关巧巧”抱在怀中的池小池,双手都被烧烤架占着,手背上还蹭着收拾器具时沾上的胡椒面儿。 短短几瞬,他的大脑飞速运转了几个来回。 按照设定,他饰演的“宋纯阳”和“关巧巧”一样身份低微,是被男主驱使的小跟班,本人又不算很聪明,在女朋友自杀前,对她遭遇到的一切□□懵然不知。 ……但是,是真的懵然无知吗。 池小池在看剧本时就觉得这个人物有种割裂感,前期的畏畏缩缩与后期的大杀四方,进化未免太快。 池小池甚至怀疑,“宋纯阳”当初是知道发生了什么的。 他知道和自己青梅竹马的小女友“关巧巧”正在被欺凌,但却因为家里穷困,身体孱弱,无力抵抗,只能对女朋友被欺负一事佯装懵懂,在事后卖力地讨好男女主一行人,用卑微和隐晦到极点的行动表示顺从,渴望以此间接地庇护自己的女友。 而“关巧巧”应该也看出了这一点。 在剧本的回忆片段里,有一句关于关巧巧的情绪描写,藏在犄角旮旯里,不仔细看,确实难以发现。 就算发现了,也会觉得莫名其妙。 原句是“她注视着宋纯阳的眼神,痛苦又甜蜜”。 初初看到这话,池小池就觉得奇怪,如今电光火石间,也豁然开朗了。 男朋友的胆小畏缩和用心良苦都被“关巧巧”看在眼里,前者让她痛苦,后者又让她甜蜜。 她或许想过要和这个男人分开,但转念想想,“宋纯阳”是为了她好,再说,高中只有三年而已,忍过三年不就好了吗。 至于那最后的悲剧结局,应该是谁也没有料到的。 戏既然还要演下去,于是池小池选择自行去填补剧本中缺失的逻辑链。 他的目光略有闪躲,呼吸也随之紊乱,先将一侧拎着的烧烤架撂下,把污脏的手背在运动裤裤缝上擦一擦,单手捂住了她在冒血的伤口。 ……仿佛只要把伤口捂住了,就看不到了。 这个完全是临场发挥的戏剧动作设计之巧,让甘彧暗地喝了一声彩。 就连他面前的“关巧巧”都不自觉歪了歪头,似是意外,又似是赞赏。 池小池拉她在墙角站定,问她:“怎么这么不小心啊。” ……不问她为何求救,只当她是不小心划伤了自己,一时难过,来找男友哭诉,轻而易举地堵住了她继续倾诉下去的渠道。 说完,他自己都觉得窝囊和羞惭,微微偏开视线。 那种小人物的局促和无可奈何的卑劣,被他轻松地演到了骨子里。 “关巧巧”愣愣地看着他,很快绽出一个含泪的微笑:“刚才不小心摔倒了。” 池小池笑了。 他的笑容是对她“懂事”的赞许和愧疚,因此略显僵硬。 下一秒,他就有点局促地关心道:“没碰坏什么吧?” 这古堡里的一切,包括灌木丛,一旦损坏,都不是他们两个穷人能赔偿得起的。 他在真心实意地担心女友,同时也是在真心实意地惧怕触怒男主。 “关巧巧”反倒要安慰他,沙着嗓子道:“没事。你快把东西提进去吧,快去。” 她不提跳楼,不提四角游戏,乖得让人心中发软。 池小池也顺了她的意思,提起被他匆忙扔在地上的烧烤架:“跟我一起进去吧。” “关巧巧”肩头一缩,强笑道:“我……在这里站一会儿,吹吹风。” 池小池也不勉强她:“那我一会儿给你带创可贴。” 池小池提着烧烤架走出几步,又折返回来,往她嘴里塞了一块瑞士水果糖。 “关巧巧”含着糖,苦涩地微笑。 两个人都心知肚明发生了什么,却都不肯正面谈论,因为他们都知道,就算谈过也不会有什么结果。 ……如此悲哀的心有灵犀。 喂过糖,池小池便转身,面对镜头,走向古堡正门。 他嘴唇微微发抖,却连丝毫恨意都不敢有,只有满眼的心疼和黯然。 他饰演的“宋纯阳”便是这么一个纯粹的、叫人踏上两下都嫌硌脚的废物。 高中时的少年总有几分血性,像他这样懦弱的、靠讨好人过活的软骨头,很容易叫同龄人不齿。 ……就连哭起来都那么叫人讨厌。 他无声地流下讨人嫌的眼泪,面部的微表情每秒都在发生变动,精细得无比真实。 直到导演喊了一声“卡”,围观的任务者们才意识到,这他妈居然是在拍戏。 ……他们居然在这种情境下被带入了戏。 从刚才起,所有的细节设计和台词都是即兴的,就连那颗瑞士糖也是刚才池小池等场时随手塞进口袋里的。 最牛的是,这个小瞎子竟然能在没有剧本的前提下接住了“关巧巧”的戏,把整段情节滴水不漏地演绎了下去,天衣无缝,一条即过。 池小池站住脚步,单手抹去眼角的泪花,转过身来,却差点绊到地上铺设的线路。 在导演喊卡后,甘彧与袁本善便同时拔足朝他赶来,见他要倒,甘彧反应更快,先他一步将人接在了怀里。 池小池小声道:“腿软。”因为紧张过度。 说罢,他又补充:“想吐。”因为刚才抱了一下。 ……这反应在旁人眼里看来就很人间真实了。 看来不是心理素质太硬,是能扛。 他晚上没吃什么,吐也吐不出什么来,就是胃酸实在烧嗓子。 甘棠递了冰矿泉水给他,甘彧则站在他后面温柔地给他捏肩膀,倒真是个标准当红明星待遇。 甘彧问他:“还难不难受了?” 池小池闭着眼睛:“还好。”吐啊吐的就习惯了。 只是这一幕落在袁本善眼里就很烧心了。 他慢了一步,眼睁睁看着池小池落在甘彧怀里,任他照顾,心里一股股烦躁感直往上顶。 他已经借这女鬼之手杀了关巧巧,却做得不很漂亮,尚不知道会不会招来报复,目前唯一的护身符也就是宋纯阳了。 偏偏这护身符却一改黏人之态,和这个姓甘的你侬我侬得很,怎么能叫甘彧放得下心来? 向来都是宋纯阳巴巴儿追着他跑,袁本善早已将此视作理所当然,如今宋纯阳一疏远,他哪里不慌,在饮料里挑了一瓶宋纯阳最爱喝的果汁,刚想过去,就见“关巧巧”从一旁走来,袅袅婷婷地在他的目标人物身边落座。 ……袁本善一看到这张脸就想到自己锁上房门前关巧巧那双怨毒的眼,哪里还敢过去。 “关巧巧”看也没看袁本善一眼。 她显然对池小池有着更为浓厚的兴趣。 她主动搭讪道:“感觉怎么样?还能演吗” 池小池坦然睁开眼睛。 跟她有惊无险地对过一场戏,池小池心里已有了数。 这个摄制团队显然是“关巧巧”拉起来的,完全按照她的心意行事。 而她的剧本,和他们手里的剧本恐怕不尽相同。 一个是不错的文艺片本子,一个是不可回收的一次性垃圾。 池小池倒也直接,张口就问:“巧巧,你的剧本能不能借我看看?” “关巧巧”指一指自己的心:“我记在这儿了。” 池小池:哦豁。 他也没多失望。 片场闲聊的事儿,他常干,尤其是跟编剧孙老,有来有往地谈论一个人物能到深夜。 刚跟他合作时,孙老常对外感慨道,July这孩子,天生就该搞艺术。 合作久了,孙老就换了一套说辞:July这孩子,搞搞艺术就挺好,别搞别的,一搞一个幺蛾子。 呵,男人,都是善变的动物。 池小池开始跟“关巧巧”聊剧本。 虽然跟鬼聊天感觉很微妙,但他一没有踩死亡flag,二有表情包护体,总体来说,不虚。 看着与“关巧巧”谈笑风生的池小池,许多任务者一股感慨油然而生。 瞎子真好,真真是泰山崩于前而眼不见心不烦。 也有一两个人感叹道,草泥马,这小瞎子连女鬼都不放过。 但小辫男与马尾女交头接耳两句后,直盯着“关巧巧”的侧颈,若有所思。 那里贴了一块创可贴,边缘仍有些渗血。 正文 第100章 因果循环,报应不爽(十四) 半夜两点散场, 任务者们在一间空房内开会,气氛压抑。 明天早上还有戏要拍, 于是池小池直入主题道:“她的剧本和我们不一样。” 长眼睛的人都看得出来,但池小池提供了更多的细节。 “关巧巧”手里的剧本, 根本没那些乱码七糟的限制级镜头和劈得如同蜈蚣似的腿,七年前与七年后的故事线脉络清晰,讲了一个校园暴力相关的故事。 小辫男的男主, 风流且渣,当年因为“关巧巧”的美貌对她有好感, 又因为瞧不起小跟班“宋纯阳”, 欺凌“关巧巧”,一面是为了好玩,一面是逼她看清自己的小男友是个什么货色。在“关巧巧”死后, 他因为年龄不够判刑, 蹲了一年少管所,随即被家人送出国去, 十年后才回来。 他依然风流,依然浪荡, 却从不否认自己当初做了坏事。 马尾女饰演的女主, 多年前确实是大姐大, 也确实纠众欺凌过“关巧巧”,但多年过后已经变成平庸妇人, 苦于自闭症儿子被同班同学霸凌, 对多年前的“关巧巧”抱有歉疚。 至于配角们也都不是随波逐流的工具人。 “关巧巧”与“宋纯阳”自不用说, 都是渴望被拯救的人,却都不肯伸出自己的手,只孤寂地缩在角落里,等谁来发现他们,谁来拯救他们。 高壮女要饰演的角色身为女主的闺蜜,因为第一个发现女主的尸体,抑郁多年,现在仍需要靠吃药维持身心健康。十年后的她是个蛮优秀的插画家,专画一些社会性的漫画。 雀斑男按设定是个极恋旧的人,一直暗恋女主,多少年来仍念念不忘。但他爱的是当初那个刁蛮任性得自私至极的少女,而不是这个略显臃肿、满口不离儿子的家庭主妇。他是七年后的故事线的主要引导者,一直带着大家回忆过去,却让大家纷纷陷入心魔。 就连袁本善所扮演的那位“正义杠精”的分裂性也有了解释。 他高中时实际上和“宋纯阳”一样,都是男女主的跟班。 当年,“关巧巧”死时,他就在旁边。他本可以阻止,但他怕男主打击报复,选择闭嘴。 没人知道这件事,但十多年来,他都沉浸在极深的心理阴影中,渐渐为自己找到了借口。 一切都是男主的错,都是女主的错,自己不过是不小心路过、不小心撞见而已,为什么要遭遇这些折磨? 于是他从十多年前那个温和懦弱的人,变得偏激暴躁,爱推卸责任。 这部偏文艺的恐怖片画风冷艳凄迷,诡谲哀婉,许多在原剧本中不合理的内容都得到了相应的解释。 没有太纯粹的恶,也没有太纯粹的善,没什么矫情的青春疼痛也没什么俗套的中年危机,一切事情都很世俗,既贴合情理,又无可奈何。 池小池很喜欢这个剧本,也正因为此,他才能跟“关巧巧”谈上一个多小时,而不仅仅是为了套得情报。 孙老曾评价过池小池,说他天生对艺术敏感,本来该是个戏疯子,但他脑中又有股奇异的理智平衡,颇晓得分寸进退,因此阴阳和谐,成了个难得的妙人儿。 但孙老又补了句:“要是做人也能协调点儿就好了。” 当时池小池听到这句话时正在吃葡萄,一边给孙老剥一边没大没小地笑嘻嘻:“您就多余说那后半句。” 他从小就有过剩的文艺气息,一个纸片人的死都能让他难过好半天,哄都哄不好,嘴又花又甜,说白了,跟宋纯阳似的,小猫崽似的腻人。 自从娄哥那件事后,再没有人哄他了,于是他自然而然学会了很多。 如何面对死亡,如何变得世故,如何讨好别人。 他太知道该怎么做人了。 只是他在出头后并不想做这种人,又累又没趣,索性自由自在地活成了个黑粉无数的池小池。 如今他还在扮演别人的角色,自然要尽心尽力。 其他人可不关心这剧本有多好,他们更关心自己的命。 小辫男率先道:“具体剧本呢,在哪儿。” 池小池:“没有。” 小辫男:“这几个意思?要我们临场发挥?配合这个鬼的空气剧本演戏?” 池小池问了个很有建设性的问题:“不然呢。” 你演你的,她演她的? 等情节有冲突了,不听她的,难道听你的? 人家是刀俎,他们这些砧板上的鱼肉何必急着往起跳。 小辫男也哑了火,知道自己这问题问得蠢了,但心里仍转着点念想,与马尾女交换了个眼色。 马尾女开口道:“没有她的对手戏,我们可以自己先写一写。可有她的呢?该怎么办?” 池小池:“见机行事。” 此回答就等同于丢了手机后,旁人问了一句“在哪儿丢的”。 我知道在哪儿丢的还能丢吗。 同理,我哪儿知道什么时候是机会? 小辫男觑着池小池:“你能接住她的戏,我们未必能接住。” 此刻,池小池将“瞎”这一属性发挥了个十足十,傻白甜地一笑,又说了句不咸不淡的废话:“多谢夸奖。” 他看得出来,这人与自己的同伴眉来眼去的,显然是心里有别的小九九。 池小池并不接话。 他可没必要在对方提出问题后马上积极地思考解决方案,尤其是在对方怀有鬼胎、不愿相告的情况下。 目前这鬼的状态相对稳定,这戏他也能接得住,但其他人就不一样了,走不了阳关道,只得挤独木桥。 甘彧甘棠不参与演出,不必惦记这个,至于袁本善,死了的话,池小池可能会忍不住放一挂鞭炮庆祝。 大家不过是临时组队的随缘关系,愿意合作就合作,不愿意合作,自己犯到鬼魅头上,丢的是自己的命。 很快,任务者们分出了阵营。 雀斑男、小辫男、马尾女与高壮女是盟友,此刻也有了意见分歧。雀斑男挪到池小池身边,试图挖出更多细节,马尾女与小辫男喁喁低语着什么,高壮女则左右摇摆,一会儿凑上去听一听他们的对话,一会儿又跑来听池小池说了什么。 池小池堂而皇之地跟雀斑男打听他们的计划。 雀斑男倒也坦诚:“他们打算干她个熊的。” 池小池:“……”big胆。 把几人的诧异神情纳入眼底,雀斑男操着一口大碴子味儿十足的口音科普了他们的发现。 这种夺舍之鬼,有死夺,也有生夺。 死夺,顾名思义,是把人弄死了再附身其中,操纵的是尸身,缺点是这肉身会臭也会烂,保质期不长,该长的尸斑一点都不会落下,优点是方便快捷,弄死再一发入魂,可以定期更换。 生夺则是像这回的鬼一样,直接浸染精神、夺其身体,缺点是过程复杂,优点是可以长久使用。 区别是后者比前者的追求更高,算是个精致的女鬼了。 自从看到关巧巧流血、且伤口流出的血是正常颜色时,小辫男就动了心思。 闻言,袁本善稍稍提起了精神,却也难掩怀疑:“你们能干掉她?” 雀斑男虽然大大咧咧,可也知道有些信息是不能共享的。 他含糊其辞道:“当然是有办法的。” 他们有一张王牌,是偶然在任务世界里得到的道具。 总归就是管用的,但不足为外人道。 果不其然,听到雀斑男的话,袁本善起了些恶劣的心思。 他想要活下去,因此任何能保障他性命的筹码他都想牢牢攥在手里。 无奈他这边没了关巧巧,只有一个把他当神一样崇拜的小男友,他留他还有大用处,还不能在他面前破格,因此他没有说话。 甘彧却微微蹙眉:“任务要求里写得清清楚楚,只要不出戏就行。为什么要搞这些?” 雀斑男倒是坦坦荡荡的:“我学戏剧影视的,算是半入行,有点儿经验。他们有啥啊,一个搞IT,一个是游泳教练,一个是教英语的,碰都没碰过这个,心里没底儿呗。” 池小池接过了话,道:“他们担心的不止是这个吧。” 此刻袁本善倒是迅速理解了池小池的意思。 剧本里,谁都曾或多或少地对不起“关巧巧”,随着拍摄计划推进,总会演到“关巧巧”报复的片段。 因为在关巧巧的原剧本里,是真的有鬼的。 “宋纯阳”有刻意想要吓唬他们,却在执行过程中逐渐发现许多灵异事件他并没有插手。 “关巧巧”的一道冤魂在此淹留不去,痛苦万分,逐渐扭曲,一心想着报仇,却发现过往对不起她的人都已真心悔过,重新做人。 她构想了多年的以眼还眼的计划,一夕间被抽去了道德基础,变得疲软无力。 这种凄迷绝望的情绪贯穿剧本始终,为这个角色增添了太多悲剧色彩,同时却又对任务者们非常不友好。 按照剧情安排,身处绝望的“关巧巧”会一个个将他们带走,至于带到哪里,死没死,剧中没有交代,“关巧巧”在交谈中也不肯透露,还露出些困惑又痛苦的表情,好像也在为这些人的结局而苦恼。 按照顺序,首先被带走的是马尾女,第二个是高壮女,第三个是雀斑男,暂时处于安全区的是袁本善、小辫男与宋纯阳。 雀斑男和他们的看法不一样,认为按照任务要求执行即可。 但马尾女她们就不这么想了。 如果配合“关巧巧”的表演,由她“带走”,他们还能回来吗。 小辫男如此踊跃的原因,也正是因为他清楚,按照剧中设定,不管是哪一版,他都是那个罪魁祸首,怎么看都是那个会在电影落幕的最后一秒完犊子的。 这种源自于未知的焦虑,绝不是一句“演戏而已”就能劝慰得了的。 哪怕任务明明白白地告知,死亡flag是“出戏”,并没提及其他,也拦不住他们横生的疑窦。 他们身为任务者,对彼此而言都是陌生人,就算有意想劝,劝得动吗。 用池小池的话来说,我祖坟都哭不过来,还管得上他们这乱坟岗。 袁本善本来也动了心思,想看看雀斑男所谓的能杀鬼的“办法”是什么,但思前想后,还是作罢了。 他已经亲手干掉了一次关巧巧,还可能被这个“关巧巧”二号目击了,哪里还有胆子再往前凑。 他现在唯一的指望就是宋纯阳,当然要牢牢攥到手里才是。 于是在离开会议室时,他握住了池小池的手。 他说:“纯阳,搬来跟我一起住吧。” 池小池倒不介意这个。 他本就打算放长线钓大鱼,当然要先喂些饵。 但喂饵也是得有诀窍的。 于是,他先应了一声“好”。又摇了摇头。 袁本善略有担心:“怎么?” 池小池把一句矫情的话说得又软又暖,拿捏得恰到好处:“我怕那个……那个‘巧巧’,今天晚上会找我谈戏。我好想和你在一起,又怕拖累你……” 想住在一起,是依恋;怕拖累他,又是体贴,两边的便宜都占得足足的。 袁本善此时最怕和关巧巧有交游,但叫他一个人睡,他又万万不肯。 他权衡利弊过后,觉得两人住在一起也不算安全,正打算提议四个住在一起,就见眼前人眼里噙了泪,看上去泪眼朦胧,着实让人心疼。 他问:“怎么了?” 池小池满口胡沁:“巧巧……就这么没了?我心里难受。今天演戏的时候就一直想着她。老袁,她真的回不来了?” 说着,一大滴眼泪就又泫然欲坠了。 他有这种把一滴眼泪都控制得圆融如意的本事,哭得涕泗横流固然能表达情感,但视觉美却能有效提升观感,影响人的好感度。 果然,实时好感度蹭蹭往上涨去,然而悔意值却只堪堪破个位数。 袁本善把人送回了房间。 他也着实是累了,和衣躺在床上,含着一点泪花,就这么睡了过去。 袁本善起身,准备去搬被褥来与他同住,但等他折返回来,却发现原本还敞开的门已从内反锁了。 袁本善:“……” 他敲了两下门,便见几分钟前还在会议室里的甘棠穿着热裤与背心从内走出,单手撑在门上,口吻倒温和得很:“怎么了?你有什么事情吗?” 袁本善说:“纯阳让我搬来……” “不好意思。”甘棠干脆道,“我不喜欢和不认识的人住在一起。” 袁本善:“……” 她也不等袁本善有什么具体反应,一步退回门内,把门关好,上锁。 袁本善站在门口,一时间气恼难言,却又不敢高声叫门,生怕惊了在同一层楼休息的“关巧巧”,只好忍着一口气,抱着被褥返回房间,打算明天再找姓甘的兄妹算账。 见人走了,床边的甘彧方才垂下眸来,用手巾蘸了温水和卸妆膏,一点点为那睡着的人卸妆。 池小池觉浅,尽管甘彧手轻得很,毛巾细绒拂过脸颊的感觉还是让他醒了过来。 袁本善不在房内,门又上了锁,他便在睡眼朦胧中猜到了一二,沙着嗓子问:“怎么不叫他进来啊。” “……你的时间和你的人,都是我用钱买来的。” 甘彧抬手,认真摩挲着池小池的上唇,姿势太过正经,反倒透着叫人骨头发酥的暧昧。 他轻声道:“我希望宋护士跟我们是单纯的一对二服务,不希望有任何多余因素的掺杂。” 正文 第101章 因果循环,报应不爽(十五) 池小池看他一眼, 侧身去拿水杯, 不动声色道:“不用你擦了。你先睡吧, 我去洗个澡。” 甘彧让开半个身子:“小心有人从淋浴头那边爬过来。” 池小池脚趾头一绷:“你在吓唬我?” 甘彧轻咳一声:“只是提醒。” 池小池露出了个“我不在乎”的微笑, 迈步走到浴室门口, 面对漆黑的洗手间和正对门口的镜子发呆五秒,又转身走了回来, 踢掉拖鞋。 甘彧:“怎么?” 池小池一骨碌滚上床,闷气道:“累, 不洗了。” 甘彧:“怕了?” 池小池背朝向他:“不怕。累了。” 甘彧失笑, 有点歉疚地俯下身,轻声道:“我陪你。” “用不着。” 他温柔地退而求其次:“我在外面陪你。” 池小池:“……” 盛情难却,索性不却了。 忙碌一天, 他终于洗到了澡。滚烫的水浇遍全身,促进每一个毛孔舒张, 轻而易举地带走了疲惫, 窗外有晚夏的蝉鸣, 和着细风一并传入, 内热外凉,叫人的心也跟着一并静了下来。 玻璃门上落满水汽, 池小池伸手抹去那层热雾,能透过洗手间的磨砂玻璃门看到外头影影绰绰地站了个人, 双手垂下, 看起来是真在等他, 连个打发时间的手机都没带来。 胆小的人在独处时想象力极高, 总感觉全天下都要害朕,一个浴球都能脑补成人脑袋,于是他为了避免让自己有胡思乱想的机会,有意跟甘彧搭话道:“甘医生,你不玩手机吗。” 在任务世界里手机无法联网,但本身功能不会受到影响,所以玩个2048还是不成问题的。 外面人说:“不是说让我等你吗。” 池小池说:“干站着也怪没意思的。” 甘彧含笑道:“等你就很有意思。” 池小池:“……”斗不过,再见。 他思考数秒,转头对奚楼说:“阿楼,我觉得他喜欢我。” 奚楼比池小池还紧张:“嗯。你离他远点儿。” 池小池说:“可他能保护我啊。” 尽管奚楼强行忍耐,那种紧绷感和醋意也不是轻易能按捺住的。 “这个人图谋不轨。他认识你是从这次任务开始的。真正让他产生好感的是你,不是纯阳。” 他试图把宋纯阳从这段暧昧情感中摘出去。 抱走,不约。 池小池说:“他可是一眼就认出宋纯阳了。可能很早之前就对纯阳……” 奚楼:“……你想干什么?” 池小池:“我看他眉清目秀的,人也不错——” 奚楼急了:“你敢!” 池小池:“我就想想。” 奚楼:“……”想也不行! 他一时情急,把自己对将来那点隐秘的打算和盘托出:“不行。纯阳要是能过十次任务,我会来找他……” 不等说完他就红了脸。 第一次谈恋爱的人总是会在心里勾勒出一幅关于未来的蓝图,羞于向人提及,却又忍不住想要透露。 池小池把头发上的泡沫冲去:“哦。”嘻嘻嘻。 奚楼就这么给吊上了胃口。 “哦”是什么意思?算是答应不跟姓甘的鬼混了?还是敷衍了事? 一时间,池小池与甘彧的形象在奚楼心里成功升格成了一对妖艳贱货,恨不得他们两个互相祸害了才好,别攀着纯阳。 这澡洗得有惊无险,还顺嘴调戏了一下奚楼,好歹平衡了池小池在甘彧那里吃的亏。 池小池踢着拖鞋裹着浴巾出来时,甘彧还在门口规规矩矩地站着,好像替他守门是一件颇有趣味的事情。 池小池没有管他。 他自然不会在任务世界里跟旁人发生关联,只是这个人彬彬有礼起来,实在是颇有061之风,警惕归警惕,却也根本生不起厌恶之心来。 上了床,熄过灯,池小池并不急着睡,而是睁眼数天花板上的纹路。 甘棠早已睡下,甘彧上床躺了一会儿,扭头看他:“怎么还不睡?” 池小池说:“我在想,这个世界的难度在哪里。” 他还想,那个占据了关巧巧身体的鬼,到底是一个剧中人物,还是曾经真实存在过的人呢。 除了第一次外,每次的任务地点都会提前发布,因此宋纯阳在前往任务地点前,曾仔细调查过关于这间古堡的故事。 这座古堡别墅曾属于一个挺有钱的商人,是买来充面子的,偶尔作度假之用。 在废弃前,他的确曾将古堡租赁给一个恐怖片剧组使用。 在即将杀青时,有小道消息传出,说剧组中一个新人女配角见鬼自杀了。 此举当即被认定是炒作,只不过手法太过垃圾。 眼见消息传开,剧组方面马上澄清,说的确出了拍摄事故,但只是单纯的意外,请大家尊重逝者云云。 拍摄中出现意外并不鲜见,更何况这名小演员实在是太过透明,还没从大学毕业,这是她演的第一部电影。 网上多有惋惜之声,不过也只是随口一叹罢了。 结果,三天后的杀青宴上,在媒体镜头的环绕下,电影中的男主毫无预兆地疯了,从三楼起跳,摔入干涸的游泳池,死得像是个摔瓢了的西瓜,红红白白的,极为难看。 这男主也算是一个新晋小生,长得不坏,又演过几部偶像剧,正处在上升期,性格开朗,是上综艺时最受主持人欢迎的那类人,哪可能莫名疯了? 流言轰地炸了开来。 醉酒说,嗑·药说,闹鬼说,自杀说,潜规则说纷至沓来,好不热闹,直到讨论得太过火了,官方介入删帖,议论的风潮才渐渐平息。 但这事儿的神秘色彩实在太强,又勾人心弦,时隔多年,仍有人以对暗号的形式在论坛里暗搓搓地讨论。 丑闻永远是最能调动人的猎奇心理的东西,谁都想去看看这部电影,但被这样一闹,上映是绝不可能的了,而导演竟也没有争取,默默接受了这一安排。 事后,导演又拍了两部低成本电影,部部血扑,从此淡出影坛,再无作品,至于那些演员与编剧更是三缄其口,许多人甚至直接销声匿迹,再无消息。 而古堡因为莫名死了两人,商人也嫌不吉利,修葺一番后,又请来高人作法,确认其中并无邪祟,随即挂牌出售,无奈仍是无人问津。 ……别人既然有买一座山中别墅的钱,何必非要挑一个凶宅不可? 天长日久,这栋风水原本还不错的古堡索性弃置了。 这么多年过去,相关人员不知所踪,网上的众说纷纭又实在太过芜杂,宋纯阳看了许久八竿子打不着的八卦,头都痛了,也没能找到像样的切入口。 池小池想,这隐匿于相片中的鬼,究竟是什么来头呢。 她选中关巧巧这副皮囊,是因为她喜欢关巧巧的皮囊,还是喜欢她的角色? 抑或还有别的原因? 当然,池小池也只能在心里罗列个一二三四的可能性,有备无患,如果让他当面去问“关巧巧”,不好意思,他肾虚。 甘彧侧身看着他亮晶晶的眼睛,不赞成地摇了摇头。 池小池有个本事:哪怕他累了一天,哪怕一觉只睡五分钟,只要醒来,接下来就很难再入睡。 这种蓄电池一样的作息无论如何都不算健康,必须要调整。 于是,甘彧拿了自己的手机,按过几下,放在池小池枕边。 池小池:“……嗯?” 甘彧起了身:“我手机里有广播软件,下了些音频在里面,睡不着的时候可以听。” 池小池想,这应该是传说中的广播剧了,不知道有没有肉。 作为一个品味忽高忽低、可雅可俗的人,池小池竖起耳朵,打起十二万分精神,打算听个热闹。 然而略出乎池小池意料的是,里面放的是童话故事,肉也的确是有肉,讲的是一条迷路小鱼归乡的故事。 他看了一眼甘彧,没想到他还有这样的童心。 讲故事的人嗓音悦耳,既暖且轻,说上两句话都能让人酥了心。 “小鱼从南太平洋出发,摆着尾巴,听着南太平洋的呼吸,它想,它要找到它的那丛珊瑚呀。” 这声线既不是甘彧的,也不是061的,但那断句念字的习惯让池小池有点恍惚,原本摇荡的心思也一应收了起来。 甘彧的声音软和了很多,与电台男主播的声音交杂,也不显得违和,反倒更多出了几分催眠的效果来:“还是多睡一下为好。明天八点起床,你睡得早,皮肤好,方便棠棠上妆。” 说罢,他起身把空调打到最低温,这样干燥的棉被上了身就更添温暖。 在他动作时,池小池一直看着他。 眼前之人是陌生的,耳旁声音是陌生的,但是交合在一起,竟让他又一次忍不住想到娄影。 他一直以为,这么多年过去,娄影早在他心里活成了一个标志,想起来温暖,但实际上却是冷冰冰的虚妄一念罢了。 时隔多年,他却在一个闹鬼的古堡里体验到了久违的、踏实的温暖,让他觉得,如果娄哥还活着,他大概就会有这么幸福。 他曾在冬歌的那个世界感受到来自冬飞鸿的关怀,但那些关怀点到即止,不会超过一个长辈对晚辈的关爱,就连牵手都避讳得很,因此池小池少有绮念,最多也只是怀疑他是否和061有关联而已。 ……而现在…… 甘彧看他面上的确不显,但内里池小池的那张脸还是一副浮想联翩的模样,实在有点忍不住想推推他脑门的冲动:“睡觉。” 池小池难得听话,闭上了眼。 他也是个点到即止的人。 不管甘彧是这条世界线上的娄哥、是六老师、还是061背后的主神搞出的迷魂阵,既然现在使用的是别人的身体,他都不会沉溺于此。 ……咦,这么乖的。 看池小池闭眼,甘彧目光放柔,将手机往他的方向挪了挪。 广播里,那条躲在鲨鱼齿缝间、离家千万里的小鱼,已经充满希望地出发,寻找它刚出生时的珊瑚。 珊瑚里有它爱吃的浮游生物,有它的兄弟姐妹,还有母亲。 一路上,它遇到了许多危险,也遇到了许多丛与它的来处相似的珊瑚,它进去钻游一圈,遇到了不少朋友,吃饱了肚子,就继续向前游去。 因为那些珊瑚都不是它的家。 小小的一条小丑鱼,却很有除却巫山不是云的浪漫情怀。 确认他的精神已经陷入安眠,甘彧才睁开眼,神态温柔地注视着与他同床的人,陷入遐思。 061已在暗地里试遍了所有能试过的方法,但只要他主观上有透露自己身份的意愿,那句话、那件事就做不成。 ……很断子绝孙的保密机制。 只是越说不出来自己是娄影这件事,061越笃信自己的身份有问题。 既然说不出,那也不必急。 如果他是娄影,能再次回到小池身边,已经是极大的幸运了。 他一夜未眠,靠在床头,听那由自己换用声线讲出的故事,目光滞留在池小池脸上,希望那“关巧巧”来,让他多依赖自己一阵儿,又希望她千万别来,万一折腾出什么动静来,他又得把人重哄睡一遍。 好在池小池睡得香甜,睫毛一颤一颤,好像在用睫毛蹭着人的心脏挠痒,只把一颗心挠得痒痒酥酥的才肯罢休。 就像那在珊瑚里钻来钻去的小鱼。 明明是挺温馨的场景,061却越看越控制不住表情。 ……太喜欢了。哪怕是看着这张脸,就忍不住满腔的喜悦。 他伸手握拳,搁在唇边,将忍俊不禁转为一声含着笑意的咳嗽:“咳。” 只是这笑落在同样彻夜未眠的奚楼眼里,就比较扎心了。 ……他简直要对这个方圆百里都在觊觎宋纯阳屁股的世界绝望了。 第二天一早,池小池醒来时,奚楼迫不及待地向他通报了他被偷窥了一夜的事实。 池小池边刷牙边表态:“没事儿,这说明你家宋纯阳皮相好。” 奚楼:“……”并不觉得高兴好吗。 池小池总不好说,他怀疑这个人是061,且061有可能是自己喜欢了许多年的早死的初恋,所以他可能是冲我来的。 故事太长,解释不完,不如就抻着奚楼好了。 这种性格的人,不抻不会主动。 果然,奚楼和他讲了一早上他和宋纯阳的相识经历,主要表意是,别用宋纯阳的身体谈恋爱,不然天打雷劈。 池小池则负责用元音字母应对。 a、e、i、o、u,百搭。 因为前天拍了夜戏,所以导演特意调整了第二天的开拍时间,想让大家好好休息。 然并卵。 除了甘家兄妹与池小池外,其余人都顶着一张憔悴脸,显然是一夜未眠的成果。 倒是“关巧巧”一副容色焕发的样子,还精心地上了一点桃花妆,更显得水嫩,堪称精致女鬼,和那些糊自己一脸番茄酱、顶着两周没洗的头发,还生怕自己不够吓人的妖艳贱货一点都不一样。 昨天都对过戏了,何况现在又正值白天,池小池抱着一颗怂人胆,主动上去跟她打了招呼:“休息得不错?” “嗯。”“关巧巧”微微扬了扬唇角,“今天上午我们两个拍约会戏,所以化得好一点。下午就要换妆了。” 下午预报山间有大雨,恐怕要改一下拍摄进度,改拍那场在雨里在树林中被鬼追逐的戏,主角是男主小辫男和女鬼。 好在这“女鬼”一职现在被“关巧巧”代领,也不必由池小池cosplay了去淋雨。 相应的,小辫男满面不安焦躁,唇角都起了燎泡,听到导演到餐厅宣布拍摄计划后,脸色骤然大变。 这场戏后,他将会死去,而且是被逼上跳水的高台,从十米高空头朝下跌下,摔死在未来得及蓄水的游泳池里。 ……这个死法足够残酷,也有点似曾相识。 宋纯阳能调查到的事情,小辫男自然也调查得到,不过八个世界的任务经验累积下来,他也学会了如何调控情绪,不至于当场发作,只好借口抽烟,一头扎到走廊里去。 池小池对甘棠使了个眼色,她便跟了出去,在走廊上跟了一会儿,得了情报,便回来跟池小池咬耳朵。 小辫男去找导演协调换戏,想要把重头戏押后,但意料之中地被导演拒绝了。 剧组是带了高压水枪来的,只是有现成的雨,何必要浪费,实在不行先拍一版看一看效果,如果效果不好就再来一次。 小辫男差点跟导演吵起来,现在还在掰扯,不过看情况,导演是铁了心了。 这从小辫男折返后的脸色便能窥见一二。 他失魂落魄地坐在那里,马尾女与高壮女上前安慰,三人顾着有“关巧巧”在,也没提起他们设计要搞“关巧巧”的事情,彼此间心照不宣罢了。 但池小池注意到,“关巧巧”朝他们的方向多看了几眼。 那几眼都冷得很,不带善意,有点像蛇看猎物的感觉。 池小池哪怕只是旁观都觉得有些发瘆,生怕被这目光扫射到,便低下头安心吃自己的胡辣汤。 甘彧也看出了些不祥的端倪,蘸了桌子上的水,一笔一划地写问:“怎么回事?” 池小池摇头。 “因为他提出想把戏拖后,触发了什么?” 池小池再摇头。 他需要再观察一下,弄明白这次任务的难点,除了演好这场没有剧本的戏之外,究竟还有哪些。 如果说“不出戏”的要求是不NG,也太荒谬了。 就连池小池也不能保证不NG,忘词、走位错误、笑场、灯光故障等等,造成NG的影响要素太多,如果导演苛刻,哪怕演员表现合格,同一个镜头也会一遍一遍地重复演绎、打磨,拍上三四天都是常事。 池小池总觉得,在关巧巧皮囊下的这只鬼魂,既然被安排成他们的第八次任务,一定是有些特殊难度在的。 讲清自己的顾虑,甘彧问:“你打算怎么办?” 池小池说:“顺水推舟。”还有一上午的时间,不妨再观察一番。 袁本善苦于“关巧巧”在近旁,无法接近池小池,只能在近旁眼巴巴地百爪挠心。 池小池倒是不忘他,时不时丢个依恋的小眼神过去,勾得袁本善一颗心直发痒。 关巧巧已死,再没人知道当初他拉宋纯阳下水的事情,如今宋纯阳又对他死心塌地,甘愿把一只眼睛给他,一番连消带打的操作,叫袁本善彻底打消了害人之心,也总算找回了当初与宋纯阳刚刚恋爱时的心情,对这个一心痴恋着他的鸳鸯眼小猫升起了爱与一点点的悔意。 池小池注意到上升了2点的悔意值,露出了一点讽刺的笑意。 两点,一张“美颜盛世”初级卡都兑不来,穷死你得了。 奚楼听他冷笑,问他道:“怎么?” 这几日相处下来,池小池也把渣攻回收系统的基本设置告知了奚楼,现在告知他袁本善悔意值上涨一事,奚楼也是一脸鄙夷。 他见识过很多垃圾人,晓得有些人着实比鬼还可怕百倍。 然而在听完他发表的人性论后,池小池却是一脸的不置可否,捧着热腾腾的糖糕,吸吮着滚烫的蜜汁,道:“所以我怕鬼,不怕人。” ……奚楼以为他会得出相反的结论,比如人心比鬼神更可怕之类的。 “人再可恶卑劣,和鬼比也差得远。”池小池不紧不慢、轻描淡写道:“因为人打得着,伤得了,杀得死。” 他的语气太过冷淡,又透着点潇洒,倒是叫人背脊发凉。 ……只是捧着糖糕、一边啃一边怕烫嘴地吸溜吸溜的样子把锋芒削弱了很多。 一旁的甘彧淡淡笑了,取了纸巾垫在他手心里:“别把手弄脏了,黏糊糊的,不好洗。” 奚楼回过神来,看到甘彧讨好他的样子,心里仍是膈应,对池小池道:“这人就是被纯阳外表骗了,不知道你心里在想什么。等他知道……哼。” 甘彧在池小池身旁剥着茶鸡蛋,神态安然且温柔。 ……放心。 哪怕把你看透了,我还是很喜欢。 正文 第102章 因果循环,报应不爽(十六) 上午开拍后, 池小池不着痕迹地说错了两句台词, 走位失误三次, 笑场一次, 都是常见的NG原因。 “关巧巧”不仅不着急, 还拿了瓶矿泉水,递到池小池手中:“是不是没有休息好?” 这样近距离看来, 她和真正的关巧巧确然不同。 关巧巧的笑向来开朗,小太阳似的, 叫人难以看出笑靥下的心机,但“关巧巧”性格文静得很, 话少,笑起来也是淡淡的,目光澄净, 是真的在关心他。 池小池礼尚往来,从自己座位旁取了一瓶不冰的, 信手拧开, 递还给她。 她没有喝, 把那瓶水抱在怀里。 她说:“你演戏演得很好。” “关巧巧”过于文静, 反倒不大会说话, 找话题也找得生硬,活脱脱一个木头美人,只有在镜头前才能活色生香。 池小池微微点头, 受了赞美。 他说:“你刚才那场戏, 演得太放。” 一谈到戏, “关巧巧”便不局促了,身子都侧了过来,虚心求教。 这场戏是在剧中的“关巧巧”自杀前两人最后一次私密约会。 两个高中生,向往情爱,却又谈之色变,就连接吻也只是碰碰唇,他们作为有钱孩子的小跟班,做了在他们眼中堪称冒天下之大不韪的事儿。 ——趁其他人彻夜狂欢宿醉后,他们偷偷去山中的小湖放舟。 这是那些有钱孩子的船,他们大胆地占用了。 但直到船漂到湖心,他们也没想清自己该干些什么。 ……仿佛这种偷来的快乐本身就已经够大。 他们握着手,坐在船上,看着远处的风景,一无所知地享受着他们生命中最后一场约会。 此时,“关巧巧”已经被欺凌得抬不起头来,心中已存死意,只是藏得太深,不愿叫最亲近的人瞧见。 池小池那边自然是把握得当,而本该在这场戏中占情绪主导地位的“关巧巧”,则是从平静过渡到失控,伏在池小池膝上大哭。 池小池把自己构思好的情景演给她看。 他只是随意往后一躺,眉眼中就染上了淡淡的哀色,而且还是少女的哀色。 怅然,悲愤,平静,诸样情绪依次从他脸上闪过,睫毛翕动的样子都叫人心中生怜。 最后,他侧过脸去,对“关巧巧”眯着眼睛粲然一笑,眼睛是弯的,嘴角是翘的,但总叫人疑心下一秒就会有眼泪落下。 浑然天成的演技,给人的感觉只有舒服与动容。 更难得的是,他眼皮往上一掀,抬手抹去一滴泪,就恢复了平素懒洋洋又玩世不恭的模样,往椅背上一靠,笑盈盈地一挑眉。 他出戏进戏就是这么容易,天生的,没办法。 “关巧巧”怔怔地看了他一会儿,眼中闪出光芒来,猛地探身握住了他的袖口:“我们再来一次,好不好?” 池小池当然同意。 “关巧巧”跑去与导演组交涉了,池小池起身,却一个腿软又坐回了原位。 把他一切小动作尽收眼底的甘彧好笑又心疼。 ……非不怂,能扛耳。 池小池坚持着从拍摄地回了一趟别墅,进了洗手间,泼了些水在脸上,才与跟来的甘家兄妹总结自己这一上午的战果。 “表演失误造成的合理NG不会造成死亡。”池小池说,“甚至我能在一定程度上改变她的剧本。” 甘彧看着镜中湿淋淋的池小池,神色温柔,用目光轻轻地抱他、吻他。 实在是辛苦他了。 得出这两个简单结论,着实让他受了不少惊吓。 没想到池小池除此之外,还有旁的发现。 “她看出来我在装瞎了。”池小池说,“但她在配合我。” 她甚至特意把矿泉水直接递入他怀里。 她表现得完全不像一个厉鬼,和善有礼,叫人根本看不出危机潜藏在何处。 而这才是最危险的。 池小池在思考时,突然听得二楼走廊上传来激烈的摔打和怒骂声。 池小池与甘家兄妹对视一眼,迈步冲出。 ……发难的是小辫男,对象是照片。 他砸了三四个相框,才在袁本善等人的阻拦下停下来。 然而他并未平静下来,焦躁地在一堆碎玻璃上徘徊不已,不住用指甲挖着头皮,恨不得把脑子挖出来。 他眼里浮出血丝,神经质地嘀咕:“我们得杀了她……我必须杀了她。” 这一幕着实似曾相识,和关巧巧死前的抓狂相差无几。 池小池想弄清发生了什么,又急于返回片场,就抬手将站在一旁默然无语的袁本善叫来。 池小池对袁本善的态度一直叫化身甘彧的061颇为纳罕,好像并不急着对付,反倒大有收为己用、握手言欢之势。 以他现在的立场,也不好问他的计划。 但061了解池小池,只要是惹了他,他反手就能给对方挖个冬暖夏凉的坑。 见到池小池,袁本善神情一松,主动走了上来。 今天上午纯阳出外景,甘家兄妹跟着他去了,临走前,他让袁本善他们多熟悉熟悉剧本,不要跟着他去了,还偷偷把袁本善拉到一边,让他从雀斑男那里打探一下那一行人的秘密武器是什么,并劝他们暂时不要动那个东西。 至少现在袁本善不在剧本中女鬼的杀戮名单之内,袁本善自然乐得去打探些消息。 没想到他与雀斑男没聊上两句,小辫男就发作了起来。 原本大家都在客厅里读剧本,谈体会,倒真有点研究艺术的意思,小辫男却像是虱子上了身似的,坐立难安,冷汗直流。 起初大家以为他是为下午对戏的事情而焦躁,但渐渐的,谁都发现他的状态不对劲儿了。 他咬掉了自己右手食指和拇指的指甲后,偏了半个身子,小声询问在身旁的马尾女:“这些照片里的人……是不是在看我?” 听了袁本善的转述,池小池大中午的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池小池问:“他在发现自己被照片窥视前,有做什么特别的事情吗?” 袁本善想了想:“没有。他只是在出神,不知道在想什么,后来就……” 池小池又问:“照片真的在看他吗。” 袁本善摇头。 他看不见,但是小辫男坚称,客厅里挂的中世纪贵族少女照片里的少女在冷冷地盯着他看。 那照片名叫《少女的祈祷》,是很古老的照片了,被精心装裱着,据说是这间古堡主人最宝贝的收藏之一。 但据小辫男说,那少女的双眼里仿佛有漩涡,荡漾着一圈圈的黑暗涟漪,恨不得将他吞入其中。 他冲入走廊,与他同行的三名同伴都跟了上去,好言相劝,明明已安抚住了,却不知怎的又开始失控,疯了似的摔砸东西,劝都劝不住。 “杀了她有什么用。”甘彧说,“让她回到照片里,再换个人附身?” 袁本善道:“他说有杀死她的办法。” ……应该就是雀斑男口中那本来打算留到第十次任务时再使用的秘密武器了。 了解过发生了什么,池小池折返回了湖边的拍摄地。 “关巧巧”等他很久了,但见他回来也不急,只温柔地一笑,扯着他的袖子,拉他上船。 她一张脸着实称得上人畜无害,然而池小池再见到她这样温和婉丽的模样,只觉后背寒津津的。 到底什么才是这个任务世界中的死亡机制? 明明“关巧巧”到现在为止还没有正式与小辫男对过戏…… “你跑神了。” 池小池被这清冷的声音一惊,转过脸去,恰好与“关巧巧”双目相接。 在那冷淡的目光剃刀似的,激得池小池头皮一炸:“在想什么呢。” 船内空间有限,他和“关巧巧”又离得过近,“关巧巧”随时可以轻松扼断他的咽喉,只要她想。 四周的摄影师都是NPC,等于一群活动的木偶,哪怕他立时死了,他们也不会有任何反应,只会如实记录下他的死亡过程,制成电影。 几个转念间,池小池坦诚道:“想一些不大好的事情。” 他承认,在“关巧巧”发问前的一瞬间,他在思考那个可以杀死鬼的办法。 “关巧巧”有点惊讶于他的诚实,但她很快道:“别想了。导演要喊开始了。” 池小池就真的不再去想。 今天上午发生的事,让他隐约猜到了一种可能性,虽然无从印证,但值得一试。 ……倘若他的想法是真的,那这个世界的难度,确实是第八次任务应有的。 值得庆幸的是,和天气预报不同,下午的天气闷热不堪,雨却迟迟未落。 看来也只能人工降雨了。 人工降雨的设施尚未就位,于是改动后的计划表又回到了原来的。 小辫男本该松一口气,可他的状态反倒愈来愈差。 他把十指咬得沟壑遍布,鲜血淋漓,尽管极力压制,可谁都能看出他已经濒临了崩溃的边缘,与几日前的关巧巧相差无几,只能靠一丝“杀死她”的希望强撑着。 小辫男的异变无法叫众人不上心,因此除了池小池还算稳之外,每个人都表现得堪称糟糕,各有各的烂,看得“关巧巧”频频皱眉,NG喊了一遍又一遍。 她虽然没有发作众人的意思,但一群人却是越来越紧张,片场寂静如死,气氛沉沉,空气几近凝固。 ……大家都在担心晚上的那场戏。 下午的戏还算正常,是几人在古堡内缅怀故友,但到了晚上,他们又需要再玩一场四角游戏。 不同的是,这场四角游戏是来真的了。 按照池小池从“关巧巧”那里套来的剧本,这场四角游戏发生在十年后的同学聚会上,参与者是池小池、小辫男、雀斑男和马尾女。 除了池小池外,这三人都曾在四角游戏中故意逗弄过“关巧巧”,心中有愧,喝了点酒后,马尾女提出想要重玩一遍当年的荒唐游戏,把她召唤出来,向她道歉。 ……谁想,他们真的成功招来了“第五人”。 正文 第103章 因果循环,报应不爽(十七) 夜色降临, 窗外才淅淅沥沥落起了雨。 泥土被雨浸泡得腥味浓郁, 蚯蚓很多,一团团从土里翻出来, 蠕动翻滚,试图不叫自己窒息。 池小池马上要进小黑屋了, 心情略有压抑,默唱大悲咒,聊以解忧。 甘彧在他两颊扫上阴影, 好让他显得更憔悴些,更符合人物形象:“在念什么?” 池小池唱出了声:“南无, 喝啰怛那, 哆啰夜耶……” 甘彧当机立断用阴影刷柄压在了池小池唇上。 ……他怀疑他再唱下去佛祖会记他个大不敬之过。 池小池张嘴咬住了他的笔刷。 甘彧无奈:“松嘴。” 池小池一挑眉, 显然是想做点别的转移下注意力。 甘彧轻轻捏住他的下巴,又怕太使劲儿弄疼了他, 所以只晃了晃,嗓音无奈又温柔:“别闹, 松嘴。” 池小池看着他,自己也觉得这举动幼稚得很。 池小池从小怕黑怕鬼,孩子气和想象力在这方面显露无疑,一被吓着了就往娄影那里跑,因为那里最安全, 而且不会受到任何嘲笑。 小时候, 起夜对他来说堪称人生三大挑战排名之首。 筒子楼里最大的特色便是“公共”, 厨房、浴室、厕所, 无一不公,无一不共。 如果池小池半夜想要上厕所,就得趿着拖鞋,在三亮两不亮的声控灯下走过,从走廊这头到那头,这对池小池而言,难度不亚于二万五千里长征。 为了克服他这个毛病,娄影买来学校小卖店里卖的黄牛皮纸,裁开,用红墨水在上面画符,告诉他,拿着这个,半夜上厕所,鬼就不敢靠近你了。 池小池说:“假的。” 娄影好脾气道:“真的。” 池小池转一转眼珠,把折成三角形的黄符塞进娄影兜里:“那你拿着。” ——娄影拿着符,他牵着娄影,就不会怕了。 迂回战术,堪称精妙。 后来,娄影死了,他就不再那么怕了,偶尔半夜起床,半梦半醒间,还会拖着步子在走廊里走一圈,想要撞见一只姓娄的鬼魂,但愿望每每落空,让他终于开始怀疑起鬼的存在。 如果娄哥有魂魄,他为什么不回来看一看呢。 甘彧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只是单纯觉得这样犯孩子气的池小池很可爱,想亲一口。 他用手将阴影粉轻轻掸开,确认妆容妥帖后,就放任池小池用他的大悲咒折磨奚楼,自己背过身去,拿口红和卫生纸画了一张符,并叠成三角形。 虽然一定没用,但是哄哄咬他笔刷的池小狗还是可以的。 外科医生修长而劲瘦的手指折叠起东西来简直是一场视觉盛宴。 他用指关节将卫生纸边缘压平时,马尾女来化妆间叫他,说夜戏准备开始了。 ……她担忧着小辫男的安危,即使不用化妆也是一脸憔悴。 池小池起身,正要向外走去,就被甘彧塞了样东西进衬衫口袋里。 池小池微微扬眉,用目光询问他这是什么。 不管是甘彧还是061,都更喜欢把劝慰落实在看得见摸得着的地方。 一句“别怕”,不过是站着说话不腰疼。 他抚一抚他的口袋,说:“我就在外面等着。遇到危险,大声叫甘彧就好。” 池小池进到房中一角站定,隔着衬衣勾勒着口袋中三角符的轮廓,长出一口气,有点恍惚。 但也只是一点而已,他还没忘记自己身在何处。 小辫男已经把半长的头发全部解散,嘴唇死白,他双目直盯着自己的脚背,目光里是虚张声势的狠厉。 窗外的雨又大了,噼里啪啦地在窗上汇成一道道细小的水流,将屋内的死寂衬托得愈加可怖。 池小池唱:“冷冷的冰雨在我脸上胡乱地拍。” 忍过大悲咒的奚楼终于是忍无可忍了:“住嘴。”怎么不拍死你。 池小池:“嘻嘻。” ……奚楼开始衷心期望那女鬼给点力,争取一举吓瘫这个瘪犊子。 而这回负责撞鬼的也的确是池小池。 按照“关巧巧”那里的剧本,“关巧巧”会在他们游戏进程中rua地一下出现。池小池看到死去的女友,先惊后喜,最后竟扯住她不肯放开,屋内乱作一团,而等灯亮之后,众人发现,池小池握住的不过是他自己的衣角。 “关巧巧”本来就是鬼,因此来去无踪,连特效都不需要,可以说是从根本上造福后期工作人员。 关灯前,“关巧巧”特意进了一次房间,对池小池抱歉道:“别怕啊,都是演戏。” 这话语内容与她歉疚的眼神都足够真诚,只是想到上午泛舟时她冷若剃刀的眼神,池小池只觉得脖子发凉。 灯关上了。 整个房间陷入彻底的黑寂,唯有呼吸声此起彼伏。 池小池去数呼吸声,很好,加上他是四个,暂时没多出那个“第五人”。 第一轮,他身处D位,也是“关巧巧”曾经站过的位置。 小辫男站A位,他单手扶着墙,朝B位的马尾女走去,脚步像是拖在地上,沙沙作响。 屋内有光源,窗户也并未封死,偶尔一道白闪闪的电光在天际扯过,映亮房间中四人的身影,个个都茕茕的,像极了幽魂。 小辫男缠满创可贴的手搭在马尾女右肩上,又冷又软,隔着衣服马尾女都被冰得一个激灵。 她甚至不敢回头,迈步出发,小跑着往C位的雀斑男赶去。 雀斑男被她一掌拍得踉跄出几步,满怨念地转头看她一眼,才一步步朝池小池摸去。 温厚的手掌拍在他的肩上,池小池往前走去,心里又黑又沉,想,会不会她就在下一个转角,垂着手,低着头,等着我。 他不自觉把手探入兜里,靠着卫生纸符咒赐予自己的力量迈步前行。 然而他担心的事情并没有发生。 下一处墙角因为小辫男的离开而空了下来。 他依照游戏规则咳嗽一声,又向小辫男现在所处的墙角走去。 就位之后,他抬手拍一拍小辫男的背,摸到了一手冷汗。 小辫男却没急着走,幽幽回头望了他一眼,似乎在确定来者是否真的是人。 恰在此时,一道闪电劈过,将屋中所有人的脸映至煞白。 那眼神之神经质已经不属于一个正常人,甚至有野兽似的暗光,钝刀似的,割得池小池神经一木。 但池小池确实能扛。 他视若无睹地站定,任小辫男向前走去。 “关巧巧”一直没有出现,他们就在空荡荡的房子里转着圈。 渐渐的,几人的情绪都或多或少焦躁起来。 她什么时候会来? 等待恐惧降临,要比恐惧本身更恐怖。 池小池都转得有点麻木了,站在墙角等待下一轮雀斑男的到来时,他没话找话地跟奚楼贫嘴:“感觉像是老驴拉磨。” 奚楼:“驴,你好。” 池小池:哟呵,会怼人了。 等了一会儿,奚楼说:“驴,你怎么不说话了。” 池小池用墙支撑着自己的身体,借以掩饰自己的腿软。 见池小池还不说话,奚楼沉默片刻:“跟我说点什么。” 虽然池小池人皮嘴贱还欠抽,但他胆小奚楼还是知道的。 让他来做这样的任务,终究还是难为他了。 池小池想了想,也体谅了奚楼这份苦心。 他感动地唱歌壮胆道:“看见蟑螂我不怕不怕啦。” 奚楼:“……”草泥马,突然很想吃驴肉是怎么回事。 池小池等在原地,听到雀斑男朝自己一步步走来,也做好了前往下一个角落的准备。 一只手搭上了他的肩膀。 池小池正欲迈步,喉头却猛地一窒,被那只冷手碰到的地方像是被蛇咬了一口,血肉一寸寸麻木冻结起来。 ——那不是雀斑男的手。 是一只女人的手,纤细,柔软,却又冷得出奇。 池小池僵硬着扭过头去。 连天雷都配合着这场演出,轰然一声,雪白似练的闪电划破长空—— “关巧巧”正站在池小池背后看着他,巧笑倩兮,似乎是想要与旧日情人说些情话,但她一张口,内里就露出了如同七鳃鳗一样的肉齿,一圈圈地翕动着,直通到了咽喉里去。 可还没等池小池产生什么生理反应,“关巧巧”反手就被一个狗系表情包糊上了脸。 “你莫挨老子!.jpg” 池小池:“……”嘴角控制不住上扬。 有了表情包一冲一缓,看不见那张一言难尽的脸,池小池迅速找回了感觉,顺势将那一点且惊且恐的表情过渡成难以置信的笑意。 “……巧巧?是你吗?” 房间内重归黑暗,他反手抓住“关巧巧”衣袂,一滴泪怔怔忡忡地悬在睫边,将滴未滴。 “巧巧?”马尾女惊呼起来,“巧巧来了?” 她怕得恨不得夺门而逃,如今还要强颜欢笑,嗓音里就浸了哭腔,而走到一半的雀斑男听到前方动静,哎哟卧槽一声,登登登几步退回了原先的角落,反应倒都真实得很。 与此同时,与他身处房间同一水平线的小辫男露出了扭曲的笑意,一把断刃匕首被他攥在了手里。 那匕首从中间断开,仅存的半面钢刃上刻描着无数斑驳的咒纹,隐现流光,诡谲难言。 ……机会来了。 他活命的机会,来了。 这是小辫男在他的第六个任务世界里从一个捉鬼的道士那里偷来的。 这断匕功效等同于被开过光的桃木钉,能够将鬼魅的魂魄定锁在一具身体内,并杀伤她的灵体。 倘若“关巧巧”用了死夺之法,只要察觉不对就能随时从这具身体里脱出,那他是万万不敢动用这保命道具的。 然而她偏偏用的是麻烦的生夺,只要将她封死在这身体内,叫她无法回到相片中,那她就再也没办法兴风作浪了。 小辫男观察过,她沉迷演戏,在演戏过程中下手,就是他能想到的最好的机会。 在黑暗里,不用面对她的脸,真是太好…… 他袖中藏着断匕,满心欢喜,跌跌撞撞地靠近。 因此房间内的灯光骤然亮起时,他悚然一惊,马上将袖间的一点寒芒纳回,随即而来的是翻涌着浓浓恶意的愤怒。 ——谁他妈开的灯? 但所有的愤怒,在他转头看到一样东西时,都被泼上了一盆冰水,只有深入骨髓的冷。 “关巧巧”已经如剧本里一样,在关灯后消失了身形。 但他看到的东西,比任何血腥的、扭曲的东西都更恐怖百倍。 那幅《少女的祈祷》,不知何时竟挂在了房间内靠门一侧的墙壁上,正对着小辫男的脸。 照片中的少女姿容端庄,装扮古典,唇色殷红,如有鲜血点染,她居高临下又静默无比地注视着小辫男,就这样看着看着,一颗脑袋便掉了下来,里面尽是蠕动翻滚的线状红虫。 小辫男呆愣片刻,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转身撞破玻璃,纵身跃入雨帘中。 其他人都只是看到了这幅突然出现的照片,而唯一能看到异变的池小池,眼前被一个猫系表情包“我要这个!你给我买这个.jpg”霸占全屏。 ……对不起,是表情包蒙蔽了我的双眼。 然而,小辫男惨叫坠楼,已经足够他联想到画面中是什么内容。 他冲到床边,将窗户插销抽离,一掌推开已是摇摇欲坠、破碎支离的窗玻璃,俯身朝下看去。 池小池脸色骤变。 马尾女此刻也冲到窗边,强硬挤开了他半副身子。 池小池喝道:“别看!” 但已经晚了。 马尾女一眼看下去,瞠目结舌,一转身竟直接呕吐了出来。 ……仿佛方圆十里的蚯蚓都集中在了这窗下似的,一群群蚯蚓扭动蜷曲,肥硕的身体一节节收缩着,构成一片活动的暗红之海。 小辫男跌入蚯蚓虫海之中,毫发无损,但等他发现自己身处何地时,几乎是在瞬间便陷入崩溃之中。 他从地上爬起,疯狂冲离虫海,一脚踏下去就是啪叽一声,无数蚯蚓在他足下粉身碎骨。 他狂乱地挥动着手臂:“离我远一点!离我远一点!” 小辫男拉扯着自己的衣服,抖落爬进去的蠕虫。 但他的精神状态已经彻底土崩瓦解。 他叫嚷:“它们在往我耳朵里钻!它们在往我脑子里钻!” 他指的是蚯蚓。 在他看来,那些暗红色的、蠕动着的软物,正以缓慢的速度从他身体的每一个毛孔进入,进入他的骨头,血肉,就像是找到了冬眠的窝,盘曲着身体钻了下去。 他惨叫着、扑打着自己,尽管他身上已经没有几条蚯蚓。 池小池叫他:“回来!快点回来!” ——这个场景,这个走向,怎么有点眼熟。 雨天,癫狂,夜奔的男主 小辫男对池小池的呼唤置若罔闻,披头散发地奔向了游泳池。 池小池睁大了眼睛,返身冲出房间,朝楼下奔去。 听到门内惨叫,一直等待门边的甘彧推门而入,见池小池拔足想跑,他眼疾手快,一把夺住他的手腕。 池小池想从他手里挣脱出来:“出事了!” 但甘彧的反应比他更快,闻言拖住他,大步流星往楼下奔去。 “我陪你去。” 冲出古堡别墅,池小池看到了极为恐怖的一幕。 ——摄像追赶着一路冒雨夜奔、涕泗横流的小辫男,似乎将他的疯狂视为了演出的一部分。 冰冷的镜头,冰冷的雨,发狂的人,冷静的摄制组。 这一切构成了一个太荒诞恐怖的画面。 导演似乎很喜欢这突如其来的精彩剧情。 “很好,很好,不要停!” “摄像!跟上他,别跟丢!” ……NPC们把发生的一切视作表演,并为之鼓掌叫好,而池小池的呼喊被淹没在雨声中,几不可闻。 而结局是,小辫男慌不择路间,爬上了高达十米的游泳池跳台,毫不犹豫地纵身一跃。 导演振臂一呼:“Cut!” ……是真的cut了。 小辫男头朝下跌入泳池,被雨水蓄出一个底儿的水面上漾出一丝一丝的红白秽物,只有身体还间或地抽搐着。 池小池赶到泳池边时,小辫男已经被061打上了马赛克。 即使如此,甘彧仍不放心地横身拦在池小池跟前,尽力将这一坨马赛克与他划清关系:“别看。” 随之赶来的马尾女看到小辫男的尸体,揪着自己的头发,发出撕心裂肺却无声的惨嗥,嘴巴张得极大,能看到鲜红的喉腔。 她跌坐在池边,眉目间的疯狂渐渐被冷酷取代。 谁也没去过问她与小辫男的关系,能做同盟的,非特殊情况外,不是亲人,也胜似亲人。 她自言自语道:“他死了。是按照剧情死的。” 她又道:“是那个婊·子养的杀了他。” 观察到她的反应,电光火石间,池小池眉间一动,彻底想通了这个世界的机制。 眼见马尾女眼中红意遍布,杀机渐生,池小池飞起一脚,把她直接踹进了游泳池。 她竟然没摔晕,摇摇晃晃地就要往起站,一旁跟来的甘棠见状微叹一声,纵身跃入游泳池,干脆利落地一记手刀,正中她后颈麻筋,将她劈晕了过去。 把湿漉漉的马尾女捞上岸来,池小池为自己的失手开脱:“非我也,脚也。” 奚楼:“……”这时候皮一下真的会很快乐吗。 甘彧一看池小池的脸,就猜到他大概是想到什么了,一面脱下衣服避免叫他淋到雨,一面问:“怎么回事?” “别墅中只有‘关巧巧’一个鬼。”池小池把自己的猜想精简化,道,“她选择屠戮对象的标准,是对象心中的‘恶意’。” 正文 第104章 因果循环,报应不爽(十八) 冒着已呈瓢泼之势的大雨, 甘彧纵身跳下水位越来越高的游泳池,背起昏迷的马尾女, 深一脚浅一脚回到古堡之中。 他们没有别的地方能躲避。 即使知道“关巧巧”在古堡里,他们也非回去不可。 临走前, 池小池回头看了一眼正被工作人员扶抱起的小辫男的尸身。 他像一口破了洞的麻袋, 被人扛上肩膀,和道具一起被搬运到旁侧的小屋。 小辫男披散的头发被腥浓的血和冷雨聚成一撮,滴滴答答地往下滴着血水。 池小池别过脸来,不再细看。 古堡客厅中一片死寂,除了“关巧巧”下了戏专心去睡美容觉之外, 所有的人都聚在了一起。 那幅照片回到了原来的位置, 少女唇齿微张,茫然又忧悒的眼神我见犹怜。 只是谁也不敢再直视那照片。 高壮女蜷在沙发里,眼底极冷,牙齿咬得发了酸也浑然不觉。 听雀斑男说小辫男跑入雨中, 她就知道他回不来了, 却又抱着一丝微茫的希望,所以只敢留在古堡中等待。 ……等待,总比亲眼见证要好得多。 然而亲耳听到他已经死去的消息, 她仍是抑制不住地崩溃了。 他们四个是在网上结识的,从第四次任务开始结盟,一路走到这里。 他们的联盟听起来既儿戏又不牢靠, 他们全都不算聪明人, 好在运气不坏, 又足够团结,竟也磕磕碰碰地走到了今天。 四人都曾拉过彼此的后腿,也都救过拉后腿的人,吵吵闹闹,磕磕碰碰,却始终是全须全尾的四个人。 小辫男还曾开过玩笑,说就看哪个不插眼的倒霉蛋先挂,害得大家连一桌麻将都凑不齐,到时候大家别急着哭丧,先一起唾弃他再说。 可现在谁也没力气唾弃他了,连哭也哭不出来。 高壮女与雀斑男统一地麻木着脸,雀斑男让昏迷的马尾女睡在自己腿上,用毛巾轻轻擦拭着她擦破了皮的脸。 在静寂中,奚楼忍不住开口:“你说的‘恶意’,具体是指什么?” 池小池披了袁本善递来的浴巾,任他在身边陪着,仰倒在沙发上,睫毛微湿,眸色冷淡。 他说:“从一开始我就在想,这个女鬼杀人的规律究竟是什么。” 既然别墅中只有一个鬼,那么她选择杀戮对象的标准也该只有一个。 最初倒霉的是关巧巧,她死于长达三日的精神浸染。 池小池结合任务要求,推想她是纯属倒霉,被出来巡游挑角色的女鬼看中了。 然而小辫男的死推翻了他的想法。 奚楼想到已经摔成烂西瓜酱的小辫男,心有余悸:“是因为关巧巧和他都想杀了女鬼?” 关巧巧砸了画像,而小辫男怀疑按照剧本走向,下一个被杀死的会是自己,手上又握有某样能克制邪祟的道具,因此起了相杀之心。 池小池却摇了摇头:“你别忘了,关巧巧连照片里有鬼都不知道。” 奚楼想想,觉得也对。 那么她和小辫男的相似点是什么? 她做了什么事情? 结合“恶意”这一关键词,奚楼只细思片刻便恍然大悟,与池小池异口同声道:“……纯阳的眼睛。” 那个时候,她一心想要谋夺宋纯阳的眼睛。 但奚楼旋即发现了异常:“不对,那个时候袁本善不是也——” 池小池补充道:“不只是他,还有我。我也在算计关巧巧的命。” 池小池轻敲了敲太阳穴:“回忆时间。” 奚楼:“什么时间?” “关巧巧发作的时间。”池小池说,“她回到房间,过了大概一两个小时才有了被窥视的感觉。” 那个时候,女鬼也许在袁本善和关巧巧之间有所犹豫,甚至连池小池也可能在她的观察名单之内。 但在袁本善放弃掠夺眼睛的计划后,关巧巧心中的恶意彻底盖过了他们。 如果他们算见死不救,那关巧巧背叛好友、挖眼谋命的举动足足要比他们恶劣十倍有余。 人的恶意淤积在心里,容易变成一滩腐烂的污泥,淤泥的味道牵引着女鬼,让她找到了关巧巧,也找到了想要杀她的小辫男。 她不是只痛恨“杀鬼”这个行为。 她真正厌恶的,是“恶意”本身。 当初,宋纯阳被夺去双眼,女鬼大抵也是被他对关巧巧和袁本善的浓重恨意吸引来的吧。 奚楼恍然:“那要过关岂不是很简单。只要按照要求,不出戏,不想别的,控制住自己不要产生恶意……” 池小池反问:“简单?” 世上没有一样东西比人心的结构更复杂。 恰在这时,马尾女长长吐出一口气,醒转了过来。 甘棠动了动嘴唇,征询池小池意见:再打晕? 池小池微叹。 ……还有十天,总是打晕有什么用。 况且他们还有戏要演。 马尾女捂着头晃晃悠悠爬起,逐渐回忆起晕倒前发生了何事,却并没有立即歇斯底里,而是把自己蜷成一团,肩膀一下下颤着,每一下都颤得悲痛难言。 向来嘴碎的雀斑男拥住她的肩膀,一下下安抚着她。 痛劲儿缓了过去,随之而来的便是排山倒海的恨意。 她猛然从沙发上翻下,瞪着雀斑男:“匕首呢。” 恨到浓时,她已经顾不得什么保密不保密了。 高壮女脸色一白:“不是廖哥拿走了?” 廖哥是小辫男,本名廖武。 马尾女把湿透的头发一把拢在脑后:“没有,他跑出去的时候手里没有拿着匕首——” 她的话提醒了自己,拔足狂奔出去,丝毫不顾那黑暗中是否有隐藏着些什么。 人在情绪波动剧烈时,肾上腺素会急速分泌,忘记恐惧,同时也丧失理智。 几分钟后,马尾女又一身湿淋淋地冲了回来,后头跟着同样变成落汤鸡的高壮女与雀斑男。 她直奔池小池而来,抬手就是一个耳光起手式。 甘棠一步横拦在池小池跟前,一把夺住她抡圆了的右手,手指发力,登时将马尾女的手腕捏出了咯吱咯吱的骨响。 甘棠出口的依然是让人心醉的吴侬软语:“不要打架,有话好好说。” ……相比于她的行为,可以说非常没有说服力了。 女人打女人,雀斑男也挑不出错来,嘴唇蠕动片刻,本想说点缓和气氛的话,马尾女便拧过脸去,目眦尽裂道:“秀林!” 被点名的雀斑男张秀林浑身一震。 那匕首是他们保命用的东西,如果被另一方抢走,岂不是为别人做了嫁衣裳? 况且只是搜个身而已…… 雀斑男咬咬牙,说了声“得罪了”,一臂格开甘棠,伸手去抓坐在甘彧与袁本善之间的池小池。 然而他的手堪堪伸到一半,还握住对方手臂的甘棠猛然将马尾女甩出,一腿扫出,勾住雀斑男脖子,纤腰一拧,飞身借力盘坐上雀斑男肩膀,双腿肌肉紧绷,向后死死锁住了他的咽喉! 雀斑男惊恐万状,憋紫了一张脸,被坠得控制不住向后倒仰摔去。 在落地瞬间,甘棠腰腹发力,自地上反弹跳起,膝盖抵上雀斑男胸肋,一缕发丝从脸颊侧边垂下,丝毫气喘也无。 她温声道:“得罪了。” 池小池与奚楼:……哦豁。 甘彧站起,口吻与妹妹是一脉相承的温和坚定:“谭小姐,有什么话请你慢慢说。” 马尾女本名谭悦,她揉着被捏得生疼的手腕,抬起血丝遍布的眼睛,紧盯池小池,恨不能将他嚼碎了咽下去:“说什么?还有什么可说的!是你们趁乱偷了我们的匕首!” 池小池挑眉,问雀斑男张秀林:“匕首,就是你说的‘秘密武器’?” 张秀林苦着脸。 “你装什么傻?从头到尾,你都把我们骗得团团转!”谭悦怒道,“你是瞎子吗?!你为什么装瞎?” 池小池轻叹一声。 刚才的四角游戏,到底是对他的精神造成了冲击,以至于出现了纰漏。 他对谭悦本能的两句“别看”,暴·露了自己隐瞒的事实。 袁本善叫他装瞎,是想在任务世界里独占他,毕竟没有人会愿意和一个瞎子组队,只会敬而远之,那么他们就可以放心地共享信息了。 而池小池接管这具身体后继续装瞎,是因为这次任务世界用的是宋纯阳的本名。 除非这个世界除池小池这方的四人全部死透,否则一旦让他们知晓他有一双阴阳眼,传扬出去,那宋纯阳后半辈子怕是要完犊子了。 但如果含糊其辞,或者态度强硬,事态只会往更坏的方向发展。 内部分崩离析,戾气增加,恶性循环,死的人只会更多。 眼见剑拔弩张的气氛已成,奚楼终于想明白这个世界的难度在哪里了。 他们演戏时,哪怕反复提醒自己要忠于角色,认真演戏,却总不免担忧自己饰演的角色如果死去,现实中的他们是否也会死,想来想去,忧则生怖,就会想要搏上一搏。 小辫男廖武就是最好的例子。 再说,即使池小池现在说出这个世界的机制,又有人会信吗。 谁敢拿自己的命去试验推论是否正确? 万一在电影里死了,他们就真的死了呢。 且不说廖武刚刚才以那部电影男主的方式死去,匕首一消失,装瞎的事情又暴露无遗,池小池在谭悦他们面前的信任值已跌至谷底。 一环套一环,最终沙堡倾颓,人人自危,恶意愈浓,死得愈快。 第八个世界,考验的是最不可捉摸的人性。 奚楼想到了池小池那句反问。 ……“简单?” 当真是一点都不简单。 人的信任建立起来,需得经年累月、悉心经营,破坏起来却只需要几处蚁穴即可。 奚楼喉咙一跳一跳地发着紧,疯狂思考池小池现在该如何应对。 池小池幽幽道:“楼楼,是不是特别紧张啊。” 奚楼都要上火了:“这时候你还有心情讲这些!” 池小池说:“我只需要说两句话,做一件事,就能让他们冷静下来。你信吗。” 奚楼:“……”这是什么神棍口气。 语罢,池小池抬头看向谭悦,伸向镇定道:“因为我能看到人身上的气。……死气。” 池小池摘下自己右侧的美瞳,露出一只琥珀色的眼珠。 这只异色瞳孔着实玄幻,说服力极强,从小有多少人都被宋纯阳这双眼睛骗过,真心实意地认为他是真有大灵通的。 谭悦傻住了,与张秀林和高壮女邱明明面面相觑。 池小池指向谭悦:“比如你现在,身上的死气比任何人都浓郁。” 奚楼霍然明朗,暗暗喝了一声彩。 果然,最高明的谎言永远是半真半假的。 两句话,一个动作,池小池竟真的镇住了他们。 谭悦呆怔一会儿,反问道:“你为什么不早说?!” 池小池反驳:“这种事情,我恐怕没有义务在一开始就广而告之。况且这个技能并没有什么正向作用,只能在悲剧发生前提醒一句罢了。” “那你为什么不去提醒廖——” “我下午找过廖先生。”池小池打断了她,“他让我滚。……谭小姐,你应该听到的。” 下午时,池小池的确在休息时找过廖武,提醒他不要动杀心。 但廖武焦躁不堪,怒吼着让他滚。去拿水的谭悦不知所以,还过来调解了两句。 ……那时,廖武的精神已经被侵蚀得深了,无药可救。 谭悦面孔渐渐发白,捂着脸颓然坐下,像是被人抽去了脊梁骨。 池小池重又戴好美瞳,披着浴巾坐回原位:“如果你怀疑是我们拿了你们的秘密武器,你大可以搜身。我根本不知道你们的秘密武器是什么。廖武跑出去后,我和你,甘医生和棠棠一起追了出去,同去同回。老袁还有你的两个同伴留在古堡。我们没有时间去拿你们的什么匕首。” 谭悦发了一会儿痴才想起池小池方才说了什么,抬起头来,嘴唇隐隐哆嗦起来:“你说,我身上有死气……” 池小池叹了一口气。 这口气叹得谭悦冒了一身鸡皮疙瘩。 池小池并不接这个问题,反倒反手抛出了另一个问题:“廖武打算在拍摄时对‘关巧巧’下手。你们想想,那个时候,谁离廖武最近?” 客厅内一片寂静。 想到那个可能性,谭悦一干人都是一副摇摇欲坠、面如金纸的模样。 池小池轻描淡写地补上了一句:“有可能是她拿走了你们的东西。她知道你们要杀她了。” 池小池着实擅长这种连消带打的操作,一番诱导过后,他们全都冷静了下来。 死者已矣,生者还需要为自己和他人考虑。 该怎么办?他们手中已经没有武器了,而且目的恐怕也已被“关巧巧”知悉…… ……池小池要的就是现在他们这样六神无主的状态。 只有这样,他们才能听进自己的话。 池小池顺势而为,把自己的推想娓娓道来。 他没有提及关巧巧,只说如果对女鬼有恶意,可能就会招致祸患。 他现身说法,提起今天上午自己在拍戏时曾对“关巧巧”动过杀念,当时“关巧巧”的反应就已经让池小池起了疑心。 在精神脆弱时,池小池为他们灌输的内容,足以叫他们深信不疑。 那三人失去同伴,又再次失去了义愤填膺的力气,消化着池小池提供的信息,木木呆呆地各自起身休息去了。 池小池翘着二郎腿歪靠在沙发上,眯着眼睛,像是倦怠的猫。 确认人已走空了,他朝甘棠伸出了手。 甘棠微微颔首,迈步走出古堡大门,掀开门口未锁的油漆斑驳的邮筒盖子。 一旁的袁本善睁大了眼睛。 甘棠从邮筒里拿出了那把刻满咒纹的断匕。 就连奚楼都难掩震惊:“她是什么时候——” 池小池说:“我注意到廖武跑开前,掉了样东西在蚯蚓群里。” 甘棠软声道:“张秀林和邱明明不敢看那群蚯蚓,从二楼来了客厅,我跑在最后,拐去蚯蚓群里,把东西捡回来,藏在身上,等到进入古堡前,又暂时寄放在这里。” 去的时候,马尾女谭悦关注的重点是她的盟友廖哥,自然不会关注到甘棠曾消失过一小段时间。 而等四人折返回来,古堡里等候的张秀林和邱明明又把全部精力放在廖哥死去的噩耗和昏厥的谭悦身上,也无法注意到迟入门一步的甘棠在外做了什么手脚。 ……很完美地利用了时间差和心理盲区。 奚楼诧异地问池小池:“……你什么时候跟她商量好这个计划的?” 池小池笑笑。 一句话也没有多商量,不过是在下楼时向她递了个眼神,又比了个捡东西的手势而已。 这大概就是所谓默契了。 袁本善没想到池小池还留了这一手,笑逐颜开:“纯阳,你太棒了!” 池小池挺费力地笑了笑:“匕首先放我这里吧。” 袁本善略略犹豫,眼角余光扫过甘家兄妹,显然是不大放心:“不然放在我这里?” 池小池不置可否:“老袁,咱们不能留着这东西。这是别人弄来的保命符,等到离开这个世界,我会再想办法还给他们。” 闻言,袁本善脸上的肌肉微微扭曲,不由道:“纯阳,你也太……善良了。” 实际上他想说的是幼稚。 到了手的东西,凭什么要再还回去? “我们只是暂时保管。”池小池装作听不懂他的弦外之音,软软道,“武器会让他们有反抗的勇气,但现在他们只需要好好演戏。” 经过今天晚上,奚楼是真的有点佩服池小池了。 观察力、总结力,以及应对危机的急智,把控全场的话术,让他轻而易举地抓住了所有人的心。 第八个世界是以人性中的怯懦布局,而池小池竟能将这份怯懦直接反用,压制了大家蠢蠢欲动的杀心。 池小池也确实累了,摇晃着起身,却一个腿软栽回到了甘彧身上。 甘彧一直保持着与他的距离,此时才发现他嘴唇白得不寻常,一张脸倒是水红水红的,搭上手试一试温度,竟烫得甘彧一缩手。 ……淋雨,惊吓,外加情绪紧绷,一系列惊吓,直接导致了他着凉扑街。 他拿滚烫的额头顶着甘彧的肩膀,贪恋着那一点清凉的体温。 袁本善焦急地询问“怎么了”的声音也渐行渐远,他耳畔唯有眼前人咚咚的心跳声,仿佛与他的心率重合了一般。 咚咚,咚咚。 甘彧又疼又急,情急之下冲口而出:“小——” 保密机制立时启动,他根本发不出最后那个字来。 他终是放弃了,把他拥在怀里,无奈又心疼地一叹。 ……你呀。 正文 第105章 因果循环,报应不爽(十九) 池小池被抱放上床。 生病后的他意外地不闹腾, 也不说胡话,找了被子掀开就往里钻, 把自己掖得紧紧的。甘彧端来热水,他便就着甘彧的手一口一口乖乖喝水, 顺便把冰冷的手心拢在甘彧手背取暖。 甘棠管NPC借了医用酒精,预备给池小池擦身。 袁本善:“……”为什么你们这么熟练。 兄妹两人的举动, 反倒显得袁本善这个正牌男友多余起来。 于是在甘棠把毛巾浸入酒精中时, 他提出帮忙, 并说自己是专业的。 甘棠礼貌拒绝道:“我是护校毕业。” 言下之意是, 我比你更专业, 所以请滚远一点。 袁本善:“……” 奚楼:“……”护校里已经有武术专业了? 甘棠给出了一个相对合理的解释:“这年头医闹比较多。” 奚楼想,现在的医院对医闹真是秋风扫落叶一般无情。 无奈, 袁本善只得让位。 甘棠把池小池从被子里刨出来,把微卷的长发撩起,用发夹别在耳后,怕发尾搔得他痒。 起先,池小池发冷得厉害,对出被窝这件事略有抗拒, 但甘棠在他耳边哄过两句他就安静了下来,伸着脖子任她涂抹。 在酒精涂揉到大腿根部时他有点受不住了,不过也是用气音哼哼两声,脸埋在甘棠香香软软的臂弯里轻蹭不已。 ……很好养, 很乖。 物理降温过后, 袁本善顺势提出要四人合住。 他不是瞎子, 甘彧对宋纯阳的觊觎几乎已是放在了明面上,他不可能放心把宋纯阳交给他。 除此之外,袁本善有一点隐秘的担心。 宋纯阳心思单纯,难保不会把换阴阳眼的事儿告知甘家兄妹,如果他们得知后阻止纯阳,那该怎么办? 由此可见,那些千方百计不让对象接触外界、接触新朋友,只希望对象依附于自身的人,其主要目的大多是唯恐对方通过比较,发现自己是个傻逼。 但袁本善心里又有一点隐秘的骄傲。 即使甘彧对纯阳费尽心思又如何呢,他仍然愿意把眼睛留给自己。 甘彧一直在反思池小池生病,是不是昨晚自己把空调调得太低的缘故,想得心情不大好,但对于沙雕提出的沙雕请求,回复的语气却依然是温文尔雅:“好的。我和你打地铺,病人和女人睡床,这样可以吗。” 袁本善不疑有他,欣然接受。 他完全没有想到,在夜深人静时,某个答应与他一起睡地板的人堂而皇之地摸上了池小池的床。 甘彧摸摸他的额头,发现热度退了些,就取了棉签来,润湿他有些干裂的唇。 一点清凉让池小池微微睁了眼,一只眼琥珀,一只眼碧蓝,其中水雾荡漾,看着动人得很。 甘彧,或者说061,学着他的样子,歪着头眯着眼看他,心里软乎乎的。 互看一会儿,池小池竟张开双臂,不管不顾地扑抱了上去。 061被抱得有点懵,疑惑地“嗯”了一声:“纯阳?” ……他还是叫不了池小池的名字。 酒精的清香和滚热的皮肤温度一起传递过来,略叫061哭笑不得。 虽然被抱的是我,但这样没有防备意识可真的不好。 为了降温,池小池只穿了一条薄薄的白色三角裤,眼看着连那条腿都要跟着身体一并缠上来,061抬手按住了他的膝盖,正在认真思考要不要把这不听话的人拿绳子绑在被子里,他就在自己耳边浅浅呼出热气来:“……六老师?” 池小池身处在半梦半醒的迷城之中,神思昏眩,一脚踏在现实,一脚踏在梦乡,直到四肢缠抱住了一个确切的人,他才渐渐有了神智。 然而他仍分不清虚实的界限,于是他选择相信这是在做梦。 因为在梦里,他无需克制心底的感情,可以活得肆无忌惮。 他昏着眼睛,小声询问:“六老师,六老师,你是娄哥吗。” “我不是。” ……混账的保密机制。 “那就好。”池小池竟松了一口气,大着舌头道,“你可千万别是啊。” 061顿了片刻,双手捧上他的脸颊,修长又带有薄茧的食指不轻不重地抚摸着他的眉,动作和语气都是温柔又克制的引导。 “为什么呢?” “我……”池小池被那声音迷惑,半睁着眼睛,小小声答道,“我变了太多了。” 061愣住了,替他描眉的手指动作也跟着停了下来。 ……该做的,不该做的,池小池全都做了。 抽烟,喝酒,耍流氓,卖无赖。 池小池在怀疑061身份后,其实挺后悔的。 早知道他是娄哥,至少要在他面前乖巧矜持一点才是。 他竭力想要分辩:“娄哥,我以前不是这样的,真的。” 他也不知道自己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不再像以前那个池小池,只觉得慢慢的,一切就都变了,他不再是从前那个被娄影捧在手掌心里的他了。 池小池还想继续解释下去,却被徐徐贴近的一双唇镇住。 061并没有吻下去,只是若即若离地在他唇畔附近逡巡,似乎是在逗弄他,将甜美的糖果放在一个贪馋的人唇边,随他咬弄。 他只需前进一步就好。 池小池闭着眼睛,想,这个梦真的太真实了。 这些年他做过无数个梦,数这个梦最大胆,池小池终于不用一直追在娄影虚幻的身影背后,一伸手却只能抓到一片消散的衣袂。 他在他的怀里,娄哥回应了他的期待,且比他想象的还要更多。 真好的梦啊。 这样想着,池小池便闭上眼睛,沉沉睡了过去。 他想要把这个梦认真地延续下去,谁想却是一枕黑甜。 察觉到他又昏睡过去,061略有些遗憾。 ……就差一步,他就能吻到他的精神体了。 不知何时,061怀里拥着的变成了池小池的精神体,一头半长的乱发垂落061臂弯,他双目紧闭,长睫浓密,让人忍不住想要去抚摸拨弄。 房内还有一个熟睡的袁本善,与这具临时的身体曾有着亲密关系。 怀里抱着别人名义上的媳妇,迷之偷情,真刺激。 但061却清楚他抱的是谁。 是池小池,是他跟随了五个世界的宿主,是一个很有魅力、偏偏又很孩子气的…… 他垂首看向这张熟睡的脸,只觉一股温情从心底里透出来。 受系统所限,他无法叫出他的名字。而越是不能,越是渴望。 想叫他的名字。 想听他叫自己的名字。 这种喜欢、这种渴望,好像是从骨子里渗出来的,好像是写在程序上、无可更改的一段数据。 这段数据说,061天生就喜欢池小池。 061拥紧了池小池,用自己的体温把池小池滚烫的体温逐渐拉回正轨。 第二日清晨,独睡一张床的池小池身上热度已退。 他活动活动胳膊腿儿,发现除了有些眩晕外竟然没有其他不适,不禁啧啧称奇:“宋纯阳这身子骨可以啊。” 奚楼:“呵。” 池小池隐约记得昨夜自己昏过去时是倒在了谁的身上,并选择性忽略了地上的袁本善:“甘医生这医术还挺给力的。” 奚楼:是,在各方面都挺给力的,尤其是撬墙角方面,这隔壁老甘堪称一绝。 昨天晚上目睹了现场的奚楼早已看透了一切。 很好,一个两个的,归了包堆,全都是老流氓。 所幸他记得纯阳对自己说过,他不喜欢比他大太多的。 奚楼算了算,甘彧是个主治医师,虽然脸看着挺嫩,可按照资历推算,起码三十四五岁了。 奚楼听说,学医这一行,工作量多发量少,别看甘彧头发浓密,再过两年,发际线起码往后退个五厘米。 想到这里,他长长舒了一口气。 不得不说,经过一晚上精神胜利式的心理建设,奚楼已经心如止水。 纯阳什么都好,就是看人的眼神不大好。 等他有了身体,一定第一时间来到宋纯阳身边,把这个年纪轻轻就得了青光眼的家伙给圈起来。 一大早最先来探望池小池的,竟然是“关巧巧”与“廖武”。 ……这两“人”组合着实诡异。 “廖武”一扫昨夜疯狂之态,神情柔和,收拾得精精神神的,甚至梳好了小辫子,破裂的头颅也被修补完毕,脸上甚至还上了一点妆容,看起来与往日的他毫无差别。 看来,“关巧巧”又多了一位陪演的“演员”。 池小池曾记得自己看过一副照片,上面是一个女人坐在缝纫机前,眉眼低垂,手边道具齐备,认真修补着一面破烂的鼓。 ……池小池发誓,他绝不会细想廖武破烂的脑袋是怎么被修补好的。 “关巧巧”很关切地询问池小池怎么突然病了。 池小池从“廖武”身上拉回注意力,笑着以玩笑口吻道:“你怎么那么关心我啊。” 一旁的袁本善闻言,一脸吃了苍蝇的表情。 女鬼希望他好,也就是把他们当道具,不希望道具有损毁,想让他们快快陪她戏拍完。 谁想,“关巧巧”竟微微红了脸,坦诚道:“因为……你很好。演戏演得好,对我也好。” 下了戏的“关巧巧”一点都没有女鬼的样子,腼腆,温柔,就像一个真正的活人。 池小池态度温和:“我没事儿,已经好很多了。今天还能陪你把戏演下去。” “关巧巧”粲然一笑,露出两颗小虎牙。 廖武的同伴们在看到还“活着”的廖武时,先是惊骇,后是悲哀,渐渐又趋于麻木。 恶意,是许多负面情绪的综合体,它脱胎于怀疑、愤怒、仇恨、绝望,在极端环境下会释放出难以想象的能量。 人性则是灰色的,它复杂多变、晦涩难懂、包罗万象,然而,在面临生存威胁时,人性则会回归最原初的那个欲·望。 不要死,要活下去。 廖武同伴的愤怒是真实的,痛苦是真实的,但想要活下去的心也是真实的。 失去了匕首,他们也失去了搏命的资本,只好听从池小池那一席真中搀假的话,战战兢兢地演戏,希望自己身上的“死气”减少一些。 同伴的死亡,让他们仍然恨着“关巧巧”,恶意或许会在夜深人静时滋生,但等第二天看到“关巧巧”与“廖武”的脸,也会消失得一干二净。 原因无他,他们还想活下去。 原本池小池还担心过这女鬼或许有杀人指标,但随着时间推移,池小池发现,她一直沉迷演戏,无法自拔。 不如演戏,杀人不如演戏。 只要没有戾气与杀机的人,她就愿意掏出心来对人好。 她的恶意,向来只会回馈给那些心存恶意的人,她是一面镜子,只照出人心底最肮脏的那部分,并百倍地反弹回去。 但甘彧不认为他们这后半程的安然无恙只是幸运而已。 系统给予的“出戏”这一提示,再直白不过,就是字面上的意思,好好拍戏,什么都别多想。 然而连续两个人的惨死,不可能让他们不多想。 倘若那天池小池没能镇住场子,或是没想着从他们手里提前夺走断匕,那么后续将如何发展,完全可以预料得到。 ——马尾女谭悦会继续策划杀掉“关巧巧”,而毫无疑问的,她会成为下一个牺牲品。 ——谭悦的死将引起团队中更剧烈的动荡,直接影响拍摄进度,而拍摄进度遭阻,“关巧巧”哪怕展露出一点点不满,也会加深任务者们心里的裂隙,担忧自己会不会“出戏”了,担忧自己是不是被“关巧巧”盯上的下一个目标。 ——如此发展下去,他们要么更加笃定要杀掉她的决心,要么精神崩溃。 ——甚至在极端恐惧的情况下,某些人会将矛头调转,酿成内讧。 一步步推进下去,只会是恶性循环。 到最后,他们会集体死于自己的惊惧、怀疑和不安。 总而言之,如果不是小池,这第八个世界他们不会度过得如此顺利。 再进一步,池小池最牛逼,不接受任何反驳。 任务完成得超乎寻常的顺利。 转眼半月将过,戏还没拍完,他们却已经要走了。 在离开的那天晚上,剧组恰好聚餐。 菜色很丰盛,还有红木枝烧烤。羊肉串在枝子上,渐渐分泌出金黄的油脂,在肉块外结出一层天然的酥壳,将新鲜的羔羊肉妥帖包裹起来,保证肉汁不再外溢。等羊肉烤熟,鲜红的辣椒末便随之撒上,勾起嗜辣人的馋虫和胃酸。 任务将近,大家一个个都归心似箭,对这美味也是味同嚼蜡。 ……池小池和忙着为池小池烤肉的甘家兄妹除外。 “关巧巧”喝了点酒。她酒量很差,半杯下肚,就歪在池小池身边的躺椅上犯起了迷糊。 见她手里始终抱着一瓶矿泉水,池小池打算拿来让她漱漱口。 谁想她死死将矿泉水瓶抱在手里:“不要动这瓶……我舍不得喝。” 池小池与她已经很熟了,不由笑道:“你把神仙水灌进去了?” “关巧巧”也笑了。 她眨眨眼睛,俏皮得很:“比神仙水还贵。” 他们一边撸串,一边聊了很多。 后来,心门渐敞,她对池小池讲了一个故事。 以前,有一个大学还没有毕业的艺校学生,家世平平,但她从小就有一个表演梦。 她不是因为喜欢花花世界和漂亮衣服,是因为她喜欢揣摩和感悟不同的人生。 她原本考了个不错的高考成绩,还通过了自主招生,可以去某个学校读法学院的本硕连读,但她还是选择进了半年前艺考过的表演学校。 入校后,她一直在各个剧组里跑龙套,在零下几度的室外吃着十块钱的盒饭,裹着军大衣,仍乐此不疲。 她相信,自己这样努力,一定会被命运眷顾。 某天,她突然被曾经合作过的一个导演选中,去演一部恐怖片里的女鬼。 她看过剧本,便立即答应了下来。 她太喜欢这个故事了,即使是一个鬼,她也愿意去演。 然而,等她进组之后,她才得知,演男主的演员是投资方塞入的,一个有名的花花阔少,在娱乐圈里靠颜和爹混得风生水起。 他觉得这个剧本太矫情,演着演着就不乐意了,说要改。 她找导演,求他不要改掉本子。 可是没有人听她的。 戏渐渐变得面目全非,从一个反思校园暴力的文艺恐怖片,变成了再俗套不过的三流垃圾片。 她知道自己人微言轻,只好一直忍耐着,在私下里尽量离那个男主越远越好。 谁想她不情不愿的疏离样子竟勾起了男主的兴趣,他对她开始满口荤话,勾勾搭搭,后来,还变本加厉地在半夜去敲她的房间门。 她躲在房里,用枕头堵住耳朵,想,快点拍完吧,拍完她就可以走了。 然而,谁也没想到,男主对她求而不得,竟在那场强·奸戏里动了真格。 被刺·入时,她几乎要疯了,绝望地踢打,撕咬,可女孩子的力气又怎么挣得过男人? 无数台摄像机对准了她,像是一只只冰冷的眼睛,来自四面八方,沉默地观视着她。 它们只是看着,和摄像机后的人一起看着她。 没有人来救她。 导演与副导演低着头,没有喝止,只当是他入戏太深。 现场的工作人员不时发出隐隐的抽冷气声,以及“这是演戏吧”的小声质疑。 □□足足持续了五分钟,她晕了过去。 等再醒来时,她已经被送回了房间,男主得意洋洋地坐在她身边,请求让自己做他的女朋友,他会对自己“负责”的。 她完全陷入了疯狂,追着殴打他,并说自己要将一切曝光出去。 等她发觉不对时,喝了酒的男主已经用扯下来的窗帘勒住了她的脖子,将她挂在了吊灯上。 她死了,官方给出的通稿是意外。 她想告诉所有人,她不是自杀。 于是,在杀青那天,她来到了男主身边,但其他人都看不见她,只能拍到狂呼奔走、便溺齐流的男主,以及他慌不择路、坠下跳台的身影。 看着他摔得四分五裂的头,她哭了。 随后,她被一股力量推入这片秘境里。 这是一个和她原先所在的世界截然不同的异境,只有鬼魅,没有活人。 她不是地缚灵,因此她走了很多地方,拍了很多照片,又回到这里,将它们一一洗出,挂在墙上,偶尔她会成为其中的角色,体味不同的喜乐悲欢。 但她一直有一个心愿,想把当年那部被改得面目全非的电影演完。 “关巧巧”,抑或说,她,神情无比温柔,喝醉了的眼睛里汪着一泓水。 “他们对我不好。”她看了看坐得离她老远的其他任务者,又转向池小池,神情有些天真和赧然,“你对我好,你是好人,你还给我拧水瓶。” 池小池低头,才恍然想起她手中这瓶水的来历。 那是池小池曾为她拧过的一瓶水,她那样珍惜地捧在手里,像是在呵护一颗脆弱又敏感善心。 ……她是鬼,也是人。 宋纯阳曾被她所杀,或许在他死后,她还用了他的身体。 因为宋纯阳被夺眼后,心中由恨与绝望孕育而出的恶意远远超过了关巧巧与袁本善。 如今池小池用着宋纯阳的身体,与她并肩而坐,坦诚相待,而且还有求于她,不得不说是命运使然。 池小池侧身,与她轻轻耳语,说了很长一番话。 她怔了怔,神情复杂地点了点头。 池小池塞了一样东西在她手里,并诚挚地向她点头。 “关巧巧”把东西藏在袖中,温柔一笑。 而就在下一瞬,池小池眼前的空气发生了扭曲。 半月时限已到,他们回到了古堡之中。 正文 第106章 因果循环,报应不爽(二十) 在他们进入世界时,窗外的一只晚蝉落在树上, 汩汩地吸着树汁, 振翅长鸣。 他们出来时,这只蝉扑闪着翅膀飞入夜色。 任务终了, 关巧巧与廖武的身影在几人眼中渐渐虚化, 被无形的橡皮擦抹去了身影, 连个渣滓都没有剩下。 这死亡轻飘飘的, 如纸如絮, 随风而散, 什么都落不下。 就连生者的悲痛都是淡的。 池小池看着关巧巧消失的地方,喃喃道:“她真的不在了。” 他迷茫地抬头看身边的袁本善:“她刚才还跟我说话呢。” 这些天, 袁本善把他与“关巧巧”的交好看在眼里,心惊肉跳之余, 倒也能理解他, 不过是把那个“关巧巧”当作真正的关巧巧还活着的精神寄托罢了。 袁本善搂住他的肩膀, 亲了下他的头发:“好了,好了,乖。” 情绪稳定下来后, 池小池将断匕交还给谭悦一行人:“她让我交给你们的。” 谁都注意到在离开世界前的最后时刻,宋纯阳跟那个“关巧巧”聊了很久, 他们的关系又一直不赖, “关巧巧”托他匕首转交他们, 也是情理之中。 谭悦默默收了匕首, 放入背包。 她连致谢的力气都没有了, 几人暂作休息,便趁夜下了山。 眼看那珍贵道具被拱手让出,袁本善略有遗憾,不过也只是略微而已。 池小池转头看他:“我这么做,你会不高兴吗。” 袁本善摇了摇头:“我有你就够了。” 说罢,他亲了一下宋纯阳的眼睛。 池小池:“……” 壮士,有话好说,高抬贵嘴。 比较凄惨的是,刚在任务世界里吃烧烤吃了个饱的池小池,现实里其实还饿着肚子。 宋纯阳是在入任务世界前发觉了关巧巧与袁本善的龌龊事,连晚饭都没吃两口,导致他现在想吐也没得吐。 这时,甘家兄妹从废旧的古堡楼上走下,甘棠还温和地跟池小池打了声招呼。 池小池一怔,连要吐的事儿都给忘了。 四人来自同一个城市,且恰好买了同一列连夜回城的高铁,于是在候车时,他们正式结了盟。 所谓结盟,是需要通过系统互相认证连接的。 池小池一直在观察甘家兄妹的反应,然而他们都很淡定,且不到片刻,奚楼就发出了绑定成功的信号。 池小池:“……成功了?” 甘彧怎么会有系统? 池小池一直以为甘彧的身份是061虚造出来蒙自己的,但是看目前情况,他竟然是在现实里真正存在的?而且还拥有一个度过了八次任务的系统? 池小池想这个问题想得略有点头痛,借口去了公共洗手间,拿出已经恢复功能的手机搜索甘彧。 在洗手间里,奚楼不满道:“你刚才看甘彧看得眼珠子快掉出来了。” 池小池放下手机,屏幕上是关于甘彧的搜索记录,三甲医院神经外科医师,三十二岁,讲座、论文均有可查记录,年纪轻轻,前途无量。 他失望道:“我以为甘彧是我的系统。” 奚楼失望道:“哦。” 他其实也好希望那个甘彧就是他念叨了这么多天的系统061。 池小池花两点好感值从仓库里手动兑换了个丝瓜篓子,蘸着水把自己的眼睛认认真真清洁了一遍。 奚楼能感受到他的落寞,尝试安慰他:“想也知道不会是他。我看他就一普通人而已,哪个心智健全的普通人会专程跑来这么危险的地方,就专门为了陪一个人?” ……可以说非常会安慰人了。 不过池小池难得没嘴欠。 他摸了摸镜中宋纯阳的右眼,想到救他数次狗命的表情包,不由失笑。 或许真的是自己想多了。 表情包才是061权限范围内能做出的事情吧。 他记得061说过,在现实生活里变出身体,在系统中属于违规行为。 至于甘彧,大概只是个长于撩汉、打蛇随棍上的花花公子。 是啊,甘彧也好,冬飞鸿也好,都是实实在在存在的人,他或许是太过想念娄影了,总试图在旁人身上寻找昔日的影子。 这实在对任何人都不公平。 因此在上车后甘彧提出要给他们两人的二等座升级到兄妹二人所在的商务座车厢时,池小池拒绝了:“我在这儿就挺好的。” 甘彧脸色从上车前就不大好,但被拒绝后还是尊重了他的意见,并把自己在车站上买来的盒饭给了他,让他吃完早些睡。 他走后,池小池把盒饭给了袁本善,推说自己没胃口,只想睡觉。 袁本善见状,很是快意。 他推开扶手:“靠着窗子睡震得慌,也不舒服。睡我腿上吧。” 池小池不好意思道:“其他人会看我们的。算了算了。” 袁本善想想也是,从随身的包里取出U型枕,给他戴上。 池小池假意闭上眼,实则正注视着眼前的显示屏。 袁本善对宋纯阳的好感值为75点,悔意值为7点。 盟友关巧巧被牺牲,袁本善只剩下宋纯阳一个同伴,反倒更爱他了。 而不用抢夺眼睛这件事,叫袁本善的愧疚感直线下落。 可以说,目前的袁本善很是心安理得,因为池小池也能清晰地感受到,“关巧巧”这一形象在他们脑中已渐趋模糊。 这么短的时间,他竟已不记得这人是什么模样了。 上世,宋纯阳被害死的时候,大概也是这样吧,天长日久,他们会连恶之本身都一并忘记。开启他们美好的人生。 他对奚楼说:“一天提醒我一次,让我别忘了关巧巧这个人。” 奚楼说了声好。 尽管对池小池的人品略有怀疑,但奚楼绝不会怀疑他的手段。 他的全盘计划奚楼都已经知悉,说实在的,他有点叹为观止。 奚楼死时,不过是个大学还未毕业的三年级学生,做了十数年任务,见惯了人性卑劣、互相倾轧,自以为心肠已足够坚硬,可在听到池小池与“关巧巧”对话时,仍是炸出了一身白毛汗。 回到原来的城市后,池小池向医院请了病假,倒头就睡。 袁本善不以为意。宋纯阳每次做完任务都是元气大伤,睡三天都算起步价。 他指挥着搬家公司,把他们家“租客”多余的东西都搬出去处理掉。 袁本善在外间忙碌,池小池躺在床上梳理思路。 在第八个任务世界结束前的几天,他问起过奚楼他们这个系统的运作机制。 本来他没打算奚楼能说出个一二三四,谁想奚楼直接道:“主神交给我们的任务,就是给宿主相应的指导,方便获取恐惧能量。” “要恐惧能量做什么?” 奚楼张口就来:“维护世界和平稳定。” 池小池:“你们主神还挺忧国忧民的,党龄起码十年了吧。” 奚楼面不改色:“不只是主神,我们每个入职的系统都会接受培训。我们都是坚定的唯物主义者。” 池小池:“……你说这话亏不亏心。” 奚楼平静道:“人死后会转化为相应的能量,形成某些精神体,也就是人们说的‘鬼’。怨念浅的,能量凝聚一段时间就会自然消散;那些厉鬼死时、情绪波动,散发出独特且异常的能量,力量自然更大,它们能够运用自身的能量,办到寻常鬼办不到的事情。” 池小池:“……”听起来还真踏马科学。 听到这里,池小池心里已经基本有了数:“那主神收集所谓的恐惧能量,就是为了……” “主神是身处需要把这些独特的能量体限定在一个异度空间里,免得厉鬼失性杀人,造成不可控的损失。”奚楼说,“异度空间,说白了就是厉鬼们的监狱,主神是典狱长,我们是为典狱长打工的,而任务者们,是负责加固监狱围墙的工人。” 池小池:“……工人?” 奚楼:“你当维持监狱安全用爱发电就行吗?” 奚楼又进一步解释道:“恐惧能量,是维持异度空间与正常世界边界最有效的凝合剂。” ……这就难怪了。 怪不得宋纯阳天生一双阴阳眼,却从出生到现在都没在现实世界里见到过一只厉鬼。 捉迷藏的瓶女、图书馆里的怨灵,以及气球女鬼,都是监狱里的成员,而宋纯阳、袁本善他们,不过是被临时抓来的打工仔。 话说开了,池小池却仍有些微词:“这样强制结下契约,不算霸王合同吗。” 奚楼反问:“不然呢?主神他开个全民投票,问问谁自愿进入世界、贡献恐惧能量?” 池小池想想,觉得也是。 他又问:“那找一些作过恶的人去送死,不是更好?” 奚楼答:“主神他不是世界法官。谁作过恶、到底算不算恶、是大恶还是小恶,永远不是一个人能裁决得了的。为了公平起见,只能随机,轮上谁都是命。如果边界的能量不稳定,放了那些恶鬼出来,大部分恶鬼可不会管它杀的人是善还是恶。” 见池小池一脸的若有所思,奚楼不由好奇:“你们主神和你们签下契约时就没跟你们说明世界运行的机制和基本要求?我们都发了小册子,宿主问起,就有告知的义务。” 池小池摆手:“我跟我们那位主神不熟,没打过照面。” 奚楼说:“我们手册第一条说得很清楚,如果宿主问起而不告知,是违反基本法的行为。” 池小池:“我知道。” 真是人比人得死,货比货得扔。 思绪从几天前回到现在,池小池用手盖在脸上,喃喃自语道:“……能量啊。” 这一运行机制,可以说给了池小池巨大的启发。 061的主神如此钻营,需要的或许同样也是某种能量呢? 不得而知。 但这也算是一个新思路。 池小池不动声色地暗暗记下,同时把自己与“关巧巧”协议的内容细想一遍,打算把其中几个可能性在下一个世界里加以验证。 奚楼不禁问他:“你确定你的那个办法能够奏效?” “试试看呗。”池小池轻松道,“舍身炸粪坑的事儿我干得多了。一炸不成,再想办法嘛。” 奚楼:“……”这是什么有画面感的比喻。 “病”好后,池小池去医院上了班,且果然在食堂“巧遇”了身着白大褂的甘彧。 看到身着制服的甘彧,池小池才意识到自己先前的想法是多么错误。 他大概就是为了这身衣服而生的。 白大褂放大了他身上的清冷禁欲感,明明身上所有的纽扣都系得好好的,也诱得人想入非非,恨不得扒光了他的衣裳才好。 而这冷欲的人看见了池小池,远远地便展颜一笑,春风化雨,轻易就能酥得人腿软心跳。 不过池小池也就是看看,一饱眼福而已。 为了防止跟袁本善交公粮,他沉迷加班,既不去找甘彧,也不回家,对这二人都坚决执行了“搞三搞四不搞基,日猫日狗不日·你”的原则,只安安心心等待第九次任务的到来。 甘彧感觉如何暂且不提,袁本善倒是因为关巧巧的死,转忆起了许多二人间曾经的温情记忆,对池小池格外好。 不得不说,刨去他人渣的那部分,袁本善是个很有魅力的人,在忙碌之余,还不忘给池小池送饭、陪他出去看电影放松心情,特意搜集笑话来逗他笑。 当然,他自己也是这样认为的,因此他很有自信,对池小池不愿与他同床的举动,他以为是关巧巧离世,宋纯阳心里难过,因此表示了极大的理解和宽容。 对此奚楼的意见是:“天上画一个鼻子,真他妈好大的脸。” 池小池笑一笑,不置可否,并用多出来的好感值兑了一张卡。 好在第九次任务与上次时间间隔不远。 约两个星期后,池小池正在给病人扎针,刚把血管拍出来,奚楼便对池小池说:“……来了。” 正文 第107章 因果循环,报应不爽(二十一) 听完任务, 池小池面不改色地把针扎下去, 差点扎到自己的手。 第九次任务在下个月23号,地点是云山儿童福利院。 任务要求在该地度过三天时间, 并和孩子们好好相处。 ……何止好好相处, 如果必要,池小池完全可以胜任孙子这一身份。 但与先前不同, 给出的信息里还有一行提示小字。 “第十次任务模式与前九次任务完全相同。集体执行, 执行时间与具体地点另行通知。” 池小池:“……这是啥?” 奚楼:“哦, 我回了趟总部。找老大做了个工作汇报, 说有流言表示最后一次任务是单人执行,引起了一些恐慌, 所以老大新上线了一个提示功能,在发布第九次任务时提醒任务者们一下,减少恐慌。” 明白了,性感官微, 在线辟谣。 完成例行的巡房打针,他回到护士站, 发现袁本善给他打了六七个电话。 他回了个“在忙。家里煤气罐漏了吗”,袁本善却没有回复。 池小池干脆把他自行放置, 打算回去再查任务相关资料, 做完登记后就跟一个常驻在此的鬼大爷唠起嗑来。 大爷·的儿子是医院里的首席内科医生之一, 宋纯阳先前就跟他很熟, 现在池小池接过了接力棒, 听他花式吹自己家儿子多有出息, 并笑嘻嘻地不时应上两句。 外面淅淅沥沥落着小雨,走廊上的病人都裹在散发着淡淡药味的棉被里睡回笼觉,除了有几个病人家属来还化痰雾化机外,并不算怎么忙碌,几只无杀伤力的幽魂从医院走廊上缓缓飘过,统一地被打上了“社会主义的凝视.jpg”,气氛颇有些让人昏昏欲睡。 半小时后,一阵脚步声匆促地从电梯方向传来。 池小池抬眼,不觉诧异:“老袁?” 在与袁本善照面的一刹那,池小池眼前的悔意值屏幕产生了变动,从7飙升到了20,好感度更是直接冲破了80大关。 袁本善一句未发,沉默着大步向前,将池小池一把揽入怀中,沉默拥抱。 他应该是刚下夜班回家不久,身上的衣服是匆忙换上的,肩膀与头发微湿,看来从停车场跑来的一路上都没有打伞。 大爷很识时务地背着手溜达走了,同站的女护士送完药回来,也心领神会,取了保温杯转身去水房接水。 池小池小声责怪道:“怎么下雨还往外跑啊。一晚上不睡,小心秃头。” 袁本善答得前言不搭后语:“你收到任务了吗?” “收到了,怎么了?” “没什么。”袁本善说,“只是突然想你了。” 池小池由他抱着,嘴角浮起一点浅笑。 人的确是复杂的生物,无论何时都能为自己找到借口与出路。 在试图夺走宋纯阳眼睛时,袁本善百般地为自己找理由,“这就是人性”,“我还不想死”,小词如同老母猪戴胸·罩一套又一套,等发现夺眼之事是没必要的,就又惦记起了以前的情分,后知后觉地生发出愧疚来。 不过这也正顺了池小池的意。 池小池倚靠在他的肩头,点选进入仓库,选中了一样东西。 仓库中灵异类道具都很昂贵,最便宜的也是20悔意值起步,且只以悔意值作为通用货币。 池小池先前对仓库里所有的物品都做了分类归纳,认为自己对这一类道具需求不多,就划入了“暂不需要”清单。 没想到还是失策了。 奚楼就看不惯池小池用着宋纯阳的身体、又这么软塌塌地靠在别人怀里的模样,咬牙道:“你干嘛,抱上瘾了?” 池小池:“乖,别闹,等我去兑个东西。” 奚楼:“……你不是要靠那什么悔意值离开?不节省一点吗?” 池小池:“等他这股劲儿过去,悔意值绝对会降。不抓紧点儿兑就没了。” 他兑了一个早就看中的东西,也是在琳琅满目的诸样灵异类道具中最便宜的一样。 名称:锁灵瓶 持续时间:永久 件数:1 品质:中等 类型:一次性使用品 所需兑换点:20点悔意值 介绍:瓶中有着别样的天地,鸡枞酱醇厚,秃黄油鲜美,牛肉酱爽口。有时候,一个瓶子就是一小宇宙。 ……我靠,这么哲学。 这锁灵瓶只是中等品质,按照下面附有的详细介绍,只能使用一次,每次只能收纳一只鬼,而且并不能对其造成实质性损害,在使用过一次后,再次开启,瓶身会自动破裂。 整体来说,没啥卵用。 但池小池还是很珍惜地把小瓶子放入仓库,妥善收好,才和袁本善分开,刚想尽一尽男朋友的本分哄一哄他然后喊他麻溜滚,就看到另一人出现在了不远处。 池小池:……哦豁。 甘彧走上来,温和道:“你们好。” 袁本善微微蹙眉,揽住池小池的肩:“你来干什么?” 甘彧转向池小池:“送伞。早上的时候见你没有带伞。” 池小池看了一眼他手中的金柄黑伞,主动握住袁本善的胳膊,往他身后一躲,并不去接:“谢谢呀。” 披着甘彧皮的061:“……”真的很气。 在061看来,小池就像只警惕心过强的小野猫,明明看起来已经有些心动了,愿意给抱两下吸一口,结果一有风吹草动就立即夹着尾巴逃跑,舔着爪子从角落里探出头来小心翼翼地窥视,捉也捉不到。 太会吊人胃口,有时候061真不想理他了。 ……不过也就是想想而已。 “伞也是借口。”被拒绝的甘彧也并没有失态,自如地转变了话题,说,“我收到任务提醒了,棠棠也是。我对那个云山儿童福利院做了些初步调查,有些情报想和你们做一下交换。不知道你们现在有没有时间?” 云山儿童福利院,建于20年前,地处本市中的一个小县,再加上福利院领导贪昧,特色自始如一,一字为穷。 直到十年前的一场震惊全国的大火灾发生前,谁也不知道这家福利院的名字。 起因是员工在杂物库里私拉电线,半夜电线被老鼠咬噬,直至起火,等到发现时,火势已是彻底控制不住。 值班老师从睡梦中惊醒,慌不择路下自行逃离,只来得及扯起嗓子喊一声“快跑”。 有七十多个孩子闻声逃出了火场,均有不同程度的惊吓和受伤,但在老师喊起来时,一间宿舍已被火势波及,铁门锁芯被高温融化,铁门变形,根本无法打开。 而为了避免孩子们半夜偷偷出去玩,室内没有通向走廊的窗户,唯二的两扇窗还被冰冷的保险窗牢牢自外封死。 二十余名孩子从三楼的铁窗朝外挥动着小手,惨痛地哭叫不止,但也渐渐止住了声息,活活被烧死、呛死。 等消防与警方前来调查时,才悲愤地发现,这家福利院只配备了两台灭火器,因为灭火装置常年不检修,开关都锈蚀了。 自那之后,所有福利院涉事人员被拘走,事情轰轰烈烈地登了几天报,随即便和福利院废墟一起,被湮没在丛生的蒿草之间。 作为第九个世界,这次的难度必然不低,只是这个所谓的“好好相处”概念太过宽泛,谁也没办法给出一个准确的定义。 把自己知道的信息分享出去后,甘彧没再多逗留,彬彬有礼地一鞠躬,转身离去。 二人说了会儿话,就到了吃饭时间,池小池将工作交接给另一名护士,正要和袁本善并肩离开,无意中余光一瞥,发现甘彧带来的那把伞竟就靠放在护士台外。 这体贴的潜台词让池小池微有些怔忡。 袁本善也发现了那把伞,脸色一冷,但旋即便展颜道:“我来得太急,也没带伞,咱们也别淋着,就用这把伞吧。” 五分钟后,甘彧办公室里,他靠在锃明的窗玻璃边,俯首看着打着他的伞并肩而行的池小池与袁本善,扶窗做了两个深呼吸。 我若气死谁如意,况且伤神又费力。 一月后,甘彧、甘棠、袁本善与池小池驱车前往福利院。 这一月来,池小池一直有意与甘彧保持距离,如今见到甘棠才略略放松了一些,拉着她说一些医院里的笑话,甘棠是个优秀的倾听者,话少,却总能准确接上池小池的梗,还时不时抿着嘴笑,很是秀气温婉。 池小池看着举手投足都女人味十足的甘棠,曾有一瞬冒出了个荒唐的想法。 ……这该不会是六老师吧。 但他很快推翻了自己的想法,认为自己实在是太低估061作为系统的底线了。 福利院的地点在县郊以外,数年来地皮价格翻倍,一片焦土已被翻作县内有钱人的专属小别墅区,一点都看不出昔日被摧毁的模样。 池小池他们正琢磨从哪里翻进去,就看到一女两男迎面而来,和他们一样鬼鬼祟祟地打探着入口。 确认过眼神,双方彼此都心领神会。 任务具体开始时间是在夜晚九点,他们先去外面吃了个炸酱面,并交流了一下已知讯息。 对面的两男一女都很年轻,大学生模样,其中唯一的女孩性格挺活泼,笑起来又软又甜,叫柳成荫,其中一个留刘海的男孩田广冰是她男朋友,从高中一路谈过来的,因为常年打篮球,体魄健壮得很,另一个人性情则明显偏于冷淡,纤瘦高挑,戴着副眼镜,连句自我介绍也懒得做,直到听柳成荫叫他秦岭才晓得他的名字。 这次池小池没装瞎,只是戴了美瞳掩盖瞳色。 他主动把己方知道的讯息交出,两相核对下,发现并没有什么其他有价值的内容,便收拾收拾准备出发。 八点五十时,白雾渐浓,他们趁机躲过巡视的保安,翻入围墙。 十分钟后,雾气骤散,一道白光破空射入,刺得人眼皮生痛,池小池还未睁开眼睛,入耳的便是一片孩童喧闹声。 阳光明媚的草地上,二十多个五六岁的孩子正在跟着音乐做操,伸胳膊伸腿的,很是快活。 孩子们个个粉嫩可爱,瞧不出有什么异常。 七人面面相觑。 甘彧轻轻把手递到池小池手边,方便他害怕时可以抓上来。 袁本善则将目光投向池小池,以目光询问他有没有什么异常。 池小池摇头。 用宋纯阳的阴阳眼看去,这些小孩也只是小孩模样,看不出有什么特别的。 恰在这时,一个梳羊角辫的小女孩一扭头,看见池小池,双眼一亮,径直飞奔而来,牵住他的衣角:“老师!带我们跳操嘛,没有你带我们不会跳!” 池小池一个哆嗦,本能地伸手想去捞住点什么,就被一只温暖的手接入掌心,轻轻握了一握。 不知为何,只这一握,竟真的让他踏实了下来。 ……看来他们这次的角色是“老师”了。 池小池本来就是个脑子灵光的,开口便应承了下来:“好啊。” 他抽出手,落落大方走到孩子方阵跟前,把运动服外套一脱就是一顿瞎金箔乱舞。 底下的孩子笑成了一片,几个实心眼的在底下严肃又着急地指点:“不对,不对,老师你跳错啦。” 但已经有几个性格皮的,开始跟着池小池一起乱蹦跶。 池小池背对着这群孩子,对奚楼道:“我觉得我现在是在坟头蹦迪。” 奚楼:“我觉得你还是闭嘴吧。” 池小池:“我觉得阿统你真的好凶。” 奚楼:“我觉得我还有进步空间。” 于是在接下来的三分钟,池小池都在认真怀念他的六老师。 跳完间操,孩子们三三两两散了开来,他们似乎都有各自喜爱的对象,柳成荫被四个小孩缠着要吃的,说肚子饿了;秦岭被三个男孩子带去了活动室,说要玩拼图,与他同去的袁本善则是被要求去修弄坏了的娃娃;几个孩子闹着要田广冰陪他们打篮球;围着甘棠甘彧的孩子数量最多,要他们念故事。 刚才的羊角辫小女孩、一个波波头女孩和一个看上去就皮得很的寸毛头小子找上了池小池。 池小池猜想现在是他们的自由活动时间,既然要好好相处,那当然要顺着他们才好。 所以他俯下身去,态度良好道:“你们想要我陪你们做什么呀。” 毛头小子大声道:“要老师教我们唱歌!” 一旁的甘彧、甘棠:“……” 活着不好吗。 不,安息不好吗。 池小池却来了兴致,说:“有眼光。老师现在就给你们唱一首歌。你们想听什么?先点点看,不过老师可不一定会唱。” 池小池这一通话绕得这些孩子直发愣。 其中一个迷迷糊糊哦了一声:“那,老师,你教什么我们学什么。” 接下来,奚楼便是一脸绝望地看着池小池撸起袖子,信心满满地教这群鬼童唱《大悲咒》,并忽悠他们说这能够净化心灵。 ……放什么厥词。 别人家的大悲咒和你的大悲咒是一个版本吗。 果不其然,他刚刚开腔,就把那几个小崽子镇住了。 三个小脑瓜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看来已经对“歌”这一存在本身产生了怀疑。 还是毛头小子率先叫嚷起来:“老师你唱歌唱太难听了!” 池小池镇定道:“那是你们没有品位。还从没有人说过我唱歌唱得难听。” 毛头小子:“你唱歌唱得难听。” 池小池厚颜无耻地给自己挽尊:“曾经可是有一个哥哥夸我唱歌特别好听的,是你们没听过好歌。” 奚楼:“……”他突然有点期望这几个熊孩子站起来挠他一顿。 可惜毛头小子很快对池小池丧失了兴趣,波波头女孩也怯怯地拉拉羊角辫的裙角,向甘彧和甘棠方向示意,暗示那里可能更有意思一点。 结果,池小池的音乐小讲堂不到三分钟就成功下课,甘彧那边的童话故事课迎来了四个新听众。 甘彧捧着童话书,拿水润了嗓子,一句句慢慢念下去,偶一抬头,便发现池小池盘着腿坐在孩子们后头,托腮认真听着,眼角有点困倦地耷拉下来,心里就禁不住发软,声音更柔和了几分。 在故事里小美人鱼遇见了她心中的爱人,拍打着尾巴,在海面上激荡出雪白的浪花。 孩子们听得入神,池小池则听得睡了过去。 几人进来前原本就已是暮色降临,差不多是要休息的时间了,他刚才又唱又跳了那么久,自然是浑身困乏。 池小池向来比旁人要警惕三分,但也不知道是哪里来的感觉,他虽然有点不放心甘彧,但总觉得在他身边是非常安全的。 甘彧与甘棠一齐看着盘着腿、脑袋一点一点的池小池,目光温柔得不像话。 甘彧不自觉放轻了讲故事的声音,甘棠则示意孩子们安静。 他们还挺听话的,果真放低了声音,还不时看向池小池。 刚才的毛头小子拔了根草,想要去搔他的鼻子,可还没等得逞,甘棠便伸过手去,温柔又坚决地擒住了他的手腕,不赞成地摇了摇头。 同时她也微微皱了下眉。 这孩子碰触起来如同活人,体温、皮肤柔软度和颜色,都没有任何异常。 毛头小子只好乖乖坐回原位,池小池得以安安稳稳地一觉睡到了吃晚饭时。 晚饭是柳成荫做的,她手艺不坏,为防万一,还给孩子们做了集体的营养餐。到了饭点,这些孩子居然还真的闹哄哄地跑来吃了。 孩子们有的把胡萝卜丝一气儿含在嘴里,再跑到卫生间吐掉,有的把茄子挑在桌面上,或者往别人碗里扔,告状声此起彼伏,柳成荫哄了这个又训那个,着实是忙出一身大汗。 等到终于把孩子们安排去洗澡,她才得以满身疲惫地回到餐桌前。 她顺手从墙上揭下了一张作息时间表,拿给大家看。 和一般的福利院制度差不多,小班的孩子早上七点钟起床洗漱,整理内务,七点半到餐厅集合吃饭,八点半开始上两节课,再然后是午餐,午休,下午三点再上一节课,之后自由活动一小时,五点钟晚餐,洗澡,看一个小时电视,八点半统一组织上床睡觉。 大家又交换了一下进入世界后的体验。 奇怪的是,谁都表示孩子一切正常,没有什么特别的问题,只是要求他们陪自己玩而已。 既是不得其解,就只能看看第一夜会发生什么了。 临睡前,池小池一行人把这福利院的小小一栋主楼转了个遍。 这里麻雀虽小,五脏却俱全。主楼外面是一片巨大的草坪,有各种室外活动设备,甚至还有一片区域是专门的羽毛球场。主楼内,一楼是活动室,医务室和食堂,二楼是教室和小型图书馆,三楼是堆放被褥、桌椅等杂物的仓库,以及孩子们睡觉的地方。每层楼都有洗手间和热水器,均在走廊东头。 当年那把火,就是从仓库烧起来的。 而仓库隔壁,正住着那一个班的孩子。 教师宿舍有两间开着门,紧邻楼梯,同样位于三楼,是四人一间的上下铺,刚好够池小池一行人入住。 池小池睡了下铺。 他刚才补了一下觉,因此是再也睡不着了。 左右是无法入睡,池小池戴上了耳机,眯上眼睛,听手机里下载好的童话FM节目。 他仍心心念念着那只寻乡小丑鱼的故事,想知道故事的结局,但他回去现世后,找了不少相关FM,都没能找到那个电台。 池小池又不想去找甘彧问,平白拉近了关系,索性找了些其他的故事,下在手机里助眠。 然而,当困意渐萌时,池小池陡然嗅到了一股淡淡的焦糊味道。 ……那味道就来自他的枕边。 他浑身一绷,翻身坐起,恰与一双黑多白少的眼睛撞了个正着。 波波头女孩立在他的床头,歪着头看他。 她的状态与白日里一点都不同,脖子拉伸的角度已不是一个正常人类能达到的,小手上提着一只烧焦的布偶,乌黑的眼珠里沉着让人心惊的死光。 ……临睡前,明明是锁了门的。 “老师,我睡不着。”她就这么呆呆地看着池小池,嘴角却扬着夸张至极的笑容,“陪我玩,好吗。” 池小池大概在心里昏迷了大约五秒钟左右。 然后他问:“现在几点了。” 波波头:“……” 池小池:“按照院规,你现在该在哪儿?” 波波头神色变了变,有点委屈道:“……我该在睡觉。” 池小池:“知道就好。向后转,目标是你的床,齐步走。” 波波头:“老师,我想你陪我玩。” 池小池:“那明天白天你就在床上躺一天,不准起来。” 波波头:“……” 她斟酌了一下,确定躺一天比睡不着更加痛苦,才抱着她的娃娃一步步向开了的门走去。 直到她的身影彻底消失在门口,池小池才恢复呼吸的能力。 ……睡是睡不着了,不可能再睡得着了。 那小女孩来得无声无息,甘家兄妹和袁本善甚至都没能醒来。 池小池在三人中甄选比较一番,叹一口气,伸手拉了拉住在自己上铺的甘彧:“喂,拼个床呗。” 正文 第108章 因果循环,报应不爽(二十二) 甘彧睁开眼睛, 一字没多问:“上来。” 池小池披着被子, 猫似的从梯子爬上来。床轻微地摇着,咯吱咯吱地响。 袁本善翻了个身, 好在他实在困倦, 没醒过来。 甘彧向外侧护栏靠去,让出了靠内的半个床位:“到里面来。” 池小池一怔。 甘彧微微一点头, 态度是明明白白的不容置疑。 池小池也不耽搁, 依言钻到里面, 把被子掖好, 正要躺下,又被甘彧打了个手势制止了。 他把枕头翻开。 池小池愕然看他从枕头下取出一把无鞘的匕首,柄在他那一方,刃在自己那一方。 他把匕首藏入了自己的被子里:“小心,我拿走,别扎到你。” 池小池:“……你早醒了?” 甘彧:“嗯。” 池小池:“什么时候?” 甘彧:“‘她’来的时候。” 池小池躺平, 把被子往上掖掖:“她是鬼,匕首有什么用。” “如果她叫走你, 我会跟上去。”甘彧温和道,“如果她想害你, 她的头现在已经被我割下来了。” 池小池:“……”大佬, 大佬。 他说:“匕首放被窝里没问题?小心一个翻身把自己切了。” 甘彧一笑:“别想那些。睡吧,一切有我。” 这床是单人的, 宽一米左右, 两个男人睡着实有点挤, 所以两个人都侧躺着,池小池面朝着墙,甘彧面朝着池小池的背。 池小池躺了一会儿,突然小声问:“那个小丑鱼的故事还在吗。” 甘彧没说话,拿出手机,扯了耳机线,给池小池戴上一只耳机。 很快,那慢条斯理的温润男声又在他耳边响起。 小丑鱼遇到了当初把它从家里带走的蓝色鲸鲨,问它,究竟是从哪里把它带走的。 已环游地球一圈的鲸鲨很不好意思地说,对不起,它忘记了。 为了弥补自己的过错,鲸鲨陪着小丑鱼上了路。 有了伙伴的小丑鱼很高兴,躲在鲸鲨鳍下,与它一起旅行。 讲故事的男声着实悦耳,潺潺清澈,犹如泉声,让人忍不住联想这样的声音是用怎样的声带发出的,直教人想吻住声音的主人,呼吸与共。 池小池睡着了。 听着那近在咫尺的均匀呼吸声,甘彧极克制地没有去拥抱他,只是将头轻抵在他的后背位置,手臂撑住墙,模拟着一个拥抱的姿势。 他又无奈又温情地低声道:“平时那么聪明,现在怎么……你真是要气死我才罢休。” 被池小池冷落了这么久,061认真反省了自己的过错。 之前,实在是他操之过急了。 池小池自小就没有什么安全感,即使长大成熟后也是如此,他喜欢把一切人或事圈在可控范围之内,一旦有什么超出了他的掌控,干扰了他的理智,他的第一反应便是远离止损。 越赶他,越逼他,他会缩得越紧,躲得越远。 061急于暗示自己的身份,反倒弄巧成拙。 如果池小池要的是安全感,他愿意被池小池攥在掌心里,成为他安全感的一部分。 目睹了这一切的奚楼:“……”死流氓滚啊。 第二天一早,池小池是在下铺的床上醒来的。 他躺在床上醒了半天神,觉得特别神奇。 甘彧什么时候把自己搬下来的?他怎么一点感觉没有。 不过这也有好处,袁本善照常起身洗漱,浑然不知自己的脑袋顶上黑中泛绿。 早餐时,池小池把昨夜发生的事情告诉了众人。 袁本善闻言吓了一跳:“你怎么不跟我说?” 池小池无助、可怜又柔弱道:“我不敢下床,也不敢叫你,怕她突然回来。……我半个晚上都没睡呢。” 真正后半夜没睡的甘彧低头吃面,一言不发。 田广冰问:“你做过什么特殊的事情吗?” 池小池把自己昨天做过的事情理过一遍,答:“没有。” 但看田广冰的眼神显然是不信的:“没有的话,她怎么会找上你?” 甘彧接过话来:“他确实一直在我们身边,什么都没做。” 袁本善皱眉看了他一眼。 田广冰哼了一声:“我昨天也在操场,看到他带着那三个小孩去听故事了。我记得刚开始,他们是要你教唱歌?” 柳成荫当时不在现场,闻言惊讶道:“你赶他们走了?” 池小池无辜道:“没有啊。” 奚楼想,你唱成那个鬼样子,和赶他们走有什么本质的区别吗? 柳成荫好心提醒他:“好好相处,就是他们让我们做什么就做什么。我们别去干多余的事情,平安度过这三天就是了。” 田广冰不满道:“是啊,你一个人作死不要紧,别拖累我们。” 池小池说:“我只是觉得,孩子不能迁就着养。” 袁本善摁了一下他的头,又好气又好笑:“谁让你来养了。” 甘棠温柔地插了话:“这个世界的机制还没弄清楚,纯阳做得对不对也不用急着下定论。如果真要事事顺着他们,难道昨天晚上纯阳要跟着那个孩子走吗?” 这话说得有理,但田广冰仍不大赞同,只撇撇嘴,不应声了。 这一天依然过得有条不紊。 这群孩子和寻常孩子一样,性子一样皮,要求也一样多。 甘彧和甘棠担任了课任老师,一个讲语文,一个讲英语。在甘彧上课时,突然有孩子哭闹起来。 甘彧从黑板前转身:“怎么回事?” 羊角辫哭着指着她后座的毛头小子:“老师,他揪我小辫。” 毛头小子嘻嘻笑。 甘彧转过身去,冷静点名道:“去教室后面站10分钟反省。” 毛头小子不笑了,在座位上发呆:“……” 聚在教室后面旁听的几位临时“老师”:“……” 甘彧发现他没动,便侧过半张脸来:“20分钟。” 毛头小子蹭地一下窜起来,跑到了教室后面,乖乖站好。 教室里响起了吃吃的笑声,被甘彧几下教鞭敲击给压了下去。 田广冰小声道:“他疯了吧?” 其他几人也捏了一把汗,只有池小池托腮往空荡荡的操场方向张望,不知道在看什么。 下课后,甘彧给孩子们分酸奶,而其他三人已在课散后离开了教室,明显是不想触霉头。 分发完毕后,他拿着三包草莓味酸奶来到池小池跟前。 袁本善没好气道:“你可真是胆大。” 甘彧淡淡笑道:“如果真要作死,那就一起好了。” 池小池接过酸奶,转向袁本善:“老袁,别什么事情都顺着他们。” 袁本善:“为什么?” 池小池含糊道:“一种感觉吧。” 昨天晚上,波波头扭曲着脖子站到他床头时,池小池只感觉被一股浓重的恶意包围,但当他找出合理理由拒绝了她时,那股恶意却有所消散。 如果别人说“感觉”,袁本善一定嗤之以鼻,然而既然是宋纯阳这么说,他能信七分。 下午活动时间,他们依然是各司其职,一切安然,拼拼图的拼拼图,打篮球的打篮球,修娃娃的修娃娃,讲故事的讲故事,吃饭的吃饭。 池小池数了数,发现每个人身边跟着的仍是那几个,仿佛出厂自带。 他这边的三个熊孩子围住他后,不提教唱歌的事情,说:“老师老师,教我们打电话吧?” 所谓“打电话”,又名“传声筒”,就是将两个饮料瓶从中剪了,只留下底部,在瓶底钻眼,再用棉线连上两个饮料瓶,听声传音,也是小孩子爱玩的玩意儿。 池小池冷静拒绝:“不行。” 这声拒绝一出,三个孩子都不说话了,三双乌黑的眼睛看向他,目光冷津津的。 羊角辫问:“为什么?” 池小池一本正经答:“我妈不让我随便把电话号码留给别人。” 羊角辫:“……” 没想到他这招妈遁之术竟然真奏了效。 三人面面相觑了一会儿,毛头小子说:“那老师能教我们做什么呢?” 池小池说:“老师教你们立定跳远吧。”环保,健康又绿色。 波波头一扫昨夜的畸态,扭着衣角,弱声弱气道:“老师,我穿着裙子呢。” 池小池:“那教你们踢毽子。” 两个女孩子答应了,但毛头小子喊了声不想玩女孩子的游戏,就一溜烟儿跑没了影。 池小池真的开始教两个女孩子踢毽子,还踢得有模有样的。 甘彧远远一眼看过来时,池小池正在两个女孩歆羡的目光里交叉踢毽,把一只鸡毛毽踢得有声有色。 他和甘棠同时抿着嘴轻笑了一声,没有注意毛头小子一路溜进了楼内,朝着食堂方向跑去。 柳成荫为那四个贪吃的小鬼做了简单的方便面,又把粥煮上,正摘着菜,毛头小子就从外面冒了个脑袋进来:“老师,我想玩打电话。” 柳成荫失笑:“乖,老师正忙着呢,你找其他几个老师陪你玩,啊。” 毛头小子坚持道:“我的老师不陪我玩!我一定要玩!” 柳成荫拗不过他,左右看看,发现厨房角落里刚好有用剩下的空塑料瓶子,便说:“那你自己先把‘电话’做出来。等你做好了,老师陪你玩,好不好呀。” 毛头小子兴奋点点头,捡起两个瓶子抱进怀里,开始安安静静做手工。 活动室内。 沉默的眼镜青年秦岭正帮着孩子们将拼图一块块填回原位,同时暗暗出神。 他忍不住想,这个世界的任务难度究竟在哪里? 从昨天起,他们就在拼这块约有两百块左右的拼图,如今基本已拼齐全了,只差几块,不需要他指导也能顺利完成。 孩子们凑成一堆,将剩下的几块七手八脚地补上。 他出着神,突然有只小手拉了拉他的衣摆。 “嗯?” 秦岭一低头,发现那幅正面的人像已经拼得差不多了,却偏偏只在右眼部分差了一块,一只独眼正沉默地注视着秦岭,他不由得打了个激灵。 他向来不擅长应付孩子,却又考虑到柳成荫与田广冰他们的交代,不大自然地放柔了声音:“谁把最后那块拼图藏起来了呀,快交出来。” 在场的所有孩子纷纷摇头,一脸纯真。 秦岭揭开装拼图的盒子,又仔细在附近搜索了一番,确实没找到那块缺失拼图的下落。 有个孩子都要哭了:“拼图不全,怎么办呀,我们拼不完了。” 其他孩子纷纷安慰他:“没关系,秦老师会想办法的。” 说完,一双双诚挚且清澈的目光盯准了秦岭,让秦岭有点无所适从。 他勉强道:“老师……再找找,再找找。” 秦岭又用心找了一段时间,确实一无所获。 他颇头痛地摊了摊手:“我们换一幅拼图玩吧,好不好?” 孩子们却一齐不赞成地摇头。 此时,一个童音在角落里响起,奶声奶气的,听起来天真无邪得很:“老师,你不是有眼睛嘛,你的眼睛借我们一下,好不好呀。” 正在活动室另一角落教孩子们玩娃娃的袁本善突然听得背后传来一声刺耳的惨叫,叫得他心里一阵紧缩。 转身快步赶上前一看,袁本善差点呕吐出来。 一把音叉搠进了秦岭的右眼里,搅得血肉模糊,秦岭捂着眼睛,弓身蜷在地板上惨嚎不止,碎肉和污血一并从他指缝中流出。 孩子们背对着门口,把一只支离破碎的眼睛填入空白处,笑闹不已,拍掌欢呼。 ……终归还是出事了。 柳成荫闻讯赶来,见此惨状,吓得失声痛哭,田广冰也是瞠目结舌,池小池眼前被打了马赛克,什么也瞧不见,只有甘彧在目睹一切后保持了冷静,把惊恐到发狂的秦岭强行打晕,背到医务室,用绷带和酒精简单处理了伤口。 等孩子们吃完饭洗澡去时,一行人才去了医务室。 甘彧从雪白的屏风后走出,摘下被血污染的手套。 眼圈发红的柳成荫急急发问:“秦岭他怎么样了?” ……不怎么好。 他整个眼珠都被挖了出来,拿酒精洗过后,只剩下一个黑漆漆的空洞。 甘彧没有刻意去吓唬他们,尽量用温和口吻道:“暂时没有性命危险,不过还需要观察。” 田广冰惊魂未定:“他……他做了什么?” 无人能回答,就连袁本善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柳成荫泪流满面:“秦岭从来不主动招惹是非的,我们已经告诉他很多次了,要和这些鬼‘好好相处’……” “‘好好相处’的定义究竟是什么?是千依百顺吗?”袁本善犹豫半晌,开口道,“……他被挖眼,是不是因为太听话了?” 柳成荫与田广冰浑身一震,前者更是很快白了脸,捂着嘴几乎要吐出来。 田广冰见女朋友身体状态有异,心疼地搂住她:“别瞎想。我们先回去休息。” 袁本善指着床上的秦岭:“那今天晚上谁留下来看护他?” 不等田柳二人说话,池小池便举了手:“我吧。我是学护理的,比较方便照顾他。” 甘棠也道:“我也留下。” 袁本善想了想,觉得还好。 ……只要不是甘彧留下来就行。 忙碌了一天的袁本善与甘彧先回去了。 面色苍白的柳成荫强撑着留下来陪了秦岭一会儿,才被搀离医务室,往楼上走去, 走到三楼宿舍前,她悚然地看到那毛头小子兴冲冲地朝她奔来,手里还握着一个已做好了的传声筒。 他将精心制作好的传声筒举起:“老师,陪我玩呀。” 柳成荫哪里还敢听他的话,惊恐道:“不要!不要!” 她抓起田广冰的手,一头扎进了宿舍,并锁死了门。 毛头小子在外啪嗒啪嗒地敲门,声声童音稚嫩而恐怖:“老师,老师,开门呀,不是说好了吗,我做好‘电话’,我们就来玩呀。” 柳成荫把自己蒙进被子里,佯作没听到。 敲门声持续了一阵,便止息了。 柳成荫大大松了一口气,田广冰在她身边轻声细语地安慰着,也好歹让她紧绷的神经渐渐松弛下来。 然而,几秒后,她压在枕下的手机竟突兀地响了起来。 那来电铃声像是掺杂入了什么异常的电流,走了音调,声音听起来古怪而可怖。 柳成荫面上刚聚起的血色瞬间褪去。 ……任务世界里是没有信号的。 这通电话,会是谁打来的? 柳成荫怕得双手发抖,掏出手机按下电源键,想要将手机强制关机。 但是手机根本不听她的使唤。 她几乎吓得发了狂,把手机一下下往床栏上砸去。 屏幕碎烂成了一片,那铃声却响得锲而不舍。 她哆哆嗦嗦地把手机递向田广冰,田广冰哪里敢接,把手机夺来,劈手丢出了窗外,把嚎啕大哭的女友抱在怀里,满面恐惧地轻声哄着。 然而,不多时,楼梯里响起了轻快的脚步声。 哒,哒,哒。 与脚步声一道响着的,是那走调的手机铃音。 那脚步声来到门外,把手机从门缝外轻轻塞入。 见此情状,柳成荫已是接近崩溃了,而恐惧发展到最后,渐渐发酵成了难言的愤怒和短暂的勇气。 她连滚带爬地捡起手机,凑在耳边,大声道:“……喂?!” 电话那边没有说话。 她心脏跳得飞快,声音也不自觉降了八度:“喂?……” 陡然,一声稚嫩的怒喝从门外和电话里同时传出:“老师,你为什么不接我电话!?” 柳成荫再也忍不住,发出了一声刺耳的尖叫,丢了电话,快步退到窗边的床铺,一屁股跌坐上去,刚要哭出来,眼角余光扫到一样东西,一双杏眼就又睁大了些,再次尖叫一声退离窗边。 田广冰也被这接二连三的状况吓得不轻,抱住柳成荫的手微微发抖,凝视着窗外的黑暗,不安道:“……怎么了?看见什么了?” 柳成荫哭道:“有一个女人!” “什么女人?” “一个女人,戴黑帽子的女人,她刚才在院子里!” 田广冰鼓起十分勇气,抚一抚柳成荫的肩以示安慰,慢慢挪到窗边,向下望去,却见院内空无一人,寂静如死,哪里有什么女人的影子? 正文 第109章 因果循环,报应不爽(二十三) 一股浓郁的肉焦味从门缝外飘入, 针似的刺着田广冰,叫他眼皮控制不住地乱跳起来。 慌乱间, 田广冰心思急转,扑上去一把抄过还未挂掉的电话:“喂?” 臭味依然浓郁,但也没有继续蔓延下去。 电话那边的孩子沉默了片刻:“田老师。” 田广冰竭力压下颤抖的声线:“柳老师她累了,有什么话可以跟田老师说吗。” 毛头小子笑:“老师, 我明天想打篮球了。” 田广冰一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又不敢继续拖延下去, 一咬牙, 应承了下来:“好。” 孩子嘻嘻地笑起来,童音通过哔啵的电波传入人耳,叫人后背一层层往上冒鸡皮疙瘩。 毛头小子说:“老师, 晚安。我明天再跟柳老师玩‘打电话’。” “电话”挂断,田广冰看着右上角信号显示为零的手机, 脸色铁青。 ……他们……好像真的闯了大祸了。 情侣两人胆战心惊, 双手互握,侧耳细听着外头的动静, 掌心又湿又滑,如同握蛇。 确认外面久久没有动静, 田广冰拉过她的手,一笔一划地在她掌心写:“休息吧。” 柳成荫仍无法忘却那个突然出现的女人,回道:“那里真的有个女人。” 田广冰想了想, 写问:“长什么样子。” 柳成荫记忆力不错, 慌乱之中那一眼更是印象深刻:“长发长裙, 脸雪白,一身黑,长得挺漂亮的,打扮得不正常,像个中世纪的人。” 田广冰微微点头,毫不怀疑道:“记住了。” 他又握一握女友的手,扶着她的肩膀想叫她睡下。 柳成荫惊魂甫定,顺势想要躺下,谁想越过他的肩膀,她隐隐看到窗外有什么东西在动,连带着窗玻璃也有细微的震动。 她起初以为那是窗外的树枝在摩擦着窗户,但是她怎么看都觉得那道影子鬼祟,便伸手拖了拖男友的胳膊:“……那是什么?” 田广冰顺着她的视线望去。 屋内的白炽灯泡太过明亮,他眯起眼睛,只隐隐约约看到玻璃上印上了一片黑影,旋即又消失,窗户发出低低的嗡鸣声,的确像是被什么东西从外拍打着。 他不确定道:“是……风吧。” 然而下一秒,他便睁大了眼睛,脱口骂道:“……卧槽!” ……那哪里是什么狗屁树影?是一只小孩的手在外轻轻拍着窗户! 窗玻璃上不知何时已印满了小小的湿手印,留下的形状却十分特殊,那五指黏连着,不像一个正常孩子的手,倒像是一只蛙蹼。 而细看之下,竟还有半个小脑袋就露在窗沿边,烧塌了的右眼和完好的左眼正直勾勾窥视着两人。 还未及他们叫出声来,一只被熔化得只剩一半的小手便砰地一声拍上玻璃,发出一声叫人头皮炸裂的闷响! 柳成荫立即伸手堵住自己的嘴,避免自己再次叫出声来。 她已经走错一步棋,容不得再错了。 她明知这时候自己应该接近孩子,态度如常地对待他,甚至可以摆出老师的架子,呵斥他去睡觉…… 然而她真的不敢,她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 突然,他们听到了开窗声。 声音是从一楼医务室传来的。 医务室恰与宿舍的窗户同向,开窗过后,池小池的清朗声音自楼下传来:“怎么这么晚了你还在这儿?” 窗外的小鬼低头看他。 “噫。”池小池嫌弃道,“你这是糊了一脸什么东西。从窗户那儿滚下来,我给你洗洗。” 田广冰:“……” 柳成荫:“……” 他们此时此刻知道了什么是真实的“敬仰之心如滔滔江水一般汹涌不绝”。 而就在毛头小子离开不久,田广冰他们的门被笃笃凿响。 甘彧的声音自外传入道:“我们听到刚才发生什么了。为了保证安全,我们四个今天晚上一起睡,好吗。” 柳成荫他们自是求之不得,连忙开门放他们入内。 二人并没有质问刚才他们遇险时,只与他们一墙之隔的甘彧与袁本善为什么没有出手相助。 在这种世界里,能自保才是前提。帮与不帮,只是情分与本分的关系。 袁本善仍是惦念着宋纯阳,想下去看上一看,却又忌惮着那善恶不明的鬼童,转念想想纯阳的本事,再想想看似柔弱、一个抵仨的甘棠,心中便也渐渐定了下来。 池小池敢把鬼童叫下来,也是有底气的。 原因无他,在现在的池小池眼里,这烧得乱七八糟的毛头小子就是一只小小的Q版活体流氓兔形象。 流氓兔这回走了正路,乖乖从楼上走下来,敲了敲医务室的门。 池小池伸手把他拉进了屋。 如果秦岭现在醒来,看到自己和鬼童同处一室,怕是会马上吓到失了智,好在他失血过多,现在正昏迷着,倒省了再晕过去一遭的步骤。 甘棠也是一派平静,反倒叫那毛头小子不好意思起来,一张烧到变形的脸恢复到了八分正常的样子。 反正池小池也看不见,信手把人抓到水池边,用毛巾蘸了热水,给流氓兔擦脸:“大半夜趴人家窗户,不吓人啊。” 毛头小子含糊抗议道:“柳老师答应过我要陪我玩。她说话不算话。” “那你就恶作剧?” 毛头小子不说话了。 池小池见他这样,却照他后背上不轻不重地拍了一掌:“说起来,我小时候和你一样。” 说罢,他又看了一眼毛头小子的脸,靠想的也知道现在那张脸可爱不到那里去:“当然,不是和你一样丑啊。” 毛头小子:“……” “上房揭瓦,招猫逗狗,我什么都做。”池小池笑嘻嘻道,“要是有人欺负我,我也会马上欺负回去。” 甘棠在旁不动声色地听着,心里无奈失笑。 池小池这张嘴啊。 只消三言两语,他便将自己拉到了与毛头小子同一的阵营,让他和自己共了情。 一个小孩子又怎么能玩得过他? 毛头小子果然被勾起了好奇心:“那你老师不会打你吗。” 对于这个有点异常的问题,池小池眉头轻轻一动,却也不急着追问什么。 “不打。小时候我学习成绩一般,老师他们要疼着好的,赶着差的,像我这种人啊,从来就不在老师的眼里。”池小池又将毛巾拧干一遭,热气腾腾地给毛头小子擦脸,“我倒挺希望我爸妈能少吵点架,腾出空来合作一次削我一顿的。但是后来想想,没事儿找打,这不是贱得慌吗。” 毛头小子格格地笑了出来。 池小池拉过眼前“流氓兔”的手,为他轻拭着手背。 毛头小子直直地看着他,突然道:“宋老师。” 池小池摸到了他手背上几处异常的凹陷,那不大像是烧伤留下的痕迹,而是陈年的伤疤,而且形状还有些特殊。 他在那伤疤上轻抚两下,应道:“嗯?” 毛头小子问:“我是好孩子吗?” “大半夜扒窗户吓唬人,你自己好不好心里没数吗。”池小池瞪他一眼,“小王八犊子。” 毛头小子被骂了也挺高兴,乐呵呵地翘着嘴角。 池小池又摸了摸那处伤疤,脸色一变,总算想起这伤疤是由什么造成的了。 他张口就骂:“操他们大爷。” 甘棠细眉一扬,柔柔出声制止:“纯阳。” 毛头小子眨巴眨巴眼睛,乖巧提问:“老师,这是什么意思。” 池小池面不改色:“是‘你好’的意思。” 毛头小子:“唔。……宋老师,操·你大爷。” 池小池:“……” 毛头小子又乐了起来:“宋老师,我——” 池小池一把捂住他的嘴:“你可闭嘴吧你。” 他笑闹着拿舌头去舔池小池的掌心,池小池眼疾手快,在他短茬茬的头发上擦了个手,又一脚把他轻轻踹了出去:“滚滚滚,回去睡觉。” 毛头小子还真的听他的话,乖乖起身,向外走去。 走到门口,他站住了脚步,扭头道:“宋老师?” 池小池转脸,直视着圆尾巴一颤一颤的流氓兔。 毛头小子说:“宋老师,我喜欢你。” 池小池一愣。 他说:“你不打人,也不讨厌我,不赶我走。你是好人。” 回过神来,池小池粲然一笑:“这不是巧了吗。我也喜欢我自己。” 而在下一秒,061撤下了对毛头小子的屏蔽。 他哪里还有刚才烟熏火燎、可怖狰狞的埋汰样子,清秀又顽皮地咧开掉了一颗牙的嘴巴,露出一个有点漏风的笑。 流氓兔一蹦一跳地离开了。 在离开前,他没有向池小池提出任何多余的要求。 池小池目送着他的身影消失在楼梯道上,才脱力地颓然坐下。 甘棠走到他身边,将手轻搭在他肩上,温柔地捏了又捏。 池小池说:“你看到他手上的伤了。” 甘棠:“嗯。” 池小池:“伤口有三处,每一处是对称的两个洞,相隔距离固定,深半寸。……是音叉戳进去造成的伤。” 想到白日里秦岭捂着眼睛惨嗥、孩子们围在他身侧,司空见惯、习以为常的模样,甘棠也拧起了眉。 鬼曾经是人,他们死后的扭曲,多半是源自于生前极度的痛苦。 “他们……是在模仿他们老师对他们做过的事情?” 或许,在这群鬼童的心目里,如果做得不好,就要受到类似的刑罚? 池小池并不言声。 甘棠少见如此沉默又忧郁的池小池,轻声安抚他道:“你已经做得很好了。” 池小池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 甘棠说:“你胆子很大,也很会哄孩子。” 池小池:“哈。” 他拎了拎自己的T恤,衣裳已经湿透了。 他换了一条干净毛巾,为自己简单擦了个身:“是有人教得好。” 那个人温柔,包容,出现在池小池的生命里,像光,像一个梦。 他与他足足认识了七年。 在七岁那年,池小池晓得邻居家搬来了一个比他大两岁的哥哥,叫做娄影。 小孩子一是喜欢漂亮的人,二是喜欢比自己强的人,娄影小小年纪就已是个标准的君子美人,身高又超出同龄人一大截,几乎满足了池小池所有的想象。 娄影还在收拾行李时,池小池就厚着脸皮去趴门叫人:“大哥哥,大哥哥。” 娄影转过身来,眉目间还蒙着淡淡的忧悒。 注意到门口的小豆丁后,他温和一笑:“嗯?” 池小池自小就嘴甜:“你真好看。” 娄影还是第一次被同性这样夸奖,微怔片刻,旋即眼睛便微微弯了起来:“谢谢。” 池小池半天没能等到他的下文,不觉好奇:“咦,你不夸我长得好看吗。” 娄影忍俊不禁,哈的一声笑了出来,放下手里的一团乱麻,走到他跟前,仔细地躬身打量,才给出了一个很诚恳的答案:“嗯,很好看。” 当时的池小池根本看不出来,这是一个刚刚蒙受丧父丧母之痛的孩子。 他那么小就懂得把自己的伤口遮掩起来,独自舔舐,丝毫不肯给旁人看到,只是怕别人受到惊吓。 娄影把一个那么美好的世界展现给了池小池看,即使后来他离开了,池小池也没有选择背离那个世界,顽强固守的样子,既可笑,又温柔。 空病床只有两张,池小池原本想住到床下,但甘棠却大方得很,拍了拍床,邀请他道:“上来吧,我不介意。万一发生了什么,互相也能有个照应。” 池小池想一想,也没有多推拒,抱着被子上了床,和衣而眠。 躺在床上,他兀自想着心事。 这个世界的机制并不难猜:对鬼童们不要过分纵容,不然他们的恶念会在无形之中无限扩大与膨胀,他们将会予取予求,秦岭便是例子;但也不能对他们太过严厉,动辄粗暴拒绝,否则也极有可能招致报复。 说白了,要做一个合格的人民教师。 然而,他们已经在不知情的前提下越界了。 他们已经见了血光,谁知道这些孩子接下来又会做出些什么事情来呢。 这般想着心事,到了后半夜他才睡着。 当池小池陷入不甚安稳的梦乡中时,隐隐听到有个声音在他耳边轻声叹道:“你呀,你。” 紧接着,他感觉耳垂轻轻一温一痒,那触感刺激得像是用羽毛在脚心挠了一下,叫他连脚趾都蜷了起来,轻轻揪住了床单。 他低低地哼出声来:“……唔。” ……好在没有醒过来,他翻了个身,又睡了过去。 说来也奇怪,后半夜他睡得极安稳,连一个梦也没有做。 然而,一觉醒来,池小池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在尝过血腥味后,孩子们之间的气氛显然不对了。 他们坐在食堂里,是统一的、机械的安静,垂着手,低着头,稚嫩的目光交流着唯有他们才能看懂的讯息。 柳成荫捧着早餐,走进食堂时,被扑面而来的浓郁焦臭味冲了一个踉跄,差点呕吐出来。 在她本能站住脚时,二十多张毫无表情的脸向日葵地转向了她,叫人看得虚汗横流。 柳成荫已做了大半夜的心理建设,见此情状,强作镇定,挺直腰杆,慢慢走入食堂,挨个分发食物。 相对之下,昨夜那又闹又熊的毛头小子反倒安静规矩了很多,接了饭盒,就夹菜夹饭,含在嘴里默默咀嚼。 很快,有三四个孩子就把嘴里的饭菜吐了出来,嚷嚷道:“老师,我们不要吃这个!这个太难吃了!” 立即有人呼应,许多孩子拿筷子当当地敲着碗沿,起哄地嚷嚷起来。 站在食堂门口的诸人脸色都难看了下来。 他们料想到秦岭事件之后,这个世界的难度可能会再度提升,情况也会越来越不可收拾,却没想到异变竟来得这么快。 柳成荫强笑道:“那……你们想吃什么,老师给你们做?红烧狮子头,还是鸡汤,只要你们想吃——” “老师。” 一个孩子打断了她的话,舔舔嘴巴,如同一只狩食的小饕餮,直直盯望着柳成荫,奶声奶气道:“……你好吃吗。” 正文 第110章 因果循环,报应不爽(二十四) 闻言, 池小池很想跟这些孩子们安利正在医务室和甘彧一起陪护秦岭的袁本善: 你们快来看看这个袁老师,薄皮大馅十八个褶, 用来下饭正好。 想归想,在柳成荫六神无主时,他主动迈步走了进来。 一屋子的熊孩子转了目光看向他,发现来人是他, 倒是都乖乖闭了嘴。 刚才吵得最凶的是常跟在柳成荫背后喊饿的一个小胖子。 当然,现在他在池小池眼里是一只□□熊。 池小池将他精准锁定, 直接点了他的名:“马清。” □□熊一愣,在椅子上挪了挪肉墩墩的屁股, 有点呆地应:“啊?” “跟老师说话要站起来。” 小□□熊乖乖站了起来。 池小池在小□□熊身前单膝蹲下, 恰与他视线平齐。 他问:“为什么带头闹事?” 小□□熊摸了摸塌鼻梁, 有点窘迫。 他微微软了口气,细化了自己的问题:“为什么想吃老师?” “因为有老师说过,我长这么胖还老喊饿, 是有病, 是有怪物在吃我的肠子。”小胖子说话时,脸上的肉一颤一颤的, 不过逻辑还算清晰, “怪物为什么要吃我呢, 一定是因为我很好吃。老师, 人是什么味道的呢。” 池小池:“……这是哪个王八羔子说的?” 他“啊”了一声, 歪歪脑袋, 有点迷茫道:“我不记得了。” 孩子们往往心如白纸, 他们记不得是谁往他们身上肆意泼墨涂鸦,但那墨迹却会确确实实留在他们身上。 天长日久,墨迹蔓延,白纸也变了颜色。 小□□熊舔舔嘴巴:“柳老师香喷喷的,拿来做菜一定很好吃。” 柳成荫腮帮轻轻哆嗦了一下。 好在她已经理清了思路,强忍住夺路而逃的冲动,并没露出害怕的模样,只无奈摇了摇头。 池小池站起身来:“还有谁想试试?” 刚才吵闹的孩子安静了不少,只有寥寥几只小手举了起来,满眼求知的光,看得人后脊骨发冷。 “起立。” 这下有两个孩子暗搓搓把手放下来,剩下三四个互相看看,慢吞吞站起,各自不安地搓着衣角。 池小池叉手道:“不是想吃人吗,先各自咬自己一口开个荤啊。” 孩子们:“……”嘤嘤嘤。 池小池看着小□□熊等熊:“愣着干嘛,咬啊。” 马清小朋友眼里开始泛起泪花:“老师,我知道错了。” 池小池把人头清点一遍:“你,你,还有你,你们几个别吃饭了。去墙角站着。” 刚刚还卯足了劲儿作妖的几个鬼童站成一排,还有什么嚣张气焰在,抽噎着抹眼泪,场景宛如现实世界中的幼儿园。 揪出几个典型,剩下的登时安静如鸡崽,吧唧吧唧地吃起饭来。 池小池走到柳成荫跟前,拿眼角瞥瞥那几个抽抽搭搭的熊孩子,压低声音:“一会儿我出去了,给他们送点吃的。” 柳成荫恍然,看向池小池的目光竟已是十分的信赖。 “记住,别拿太好太多。一个包子就ok。别的孩子都还看着呢。如果同学犯错受罚了还能吃到好的,你想想他们接下来会干什么。” 话锋一转,池小池安慰她:“……放心,不要怕他。你背着我给他们送吃的,他们会喜欢你的。” 柳成荫吞了吞口水,认真地点下了头。 池小池朝来时方向走去。 结合昨夜的闹剧和刚才他观察得知的情况,池小池有了一点不大妙的联想。 走回甘棠身边,他与她低声耳语几句,甘棠点一点头,陪站在柳成荫身侧,大有保护之意。 柳成荫看她,她则回以一个温柔的浅笑,撩一撩长发,目光是那种“万事有我”的沉静可靠。 柳成荫想到昨夜与甘彧同宿时,她曾关心过宋纯阳的安全问题。 甘彧的态度很淡然:“没关系。有我妹妹在。他会很安全。” 思及此,柳成荫的心是彻底定了下来。 而池小池用目光示意田广冰跟他走。 田广冰略担忧地瞟了一眼柳成荫,发现她状态还好,身旁还有甘棠陪着,心间稍定,便跟上了池小池。 池小池上了三楼,进了小仓库。 仓库内除了用来堆放一些杂货外,还放有七八个冷柜,储存着大量肉蛋菜奶,各样食材应有尽有,取之不尽,因此也不需他们出外采购。 池小池翻箱倒柜地找寻着什么。 田广冰由衷赞道:“哥儿们,你牛。” 池小池也不谦虚:“别说那没用的。来帮我找点东西。” 田广冰:“什么?” 池小池刚想开口,便找到了他想要的东西。 他从角落里拖出一沓小纸箱壳子,掸去上头的灰:“不能叫他们牵着我们鼻子走。得给这些熊孩子找点事情做。” 上午,池小池自作主张地停了他们的两节课,把所有孩子带到了操场,上种植课,课程由他主讲。 泥土是现挖的,种子是他在万能的系统仓库里拿袁本善好感度兑的。 每个孩子人手一把小铲子,大半箱黑泥,以及五颗小白菜种子。 池小池举着手里的种子:“你们看,这是什么?对了,这是植物的种子……谁说的瓜子?!你站出来我浇你一头蟹黄瓜子。” 孩子们嘎嘎地乐。 他教孩子们认了小白菜的种子、丝瓜的种子,以及南瓜、菠菜的种子,又教他们把五颗小白菜种子依次在箱内种下,浇上水。 波波头目不转睛地看着种下种子的地方,小手指在泥土表面摩挲来摩挲去,动作谨慎得要命。 她满怀希冀地问池小池:“老师,种子什么时候会发芽呀。” 池小池说:“如果照顾得好,它们1到2天就会发芽,等到菜长成了,就能挖出来炒菜吃。” 一旁的羊角辫闻言,立即紧张地拢起小手,护住了自己刚种下的种子。 小男孩甲抗议:“我们不吃菜!它会一直长,长得很高很高,有树那么高!” 他身边的小男孩乙也说:“我们会和它一起长大,长呀长,将来一定比树还要高。” 甲马上起了胜负心:“我的菜一定比你高。” 乙:“我更高。” 甲:“我的菜更高。” 乙:“它都没有长出来呢。” 甲誓死也要维护自己亲手种出的小白菜的荣誉:“就是高,比你高。” 小孩子们一颗心小小的,只要心头绊上了事情,就会变得格外专注。 他们身上没有再继续散发出那逼人的恶臭,怕熏到了那些花草,趴在箱子边,眼不错珠地盯着看,伴以“怎么还不长出来”的小声嘀咕。 池小池退到一边,和甘棠并肩而立,又着意瞄了一眼田广冰柳成荫这对小情侣。 他们站得远远的,看来仍因好友的重伤而心有余悸。 上个世界碰上廖武、谭悦那样的队友算是巧合,谁想这个世界又是如此。 这不得不让池小池起疑了。 这些人的基本素养和常识还是有的,在任务刚开始时把“顺从”当做通关要求,也是合情合理的想法,只是这心理承受能力和应变能力实在是…… 甘棠侧身对他耳语,一把带着软侬江南的口音听来实在舒服极了:“我帮你打听过了。柳成荫他们碰见的最难的世界,就是在上一个世界,被一个连环割喉杀人犯的鬼魂追赶。” 池小池:“嗯。通关机制呢。” 甘棠说:“范围是一个街区,那个女杀人犯会持续追赶他们,他们只需躲避。任务时间是一周。就是这样。” 池小池:“……”这么硬核的吗。 池小池再问:“鬼的特殊能力?” 甘棠:“没有。她有实体,跑得和正常的人类一样快,不会穿墙,也不会徒手爬楼,而且一开始还有禁制,不会定位,直到最后一天,女鬼才开启了定位机制,杀死了其他联盟里的两个人。” 见池小池没有想再问些什么,她开口反问:“你让我打听他们度过的最难的世界,是在怀疑什么吗。” 池小池抬手摸一摸眼睛,轻声道:“……没有,问一问而已。” 在过第八个世界时,池小池心中已有疑窦。 廖武一行人思维完全是直线的,有鬼就要杀,而且面对“关巧巧”时虚得要命,对她忌惮无比,在出现人员伤亡后更是昏招频频,菜得抠脚,也就比正常人好那么一点点而已。 如果只是遇到一次,池小池便当他们是运气好才能走到现在。 然而,第九个世界里的大学生三人组,遇到危险时反应之蹩脚,能力之弱鸡,让偶然变成了必然。 池小池愈加怀疑,其他人做的,与宋纯阳一行人做的,可能根本不是同一个难度系数的任务。 奚楼也在池小池的提示下想到了许多先前从未想过的问题,不免哑口沉默。 池小池问他:“你先前带过的宿主,任务难度怎么样?” “我之前……没有关注过任务难度这回事。”奚楼苦笑,“这么说吧,我带过的人有十三个,心理承受能力普遍比柳成荫他们起码差个三四倍左右,见到鬼连路都走不动。他们大多在第二、第三个世界死去。唯一一个活到第八个世界的,论起心理素质,也和田广冰他们差不多。我之所以没有特意去关注过任务难度,是因为他们大多都会被自己的想象吓死,光安抚他们就很够呛了。” 池小池又问:“你毕竟也带过不少宿主。宋纯阳所经历的任务世界的难度,和他们相比就没有什么差异吗?” 奚楼心里一悸。 确实…… 但他先前完完全全没有注意到,甚至没有仔细去想。 原因无他,他和宋纯阳待在一起,几乎是和宋纯阳共享视野,所以他看到的一切都是宋纯阳眼中所见。 宋纯阳能看见鬼,且通晓许多偏门的玄学知识,对他而言,那些任务恐怖归恐怖,却也仅仅是有惊无险罢了。 以第六个世界书中的鬼魅为例,那对宋纯阳来说,有什么难度? 他能看到女鬼在哪本书中躲藏,就等于握紧了免死金牌,根本不值得害怕。 然而,奚楼现在跳出思维局限,回头看去,却是毛骨悚然。 如果宋纯阳没有挺身而出,那明明是一个极有可能出现团灭结果的死局。 奚楼喃喃地问:“你这么问,是什么意思?” 尽管是疑问句,但他心中已有了答案。 池小池一脸的若有所思。 要论起宋纯阳与普通人的不同之处,也就只有一双阴阳眼了。 如奚楼所说,这个世界的系统,是按照主神事先设定好的一切程序自动运行的。 倘若把执行任务比作一场考试,大家都是规规矩矩、能力平庸的普通考生,那么试卷自然出得不难,大家皆大欢喜,虽有挂科,但大多数人只要运气好点,就能及格。 然而拥有阴阳眼的宋纯阳就不同了。 系统经过判断,会发现在一群考生里藏着一个擅长作弊的人。 因此,世界会自动对任务难度做出校正,把所有人的客观能力进行平均化,从而设定难度上限。 简而言之,宋纯阳很有可能是凭一己之力,手动拔高了自己所经历的每一次任务的难度。 池小池不免想到了宋纯阳第一次执行的捉迷藏任务。 有新人入内,执行第一次任务,如果系统真有智能,怎么会安排得那么困难? 毕竟正如奚楼强调过多次的那样,主神想要的是恐惧能量,并非死亡能量。 池小池微叹一声,感觉有些微妙。 ——当初奶茶店里那些不愿制止宋纯阳羊入虎口的人,算不算是因果循环? ——而故意拉拢陷害宋纯阳、与之结盟牟利的关巧巧,经历了种种,还是死在了第八个世界,是不是也能算一种因果呢? 然而,面对奚楼的询问,池小池自然道:“问我?我可不知道?” 奚楼:“……”……咦? “只是随便问问而已,别当真。”池小池道,“宋纯阳比旁人格外倒霉一点也说不定,毕竟像袁本善和关巧巧这样的人渣一遇就是俩,这运气,啧。” 奚楼:“……!!!” 什么都不知道你在这里高深莫测些什么?! 你才倒霉! 招蜂引蝶的,竟然连女的都不放过! 别以为他昨天晚上没看见!他不稀得说而已! 池小池甩下了火冒三丈的奚楼,大步流星走到孩子们之间,指着毛头小子快要水漫金山的小蔬菜种植箱道:“这是什么?汤泡白菜?你浇这么多水干什么?种子泡烂了可就长不出来了。” 毛头小子一听后果如此严重,忙把倒进去的多余的水控出,委屈嘟囔道:“我想让它长快点儿。” “这样能长才怪呢。”池小池说,“成天把你这么泡在水里你乐意啊。” 毛头小子咯咯笑。 池小池推推他的脑袋:“还笑,快跟小白菜道歉。” 对于奚楼的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知晓一切的甘棠嘴角微微上扬。 池小池不肯说破的原因实在很简单。 ……因为宋纯阳还在这具身体内。 有阴阳眼的能力,又被设计拖入这个世界里,从来不该是宋纯阳的错。 池小池把自己的发现隐匿不谈,只是希望宋纯阳不要背负过多的心理压力。 甘棠抬目望去,把沐浴在阳光之下、叉腰训孩子的池小池看了又看,直看到了心里去。 这些孩子曾经遇上了世上顶坏的大人。 而现在,他们或许已经知晓,这世界上仍有希望存在。 那希望由池小池亲手交付,在温暖潮湿的泥土间发芽生根,来年,或许会长成真正的参天大树。 第111章 因果循环,报应不爽(二十五) 种植课的魅力实在够大, 就连下午的活动课孩子们都集体翘了, 一个个眼巴巴地守在箱子旁, 生怕错过了小白菜发芽破土的瞬间。 他们已经给小白菜挨个起好了名字, 羊角辫和波波头还因为谁的小白菜该叫“甜甜”而掐了一架,目前正气鼓鼓地分开来生闷气,甘棠蹲在羊角辫旁轻声细语地调解矛盾。 有了女友失约的前车之鉴,田广冰鼓足了勇气走到毛头小子面前, 拍拍他的肩膀:“嗨,篮球打不打了?” 毛头小子“啊”了一声,似乎对此兴致缺缺。 他一颗心都扑在了箱子里的小白菜上,拿小手指轻戳着湿漉漉的土壤道:“田老师, 你说, 我刚才给它浇了这么多水, 它不会死吧。” 田广冰毕竟年轻,经历得少。他不大能理解,这群孩子为什么能对比他们强大许多的人痛下狠手, 却又异常向往与呵护比他们更加弱小的生命。 田广冰搜肠刮肚地想着能够安慰人、又不会越线的回答:“不会的, 你也是好心, 才喂它喝那么多水。” “真的吗?” 乌亮亮的眼珠紧盯着他, 满是童稚又天真的波光。 “当然是真的啊。”田广冰竟被看得有点心软,略生硬的语气也跟着柔和不少,“你多跟它说说话,它就知道你在想什么了。它不会回答你,但它听得见呢。” 毛头小子满眼好奇, 把肉脸蛋贴在箱子边,挑衅道:“你好小哦。”然后咯咯咯笑得很开心。 这傻乎乎的童颜童语让田广冰不由失笑。 “不过我不是嫌弃你哦。”毛头小子话音一转,扒着箱子,认真许诺道,“你将来会长成一棵很好的白菜。你放心,我不会扔下你不管的。” 田广冰突然想起这帮孩子还活着时的身份,不禁恻然。 他们大多并不是先天不足的孩子,除了两个小女孩说话时带气音,嘴唇青紫,应该是有先天性的心脏方面的疾病,其他人都活蹦乱跳的。 眼前的毛头小子,兴许只是某对年轻情侣一念而起的产物,怀上了,生下来,全程都是稀里糊涂,等发现自己处理不了,便拿一卷被子把孩子裹起,扔到某个繁华地段,指望有人替他们担下这份生命不能承受之重。 毛头小子把耳朵贴上土壤,细听半晌,竟惊喜地叫起来:“它跟我说话啦。” 其他的孩子们闻言,忙纷纷效仿,叽叽喳喳地对种子说起话来,并有几个声称真的听到了种子的回复。 等四周喧闹起来,毛头小子压低声音,得意洋洋地对他的种子们说:“看,我在逗他们玩呢。” 田广冰笑出了声来。 ……本质还是个坏小子。 这一天,除了早上食堂内发生的插曲,福利院异常和谐。 秦岭在晚餐时苏醒了一会儿。他足够能忍,没有大吼大叫,蜷着身子捂着眼睛,在甘彧的搀扶下上了楼,刚到宿舍便又晕了过去。 饭后,将一切收拾停当的柳成荫返回宿舍,与男友一道陪在秦岭身边。 池小池与甘棠留下照顾那群一人能从身上洗下半斤土的熊孩子们洗澡。 池小池负责男孩那一边,甘棠负责照顾女孩子。 甘棠知道自己身份尴尬,只远远站在门口的厚帘子外,并礼貌地封闭了自己的视觉功能,时不时把视野调整到池小池那一边,以确保不会有什么意外情况发生。 女孩子们都很会照顾自己,把自己洗得香喷喷的,还拿着小肥皂吭哧吭哧洗小裙子。 甘棠确认自己这边问题不大,便又看向了池小池那边。 这一眼过去,他的心软得不像话。 池小池搬了个小板凳,接了一小盆温水,坐在浴室门外,把男孩们踢得满布泥点和土块的鞋一双双拎起来,并把自己左脚的袜子脱下,蘸了温水,一点点擦拭干净。 他像是在做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儿,微微皱着眉,还有点不耐烦。 池小池一脸嫌弃地嘀咕道:“一群脏小子。” 说着,他放下一双已经擦干净的球鞋。 奚楼同样把他做的一切看在眼里。 这些日子相处下来,奚楼对池小池的微词虽然已经积累成了一片汪洋,却也不得不承认:“你这人还行。” 池小池笑嘻嘻:“我可行了。不信你试试。” 奚楼面无表情,在心里啪啪抽了自己俩大耳光。 让你嘴贱,夸谁不好去夸这个损色儿。 奚楼不吭声了,池小池反倒开始撩他:“以后宋纯阳要是回来了,你们有什么打算?” 奚楼说:“八字没一撇的事儿,别瞎说。” 池小池泼掉一盆泥水,又换上一盆新的:“年轻人,要有梦想嘛。像我这种老年人,就很向往你们年轻人的爱情。” 奚楼坚持闭嘴,不肯给池小池任何借题发挥的机会。 池小池笑,低头继续擦鞋。 他其实真的很羡慕奚楼和宋纯阳。 毕竟宋纯阳还能回来。 娄影死后多年,池小池曾做过一个梦,梦见当年死的人不是娄影,是他。 醒来后,他发了很久的呆,想,如果事情真是如此,还活在世上的娄哥会不会像自己喜欢他一样喜欢自己呢。 想到最后,池小池还挺开心地抱着枕头在床上滚了两圈。 ……只要娄哥不要忘了他,他就很开心了。 这样想着,他突然觉得指腹有些刺痛,轻轻皱眉,把右手张开,发现食指关节处冒了一个血口出来。 他想想,好像是下午陪熊孩子们挖泥时被铲子剌了一下,当时没什么感觉,现在该是浸到水了。 仓库里有现成的创可贴,他取了一块出来,谁想刚把包装撕开,一个窈窕的身影便来到他身前。 甘棠:“我来?” 池小池也没多想,笑道:“好啊。” 甘棠没有任何多余的旖旎动作,只在替他将创可贴边缘贴齐时,用指尖轻抚了一下他的掌心。 池小池被弄得有点痒,抽回手来,正要躬身去捡刷到一半的鞋子,甘棠便主动接过了他的袜子。 池小池:“哎……” 甘棠温软道:“坐好了。手伤再沾水,小心感染。” 池小池笑,露出浅浅的酒涡:“你刷鞋,我就坐着看啊,对女士也太不绅士了。” 甘棠也露出笑容来:“坐着看就好。” 池小池靠着墙,赤着一只脚,仰头看异域的月亮,而甘棠在他面前低头洗着小孩子的鞋,浴室里孩子们泼水的笑闹声隐隐传了过来,气氛一时好得无话可说。 没想到在灵异世界里还能有片刻这样的安宁。 池小池想了一会儿心事,竟是有些困倦。 他努力直了直腰,想要让自己清醒些,谁想甘棠道:“你睡吧,有我在这里盯着,放心。” 奚楼想,放心个屁,女流氓。 奚楼想提醒池小池,但又想,兄妹对同一个人有感觉这事儿,听着就玄幻,姓池的未必会信他,而她还没有进一步的表示,观察观察情况再说吧。 和暗中观察的奚楼不同,池小池对甘棠还是信赖的,放心地倚墙打起盹来。 甘棠规规矩矩地把所有的鞋洗净、摆好,又把池小池那双已经脏污得不能看的袜子扔掉,将手洗净,轻握住他的脚踝,把鞋子替他穿好,怕他被夜风吹得着了凉。 这举动已经有点越界了。 奚楼心中警铃大作,刚想开口把池小池叫醒,就见甘棠竖起食指,抵在唇边,轻声道:“嘘。” 奚楼一怔。 ……她这是在嘘谁?我吗? 池小池安安静静地打着盹,脑袋一点一点的,不很安稳,甘棠伸手托住他的侧脸,细细打量片刻,一双唇便凑了上来,撩起头发,在他右耳耳骨上无声一吻。 奚楼:“……?!” 他正呆滞间,却见甘彧不知何时从宿舍出来了,静静站在了月光下的走廊里,看样子是把刚才那一幕尽收了眼底。 奚楼顿时燃起了希望。 看你妹!快看你妹! 拜托跟你妹打起来!请!谢谢! 甘彧也如奚楼所愿,一步步朝这里走来,并摘下了自己的金丝眼镜,金质的镜链擦过脸颊,发出细碎的声响。 甘彧在池小池身边站定,俯身,学着甘棠的模样亲了一下池小池的左耳。 奚楼:“……………………” 他的三观稀里哗啦地碎成了玻璃碴子。 这两下是直接吻在精神体上的,池小池被亲得控制不住地发抖,抬手揉揉左耳,伸手想拉一下被子,果然抓到一样温暖的东西,径直盖在了自己身上。 ……那是甘彧从身上脱下的外套。 兄妹二人沉默且温柔地注视着池小池,很想告诉池小池,他不用羡慕或向往任何人,自己就在他身边,请他安心。 然而他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就在这时,袁本善也自宿舍内走出。 他以为甘彧一声不发出了门是要去上洗手间,但想到他对纯阳异常的觊觎,还是不能安心,索性跟着走了出来,恰好看到兄妹二人围观打盹的池小池,不知在想些什么。 他愣了愣,不禁失笑,走上前来道:“怎么在这儿睡着了?” “太累了吧。”甘棠自然答道,“他和孩子们实打实地玩了一整天呢。” 袁本善礼貌地对甘棠点点头,表示知道了,旋即把那只睡着了的鸳鸯眼小猫打横抱起。 池小池被这么一震,醒了过来,睁眼一看,入目就是袁本善的大脸。 他冷静地想,草泥马,噩梦。 池小池又闭上眼睛,醒了几秒的神,做足了心理准备,才侧身主动揽住袁本善的脖子。 袁本善笑着瞥了甘彧甘棠一眼,不动声色道:“别闹别闹,还有人在呢。” 池小池装睡:“……”呕。 甘棠、甘彧心情表示非常稳定,甚至还各自摸一摸唇,回味了一下,甘棠才迈步跟上两人,以免袁本善对池小池做出什么越界的事儿来。 而甘彧自然地接过了两人的班,在走廊边坐下。 已有孩子穿好衣服,陆陆续续地从浴室内跑出,想要在睡前再看一眼他们的小白菜。 甘彧负责整顿秩序,花了好长时间才把他们都带回宿舍。 然而,在他最后一次清点人员时,却发现少了两个人。 ……是那个又皮又欠的毛头小子,还有那个号称要吃柳老师的小胖子。 秦岭从医务室里搬出,袁本善与甘彧也搬回了原来的宿舍。 柳成荫与田广冰紧握双手,默然无语。 这些鬼童们的确可怜,只是秦岭他又做错了什么? 白白折了一只眼睛,他们心里也替秦岭不平。 ……可跟鬼又有什么道理能讲呢。 柳成荫心里乱得很,想秦岭的伤能不能坚持到明天,想按照规则如果能撑到回去,非致命伤口就会被全部治愈,想那个黑衣女人到底是怎么回事。 她今天问了很多人,他们都说没有看到过什么女人。 难道真的是她看岔了? 就在她胡思乱想之际,他们的窗户被一只小手从外面慢慢推开。 而窗户分明是自内反锁着的。 最先发现的田广冰脸色一变,先按住柳成荫的肩膀,示意她不要回头看。 然而已经晚了,一个塑料瓶做的传声筒从窗户缝里落下,骨碌碌滚到了柳成荫脚下。 柳成荫只一眼看过去,身体就麻了一半,心跳声砰砰炸响。 ……她忘了,昨天晚上那个小男孩还要自己今天陪他玩“打电话”。 好在这次他没有直接打到她的手机里…… 柳成荫被惊吓这么多次,反倒冷静了不少。 与昨晚相比,这回并不算多么恐怖了。 她俯身捡起传声筒,田广冰想要阻止她,她却摇了摇头,把传声筒凑到自己耳边。 “柳老师,柳老师。喂喂,听得到吗。” 传声筒把孩子的话音变得瓮声瓮气,也添了几分难言的恐怖色彩。 柳成荫深呼吸几口,提起了十二万分的警惕心,字斟句酌道:“嗯,听得到。” “电话”那边却没了声音,久久沉默。 等待才是最熬人的,柳成荫苍白了一张脸,手指紧紧扣着床边,满掌心都是湿滑的冷汗,根本不敢去看窗口。 他会不会因为自己再次“失约”而发怒? 他会不会顶着那张可怕的脸,再次出现在窗口? 他—— 在极端窒息的气氛中不知熬了多久,柳成荫总算再次听到了那毛头小子的声音。 “娄老师说,做错了事情,就要道歉。”他嗫嗫嚅嚅的,竟是有些不好意思,“对不起,老师,昨天我不该故意吓唬你。” 柳成荫实在是太过惊骇,直盯着田广冰,害得田广冰提心吊胆,不住问她那边说了什么,安慰她,叫她别怕。 “电话”那头窸窸窣窣了一阵,“话筒”竟然换到了另一个人手里。 是马清。 那个号称要吃掉她的软乎乎的小胖子。 他憨头憨脑的声音传来:“老师,谢谢你早上给我包子。” 柳成荫竟是有点感动,轻声道:“……不……不客气。” “话筒”又递了出去,是毛头小子接的。 他说:“昨天晚上,我听柳老师叫,说在窗户外面看到了一个坏人。我今天告诉小胖子了……” 有抗议声从窗外传来:“我不胖!” “老师,你不要怕。”毛头小子推开小胖子的肉爪,和他并肩坐在窗下侧边的一条狭窄小道,颇有男子汉气概道,“你睡吧,我们在外面保护你。” 柳成荫用电话与两个孩子聊了很久,直到在床上和田广冰并肩躺下。 那两个孩子当真在外面守护她。 这种感觉着实微妙又让人动容。 她依偎在田广冰怀里,莫名安心地睡了过去。 然而,不知过去多久,一股刺鼻可怖的焦糊味瞬间将她从梦境中拽出,她纵身跃起,一把把尚有些迷糊的田广冰从床上拖起。 她起得太急,门外哔哔啵啵的燃烧声,让她赤脚站在地上,一时分不清这里算是梦境还是现实。 直到门被人拍得砰砰响起,池小池的声音从外传来:“醒醒!快醒醒,着火了!” 作者有话要说:我即使是死了,钉在棺材里了,也要在墓里,用这腐朽的声带喊出,我要更新! 娄池的带孩子日常~ 以及恭喜兄妹双吻达成! 第112章 因果循环,报应不爽(二十六) 池小池是被一股浓烟呛醒的。 他瞬间清醒, 赤脚跳下床, 一把拉开了门—— 起火的源头是走廊尽头的仓库, 火焰灼灼, 如蟒如蛇,被烧得不住发出坍塌的闷响,金红的焰流隔着数十步开外都烤得人面皮发紧。 池小池那边一动,袁本善便醒了。 他急忙下地:“起火了?怎么会起火?” 池小池刚张开口, 从紧邻着仓库的宿舍中便隐约传来拍门声和小孩儿的呼救声,哭声已经变了调,凄惨得不忍卒闻。 “老师!” “老师救我!” 池小池脸色大变,想到在网上看到的福利院往事。 直到冷冰冰的文字化作泼天炽烈的红焰和飞灰, 他才切实体会到当年一夜是怎样的一场噩梦。 事情竟然再度重演了? 来不及想这火是怎么起的, 池小池囫囵踏上鞋, 快步赶到隔壁,敲响田广冰的门,确认他们已经醒来, 便拔足往火场方向奔去。 他的胳膊被袁本善从后一把扯住:“你干嘛去?!” “救人。” “救谁?”袁本善是真的又气又心疼, 恨不得敲醒这个还没睡醒的蠢货, “他们是鬼!他们自己逃不出来吗?” 说话间, 求生的本能已叫他不自觉看向楼梯方向:“跟我走!” 孩子们的呼救声持续不断地自火场方向传来,看来门已经被彻底封死,从门顶一滴滴往下落着黑红的溶解物。 池小池一把推开袁本善,大踏步赶向火海。 很快,他的右手再次被人从后抓住。 池小池想要甩开, 然而在回过头去时,他看到了甘彧沉静的双眼。 他与甘彧对视片刻。 他问:“……可以帮我吗。” 甘彧答:“好。” 再无一字废话。 甘彧放开手,池小池快步赶往浴室方向,而甘彧返过身来,无视了袁本善,对还没搞清状况的柳成荫与田广冰道:“女生带伤员下楼,准备伤药;男人想留下救火的就救,不想留的下去,别碍事。” 说罢,他转身回了教师宿舍。 而袁本善跺一跺脚,对着池小池的背影直追了上去。 田广冰回过神来,推着柳成荫的背,吼道:“快快快,把秦岭带下去!” 在田广冰把昏迷的秦岭抱起时,柳成荫拉开了窗户,向外张望,发现原本还在外面的两个孩子都已没了影子。 她惊道:“他们不见了!” 田广冰:“管那么多干嘛?” 她冲上来扶住秦岭的背,一边把昏迷的好友放在男友背上,一边焦急道:“他们两个不会是回宿舍睡了吧?” 田广冰默然。 他想到了今天那个跟白菜种子絮絮叨叨的毛头小子。 那双眼睛大而明亮,充满对生命的希望。 他托住秦岭双腿,提高声音,试图说服自己:“火大成这样了,我们自己能不能活下来还两说!他们不是鬼吗?想逃跑还不容易?” 甘棠、田广冰与柳成荫七手八脚将秦岭带下楼去。 浴室里的水管炸了,四处喷水,池小池只穿着衬衫,浑身都湿透了。 他把美瞳摘下,以免高温烤化,并将自己的外套浸上水,便要往外跑,恰与袁本善撞了个满怀。 袁本善手里倒提着一把放在走廊角落里的铁锨,眼睛被烟熏得通红,随手抓起一块被打湿了的毛巾,咬牙切齿道:“……傻子!” 池小池抬眼看他。 “门都是锁着的,你光把自己弄湿顶什么用?!”袁本善将他拽出浴室,大步流星奔向着火的宿舍门,“先想办法把门弄开再说!” 他亦步亦趋地跟在袁本善身后:“……老袁?” 袁本善用湿毛巾掩住口鼻,闷声道:“我声明,我还是觉得你这样做太蠢了。但是我不能让你一个人犯蠢。” 他回过头来,放开了手,眼里已经被熏出了泪:“等回去我再收拾你。” 说罢,他将湿毛巾咬在口中,屏息用嘴呼吸,双手抄起铁锨,狠狠砸在面前防盗门的门轴上! 门轴与其连接处已经被高温熔在一起,袁本善敲得手都麻了,最后直接把铁锨头敲飞了出去,仍是无济于事。 门上的一块小玻璃被高温烤炸,内里几乎已被黑红相间的浓烟占据,什么也看不清,只间或看到三四个小小的身影聚作一团,抱在一起咳嗽、哭喊。 池小池叫:“你们跑啊!怎么不跑!” 内里响起了羊角辫嘶哑绝望的哭声:“我不敢——火好大啊,娄老师快救我们——” ……他们是被火烧死的,对火有种骨子里的畏惧。 而在这时,甘彧带着两床湿被子赶到了。 见门依然未开,甘彧干脆利落道:“叫他们离门远点。” 池小池:“已经警告过他们了。” 甘彧将自己的金丝眼镜摘下,动作绅士而熟练地夹在前胸衬衫口袋中。 袁本善大概猜到甘彧要做什么了,丢掉只剩下一根木棍的铁锨,倒退两步,说:“喊一二三,我们三个一起……” 话音未落,甘彧便一脚横踹过去。 铁门应声脱框,轰然倒塌。 袁本善:“……” 孩子们被巨响吓得尖叫一声,脑子尚算清楚的、还有行动能力的,立刻往出口涌去。 甘彧不顾袁本善的瞠目结舌,将被完全浸湿的被子丢给他一条:“披着进去。纯阳,你留在外面,清点人数,确保出……” 然而池小池没有听他说话,竟披着另一条被子径直冲入了火海。 甘彧猛然一惊,冷汗都下来了,不由分说,劈手从袁本善那里抢回被子,对他喝了一声“确保出口”,便将被子兜头一盖,跟着池小池埋头冲入火场! 袁本善:“……” 可眼下的情形容不得他再多想,他指挥着那些被熏得晕头转脑的小孩子们,一边清点人数,一边给他们点明生路。 楼梯只有一条,但他们跑得面面相觑,彼此都有些迷茫,像是不信自己已经逃出了生天。 而火场已被浓烟占据,小火舌四处蔓延,什么也看不清。 池小池抱起一个已经半晕厥的孩子,迈步往门口赶去,把孩子交给袁本善,又快步折返。 逃出去的只是一部分,有些孩子已经连熏带吓,已经软倒在了地上,其中就包括羊角辫。 在烟尘中一切都看不分明,池小池找了许久才找到她。 她穿着小睡裙,抱着一个有破洞的玩偶小熊缩在墙角,满眼是泪地喃喃嗫嚅:“有火,有火……” 池小池刚才把一个孩子抱出去时,从袁本善那里得知23个孩子均已平安送出,只差这一个,于是他先抱着两个走不动路的孩子撤离了。 甘彧仍未离开火场,一边咳嗽一边叫纯阳的名字,而池小池应过一声,把喃喃自语的羊角辫抱入怀里,刚一起身,便听得轰隆一声闷响—— 一片靠门的屋顶被烧得塌陷下来,着火的钢筋水泥簌簌下落,如同火雨,彻底拦住了他们的去路。 池小池怒骂一声,不得不朝窗户方向退去。 现在只有那里是安全的,但偏偏是一条死路。 很快,他与甘彧在破碎的第二扇窗户边胜利会师。 烟雾渐浓,他们已经都说不出话来。 池小池将羊角辫的小脑袋护进自己怀里,拿手势比划,问甘彧能不能像刚才那样把防盗网一脚掀了。 甘彧抬腿跨上窗台,迅速用脚将碎裂的玻璃扫清,单手扶住窗框上方,朝防盗窗发力踹去。 然而这防盗网的质量好得惊人,再加上窗台空间有限,着力点不好选择,防盗网动也未动一下,反倒引得摇摇欲坠的屋顶又开始了一波剧烈的摇荡。 羊角辫闷闷咳嗽起来。 她蜷在池小池怀里:“老师,我不想死。” 池小池说:“不会有人死。” 羊角辫捉住他的衣襟,小小声道:“我的甜甜还没有长出来呢。” 甜甜是她种的小白菜。 池小池说:“那我们马上就去看它,好不好。” 在哄孩子的同时,池小池在仓库里飞快定位到了相关的逃生道具。 第二个世界里,他曾将一张单体力量增强卡用在周开身上。 那张卡能够在短时间内将人类的各项身体素质提升至极限,牛叉一分钟,躺倒两小时。 这房子已塌了一半,由不得他考虑暴露实力的后果了。 他正要点选使用,从第一扇窗户的方向竟突兀地传来了尖锐的“吱呀”声。 紧接着便是防盗网自外坠落至一楼草地的闷响。 龟裂的一号窗户被三下两下踹成了碎渣,田广冰的怒喝也从外面清晰地传来:“踹踹踹,踹你们个鸡儿啊!房子要给你们踹塌了!” 田广冰蓬头垢面的,腰上系着一条花床单,另一端则系在楼顶上的太阳能热水器上,手里还握着一把螺丝刀,造型着实可笑。 不过田广冰本人可不觉得可笑。 他将女友和朋友安顿好,就跑上来看池小池他们有没有什么需要帮忙的。 眼看着他们砸门并不顺利,田广冰便回宿舍拽了条床单,系在腰上,并从宿舍内的工具箱里摸了个螺丝起子,想从窗户那边进行突破。 他身体素质不错,前期工作完成得相当顺利。 没想到他刚刚把自己从楼顶上小心翼翼地放下来,研究该怎么把防盗窗的螺丝自外拧开,就看见门被踹开了。 田广冰:“……”册那。 他趴在窗外看了一会儿,才意识到鸟用没有的自己挺s·b的,便打算把自己再拉上去。 谁想这时房子出现了坍塌,出路被堵,刚爬上去一半的田广冰又不得不爬回来,继续干活。 然而烟雾遮眼,屋里的两人谁都没看见他,他在一号窗这边开锁,那两人在二号窗搞强拆,搞得惊天动地,而他只能在窗外骂娘,里面的人还听不见。 ……田广冰心里苦。 骂完人后,他心气儿才顺了点,顺着床单再次爬上了屋顶。 脚踏实地的感觉太好了,他四仰八叉地躺下装了几秒死狗,解开腰上的结,把拧成一股的床单放下去。 池小池把垂下的床单系在羊角辫腰上,将她托送上去,羊角辫劫后余生,已对池小池有了依赖,死死牵着他的袖子,不肯撒手。 最后她是撕心裂肺地哭着被田广冰强行拉上去的,一点都没有劫后余生的快乐。 屋顶上传来解床单的窸窣声、羊角辫的哭声,以及田广冰的直男安慰三连: “哭了就不好看了。” “再哭就不给你吃饭了啊。” “……哎呀,算我求求你了,别哭了。” 池小池与甘彧两人紧靠在窗边,呼吸着一点难得的新鲜空气,等待救援。 甘彧声音有点哑:“我不是说让你在门口等吗?为什么跑进来?” 池小池反问:“我不是说火场只剩一个人了,你为什么还不走?” 甘彧说:“我不放心。” 池小池套用了他的答案模板:“我也不放心孩子们。” 甘彧准确点破了他的顾左右而言他:“我不放心的是你。” 池小池擦了擦眼角的黑灰,坦然道:“谢谢。” 他很礼貌地拒绝了甘彧的示好。 池小池知道甘彧对他感觉不一样。 甘彧这个人还不错,如果他在原来的世界遇见甘彧,或许他们还能够做个朋友。 但这是宋纯阳的身体,池小池只会与他发展合理范围之内的社交关系。 他对甘彧笑一笑,并后退一步,客气地请他先到窗户外面,等待放下来的床单。 甘彧也明白他的心思,只好苦笑。 他知道自己是应该克制的,然而池小池实在太过特殊,让人总想陪在他身边,想尽办法对他好。 看来,下个世界自己得想个办法,自行节制了。 就在此时,异变乍生。 池小池站立之地上方的天花板松动了! 电光火石间,坐在窗台上的甘彧抓住池小池胸前的衣服,把他向前拉来,自己却因为用力过猛、失去重心,朝后仰翻而去! 池小池心间巨颤,伸手猛掐住了甘彧左胸前的衣服,几乎没有任何犹豫,动用了仓库中那张早已被他选中的卡片。 二人从三楼窗户一齐跌落,滚在了草地上。 远远看着的袁本善见此突变,勃然变色,快步跑来。 甘彧与池小池近在咫尺,却比他要慌张数倍。 他离他最近,因此最清楚,池小池在空中强行逆转了身体,在落地时承受了大半的冲击力。 甘彧急急从地上爬起,把池小池抱入怀里,近乎狂乱地检查他身上有没有严重的伤势,检查到一半才想起,池小池使用了卡片,落地一瞬的冲击对他来说根本不算什么。 池小池蜷在他臂弯里,双目紧闭,像是晕倒了。 但他清醒得很,他甚至能听出甘彧的声音在发抖:“……纯阳,没事吧。” 池小池想,都到了这时候还叫他纯阳,那甘彧就真的不会是他亲爱的六老师了。 最后一丝念想随之烟消云散,池小池的心态反倒平和了许多:“你没事吧?” 甘彧强忍着心疼,笑着点头:“……我很好。” 汹涌的疲惫感已惊涛拍岸地朝池小池袭来,他身体越来越软,说话声音也轻了:“那就好。……那就好。” 他的手指软得连棉花都握不住,却还拼尽全力抓着甘彧的胸前衣裳,指节抵在他的心口,感受那一声声的心跳。 甘彧感受到他的紧张,试图安慰他:“三楼而已,不是很高。” 然而,听到这话,池小池的脸一点一点褪去了血色。 一半是因为卡片的功效,一半是因为他想到了过去。 在娄影出事后,池小池就常在想,人的生命能有多轻,又能有多重。 它轻到不用三层楼,两层楼的高度就能断送。 它重到如泰山,在池小池心头足足压了十二年。 袁本善已赶到了池小池身侧,小心检查了一下他的全身情况,发现没有重伤,大概只是摔懵了,才勉强松了一口气。 他看甘彧倒是全须全尾的,只碎了副眼镜,对甘彧的口吻不算好:“怎么就摔下来了?” 甘彧不答,只专注看着池小池惨白的脸。 袁本善也不喜欢宋纯阳这样被人盯着,自顾自抱了人,迈步离去。 甘彧:“小——” 他根本无法发出那最后一个字,就连叫他一声名字都做不到。 袁本善侧目看一眼甘彧,注意到池小池的唇在缓缓嗫嚅,却听不清他在说什么。 他凑近了,问:“什么?” “对不起。”池小池闭着眼睛,只能用气音发出模糊的声音,“当年……我救不了你,是我无能。” 袁本善一愣,不由想,是吓到魇着了,说胡话? 他安慰他道:“没事,你已经做得很好了。” 池小池靠在他怀里,软声问:“真的吗?” 袁本善:“真的。” “骗我。”池小池说,“他看不到了。” 袁本善心里满是无奈的柔情,尽管不知道他在说什么,还是试图跟上他的话题:“别这么想。他看得见,他说不定现在就在看着你呢。” 作者有话要说:袁本善:池娘娘,十二阿哥他看着你呢! 小池:…… 娄哥:…… —————————————————— 这章推荐可以配合everything falls食用! 在考虑下个世界是写末世还是固氮呢。 末世的话,性感娄哥,在线豹笑; 固氮的话,娄哥可能还是要做人! 第113章 因果循环,报应不爽(二十七) 一夜乱梦。 池小池睡醒后, 天已大亮。 他只觉得身体仿佛被掏空, 头更像是被开山斧劈过似的疼。 池小池单手捂着额头勉强直起身子, 发现袁本善正趴在他的右手边打瞌睡, 他看了袁本善一会儿,又静静躺了回去,假装自己出现了幻觉,什么都没看到。 那卡片功效可谓持久, 池小池放空躺平,双手交握胸前,一脸的万物皆空,无欲无求。 奚楼问他:“感觉怎么样?” 池小池:“你有听过一首歌吗。” 奚楼:“……住——!” 池小池唱:“拒绝黄, 拒绝赌, 拒绝黄·赌毒。” 奚楼:“……” 池小池:“现在我对这首歌的感触非常深, 嗑·药害人。” 奚楼:说得好,我现在想打你的感触也很深。 但出乎池小池预料的是,奚楼竟没骂他, 口吻还颇为无奈:“你头不疼了?躺好。” 池小池喜极而泣:“阿统你怎么了阿统, 你怎么对我这么好。” 奚楼:“……住口, 闭嘴, 憋住,别说话。” 经过昨晚的事情,他对池小池的观感上升了不少。 只要池小池安安静静,少开尊口,他们还能试着做几分钟朋友。 池小池就真的不说话了, 闭目养神。 奚楼心静了不少。 他曾想过,要不要将甘家兄妹的事情告知他,但终究还是作了罢。 之前宋纯阳与甘家兄妹并不熟,等小池离开,纯阳回来,这段由金钱而起的合作关系也会自然中止,何必要挑到明面上来,搞得谁也不好看。 再说,甘彧和甘棠除了动手动脚外,整体实力绝对算得上出色,与他们的同盟一旦破裂,反倒对宋纯阳没好处。 最重要的是…… 这兄妹俩和谐愉快地云共享一个人,这事儿跟玄学没区别,他有本事说,别人恐怕也没本事信。 门轻轻响了。 甘棠端着餐盘从外进来,菜式是最简单的清粥小菜,却做得很精细,米脂热气香得人心都软了。 甘棠走到床前,对闭着眼睛的池小池软声道:“醒了?” 池小池慨叹女孩子就是细心,乖乖睁开了眼。 甘棠放下餐盘,隔着一层被子托扶住他的腰,叫他慢慢坐正,问他身上有没有哪里疼。 除了头还是疼得像是有人往里塞了一把运转中的电锯,池小池表示自己的生命状况良好,可以洗洗脸去跑个一千米什么的。 从甘棠进来时袁本善便醒了,起身帮他把美瞳戴回,好遮掩瞳色,听小男友这么大放厥词,也没说话,不赞成地笑笑,只当是孩子话。 甘棠含笑哄他:“好,一千米一千米。来吃饭了。……袁先生,你也去吃一口吧,养好精神,还有十几个小时我们就能离开了。” 袁本善对甘棠这个姑娘的评价比对甘彧更高,确认池小池各项体征良好后,他俯身叮嘱一句“有事就大声叫我”,池小池点过头,乖乖地说了声“知道了”,他才放下心,掩门离去。 甘棠端起碗来:“你男朋友对你很好。” 池小池只笑不答,伸手要接碗。 甘棠:“不用喂?” 池小池说:“用不着,没那么娇贵。” 说着他手就开始抖,差点当场表演一个清粥洗脸。 甘棠见势不妙,及时将碗从他手里取走,但也没提出喂他,搬了个贴满90年代小贴画的床上桌来,把饭菜安置在上面,让池小池自己吃。 一口下去,池小池便是明显的一滞。 他问:“这饭是谁做的?” 甘棠温声道:“是我啊。怎么,不好吃吗?” 池小池再度低下头去时,甘棠才露出期待至极的眼神,希望他能问自己更多一些。 哪料池小池只是笑了笑,又夹了一箸酱鸭丝送入口中:“很好吃。” 甘棠:“……” 唉。行吧,好吃就行。 池小池继续吃饭,而她也没闲着,取了小梳子来,轻轻给他梳头发。 木质的坚硬梳齿按摩着头皮的穴位,极大纾解了头疼感,身体舒服了,池小池的精气神儿也恢复不少,一边吃饭一边问:“甘医生情况怎么样?有受伤吗?” 甘棠:“哥哥很好。你放心。” 池小池嗯了一声:“昨天晚上火灾后孩子们怎么样?” 甘棠答:“孩子们吓坏了,看到你出事,还有不少哭了鼻子。” 池小池再问:“那火是怎么回事?” 说到这里,甘棠长睫微微垂了下去:“孩子们说,那火,每隔一段时间就会烧一次。” 池小池皱眉。 难道是死境重演? 据说自杀而亡或是心中有怨的鬼,会被迫一次次重复自己死亡时的场景,承受死亡前一瞬的痛苦,永无休止。 接下来,甘棠转述了孩子们的话,也证实了池小池的猜想。 孩子们表示,福利院总会在某个夜晚失火,时间不定。当火烧起来时,不管他们躲在哪里,都会被强行拉回失火的宿舍,他们怕火,无法逃离火场,只能一次次遭遇焚身之苦。 不管被烧多少次,他们变形的外貌和烧塌的楼房最后都会在第二天恢复正常。 但他们真正失去的东西,却永远无法恢复了。 池小池问:“他们逃不了吗。” 甘棠说:“逃不了。着火时,他们所有的能力都会被剥夺,只是最普通的小孩子。” 池小池没说话,只低头吸溜吸溜地喝粥。 “如果哥哥和你没有救他们……”甘棠说,“我想,在他们的心目里,我们和那些曾抛弃他们的老师就是同一种人了。” 至于后果,可想而知。 说到这里,甘棠的口吻里满是欣赏:“你当时一定要救人,是想到这一点了吗?” 谁想听到她的推测,池小池愣了一愣,转眼看她,旋即又夹了一筷小黄瓜,轻松地耸了耸肩:“没想那么多。就是想救一救,试试看咯。” 甘棠为他梳头发的手微微一顿,旋即轻笑出声。 ……你啊。真的是。 饭后,孩子们也来看望他。 这支小小的探病队伍由毛头小子带队,队员是羊角辫和波波头。 毛头小子一进门就背着手,架势拉得比院长都大:“老师,听田老师说,你从楼上摔下来了。” 池小池翘着二郎腿:“是啊。而且一点儿事情都没有。” 毛头小子:“胡说。” 池小池吃饱了饭,也有了力气,下地走了两圈,演示给那毛头小子看。 毛头小子睁大了眼睛:“真的诶。……老师,你再跳一次楼好不好,昨天我没看见。” 池小池呸他:“滚滚滚,递个板凳你就上房啊。” 毛头小子笑得跟开张了似的。 波波头倒是信了池小池的邪,满脸仰慕道:“娄老师真厉害。” 池小池恬不知耻道:“那是当然。” 波波头虚心请教:“那,娄老师,我什么时候才能变得像你那么厉害呢。是不是多跳一跳,多练习,就可以跳下楼也不会受伤?” 池小池仔细想了想:“可以啊。不过得等你长大。” 他随手一指身边的甘棠:“……长到像这个姐姐这么大,就可以了。” 三个小豆丁仰头看向甘棠,齐声感叹:“……哇。” 甘棠忍俊不禁,并顺从地拍了个马屁:“嗯,娄老师说得都对。” “好多年过去了,我都没有长个子。”波波头惋惜地低头看自己的小短腿,“娄老师,我什么时候才能变成大人呢。” 毛头小子背着手,嫌弃之情溢于言表:“我小时候也想变成大人,可现在想想,当大人一点都不好,还要照顾小孩子。” 羊角辫纠正他:“你现在就是小时候呀。” 池小池哈的一声笑出声来。 毛头小子被揭穿真相,恼羞成怒地揭了羊角辫的短:“你还说我,昨天你都哭鼻子了,我听到了!” 羊角辫脸蛋通红:“你……你明明也哭了。” 毛头小子颇骄傲道:“我可没有,我都习惯了。你就是怂。” 羊角辫立刻祭出女孩专用宝器,眼泪汪汪地拉住池小池告状:“娄老师!你看他!他欺负我!” 目睹了一切的池小池把羊角辫从地上抱起,放坐在床边,耐心地扮演着法官的角色:“告诉老师,他哪里欺负你了?” “他说我怂。”羊角辫呜咽着,“可是,每次火烧起来……都很痛,我怕。” 毛头小子这时候还不忘泼冷水:“那不就是怂吗。” 池小池对他嘘了一声,轻声安抚羊角辫:“我知道,很痛,很怕。那你想想看,要怎么办比较好呢。” 羊角辫泪眼婆娑地想了一会儿,认真道:“我忍一忍就好。” 池小池叹一声,掀开被子下了床:“走,老师教你们应该怎么办。” 他用了一个上午时间,教女生如何使用灭火器,田广冰则教男生们如何用螺丝刀稳准快地拆卸防盗网,许多男孩子跃跃欲试,把一栋楼从内到外的防盗网都拆了个遍,还试图学着昨夜的田广冰,把床单打结,从三楼爬下去,吓得田广冰急忙没收床单,三令五申不许没事儿就爬楼玩。 孩子们个个都学得很认真,就连最怕火的羊角辫也跃跃欲试地站了出来。 在握住泡沫灭火器的提手、使出吃奶的力气摁下压把时,喷涌而出的白沫吓了她一跳。 她尖叫着丢下灭火器往回冲去,一把抱住波波头。 波波头看起来文静,但性格却比羊角辫稳重些,顺着羊角辫的小辫子,叫她别怕。 这一天的气氛平和得不像话,几乎让人淡忘了他们已经到了告别这个世界的时刻。 下午的种植课上,甘彧对着书本,教他们认识各类种子,以及如何采集和种植,而池小池从仓库兑了许多类不同的种子,统统交给了他们,又组织大家在活动时间搭葡萄架。 孩子们忙得热火朝天时,他退到一边,取了一本空白的大字本和一本植物类书籍,参考着在大字本上绘制各类种子的形状,并用孩子能看懂的文字和示意图,交代他们该如何种植。 他学过分镜,因此画画技巧不错,画得竟很是惟妙惟肖。 袁本善坐到了他身边:“你做这些,他们能看懂吗。” 池小池低头勾着线,道:“他们会学的。” 学习也是一种希望。 他们不该总是担忧着那场大火在哪一天哪一刻会不期而至,再度重演,他们应该有一些新的希望,比如学会在火灾发生时砸破玻璃、逃离灾厄,比如期待春日里的草木生发、葡萄开花。 万物都应成长,他们也应如此。 羊角辫搭葡萄架搭到一半,便又忍不住去看她的小白菜了。 这一看不要紧,她眼睛都亮了起来。 黑泥里生发出一瓣小小的绿芽,翠□□滴。 羊角辫惊喜地叫了一声,忍不住回身跑向葡萄架方向,大叫:“老师,娄老师,你们快来看——” 她站住了脚步。 她的小伙伴们仍热热闹闹地挤作一团,商量要不要给葡萄浇糖水,以及这样会不会让葡萄变得更甜。 但是池小池他们却已经消失了,草地上掉落了一个足足写满了18页的大字本。 “……老师?” 别墅区里,浓雾散去,众人清醒过来时,四周已不见了孩子们。 袁本善惊喜道:“出来了!” 池小池看向自己的双手,略惋惜道:“……还没来得及说声再见呢。” 田广冰扶住秦岭,胡乱扯掉他脸上的绷带,只见他被挖空的右眼黑洞里正咕叽咕叽地生长出新的血肉来,不禁松了一大口气。 只要不是受到致命创伤,出了异世界,系统便能将其治愈,并恢复如初。 这也算是主神在最大限度上给予的福利了。 第九次任务,全员存活。 直到离开异世界,柳成荫仍是对那个黑衣女人念念不忘。 起先,她以为学生宿舍里的那把火是她放的,但孩子们的说法又否定了她的推测。 所以这个女人到底是来干什么的? 甘棠见她实在苦恼,便问:“是不是你看错了?” 事到如今,连柳成荫自己都怀疑起自己的眼睛和记忆来。 她嘀咕道:“可是我真的有看见……” 池小池耸耸肩,语气轻快道:“大概是哪只过路鬼吧。” 无论怎么样,第九个世界也已平安过渡。 但众人还没来得及欢喜,奚楼的声音便突然在他耳畔响起:“等等。……新任务来了。” 池小池一怔。 这么快? 他观察到袁本善表情同样有异,知道他那边也收到了提示,便问奚楼道:“是什么?” “第十次任务:时间,9月7日,也就是15天后;地点,本市鸿飞路金鸿大厦1207室;任务提示,在一小时内,完成一场密室逃脱。” 作者有话要说:福利院副本完美收工!【孩子们不舍挥手绢 接下来一个世界揭秘池总骚操作w 第114章 因果循环,报应不爽(二十八) 所谓密室逃脱, 是一种较常见的真人冒险类游戏, 需要在一个乃至数个房间内寻找破解谜题、离开房间的线索。 在时限内找齐所有线索, 挨个破解谜题, 即可通关。 一般密室分为两类,机械密室,解谜密室,前者通关多靠操作, 后者通关多靠脑子。 在任务开始前的半个月,池小池、袁本善与甘家兄妹一有空就结伴而行,把全城的密室逃脱都刷了个遍。 解谜密室,池小池通关率85%。 机械密室, 通关率2%。 对这么偏科的数据, 池小池自己都纳闷。‘ 他对奚楼说:“我画画也会, 做手工修收音机也没问题,怎么一玩游戏就不行?” 在池小池看来这完全是未解之谜。 超级玛丽他从来打不到第一关关底,玩竞技手游只能玩人机模式, 还能跟电脑打得不相上下平分秋色, 甚至曾一度不慎被电脑打死, 气到删游戏, 怒换扫雷,连通三次高级关卡,才得以找回自信。 奚楼这几天简直是扬眉吐气:“嘻嘻嘻。” 池小池痛心疾首:“统啊,你飘了。” 奚楼心情特别好:“你管我。” 池小池的短板可不好逮,而且操纵机械恰好是甘彧极其擅长的部分, 因此奚楼可以放心嘲讽池小池而不必担心接下来的任务。 说话间,池小池又一次放下了手中的镜片,深呼吸几口以平稳情绪。 这镜片是折射红外线用的,要把一道红外线光经由镜面,折射至墙上镶嵌的感应器a,再投射至感应器b,最后落在感应器c上,abc三方均连通,最后一扇门的门锁才会打开。 所以,这镜片的摆放角度必须极其刁钻。 他们在十五分钟前抵达了这个房间。 而池小池足足对了十二分钟的镜片,眼都要变成斗鸡眼了。 奚楼则负责在一旁说风凉话。 他说:“一年过去了。” 捧着镜片的池小池:“……” 奚楼:“十年过去了。” 池小池悲愤道:“垃圾游戏,毁我青春。” 袁本善因为加班,今天不在,甘彧实在看不过去,主动将镜片接过来:“我来。” 他用一分钟观察和测量角度,再举起镜片,用一分钟调校角度。 叮的一声,最后的大门打开了。 甘彧放下镜片,对池小池一笑:“走吧。” 通关奖励是三只一捏会唧唧叫的塑胶小白熊挂件,池小池心情不爽,索性把它捏在掌心里出气,不高兴的小模样看得甘彧甘棠心里又甜又软。 甘棠温柔地顺毛:“纯阳,别气了。晚上我哥哥请客,请你吃好的。” 池小池说:“你哥都请多少顿了。今天晚上我们出去吃火锅吧,让老袁来请。” 甘彧说:“去我家吧,煮火锅给你吃。” 池小池想了想,竟答应了下来。 不过他提出了要求:“我要吃甘棠姐煮的。” 甘彧理了理眼镜链,以掩饰内心的失望。 而甘棠笑盈盈道:“好啊。” 他没有叫袁本善一道分享甘棠的火锅。 而袁本善忙于工作,比他回来得更晚。 等他到家时,已经是晚上十点钟了。 一身疲惫地把钥匙放在床头柜上时,他听见从里屋方向传来喁喁的说话声,以为是宋纯阳在跟谁打电话,便自顾自走向里屋。 推开门时,他家躺在床上的鸳鸯眼小猫也看了过来,漂亮矜贵如宝石的双目看起来有种无辜至极的撩人意味。 袁本善展开双臂,将他抱住,鼻尖凑到他肩窝处轻嗅了嗅:“一身火锅味儿。……吃火锅了?” 那小猫崽抗议道:“我都洗过澡了呢。” 袁本善笑笑,把下巴搭在他肩上,飨足地轻蹭着。 二人间的气氛旖旎且多情,杏黄色的灯光打在二人身上,让他们看起来多么像一对感情深笃的爱侣。 他们也的确应该是一对爱侣,都一起经历过生死了,难道还有什么能把他们拆散吗。 “……好累。抱一会儿感觉就好多了。”袁本善问他,“刚才跟谁打电话呢。” 小猫崽答道:“苏姐。她说明天下午要去给女儿开家长会,让我多替她值一小时班呢。” 袁本善亲亲他的头发:“这次就算了,下次别随便答应别人,不然以后有加班的事情,他们都会找你。” “知道了。” 袁本善喜欢这么听话的宋纯阳,起身去洗澡,打算等一会儿与他好好温存一番。 他已经很久没有和宋纯阳好好享受那件事了。 然而,他丝毫不知,在自己转身进了浴室后,床上的人立即翻身下地,直冲到外间的垃圾桶,呕得连胃酸都出来了。 事了,他淡定地系上塑料袋,去楼下丢了一趟垃圾,并摸着胃,惋惜地想,晚上的火锅里可是有海参呢。 等袁本善洗完、推开玻璃门时,却发现宋纯阳等在外面。 他说:“我身上还有点味道,再洗一次。” 袁本善抬手捏捏他的鼻子:“那我等你。” 不过他是等不到了。 等他躺回床上,便有一股无法抵御的睡意攫住了他的神经,让他直接昏睡了过去。 浴室里的池小池将催眠卡的使用界面关掉,顺手把莲蓬头的水量开到最大,闭上眼睛,静静感受热水流遍全身的感觉。 在他眼前的面板显示,袁本善对宋纯阳的好感值为89,悔意值为0。 他从面板页面中选中仓库,将锁灵瓶从中取出。 颠倒把玩一会儿,他突然开口问道:“……你相信因果吗。” 无人回答他的问题,回答他的只有水涌出的哗哗声。 他笑笑,把手里的东西再次放回仓库。 除了练习密室逃脱外,池小池也有调查过在金鸿大厦附近,是否发生过什么惨死事件。 结果并不怎么令人愉悦。 在金鸿大厦刚刚打好地基、还是一片工地时,一个杀人犯流窜到此,杀害了两名年轻工人,躲入大楼中,但自己也被追缉而来的警察枪毙。 这名犯人是个纯正的精神变态,狂热的囚禁与虐·待爱好者,甚至不知是从哪里得来的灵感,用被他玩·弄至死的人的躯体培植菌类。 显然,他即使死了,也要躺在棺材里,用腐朽的声带喊出:我没玩够。 这次的鬼,大概不会像第八、第九个世界里的气球妹子和小朋友一样讲基本法了。 除此之外,还有许多值得担心的事情。 密室逃脱的难度弹性实在太大,而且对于短流程游戏来说,变数无穷,与玩家的运气、状态均脱不了关系。 而池小池最担心的一点,是人。 人多则口杂,口杂则心乱。 事实证明,哪怕走到第十个世界,也仍避不开猪队友这种奇特生物。 如果只有他们四人参与倒还好,只怕人多了,就有人胡乱指挥、带乱思路,或是私藏道具,害得大家没头没脑乱找一气,平白耽误时间,到最后大家一起伸腿瞪眼,画美不看。 然而,在约定时间前一小时抵达金鸿大厦1207室楼下时,池小池面上已是平静如水。 他并不打算让那些多余的情绪干扰自己的判断力,即使真的遇到了最坏的情况,他也能见招拆招。 倒是袁本善难掩激动,在电梯上便死死握住池小池的手,掌心尽是汗水。 他轻声说:“纯阳,我们马上就能出去了。” 池小池看着不断上跳的电梯数字。 闪亮的银色电梯墙壁映出了他冷淡的双目。 但他的声音却一如既往地欢快而充满希望:“嗯。” 进入那间名为“迷失领域”的密室逃脱后,他们谎称等待朋友,而负责看店的小哥看他们不像什么社会闲散分子,也没多在意,低头打他的游戏去了。 袁本善实在激动得浑身燥热,借口去厕所,对镜除下了自己的上衣。 他后背上已有九个清晰的刻印,只剩下靠尾椎处的一枚还是一团氤氲的、未成形的黑雾。 这两年多来,他不敢进澡堂,不敢去游泳,哪怕换件衣服也要偷偷摸摸,时刻怕任务会夺走他的性命,这哪里是人该过的日子? 现在好了,他们距离成功只差一步! 一步之遥! 从今天过后,他袁本善就自由了,不会再被这该死的系统束缚! 池小池则在外面一个人跟自己玩抽积木的游戏,用指尖把交纵摆放的积木轻轻敲打出来,再在另一侧把积木条抽出,借此分散等待时可能产生的焦虑感。 距离任务开始还有30分钟时,他们要等的人来了。 对方也是四人联盟,两男两女。 因为同是第十次任务,谁都知道这次通关之后意味着什么,因而尽管极力掩饰,那股由衷的欣喜与紧张是绝压制不住的。 池小池微微皱眉。 ……这种急功近利的心态,并不是在密室逃脱前该有的。 四人很快锁定了池小池一行人,与他们坐在一桌,攀谈起来。 他们中领头的是个小麦色皮肤的男人,眉毛高高吊着,刻薄相十足,刚一坐下便是挥斥方遒的发言:“先说好,进去之后,一切都得听我的。” 袁本善不大赞成:“我认为我们应该合作,不存在‘听谁的’这种说法。” 男人道:“合作归合作,但总需要一个领头的。” 袁本善不置可否,转过头,用目光征求池小池的意见。 池小池神态自若:“那就听你的咯。” 甘彧甘棠也投了“无所谓”票,男人的脸色才舒缓了不少,自顾自介绍起他们这边的人来。 这一队组合是在第一次任务里认识的,之后便做了九个世界的队友。 那一对姑娘是同一个单位里的同事兼闺蜜,个子高些的叫乔芸,瘦得如竹竿的叫贾思远,据说她们运动能力很强,但个性迥异,前者叽叽喳喳的,后者就是一语不发,哪怕别人问她名字,她也要下意识看一眼乔芸才开口。 嚷嚷着要当领导的自称孟乾,自由职业者,平时的职业就是赋闲在家打打游戏。 自从一进来,他便滔滔不觉地介绍起他过往的辉煌战绩了,声称四人团队如果没有他,恐怕连第二次任务都过不去。 他试图证明他的能力,也试图通过吹牛逼,打消即将进入第十次任务的恐惧。 相比之下,池小池对另一个戴黑框眼镜的男生感官更好些。 他叫胥家译,大学生模样,乍一眼看上去平平无奇,但非常冷静,是四个人中心态最稳的一个。 这次任务里,池小池依然叫“娄小池”。 他甚至没有多介绍自己的身份,只静静坐着,盯着墙上的挂钟。 距离任务开始还有三十秒。 二十秒。 十秒。 五秒。 一秒。 …… 奚楼还未提醒他任务已正式开始,室内便陡然升起一股熟悉的冷雾,瞬间将几人笼罩起来。 众人神经极度紧绷,因此当一声瓶子碎裂声响起时,所有人都不免一惊。 下一秒,浓雾又有如遇到清风,瞬间散去。 未及回神,又是砰的一声闷响,无数彩色纸屑蝴蝶似的在众人头上翻飞,刹那间便落满了他们的肩头。 “surprise!!” 刚才低头玩游戏的小哥抬起了头来,竟已是彻彻底底地换了一个人。 一个滑稽的小丑男正对他们微笑,白齿森森。他的头发呈爆炸状,染成了让人不适的鲜红色,左眼上绘制着扑克牌的黑梅花,嘴唇是猪血似的红,口红勾勒出了一个笑脸,那夸张的嘴角一直延伸到耳根,看得人嘴角生疼。 他走出招待位,浮夸地向八人鞠了一躬:“各位~你们好呀~” 八人无人应声。 小丑也不觉得被怠慢,摘下鹦鹉似的彩帽,拿在手里扇风。 “欢迎参加我的游戏~我这里,一共只有三个房间。”小丑竖起三根手指,“我这里的规则,也只有三条。” “第一,不要毁坏我精心准备的房间,所有线索都放在你们能够看到的地方。我讨厌重新装修。” “第二,没有提示线索~一切都需要你们自己去摸索。” “第三,注意时间,只要在一小时内从第三个房间走出,就能在第四个房间领取到我赠送给你们的礼物~”” 他变魔术一样地从帽子里掏出了整整一把花花绿绿的氢气球。献宝道:“就是这些,喜欢吗?” 孟乾鼓起勇气:“……如果我们没有通关呢。” 小丑怪笑两声:“那么,你们就会留在那间房间里,永远也出不去了~那个时候,我会在监视器里欣赏你们的表情哦,嘻嘻嘻。” 他“嘻”得众人浑身发冷,孟乾忍受不住,双手撑着桌子站起身,迫不及待道:“那我们开始吧。” 小丑起身,把众人引到走廊尽头,一扇通体血红的门前:“请排队,一个个有序进入,当最后一个人进去,大门关上,游戏就正式开始。……哦,对了——在进去前,我想免费给各位玩家赠送一个小彩蛋~” 他晃了晃手指:“我能看清你们心底最黑暗的那一面哦。” 经过一通阴阳怪气的介绍,众人大概猜到这鬼并不会直接参与到游戏中,只是个“观察者”的角色,也放下了心,依言排了队,准备进入房间。 孟乾自愿当这个队长,当然是第一个进入。 路过站在门侧的小丑时,小丑眯上右眼,用刺着黑色梅花刺青的左眼看向孟乾。 “你是——”他故意拖长了音调,“傲慢。小心被自己的傲慢杀死哦,嘻嘻嘻。” 孟乾拧了拧眉,一步踏入了那黑暗中去。 排在第二位的是乔芸,小丑用同样的方式观察他片刻:“嘻嘻,嫉妒。你嫉妒着谁呢?是你身后这位女士吗?” 乔芸一惊,马上走入房间,腹诽暗骂不止。 胥家译与贾思远也一起进入,小丑对他们的评价倒还不是恶性的,只是“无趣”与“胆怯”而已。 轮到了池小池一行人,袁本善打头,走至小丑身边,便听到他充满嘲讽意味道:“哈,冷酷的男人。” 袁本善颇受不了他这矫揉造作的音调,并未多加理会,直接走入房间。 甘棠走了上来。 小丑看她一眼,颇有兴味地夹起了眉毛:“你……” 甘棠想要等一等他的判词,却始终等不到,不觉惑然,但也没有多作耽搁,径直进入房间。 等瞧到甘彧,小丑才哈哈笑了起来:“原来是两个傻子!两个一模一样的愚人!这可真是少见!” 甘彧没有理会他,也没有进去,站在门口等池小池。 小丑笑够了,转脸看向池小池:“你——” 他愣住了。 紧接着,他扶住墙壁,发出了一连串大笑,笑得眼泪都要流出来,仿佛听到了天底下最好笑的笑话。 池小池注视了他半晌,竟回以一笑。 小丑笑得直不起腰来,胡乱摆动着双手,叫他快些进去。 直到门关上,小丑的刺耳大笑仍萦绕在池小池耳边,经久不散。 作者有话要说:密室逃脱副本开启! 池总挖了这么久的坑终于要派上用场了! 第115章 因果循环,报应不爽(二十九) 走入房间时, 池小池就觉得脚下的地板异样得很。 室内灯光久久不亮, 在众人心中各生疑窦时, 四周突然同时打起灯来, 四下里明明煌煌,亮如雪原。 孟乾倒吸冷气,掩住眼睛大骂:“我操!” 而池小池看到的是一只虚虚挡在他面前的手掌。 那只手替他挡去了绝大部分的光,瘦直修长, 从掌缘透入的光映亮了他的掌纹曲线。 是甘彧的手。 他一直站在池小池身侧,不知在黑暗中将手举了多久,只为了帮他挡去可能会突然亮起的强光。 当人眼已能适应光线,手便从池小池眼前撤去, 自然拿起夹在胸前衬衫口袋的金丝眼镜, 恢复成斯文又艳丽的端方君子。 倒计时已经开始, 没时间再分心,池小池断去了其他念头,准备观察一下情况。 一眼看过去, 池小池就皱了眉。 八人正置身于一个巨大的、约百来平米的空旷玻璃房中, 墙壁、地面、天花板, 均由透明的玻璃构成。 而且, 池小池分明记得,两波人走进了同一条走廊。 但他们现在却并不处于同一个房间中。 准确说来,有一道厚重的玻璃幕墙,把完整的房间一分为二。 池小池他们在左,孟乾他们在右。 乔芸惊愕:“这怎么回事?” 池小池想了一想。 池小池记得自己在小丑的大笑声中, 从走廊走入了另一条深黑的走廊,四周是真正的寂然无光,空气腥膻至极,他手边只牵了一片甘彧的衣角,由他领到走廊尽头,径直进入一间房内。 旋即,厚重的大门在他身后轰然关闭。 袁本善说:“我们进了走廊尽头那扇门。” 乔芸:“……走廊尽头没有门啊。我们是在走廊尽头的右手边找到入口的。” 信息交流到此,池小池心中也清明了不少。 小丑是故意将他们分成两拨的。 这也是密室逃脱的惯用套路之一,将参与游戏的玩家分为两拨,各自搜寻线索,交流信息,并通过交流找到离开房间、进入下一个房间的办法。 果不其然,透明幕墙上打了一个长约20厘米,宽约10厘米的洞,大概就是双方用来传递信息用的。 池小池略觉怪异。 一般的密室逃脱,中间的墙均是实心,借以阻碍双方交流,拖长游戏时间。 玻璃是全透明的,拉起这道幕墙的意义何在 他想去调查一番那面玻璃墙,然而刚一迈步,脚下就传来细碎的吱呀声。 他后颈一麻,马上前倾了身体,趴倒在地。 孟乾也觉出了不对,大叫一声:“不对,都别站着,趴下!” 甘彧伸手摸了摸地板上的玻璃面,又屈起指节敲了敲,脸色不大好看:“……不是钢化玻璃。” 只是最普通不过的玻璃,比寻常玻璃更厚一些就是了。如果一个成年男子在上面随意走动,不多时就会损坏地板。 “还记得刚才那个小丑说了什么吗?”孟乾喝道,“我们不能破坏这里的任何东西!” 破坏的代价,他们谁都不想去尝试。 不过他倒是很快想好了办法:“男人都趴下别动。女人负责找线索。” 甘棠直起腰来,动作轻捷如猫,开始找寻通关线索。 而池小池则像个王八盖子一样四脚朝天地躺在地上,目光四下转着,尽可能收集讯息。 这关的主题,用彩漆写在一块木牌之上,悬在他们刚刚进入的大门门头。 主题叫做“缝中之人”,下面用小孩子的圆形字体,歪歪扭扭地抄着一首《鹅妈妈童谣》: 一个扭曲的人,走了一条扭曲的路。 手拿扭曲的六便士,踏上扭曲的台阶。 买一只歪歪扭扭的猫儿,猫儿抓着歪歪扭扭的老鼠。 他们一起住着歪歪扭扭的小屋。 而与这首歌呼应的,是透明玻璃墙壁里镶嵌着的无数小人剪影。 这些小人像是幼儿园小孩的手工作业,用硬纸折叠,剪出硕大的脑袋和细长的身子,一个接一个地牵着小手。 仿佛……随时会走近一般。 池小池毕业多年,那点数学知识早几百年还给老师了。 他试图向袁本善寻求帮助:“老袁,你看这些人……” “没有规律。”一旁甘彧接过话来,“不按照任何一种数列排布,也没有特殊的颜色,连在一起的小人数量有一部分超过十个,暂不考虑是密码数字的可能性的话,我倾向于这更像是某种暗示。” 池小池看向他:“或是某种危险。” 二人相视,微微点头。 这种莫名其妙的默契感让袁本善心里很是憋闷。 他打断了二人,强硬道:“暂时不要把注意力放在研究小人身上,它作为干扰因素的可能性很大。” 甘彧也赞同袁本善的说法:“角落里还有一个柜子。棠棠,打开它。” 甘棠打开柜子,里面一声尖锐的啸叫砰然炸开,吓得与他们一墙之隔的贾思远差点把手上摘下的挂钟摔下去。 跳出来的是一只敲锣打鼓的怪脸猴玩具。 它手下的鼓已经破了,双眼时不时射出机械的紫光,脸有一半掉了漆,露出白森森的木碴,整张脸像是腐烂的猴尸,一眼看过去便叫人不舒服得很。 每打几下鼓,它都会发出变形的尖锐声音:“只有——一次哦,只有——一次机会哦。” 在无脸纸人们的沉默环伺下,孟乾脑门上渐渐有了汗,现在听到玩具的阵阵刺耳怪声响彻房间,急躁道:“快把那东西关了!” 甘棠答:“找不到它的发条。” 但她没有把这明显是用来唬人的吓人玩具弃之不顾。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孟乾见她只专注地捧着一个道具猴子,不禁刻薄地出声指责:“那边那个女的!……对,就是你,别看猴子了,再多找找别的地方!你们那里的墙上有那么多小人,算算规律啊,逮着一个干扰项瞎使什么劲儿?!会不会玩啊菜鸡?!” 甘棠脚步轻捷地走到玻璃幕墙边,将手里的玩具亮给他看。 孟乾定睛一看,脸顿时像被打了一巴掌似的。 她手里的猴子破鼓内面,镶嵌着一个做工极精致的小型机械表盘,有时针分针,现在都正正好指向十二点方向。 猴子发出诡谲的尖叫声:“只有——一次哦,只有——一次机会哦。” 甘棠也不与孟乾废话,转头问那边正在搜索的乔芸和贾思远:“你们那边有什么发现?” 贾思远举起了手里的钟表。 他们那边的半面墙上挂满了时钟,有坏了的,也有正常走字的,她们两个正一个个把钟表取下,以观察表盘和表面里面是否有藏匿着什么信息。 ……但照她们的找法,他们起码要在这个房间里淹留20分钟以上。 池小池侧身看着那面墙上还未取下的钟,挨个观察一番,对其中一只钟伸手一指:“那个。” 贾思远看起来的确没什么主见,但胜在听话。 她依言将那定格在三点二十分的钟表取下,惑然道:“这钟表有什么特别的吗?” 池小池说:“……猴子。” 那面钟是表盘上唯一印有猴子摘桃的卡通画的。 贾思远不好意思地吐了吐舌头:“抱歉。我……不是很擅长这个。” 她将表抱到了玻璃幕墙附近,好让甘棠他们把表面上的数字看得更清楚些。 三点二十,没有错。 孟乾把贾思远笨拙的一举一动尽收眼底,只觉自己这个“队长”当得实在没面子,手下人也不怎么给自己争脸,只好凉飕飕道:“看起来谜题不算难嘛。” 甘棠取下鬓间的发针,从鼓面的破裂处小心翼翼地探入,准备把鼓内隐藏的指针调整至三点二十分。 猴子尖着嗓子,声音像用长指甲刮过黑板一样刺耳:“只有——一次哦,只有——一次机会哦。” 甘彧突然道:“等等。” 甘棠也在同时停止了动作。 二人对视过后,甘棠会心颔首,转眼看向池小池。 不知是不是这半个月来结伴刷密室的缘故,不需要过多言语,池小池已经明白了兄妹二人的想法。 他从口袋里掏出了一张百元大钞。 在进来之前,小丑已经要求他们把所有的通讯工具及能够暴力破拆的工具都放在外面,但这张钱,小丑没有多管。 他把钱递给甘棠,甘棠则用鼓猴泛着紫光的双眼对准了钱币。 果然,钱币上浮现出了淡淡的水印。 ……果然还有陷阱。 甘棠走到了那中号信封大小的通讯口,对贾思远说:“请把表放过来,表面对准我。” 贾思远一头雾水地照着办了。 而就在猴子双目里投出的阴鸷紫光透过通讯口照射到对面的表盘上时,贾思远嘶地抽了一口冷气。 与指针的指向迥然不同,表盘里浮出两道鲜淋淋的、带着斑驳碎肉的血指针。 血指针一分不差地指向4时44分。 而这才是真正的时间。 谁也不知道如果拨错了钟会发生什么。 当然,谁也不想去亲身试验那后果。 甘棠手一丝不抖,准确地将分针挑至44分时,八人均听到了隐隐的机械轰鸣声。 “什么声音?”孟乾欣喜地从地上爬起了半个身体,道,“是不是门开了?” “……不是。” 从进来起就极少发表看法的胥家译说:“是墙在动。” 他说话音调很平,自带一股令人悚然的味道。 而他说得的确没错。 是中间的那扇玻璃幕墙,开始向两边缓缓移动了! 孟乾脸色大变:“后退!快点后退!!” 他的情绪成功带动了胆小的贾思远,她抱着钟慌不择路地后退,差点儿倒在胥家译怀里。 胥家译接了她一把,皱眉道:“退什么?” 他看着已许久未移动的玻璃幕墙,说:“不是已经停了吗。” 那玻璃幕墙原是磁铁似的紧合在一起的,现在他们开启了猴子体内的机关,它们便各自向两侧移动了约十来厘米,在内部延伸出了一条约能供一人通行的通路,且在与通讯口遥遥相对的地方各开了一扇门,打通了两个房间。 众人还没顾上高兴,就意识到,他们只是前进了一小步,如何离开这个房间仍是未知数。 外面的线索寥寥,已被探索得差不多了,那么,进入这条新开辟出的玻璃走廊,便是势在必行。 孟乾自觉刚才大大失了面子,但又不敢轻易移动,便支使贾思远道:“你,进去看看。” 贾思远“啊”了一声,有点畏缩:“我……” 孟乾不耐烦道:“这里数你最瘦。快进去。” 这说得倒也不错,贾思远的确是瘦得过分了,带鱼似的,如果甘棠进去,在那狭缝里怕也是活动不开。 贾思远一如既往地乖顺,从那扇新开辟的小门走进了那狭窄至极的玻璃走廊。 她扶住两侧,一步步试探着前进,手掌在玻璃上印出一团又一团氤氲的汗迹。 孟乾叫:“有没有看见什么?” 贾思远摇头:“没有呀。” 这走廊里空空荡荡的,既没有什么特殊标记,也没有掉落什么物品。 短短几步路,她走得提心吊胆,频频回望,生怕会从哪里张牙舞爪地冒出一个纸片小人来,把她在这逼仄的地方撕成碎片。 倘若她在这里遇袭,是连逃也逃不掉的。 她提心吊胆却安稳至极地一步步走到了走廊的尽头,也就是刚才的那扇通讯窗的位置。 就在她走到通讯窗下时,听到了一声极轻的电子音。 “滴——” 她脚下自动触发了一个奇怪的圆形荧光装置。 就在与窗户平行的玻璃幕墙两侧,也同样出现了两个方方正正的荧色光圈。 贾思远“呀”地叫了一声,惊喜地看向乔芸他们:“我,我找到了!” 袁本善眼睛一亮,立即想到答案:“是小人!” 尽管他很不想承认,但事实证明,甘彧刚才说得没错。 墙上的小人,是某种暗示。 它需要人进入玻璃通道内,才能触发机关,而身处两个被分割的房间里的人,只要按照机关提示,站入那道光圈内,通过墙上的通讯口,模仿墙上手拉手小人的姿势,应该就能够触发下一个机关,甚至…… 打开下一扇门! 他想到的东西,其他人也都想到了。 时间紧迫,乔芸几乎是迫不及待地站上了靠右的光圈,并示意甘棠快些过来。 甘棠依言站上,谁想一道电子音提示响了起来:“体重不足55公斤,体重不足55公斤。请换人,请换人。” ……乔芸一脸菜色,并且很想杀了这个系统。 甘棠只能略无奈地离开,换上了距离通讯窗最近的袁本善。 袁本善轻手轻脚地挪至光圈中央,尽量分开腿分散体重,生怕压毁了地板。 第一次尝试时,他们并未牵手。 可惜,并没有什么动静。 玻璃走廊内的贾思远便主动把手伸出,递到两边的人手里。 三人如墙上小人一样,双手交握。 而就在三人站定片刻后,他们如愿以偿地听到了机械的轰鸣声。 有一道门,在与玻璃走廊垂直的方向缓缓朝两侧开启,如同两瓣缓慢张开的玻璃嘴唇。 贾思远喜极而泣:“做到了!我们做到——咦?” 她的话音戛然而止。 而下一秒,她的声音便走了调:“走廊……走廊,是不是变窄了?” 原本对她来说还有些宽敞的走廊,随着对面玻璃门的开启,竟渐渐缩拢,抵上了她的肩膀! 这不祥的发展叫她脸色煞白,本能地撒腿要跑:“不……不!” 可她的脚刚一离开感应的光圈,原本已经开启了一点的门,竟然重新向内合拢! 事情发生得太过突然,趴在地上的池小池瞠目结舌之余,心下瞬间豁亮,冰冷一片。 ……死局! ……这是一个彻头彻尾的死局! 眼看着希望已至,生门又将闭拢,乔芸情急之下,竟没有在第一时间放开贾思远的手。 偏在此时,那鼓猴再一次尖着嗓子,用变形的童音嬉笑道:“只有——一次哦,只有——一次机会哦。” 乔芸脸色遽变,下意识死死握住了贾思远的手! 贾思远没能挣脱,回头时已是面如土色:“小芸!你干什么呀!!放手啊!” 而袁本善也因一时突变,未能松手。 乔芸使出吃奶的劲儿,死死拖住贾思远的手,并扯着喉咙对袁本善喊:“‘只有一次机会’!你听不懂吗!?她要是跑了,谁还愿意进去替我们开门?!你吗?” 袁本善喉结上下剧烈滚动一番,不再犹豫,死死楔住贾思远的手,甚至把她树枝似的手臂直接拖出了通讯口,翻折过后,用力向下拉扯! 贾思远胳膊吃痛,被硬生生拖回了原地。 机关再次启动。 众人的生门开启,而贾思远的死门也随之而开。 两肩处的挤压感让贾思远惨叫不迭,双脚绝望地踢蹬:“放开我,求求你们了!!求求你们了呀!!” 眼看情况要不可收拾了,甘棠扑上去,意欲阻止袁本善。 然而已经来不及了。 一声惨叫过后,鲜红的肉酱自彻底合拢的玻璃走廊内迸溅开来。 她变成了真正的“缝中之人”,玻璃内侧甚至还残留着她刚刚印上去的手汗。 过这一关,他们用了十五分钟,以及一条人命。 对于这样的突变,所有人都失去了言语的能力。 只有那只猴子还在敲着它的小破鼓,兴高采烈地为死去的贾思远奏响挽歌:“只有——一次哦,只有——一次机会哦。” 第116章 因果循环,报应不爽(三十) 作者有话要说:前排提醒,看过前一章的小伙伴请一定要再看一遍上章结尾部分! 情节有关键性变动! 昨天更新的时候就一直在考虑要不要把这部分情节加上去,反复考虑,还是加上了。 还有部分小伙伴反映机关看不太明白,我也给细致化了一下! 请大家看上一章结尾部分! 从小窥窗里溅出的温热血液把袁本善半张脸都染得鲜红。 他用大拇指印了印自己的唇角, 已经肿了。 他低头看了一眼倒在地上的甘棠, 想了想, 还是上前把她扶了起来。 甘棠已经晕了过去, 好在伤口处凝出了一层亮晶晶的物质,看起来像是断裂的玻璃碴断面,也没有流血。 甘棠双目紧闭,双眼灰败, 竟像是濒死的模样。 池小池赶到甘棠身边,小心地跪下:“棠姐?” 他手抖得厉害,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反应这么大。 只是眼见她右腿化作一堆碎玻璃片、向侧面倒下时,池小池脑袋里嗡的一声, 眼前直接黑了几秒。 ……数十秒之前。 在察觉情况不对时, 本该是池小池前去拉住袁本善的。 在极短暂的时间里, 池小池脑中建立起了一条完整的逻辑链。 走廊中的机关,必须要人体热感应才能触发,因此, 搬柜子进去代替触发热感应装置是不可能的。 因此……玻璃走廊里必须要进去一个人, 而且地形受限, 进去的一定会是一个身形最瘦弱的人。 通讯口两端负责“牵手”的人, 硬性要求是必须超过55公斤。 一个超过55公斤的人,也能利用地形成功牵制住身处狭缝中的人,遑论是两个。 而玻璃走廊合拢,生门才会开启,情况本来就紧迫, 而鼓猴的提示,无疑是将贾思远一把推上了死路。 如果她成功逃生,那么,除非有人愿意自我牺牲,否则谁还会愿意走进那索命的甬·道? 到那时,众人会推诿扯皮,互相殴斗,甚至会走到自相残杀这一步。 原因无他。 这是最后一次任务,一个只有一小时的任务。 谁都不想死,那么,只能送别人去死。 哪怕池小池想说服他们还有生路,但在千钧一发之际,他怎么说服那些个抓住一丝活命希望的人? ……因此,这是个彻头彻尾的死局。 无论如何,小丑都能看到他想看的戏码:不是像现在这样,强制牺牲一个人来开拓生路,就是几人坐在一起,互相埋怨,哄着对方去送死。 池小池花了几个瞬间,在脑中迅速构建好逻辑链,便开始思考应对之法。 在那么短的时间内,要保住全然无辜的贾思远,他只能想到暴力破壁这一种办法。 小丑说过,他讨厌室内重新装修,也就是说,一旦破坏室内设施,必有惩罚。 一个未知的惩罚,与一条人命相比…… 池小池犹豫片刻,便起身迈步,准备去敲碎那块要命的玻璃。 谁想那时,甘棠径直拦在了他身前。 她说,我来。 只是简简单单的两个字,她就帮池小池挡下了一场灾厄。 池小池把甘棠抱入怀里,哑着嗓子叫她:“……棠姐?” 甘棠一动不动。 池小池顿觉呼吸不畅,用发颤的指尖去试她的呼吸。 他不记得自己上一次做这个动作时是多久以前了,只记得自己恨极了这种感觉。 不是恨别人,是恨自己的无能。 好在,试探的结果还不坏。 甘棠仍有呼吸和心跳,只是速率都降到近乎于无,只够维持身体机能最低限度的运行。 心里那股劲儿一松,池小池才大口大口地喘息起来。 ……刚才他险些把自己逼到窒息。 他低头,把脸埋到她散发着淡淡清香的发间,小声呢喃道:“棠姐。” 呼吸能力恢复,听力也随之正常。 房间另一侧已经争执了起来,是胥家译和乔芸。 因为亲眼看见了甘棠的惨状,他们即使争执也不敢再动手。 胥家译本该是个挺古井无波的性子,但这次也被入目的惨状惊到了。 他对一头污血的乔芸怒道:“你杀了她!” 乔芸正在试图擦去渗入口中的血,闻言不觉冷笑:“我开了门。” 胥家译:“别的生路呢?不找一找,就急着送她去死?” “找什么?”乔芸发现嘴里腥味难祛,恶心地干呕两下,“你找啊,到时候小贾从通道里出来,我们又找不到生路,你替她进去踩机关?” “万一还有别的办法呢?” “万一没有呢。” “是真的没有,还是你怕真的会有别的线索,不敢去找?” “我可去你妈的吧!”乔芸被他质问得暴躁不已,“你装什么?这么高尚,上次碰见那个无头鬼的时候,你干嘛不高风亮节地留下来让它吃了你?为什么要跑得比那个女人快?老娘替你们挡了煞,沾了一身腥,你他妈少得了便宜还卖乖!有本事你不进门,留在这儿看着她啊?!” 孟乾被吵得头疼,呵斥了一声“闭嘴”,视线尽量避开玻璃里烂糟糟的肉泥:“她怎么样了?” 池小池答:“还活着。” “自己找事儿!”乔芸心里其实也慌乱得很,只能靠虚张声势来壮胆色,将害死性命的愧疚感克制下去,“都说了不要破坏东西,作什么死?” 池小池没说话,只抬起眼睛,静静注视着她。 乔芸被他的目光刺得竟有些心惊肉跳,却也不肯乖乖噤声,嘀咕道:“逞什么英雄。” 孟乾很脏地骂了一声:“第一个房间花了18分钟,接下来的房间你们过不过了?!” 池小池俯身,打算把昏迷的甘棠背起来。 一直蹲在旁边的袁本善搭了一把手。 他没有乔芸那么理直气壮:“……纯……小池。” 池小池顺手从兜里掏出一包卫生纸,交到他手上:“脸,擦擦吧。” 袁本善神情有些惊喜:“你不怪我?” 池小池盯着他脑后的某一片虚空处,嘴唇蠕动几下:“……谁让机关是这么设计的呢。” 袁本善忙不迭附和:“对,对。” 池小池说:“我们面对的不是那些孩子们,也不是古堡里的那个女鬼。一个连环杀人犯,一个精神变态,我们没法跟他讲道理。” 袁本善很为宋纯阳对他的理解而感动,主动托起甘棠的腰,把昏迷的她搬放到池小池背上。 池小池想,他们要应对的确实是一个变态没错。 但是,能在第一时间呼应上变态的脑电波,也确实是奇人了。 而从刚才起一直一语不发的甘彧缓步走来:“把棠棠交给我吧。” 他面色很难看,表情倒是淡淡的,但鼻尖正一粒粒往外渗着冷汗,不知道是紧张还是恼怒。 池小池没说话,只把甘棠又往上背了背。 他双腿分开,最大限度分散了陡增的体重,在玻璃上每落下一步,都不可避免地踩出咯吱咯吱的响声,每走一步都害得袁本善心惊胆战。 还好,他们平安无事地走过了那扇门。 那门似乎是食用了贾思远的血肉,在贾思远被挤扁瞬间便望风而长,恢复了正常的规模,虽然正中央仍有玻璃壁阻挡,但左右两侧已足够一个人通行。 时间紧迫,即使是颇有微词的胥家译也没有选择留下,陪伴那一团血泥烂骨,寻找那可能存在,也可能从不存在的第二条生路。 在所有人进入漆黑一片的生门后,门扉骤然合拢。 他们像是进入了一个狭小的、类似电梯的移动装置,被轰轰地运送至不知名的远方。 池小池眼前仍是顺着玻璃内壁缓缓下流的血肉,以及碎了一地的玻璃。 甘棠的右腿碎片就混在那里面,再也找不回来了。 他轻喘两声,逼自己冷静下来。 目前,他们不仅要破局,还要照顾受伤的甘棠。 甘棠她应该不会有事……只要撑到出去…… 黑暗里,一只左手轻轻伸来,握紧了他的手。 他一个激灵,本能地回头,却发现甘棠的头仍枕在他的肩上,昏睡不醒。 身侧传来甘彧极温柔的低语:“这不关你的事情。不要自责。” 他只觉得那双手比他还冷,握起来却意外地可靠与踏实。 就像每一次与他接触时一样,池小池没有产生任何不适感。 他心念一动,歪过头去想要看看他,那张脸却隐在沉沉的黑暗之中,难以辨清。 而在他看不见的地方,甘彧后背贴靠在一侧墙壁上,右手死死按在大腿根部,冷汗如瀑。 如果刚才池小池细听,会发现他的话尾带着一点轻微的颤音。 电梯装置横纵交叉地运行了约两分钟后,不动了。 四下里砰砰有声,剧烈的心跳声此起彼伏。 孟乾:“停下了?” 话音未落,几人脚下的地板被倏然撤去! 恐怖的失重感潮水般涌来。 然而下一瞬,几人便已站在灯火通明的房间之中,就像是在浅眠时发生的“高空坠落”,在以为自己要摔死时,一睁眼却发现自己正好端端地躺在床上。 比起刚才的房间,这里正常了许多,至少地面墙壁都是水泥的,有一扇从内上了锁的铁门,这大概就是出去的唯一通路了。 然而…… 房间中央摆着一个一人来高的巨大封闭式水族箱,小假山、长水草、照明灯,设施一应俱全,规模大概可以养条小型鲨鱼。 脸上还带着血的乔芸正坐在水族箱里面。 她尚没有反应过来眼前是什么状况,正一脸呆滞地抚摸着水族箱的内壁。 乔芸拍了两下玻璃,又起身去推紧合着的顶盖,那顶盖四面都上了暗锁,即使她发力去推,那盖子仍纹丝不动,沉重如石。 她沿着水族箱摸索一圈,也没能找到出口,只看到外面挂着一条描红画彩的横幅,上面应该是写着什么字,但她从背面却辨认不来。 到现在,她再迟钝也该觉出不对劲了,脸色铁青地拍着玻璃问:“这上面写的什么?” 众人不语,就连刚跟她呛过声的胥家译也闭口不答。 横幅上画着无数澄黄的星星与彩条带,以及一个跳出惊吓盒子的小丑,以及一句用花体写就的话。 “这是给在上一关表现最好的人的奖励!” 袁本善脸色一白,略感庆幸地吐了口气。 池小池把背上的甘棠小心地往上托了托,走到水族箱前,伸手敲击。 和上个世界的普通玻璃不同,这里的玻璃质量好到令人发指,是防弹等级的。 除了这巨大的水族箱外,还有四只小箱子摆放在房间四角。 袁本善走到其中一只箱子跟前,掀开盖子,发现里面放着一只薄约半寸的方形操作盘。 孟乾掀开了箱子,也发现了同样的东西。 他奇道:“这不是小时候的那种游戏尺子吗。” 的确,这方形的塑料盘很像小卖部里常见的游戏尺,尺子的背面可以用来测量,正面则有一个长条状的小型迷宫,以及一颗可以随意滚动的小钢珠。 上课跑神的孩子可以把玩尺子,让小钢珠从迷宫起点滚到终点,再从终点回到起点。 这操作盘就是这种游戏尺的放大版,只不过“迷宫”面积更大,地形更为复杂了一些。 孟乾伸手就去把那操作盘从箱子里拿了出来。 甘彧见情况不对,冷声喝道:“别动!” 孟乾的手僵在了半空。 他也发现不对了。 那操作盘与箱子底部,有一条细细的线连接着。 孟乾细看两眼,白毛汗霎时间炸了一身。 他不是专业人士,可只要看过几部警匪片,谁认不出来这彩色的塑胶细线是炸·弹的标配? ……倘若他刚才把线拉断了…… 众人正惊疑间,房间东南侧的小喇叭突然有了声音,惊了众人一跳。 “欢迎来到我的奇妙礼物小屋——” 是小丑的声音。 他语气里满是扭曲的兴奋:“恭喜你们成功度过了第一关!~我们第一关的胜利者,已经得到了奖励!成为第二关的关键人物!让我们为她喝彩!bravo!!” 乔芸双手神经质地抓挠着水族箱内壁,冷汗涔涔。 “现在请我们的胜利者,在假山里找到属于你的奖品!!” 乔芸不敢耽误时间,双膝跪地,颤抖着手,在装饰假山里摸出了一把铜制的钥匙。 ……是通往外面的钥匙。 小丑在麦克风里将手拍得啪啪作响:“现在,由我来告知你们游戏规则,请看这四个有趣的惊吓盒子,里面各自有一个迷宫盘,迷宫盘里呢,有生路,有死路,还有一样非常有趣的东西——炸·弹。” 孟乾他们急忙去看。 果然,迷宫盘上除了小钢珠,还有一粒粒密集的黑色圆球状物体,分布在各个迷宫的拐角,角度刁钻,数量极大。 “它们可是真正的炸·弹哦。”小丑笑嘻嘻,“小心,如果你们的小钢珠在去往终点的路上,不小心碰到了它——” 短暂的沉默。 “boom!!!!!” 那陡然提高的声音叫乔芸吓得尖叫出声。 “你们有十五分钟的时间。解开四个盒子,就能分别打开水族箱上的四把锁,拿走你们想要的宝物~”小丑收到了自己想要的演出效果,笑声愈发诡异,“对了,为了更方便你们计算时间,我会提供给你们一种更为直观的方式。” 乔芸惊魂甫定时,突然觉得手上有些潮湿。 她低头一看,登时再也压抑不住心中恐惧,尖叫出声。 水族箱的入水口,竟开始向内注水了! “十五分钟后,如果你们还没有打开锁的话——”小丑怪笑,“水族箱里的人,就是我的人鱼公主了。嘻嘻嘻嘻。” 通信乍然断开,只有乔芸惨叫着伸手去堵出水口,却仍有水流源源不断从她指尖溢出。 池小池知道,机械机关类游戏,是自己弱项中的弱项。 于是他自然地拍一拍甘彧:“甘医生,交给你了。” 甘彧左腿单膝跪下,以膝盖为支撑点,勉力撑了一下,才将右腿放平在地面上。 他努力集中了一下因剧痛而涣散的精神,轻声道:“我尽量。” 第117章 因果循环,报应不爽(三十一) 四道横向的暗锁将水族箱顶盖牢牢楔住, 就算有心想撬, 他们一没工具, 二没可垫脚的东西——四个箱子全被固定在房间四角, 三也没那个胆子搞破坏。 甘棠的前车之鉴还摆在眼前,他们哪里还敢擅专妄动,只好专心去研究那钢珠盘,从中搏得一线生机。 看甘彧取下眼镜、盘腿坐下, 用指尖在塑料隔板上勾勒模拟着钢珠行进到终点的轨迹,袁本善也尝试着取出另一只钢珠盘。 他是学外科的,手比正常人要稳上许多,但看到那密如蜂巢的“炸·弹”, 他头皮都麻了, 热汗滋滋往外冒, 指尖控制不住发颤。 池小池自认游戏黑洞,甘棠昏迷,胥家译和池小池一样有自知之明, 看了一眼便说“我不行”, 自行退让。 孟乾掀开箱子, 面色便灰黄如土:“这什么东西?!怎么可能过得去?” “是你过不去而已。”甘彧口吻强硬, 用词却足够彬彬有礼,“不会解,就请站到一边。” 说罢,他扭过头去:“袁先生,四道暗锁不用全开, 破开三个就能救人。我解两个,你解决一个。行吗。” 袁本善一咬牙:“行。” 乔芸泪流了满脸,徒劳地试图堵紧出水口:“你们快点,快点啊!” 甘彧并未理会她,对池小池说:“你坐远点。” 池小池也没理他。 甘彧的口吻总算急切了些:“……听话。” 池小池说:“你怕会炸?” 甘彧说:“嗯。” 池小池说:“怕就好。” 他继续坐在甘彧身侧:“一炸炸俩,你看着办。” 甘彧额上已经有了明汗,却也再没力气赶池小池走,摇摇头道:“你呀。” 他轻轻摇动,钢珠便从起点滚落,撞到最近的一处隔板,发出“当”的一声微响。 孟乾觉得干站着也是无聊,只得学着池小池的样子,去观摩袁本善解那钢珠迷宫。 袁本善正遇到第一个拦路的“炸·弹”,小钢珠在“炸·弹”周围来回逡巡,发出滴溜溜的转声,每响一声他都倍感压力,后背如有一座大山重压,叫他几乎喘不过气来。 “别过来。”他眼不错珠地盯着盘面,粗暴呵斥道,“别干扰我!” 孟乾讨了个没趣,回到胥家译身边,暗自腹诽道,谁愿意看你啊,冷血杀人犯一个,怪不得浑身都是煞气。 胥家译靠墙而坐,对袁本善侧目而视,看了好久,才收回目光,把后脑勺抵在墙壁上,闭目等待。 池小池也在观察其他人。 胥家译的表现叫他微微一挑眉,但旋即他便收回了视线,看着甘彧将小钢珠小心翼翼地送往终点。 一时间,室内死寂。 然而不多时,命悬一线的乔芸又焦躁起来。 水已将水族箱底部灌满,没过了她的脚背。 乔芸翻跪在地,捏起拳头,咚咚地捶打着水族箱壁:“好了没有啊?!你们也太慢了吧。” 甘彧眉头动也不动,灵活地操纵着小钢珠与“炸·弹”相擦而过,同时简洁清晰地要求:“纸巾。” 池小池会意,取了一张,替他擦额上的汗。 他说:“谢谢。” 过了一会儿,他又说:“纸巾。” 池小池发现他出汗有点多,滚珠似的顺着脸往下淌,但不作他想,只当是气氛紧张,就又用掉了一张纸巾。 等纸巾离开他的脸,已全湿透了。 池小池起身去看了一下袁本善,果然见他也是冷汗横流。 他动手替他擦去,避免汗水迷眼,干扰钢珠盘的破解。 池小池又去看了看甘棠的情况,确认她的生命体征尚在,且相对平稳,略松了一口气。 等他折返回来,却发现甘彧捧着钢珠盘不动了,双目紧闭,满额都晃着细碎的汗光,睫毛轻轻颤抖,脆弱得有点叫人心慌。 池小池一惊:“你怎么了?” 甘彧闭着眼睛,说:“纸巾。” 池小池手里的一包纸巾快要耗尽了。 他脱下外套,拉起袖子,半跪着给甘彧擦汗。 甘彧依旧斯文,笑笑道:“谢谢。” 池小池问:“怎么回事?” 甘彧:“嘘。” 他转过头,模样叫池小池骇了一跳。 他本来就偏淡的唇色彻底转为苍白,眉尖轻蹙着,偏艳丽的五官染上了令人心悸的虚弱之色。 池小池抿一抿唇:“还能继续?” 甘彧还是那句话:“我尽量。” 池小池说:“如果棠姐还在就好了。” 甘彧的话异常简短有力:“有我。放心。” 他又闭了闭眼,重新把双眼焦距对准,手腕轻抬,调整角度。 骨碌碌,骨碌碌。 小钢珠的滚动成了足够催命的响动,每一下滑动都像是从心脏上滚过。 尽管池小池一直不间断地为甘彧擦汗,但竟已渐渐赶不上他出汗的速度。 一个美注意到,一滴汗落在了透明的塑料盘面上,发出异常响亮的“啪”的一声,震得盘里的小钢珠嗒地一跳。 盘中的小钢珠正在一个拐角点,而它要拐进去的单行路入口,上下都排布着一颗“炸·弹”。 而小钢珠正要从那几毫米的狭隙中穿过。 刹那间,池小池连呼吸都凝滞了。 汗水在盘上滚动,连擦一下都可能会影响到内里小钢珠的运行,因此谁也不敢动手去擦。 甘彧正屏息调整小钢珠方位时,身后的乔芸又开始哐哐哐敲击水族箱,声音里已带了哭腔:“你们怎么还没好?!” 水已淹过了她的膝盖,她不得不站起身来,四处敲着,试图寻找一条逃出去的生路。 ……和刚才毅然决然送贾思远去死的那个乔芸,简直是判若两人。 频繁的敲击声让甘彧眉头紧皱。 他身体稍稍前倾,对池小池说:“让她安静。” 池小池领命,走到了水族箱边,回敲三下。 他说:“想晚死几秒,我给你个建议。” 他指一指仍在不断上涨的水位:“喝水,能喝多少是多少。” 甘彧笑,想,果然是池小池的风格。 这样想着,他手轻轻一晃,小钢珠准确避开了两颗夹道的“炸·弹”,滚入那几毫米的安全通道中。 直到现在,他才把前倾的身体收回。 ……幸亏池小池走开了。 甘彧并不知道“炸·弹”的真正威力几何,万一操作失误,他唯一能做的就是把“炸·弹”挡护在自己身下,会不会波及到更远的人,他也不知晓。 幸好,平安过渡。 在袁本善让小钢珠走过迷宫大半时,他听到从甘彧方向传来一声重重的叹息。 与此同时,水族箱方向传来一声细微的“咔哒”。 一直在低头吨吨吨饮水的乔芸如获救赎,伸手拼命去推顶盖。 然而只开了一道锁,根本无法揭开。 甘彧把钢珠盘稳稳摆回箱中,合上箱盖,双手撑在上面,试图自己站起。 ……然而只起来了一点,他便跌坐了下去,三五滴汗珠啪啪砸在地上,幸亏池小池及时托住了他的腰身。 他替自己辩解:“腿麻了。” 池小池看向他不敢发力着地的右腿:“嗯。” 他说:“送我去下一个箱子那里。” 池小池:“嗯。” 此时,时间已过一半。 尽管乔芸拼命饮水,但胃袋终归有限,水已淹到了她的大腿根部,眼看便要漫过腰际了。 乔芸背靠水族箱壁,哭也不敢哭,生怕眼泪也会使得水位上升。 在走向下一个墙角的箱子时,甘彧就势低头,把侧脸枕在池小池肩上。 他的睫毛凝了一层水雾,脸颊由纸似的苍白转为淡淡的嫣红,鼻腔里呼出的气都是滚烫的。 ……他已经开始发烧了。 池小池扶他在箱子前坐下,与他耳语:“腿疼?” “嗯。”甘彧说,“我和我妹妹有感应。” 池小池:“我只听说过双胞胎有心灵感应,没听说过还能感应肉·体的。” 甘彧抿着嘴笑,动手揭开盖子,稳稳取出钢珠盘,拿指尖勾勒预设钢珠的走向:“天下之大,你想不到的事情还有很多。” 盘中走珠又开始沿着他的预设轨迹缓缓而行。 在水已经漫过站在假山上的乔芸胸口时,袁本善压着声音骂了一声:“操。” “咔哒”。 第二道暗锁也开了。 这回,不等乔芸动手去推顶盖,孟乾与胥家译双双跳起身来,齐心合力地扳着顶盖边缘,总算把顶盖往上掀起了一点点。 孟乾凑到边缘,急道:“乔芸,快把钥匙递出来!” 乔芸抬起胳膊,想把钥匙顺着那一点点缝隙塞出去,但手抬到一半就收了回去。 孟乾:“……你在干什么?” 乔芸把黄铜钥匙死死攥在掌间:“等你们打开第三道锁再说!” 孟乾试图诱哄她:“乔芸,我们会打开第三道锁的。你看,甘先生不是已经在开锁了吗。” “你们当我傻吗?”乔芸鄙夷道,“我把钥匙给了你们,你们还会冒着‘炸·弹’爆炸的危险救我?你们肯定会把我留在箱子里的!” 孟乾:“乔芸!” 乔芸也拔高了音调:“我警告你们,你们要是不救我,我就把钥匙吞到肚子里去,大不了鱼死网破,大家都别出去!” 孟乾眼见乔芸是在说真的,不禁气到破口大骂。 袁本善听他们吵得心烦,怒斥一声:“都安静!闭上你们的嘴!” 在这样的喧嚣中,甘彧的神情依然稳重而沉静。 但肉眼可见,高烧已对他的身体机能产生了极大的影响,他破解迷宫的速度慢了很多,有数次,小钢珠都是堪堪擦着“炸·弹”的边过去,看得池小池心跳一直在每分钟一百上下浮动。 渐渐的,乔芸只剩一颗头在水面上了,恐惧的眼泪再也止不住,滚滚奔涌而下,却只能把嚎哭声一次次咽下去,孟乾更是紧张到连连作呕。 谁也不敢打扰他,但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甘彧的后背上。 甘彧的身体不动如山,双手更是稳当,只在到达暂时的安全区域时才会轻轻抖上一抖。 水位越升越高,漫过了脖子和嘴,乔芸只靠着求生欲,借浮力把脸上仰,喉间发出绝望的“啊啊”声。 而甘彧这边的进度也已接近尾声,只要转过一个“炸·弹阵”即可抵达终点。 这“炸·弹阵”是通向终点的必经之路,列作两排,构成了一条完整的、长约五厘米的通路,小钢珠必须完全不碰触到两壁,才能过去。 这难度足以让人观之便浑身发麻。 池小池回头,眼见那水已经要灌满水族箱,心一横,对乔芸喝道:“深呼吸一口气!潜下去!” 事到如今,乔芸只得照做。 她在仅剩的缝隙间抢得一口氧气,让氧气充盈肺部,随即沉入水底,双目紧闭。 偏偏在这时,甘彧开口道:“……变成两个了。” 池小池起初没明白甘彧是什么意思,等他细想一番,冷汗顺着脊梁就淌了下来。 糟糕! 他眼前起了重影了! 甘彧皱眉,紧盯着那条已经由二变四的“炸·弹”通路,绞尽脑汁思索该如何过去。 此时让袁本善接手已经来不及了,池小池强逼自己保持镇静,伸出右手食指,尽量轻地指上了生路,划了一条线:“走这里。” 甘彧将右手同样抬起,用食指轻抵住了池小池的指尖:“这里吗。” 池小池已经猜到他想做什么了:“……你可以吗?” 甘彧答得干脆:“可以。” 池小池选择相信他。 他把食指抵在“炸·弹阵”的入口,牵引着甘彧的食指尖,沿着那几毫米的生路,划出一条平稳的线。 甘彧单手操盘,倾斜钢珠盘,一路送着那小钢珠滚入“炸·弹阵”中。 甘彧的眼中,池小池的手也有残影,“炸·弹”也有残影。 而残影交叠之间,唯有池小池的指尖温度,清晰得惊人。 他凭着那指尖的指引,让钢珠顺利滚上象征着终点的黑白格子。 “咔哒”。 第三道锁,开了。 甘彧刚刚把钢珠盘放回箱中,身体便软了,径直歪倒在池小池身上,大口大口喘息。 早已严阵以待的胥家译和孟乾爬上水族箱,手忙脚乱地把顶盖推起。 此时的乔芸已经呛了水,但感觉上方一亮,还是拼着一丝求生的本能,竭力朝上凫去。 孟乾将她上半身拖出水面,抓住了她的手,掰开她紧握的拳头,将黄铜钥匙掏了出来,丢给胥家译:“快把门打开!” 他正要把乔芸拉出,却忽见原本藏着四个炸·弹的箱子表面,亮起了一个显示屏,并开始了滴滴的倒计时。 “30、29、28……” 看到这场景,谁还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孟乾大骂一声“操”,甩开了乔芸的手,一路急奔到门边,盯着胥家译开门:“好了没有?!” 胥家译也听到了倒计时的声音,只能极力保持镇定,把钥匙插·入锁孔,然而这锁委实老旧,捅进去后,竟一时无法扭开! 孟乾急得跺脚,一把将钥匙从胥家译手里夺过,自己开门,反倒把淹得昏头涨脑、趴在箱顶上不住呕水的孟乾撂到了一边。 胥家译转头看了一眼孟乾,面上现出明显的厌恶之色,不仅没有理会她,反倒主动动手把昏迷的甘棠背在了自己身上。 池小池要撑住甘彧的身体,实在分·身无暇,转头对袁本善吼:“拉她出来!” 他非常讨厌这个关键时刻怒卖队友的乔芸,然而他担心下个房间可能会出现需要团队合作的关卡。 甘彧和甘棠已经撑不住,贾思远已死,倘若乔芸一死,能用的人就只剩下了四个。 袁本善犹豫了一番。 终于,他想到了小丑的话。 乔芸之所以被摆在水族箱里,不正因为她是“表现最优秀的玩家”吗? 自己上一关的表现已经很出格,如果再见死不救,会不会被小丑选定为下一个玩·弄的目标? 思及此,袁本善快步奔去,一把将乔芸从水族箱上拉了下来。 乔芸跌在地上,手脚发软,根本无法自主站立,昏昏然抬头看着他,还没搞明白情况。 倒计时还剩七秒时,门才成功打开。 孟乾第一个拔步冲入其中,池小池把甘彧打横抱起,第二个冲入,紧接着是甘棠与胥家译。 袁本善还未来得及把人背起,眼看时限将至,想也来不及了,干脆拖住她的胳膊,拖麻袋一样拉着她往生门奔去。 他后脚刚刚进入生门之中,四枚炸·弹便同时轰然起爆。 说来神奇,炸·弹威力竟只局限于那小小的水泥房中,蓄满水的水族箱爆炸,玻璃炮·弹一般溅射得到处都是,而这间房却一分都未受波及。 袁本善还没舒上一口气,就觉出了某些不对劲。 他……好像,并没能把乔芸拉进来。 但乔芸的右手腕,还握在他的掌心。 他面前的诸人脸色都是惨青惨青,而等他僵硬着身子回过身去,看到的,是被炸得只剩下半截身子的乔芸。 乔芸痛苦地张合着嘴巴,却已经说不出话来。 袁本善如同握了一把热炭,慌忙把她仅剩的半截上身掀入熊熊的火海之中。 生门随之猝然关合。 电梯装置再次启动,把惊魂未定的众人传离那惊心动魄的炸·弹小屋,传送向未知的某处。 作者有话要说:池小池:我相信你。 六老师/甘彧:我也相信你。 第118章 因果循环,报应不爽(三十二) 又是持续两分钟的电梯运行。 有细细的凉风从电梯缝里透入, 发出呼呼的响声。 听觉将周遭一切响动放至绝大, 而电梯中的人各自站着, 如同铜像。 袁本善牵住了池小池的手。 池小池没动。 他没话找话道:“甘先生怎么回事。” 池小池声音淡淡的:“精神太紧绷, 晕过去了吧。” 袁本善说:“刚才……她已经救不活了,五脏六腑都炸烂了。如果不给她一个痛快,她还要白受半个小时的痛苦。” 池小池说:“我知道。” 袁本善试图辩解:“我有点害怕,是下意识的。不是故意……” 池小池扭头看向他, 语气有了些松动,甚至还将被他握住的手抽出,安慰地拍一拍他的手背:“我知道。” 然而,黑暗中的池小池面无表情, 被黑色美瞳遮挡住的阴阳双瞳沉沉地凝视着他。 袁本善浑然不觉, 略松弛了些, 挺直腰背,等待着下一个房间的考验。 ……也是最后一个房间,一切噩梦的终结之处。 电梯徐徐停下, 门扉随之洞开。 这次几人脚下的地板未被抽离, 他们得以平稳地走出电梯, 进入一间约有80平米的宽阔房间。 胥家译背着甘棠最后一个从电梯里出来。 在进入房间的一瞬, 他们身后的来路轰然关闭,彻底锁死。 池小池环顾四周,脸色一点点转为铁青。 房间依然是一目了然的长方形布局,地面、墙壁均为水泥,但是房间里的角角落落, 几乎每隔三厘米就有一个类似喷枪·口的尖状金属突出物,论密度足以让密集恐惧者当场骂街。 胥家译把甘棠放下,拿指尖沾了沾喷枪·口,放在鼻端一嗅,神情微变:“有汽油味。” 其实不用他说,每个人刚进入房间,就嗅得到淡淡的焦油臭味。 看来,喷枪是气味的来源了。 在胥家译研究喷枪时,池小池的注意力已然转移到房间另一侧了。 这房间里像是在挖燃气管道,有许多条平行的深沟,房间一半的地面被全部挖空了,只剩下八条伶伶仃仃、互相平行的通道,各自直通向一个紧贴墙根而立、约莫一人高的立式金属柜。 柜面上有个密码盘,远远看去并不是常见的数字盘,而是由26个字母构成的。 八个金属柜的柜面上,自左至右用鲜红的胶布贴着八个毫无规律的字母。 s、a、c、r、i、f、e、l。 池小池又将视线投向侧面的墙壁上。 墙上内嵌着一面巨大的玻璃幕,玻璃的材质与刚才关着乔芸的水族箱材质如出一辙。 玻璃幕里镶嵌着一张复杂的图。 图片最上端,从左至右依次写着大写的a到z。 每一个字母下面均钉了一个铆钉,铆钉上各挂着一条长长的黄铜细链。 26条黄铜细链交叉纵横,各自延伸,而上半张图还打了百余枚铆钉,细链挂绕其上,可谓盘根错节,看得人眼花头痛。 而在图片中央,挂了一个半透明的遮挡板,在上部交错盘桓的26条细链都遮挡住了,只能隐约看出走向和轮廓。 大部分链子在半途就断了,最终从半透明遮挡板下延伸出来的,只有八条黄铜链,成功抵达终点。 终点是八个铆钉,铆钉之下,同样从左至右标注着八个字母。 s、a、c、r、i、f、e、l。 孟乾颇觉莫名:“这关是要我们干嘛?” 他问话刚一出口,在内嵌的玻璃幕上方,便出现了一个血红的电子倒计时牌。 倒计时显示十五分钟,且已经开始倒计走字。 孟乾顿时慌了神:“这什么情况?” 袁本善心里倒是有了数,却并不能完全确定,只能提高声音安抚众人情绪:“稍安勿躁,应该会有解说的。” 而池小池已抬起手来,在虚空中描摹,沉默地从下部的字母逆向推导上方对应的字母。 “聪明~” 小丑浮夸的笑声自房间四角乍然响起,立体环绕,刺得众人纷纷伸手捂住耳朵。 “这一关,是很有趣的一关哦~” 他用唱诗一样的语气道:“游戏规则,我想你们都清楚了~下面的八个字母,对应上面的某八个字母。八个柜子上,也有八个字母……” 说话间,一道垂着手的人形黑影浮现在了房间角落。 众人骇了一跳。 孟乾朝后躲去,声色俱厉:“谁?滚出来!” 那人形果然动了,只是关节僵硬,动作又活泼得过分,像是被一个喝醉酒的操偶师控制的傀儡。 待它走近,众人才分辨出那当真是一只与人等高的人形木偶。 它欢蹦乱跳地来到玻璃幕跟前,托起下巴,作冥思苦想状,旋即一拍手,仿佛已经想到了什么一样,又手舞足蹈地跳到最左侧的通道边,用走钢丝的动作夸张地走过那条足够一人通行的水泥道路,走到贴着“s”形胶布的金属柜前,对着那密码盘随手按了个z。 密码锁竟滴的一声开了。 人偶一派欢天喜地的模样,直接钻了进去,把柜门锁好。 而下一秒,s柜附近所有的喷枪竟都对准了s柜,喷吐出熊熊火焰,橘杏色的火舌在金属柜上疯狂舔舐。 金属导热性极好,没有成功破解密码的人偶起初还在柜内发出咚咚的锤击声,再往后,柜子外壳被炙得发红,成了个名副其实的火棺材。 人偶发出了撕心裂肺的惨叫,柜子甚至被撞出了几处凸起。 但它终究是没能逃出生天。 大概烧了两分钟左右,柜子里的人偶才彻底安静下来。 柜门自动打开,被烧得面目全非、焦黑一片的人偶无声无息地从柜中倒下来,坠入了一旁挖好的深沟中。 ……仿佛那是早就准备好的埋尸地一般。 孟乾壮着胆子去深沟前看了一眼。 只瞧了一眼,他大骂了一声操,连退数步。 深沟底部横七竖八地躺满了人偶的焦糊尸体,有些人偶的眼睛被烧得脱了眶,仍然直勾勾盯着上方,分明是死不瞑目的样子。 也不知道在他们之前,小丑拿多少人偶做了类似的实验。 小丑却像是收看了一场精彩的演出,抚掌大笑:“看啊,看懂了吗?!” 谁还能看不懂呢。 不过是密室逃脱里常见的“连线游戏”罢了。 八个柜子,对应着玻璃幕最下层的八个字母,他们需要做连线,找出每个柜子对应的一个字母密码。 只有连对,才有生路。 如果他们连错了线,输错了密码,一样能进入金属柜中,但就会像那人偶一样,被喷枪活活烤死在柜里。 而且值得注意的是,刚才小丑只开启了s柜旁的喷枪。 倘若他们到时没进入柜中,倒计时结束,所有的喷枪同时开启—— 想着那宛若地狱的火海热浪,几乎所有人都打了个冷战。 “游戏规则就是这样的~”小丑嬉笑,“再给你们三个小提示~第一,15分钟……哦不不不,11分21秒后,房间内所有的喷枪都会启动;第二,柜子里只能躲一个人,这是规则;第三,不管输入什么字母,你们都可以进入柜里,但输错的后果,你们要自己承担哟~” “度过这一关,你们就能在游戏屋里领取到你们暂存的物品和我为你们准备的礼物咯~期待你们下次再光临我的密室逃脱——” 说罢,小丑的声音便彻底消失。 众人尚在等待小丑下文时,池小池便出了声:“老袁。” 袁本善回过神来,匆匆走至池小池跟前:“你别怕,我们慢慢来……” 池小池一把拉过他的手,在他掌心里写下两个字母。 a——m。 袁本善震惊地盯着他:“你……” 池小池却已经继续去描画另一条线路了。 袁本善又惊又喜,却也有点怀疑,自己站在玻璃幕前,从a出发,重新推导一遍。 池小池也没指望他会相信自己,自顾自做自己的事情去。 孟乾自认自己不行,仍抱着一丝找到其他生路的希望,壮着胆子探头往深沟里看,想火起时,自己能不能避入此地,逃过一劫。 可他的脑袋刚刚探入深沟,吸到一丝生灵之气的木偶焦尸们便起了微妙的骚动,惊得孟乾立即缩回脑袋。 他算是明白了:深沟内外是一条分界线,如果有活人跌入其中,哪怕只是进去一只脚或一个头,这些木偶就会起尸,将藏入其中的人分食殆尽。 无法,他只得回到了玻璃幕前,选中了看起来最简单的a,硬着头皮推导了过去。 就在他刚准备开始推导时,他身侧的池小池转过身来,言简意赅道:“r、i、f归我,剩下的你们分。” 胥家译正忙着找到e的对应字母,只点了点头,并不作答。 说罢,他把昏迷的甘棠径直抱起,走上了代表“r”的通道。 孟乾惊道:“喂,你干什么?” 池小池没那个美国时间搭理他,径直走至柜前,输入了字母u。 他把昏迷的甘棠放入其间,扶正身体,还替她理了理头发和领子,确认柜子内上方有气孔,才将柜子自外关闭。 紧接着,他走回玻璃幕前,开始校准“f”的对应字母。 孟乾忍不住道:“就这么有自信啊?万一是错的呢,你可就害死一条人命了。” 池小池看也不看他。 孟乾讨了个没趣,只好继续研究他的字母“a”。 孟乾好容易才将“a”的线路对至大半,谁想听到身侧的袁本善道:“小池,我找到的a的对应字母,跟你找到的……好像不大一样。” 池小池还没回答,孟乾倒先炸了膛:“你找a?你他妈怎么不早说?” 袁本善一时语塞。 池小池事先把答案透给了他,他一时兴奋,只想着专心核对一遍,完全忽视了要先与其他人说好。 可是事关生死,现在绝不是搞温良恭俭让那一套的时候。 于是他冷冰冰反诘:“你说了吗?” 孟乾气得跳脚,眼睛却不肯离开那错综复杂的铜链,想要快袁本善一步,尽快推出答案,夺取生路。 面对袁本善的疑问,池小池神情极稳。 “再推一遍。”他说,“我的是对的。” 袁本善颇无奈,但为保险起见,他决定再从头推导一遍。 这无疑给了孟乾机会,他兴冲冲地把未推导完的线整理清楚,发现对应的是“b”。 他喜上心头,马上再从a开始重新验算。 为求一个快字,他基本上按照上次走过的线路推算,果然比袁本善快了一线。 在袁本善已经快推到最上方时,孟乾再次验证成功,答案为b。 a——b! 他掉过头去,撒腿就跑,穿过一人宽的小路,从那些焦糊的木偶尸上奔过,在a柜密码盘上直接按下了字母b。 孟乾泥鳅似的跑掉了,气得即将大功告成的袁本善几欲吐血:“你——” 但等他看清孟乾在密码盘上按下的数字,他瞬间心平气和起来,回过头来,把只剩几根铜链纠缠的a线理清。 正如池小池所说,a,果然对应了m。 而a柜的关门声随之响起。 池小池双眼锁准了玻璃幕,根本无暇分神,所以他并不知晓身后发生了什么。 袁本善换到了字母c,继续推算。 此时,倒计时显示,还有9分43秒。 26条黄铜细链,外观完全一样,毫无特色。 这样的26条链子,一团乱麻似的毫无规律地纠缠在一处,对人的视力、集中力与抗压能力都是近乎于虐·待的考验。 正常人想厘清一条,恐怕都得耗去偌大的心力。 而池小池面对的是三条。 玻璃幕正上方的倒计时电子屏投下极鲜艳的血红色,更是在人的视网膜上施加了叫人焦躁不已的无形压力。 还有5分45秒时,池小池动了。 他飞奔至甘彧身边,把那被冷汗濡湿的人再度打横抱起。 甘彧满脸病态的红绯,苍白的唇干得起了皮,好在这会儿意识比刚才清明了些。 他躺在池小池怀里,任他把自己搬运至f柜前。 他哑声问:“你给自己找了吗?” 池小池走得有点吃力和歪斜,眼前一阵阵炸着金花。 这是用眼过度的后遗症。 他随口道:“找了。” 甘彧伸手轻揪了揪他的领子,语气有点无奈:“撒谎。” 因为精神持续高度集中,池小池已经出现了头痛晕眩的症状,等把甘彧在f柜前放下,他的手指已开始发颤,竟险些摁歪。 池小池深吸一口气,竟然直接不要脸地承认了:“嗯。撒谎了。” 静了静心后,他在f柜的密码盘上按下了t。 甘彧也没有继续纠缠他,无谓地浪费时间,随他把自己安置入柜,轻声说:“要活着。” 池小池问:“甘医生,你信我吗。” 甘彧毫不犹豫地点头。 “信我就好好呆着。”池小池说,“在生路那边等我。” 言罢,他一把扣上门,狂奔返回玻璃幕前。 喘息未定,他便开始为自己谋求生路。 在他安顿甘彧时,胥家译就已离开,在e柜上按下了对应的密码d。 而袁本善也已经把自己的答案核对三遍,确认无误后,方才看向池小池。 池小池紧盯屏幕,齿关紧咬,大拇指反复摩挲着掌心,肩膀控制不住地打着抖。 袁本善看着只剩下4分10秒的显示屏,又着急又心痛。 ……可他能做什么呢?难道能把已经验算无误的答案拱手让人? 一想到自己被生生烤死的场景,袁本善的脸就开始控制不住地抽动。 最后,他只对池小池说了句“纯阳你快点”,便撒腿跑到c柜前,按下了密码q。 门成功开启,他躲了进去。 转眼间,玻璃幕前只剩下了池小池一人。 过度的紧张,让他脑子里像是装了一个哨子,满耳尽是鬼泣似的呜咽或是尖利的嚣叫,体温急剧降低,冷彻骨髓。 他双目里倒映着一闪一闪的计时红光。 而他什么也顾不得,只顾着寻找那个最终的答案。 i对应了什么? 它到底对应着什么? 在还剩2分10秒时,他找到了答案。 随之,他的心脏骤然冷了下来。 是……u? 怎么可能会是u? u不是对应甘棠置身的r柜吗? 池小池登时乱了心神,立即掉头,从头核对i的对应密码。 但他忍不住去想:是自己这次连线连错了?还是甘棠的那次连线,本来就是错的? 他一颗心如同被乱麻绞缠,冷汗一层层刷出来,以至于视线都开始涣散。 察觉到情绪不对,他立即抬手扇了自己一巴掌,把因为过度紧绷已渐趋涣散的神志强制唤回。 冷静! 一定要冷静! 他将微颤的手指抵在玻璃幕上,从i出发,一路向上模拟着i的运行轨迹。 胸腔里的心咚咚地跳着,一下下撞击着肋骨,发出震耳欲聋的闷响。 ……还剩60秒。 倒计时发出滴答的响声。 ……还剩40秒。 池小池甚至听到了小丑的狞笑,以及喷枪准备启动的低沉嗡鸣。 还剩20秒时,池小池掉头便冲向i柜。 他第一次走错了,因而只做了一遍连线,根本来不及再去验算。 然而他没有时间了。 他几乎是扑在了柜子上,按下了v键,在柜门弹开的一瞬便翻身滚入。 在柜门扣上的瞬间,他清晰看到了距他最近的喷枪里喷出了火舌,直冲他的面门而来。 接下来的几秒,空气中的氧气仿佛被尽数抽去,周遭变为彻底的真空,连呼吸一下都做不到。 池小池紧绷着身躯,等待那最终的审判。 在柜身开始变得滚烫前,啪嗒一声,后柜门乍然洞开,清凉的空气涌入其中。 池小池不及多想,踉跄着冲出,把离他最近的甘棠从柜中拉出。 甘彧有了神志,自行从柜内跳出。 活下来的,还有袁本善和胥家译。 接连不断的惨啸和呼痛声从a柜传来,宛若从地狱深处传来的悲鸣,而a柜的后柜门,始终是紧闭的。 不多时,a柜里没了声息。 池小池跌坐在地,喘息许久,才顾得上张望四周。 果然,他们进入了一个正常得有些温馨的房间。 房里没有灯,却亮得如置身白昼,无数美丽的、绘着小丑形象的氢气球在房内飘着,还有几只软绵绵的小沙发和摆在其上的泰迪熊玩具,而小丑并不在其中。 ……看来,这里就是小丑说的礼物房了。 他们成功度过了三个房间的考验。 距离任务结束,还有将近十分钟。 他们只需要在这个“安全屋”里等待,熬过仅剩的十分钟,就能正式结束十次任务,回到正常人的世界中了。 作者有话要说:下章池池正式反杀!! 一杀二!完美w 第119章 因果循环,报应不爽(三十三) 经历过最初的茫然, 袁本善渐渐转为狂喜, 转身发力拥紧他的爱人, 声音激动地破了音, 没有一个字落在正常的调上:“我们出来了!总算结束了!” 此时此刻,他眼前尽是在任务世界里,宋纯阳对他的维护和痴恋。 在第六个世界里,他为了维护自己, 险些被拖入墙中,成为壁内之鬼; 第八个世界里,他甘愿为自己献出一只眼睛; 第九个世界里,他提醒自己要如何对待那些喜怒无定的孩子们;‘ 而就在刚才, 他甚至把在第一时间连线出的结果告知自己, 只希望自己能够好好活下去…… 袁本善从未有过这样强烈的感觉:宋纯阳是唯一能陪他走到生命尽头的人。 他把脸埋在宋纯阳柔软的发间, 深深吸了一口气:“纯阳,你是我的终点。” 池小池盯着眼前的显示屏。 袁本善对宋纯阳的好感度达到了98,接近满值。 ……对池小池来说, 这已足够了。 池小池踮脚, 主动伸手揽住他的脖子, 把下巴垫在他的肩膀上。 很快, 他指间多了一根闪着水光的针管。 池小池说:“是啊,一切都结束了。” 说罢,他径直将针尖准确无误地送入袁本善的颈静脉。 针管与药剂,都是池小池从仓库里用他的好感值兑换来的。 池小池贴在他耳边,用情话的语调温柔道:“你说得对。毕竟每个人的终点, 都是火葬场。” 袁本善微微睁大了眼睛。 起初,他以为颈间细微的刺痛是错觉,爱人那太过温存的语调也成功麻痹了他,叫他一时没能弄清自己的处境。 等他觉出不对时,池小池却用力将他锁紧在怀里,贴着他的耳朵,呼出撩人心魄的热流:“……嘘,嘘,别闹,很快就好了。” 袁本善鼻端飘来麻醉剂的淡淡气味。 他颈部的肌肉开始震颤,麻痹感从静脉迅速游走全身,肩膀,肚腹,四肢,逐渐趋于无力。 池小池抱着他,在礼物房内小步小步地转圈摇晃着,如同一对在跳探戈的爱侣。 直到药效完全发挥,他才带着袁本善来到房间一角的沙发上,把浑身瘫软的人放了上去。 他用的是□□,麻醉类药物,自颈静脉注射进去,能致使人浑身麻痹,意识却能保持清醒。 药物一分钟起效,两分钟效果达到高峰,药效约能持续七到八分钟。 ……总而言之,是一种只要剂量控制到位,就绝对不算致命的药物。 剧烈的窒息感排山倒海而来,一部分来自于药物,一部分来自于袁本善的心。 他瘫软在沙发上,满心疑问,恐慌也渐渐滋生。 袁本善强笑道:“……你干什么?别闹了……” 池小池把他放下后,后退两步,含笑注视着他。 甘棠尚在昏迷,甘彧靠墙而坐,扶着妹妹的肩膀,让她躺在自己肩上,神情平静得很,仿佛早预料到了这一场反目。 但奇怪的是,本该在状况外的胥家译见此突变,并没有动弹,甚至没有质问为什么,只坐在地上远远看着他们,眉尖轻蹙着。 池小池问奚楼:“距离本次任务结束,还有多长时间?” 从任务开始便一直静默的奚楼给出了一个准确的数据:“六分二十秒。” 池小池点头。 ……对他来说,足够了。 袁本善看出宋纯阳面色阴冷,心中颇感不妙,然而又没发现身体内有出现更深一层的不适,便猜想药物剂量并不大,完全在正常范围之内。 那宋纯阳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见小爱人注视着他,如同注视一个无关紧要的玩物,药物又搅乱了袁本善的脑子和身体,惹得他呼吸困难,他也渐生暴躁情绪,干脆直接叫了他的本名:“宋纯阳!你什么意思?说话啊。” 那人总算开口了。 但是他的话却叫袁本善更加一头雾水。 他问:“老袁,你相信因果吗。” 袁本善舌根已然麻木,因此说出的话也是含含糊糊:“你……想说,什么?” 池小池说:“我祖母临终前告诉我,做人,要相信因果。凡事有因有果,因果循环,报应不爽。” 袁本善陡然想到一件事,瞬间冷汗滚滚而流,骨头簌簌发起抖来,连带着话音也开始发颤。 “纯阳,你……” “你不是要挖我的眼睛吗。”池小池在沙发上坐下,轻车熟路地跷了个二郎腿,“怎么现在突然这么客气了?” ……果然是这件事! 袁本善又气又恼又悔,却想不到是哪里出了纰漏。 明明纯阳在关巧巧死后都对自己非常好,好得简直不像话…… …… 对了!关巧巧! 他竟忘了,纯阳有阴阳眼。 是难不成是关巧巧死后有灵,把整件事情告诉了他? 他战栗道:“……是关巧巧,告诉你的?” 谁想,对方出口的话更加恐怖:“既然你这么想知道,为什么不直接问问她本人呢?” 这是……什么意思? 袁本善抑制不住地抽搐起来,关节紧缩,肘腋与膝盖都不自觉朝内蜷去,极力想摆出防卫的姿势。 但这完全是徒劳无功的举动。 “……胥家译。” 池小池没理会他的挣扎,转过头去,意外地点了那从刚才起就一言不发的青年的名字:“我相信,你应该知道发生了什么。” 胥家译抬起头,回看向池小池,神情略有些复杂。 池小池直入主题,一手指向自己的眼睛:“你也看得见‘那个’吧。” 尽管知道对方有可能勘破了自己的能力,但像这样被当众点破,胥家译也是怔了一怔,才略点了点头:“嗯。” 袁本善惊惧难言。 什么意思?……他能看到什么? 胥家译沉默片刻,指一指自己的颈后。 “你背上有东西。”胥家译说,“……趴着一个女人。” 和宋纯阳一样,胥家译也有阴阳眼。 从进入任务世界、与小丑打过照面后,胥家译便注意到,袁本善后背趴着一个女魂,正八爪鱼似的缠着他, 他本来有些诧异,想提醒一下袁本善,但想了想,还是作了罢。 这种情况胥家译不是没有见过。 看女鬼的模样,分明是袁本善的背后灵,这样痴缠着一个人,一定是因为某些刻骨铭心的仇怨。 他是阴阳眼,因此从小最信因果定数,如果这是袁本善的罪孽,他也不必多此一举去提醒他。 因此胥家译不动声色,直接开始了任务。 任务时间太紧,只有第二关时,胥家译才得了片刻喘息机会。 当时,想去看看袁本善破关进程的孟乾遭到呵斥,嘀嘀咕咕地回了胥家译身边,他只听清了“煞气重”这三字,不觉侧目去看女鬼与袁本善。 女鬼伏在袁本善颈上,如饥似渴地吸取着什么。 他想到了第一关里,袁本善经乔芸提醒,发力抓住贾思远的事情,暗自冷笑。 ……可不是煞气重吗。 在用余光注意到池小池投来的观察视线后,他才故作若无其事地收回了目光,合眼休息,却隐隐觉得有哪里不对。 他看得到的东西,这个人好像也能看得到。 胥家译联想到第一个房间的生门开启时,他满怀悲愤地踏过生门,回头想催促他们,正见池小池在安慰袁本善。 然而他的眼睛却落在了原本该是一片虚空的地方。 而在那处,女鬼正趴在袁本善背上,如同吸食树汁的知了。 听到胥家译的话,袁本善哪里还不明白发生了什么,彻底发了狂,但麻醉药物让他什么都做不了,他竭尽全力地挣扎,却连手指头都抬不起来,头颅也只能徒劳地小幅度摆动,口涎顺着闭不拢的嘴巴滴滴答答地流下。 他什么都看不到,而这种“看不见”,才是真正的恐怖。 关巧巧不是在第八个世界就死了吗?她怎么可能找到这里来?她要对自己做什么?! 池小池只是坐在沙发上,欣赏着他的。 从刚刚进入第八个世界开始,他就开始经营他漫长的连环之计。 时间倒回至池小池进入古堡的第一日。 他在走廊上逡巡,观察着墙上的每一张照片。 墙上多为人物照,偶有风景照,而且观之令人浑身发寒,任务者们一般都是粗略看过一眼便敬而远之。 池小池却把每张照片都看了,甚至把每个房间都转了一遍。 他发现了一件事,这些照片包揽了太多风格和年代,有现代风,如《气球牵住了她》,有中世纪风,如《少女的祈祷》、圣母像,唱诗班的孩子,甚至还有古风的《风雪夜归人》。 而原先的古堡里完全没有这些照片,普普通通的一座古堡而已。 在进入之前,他们也简单探索过古堡。 根据宋纯阳的记忆,古堡的墙壁上虽然蛛网密布,朽迹斑斑,却压根没有曾经镶嵌、钉挂过照片的痕迹。 当时,池小池便有猜想,这照片是女鬼自己拍的,这也从侧面解释了,她为何能够自由在各张照片中穿行,借用照片里人物的身体。 那么问题又来了。 她是从哪里拍来这些照片的? 综合各种痕迹,池小池冒出了一个极大胆的想法: 所有的异世界,看似彼此独立,但实际上是互相连接的。 厉鬼生活在同一个异世界里,被主神与系统设下障壁,与现实强行隔离,从理论和实践性上来讲,集中管理也比分散管理要来得更省力些。 相应的,鬼与鬼之间也有微妙的不同。 有的鬼活动范围有限,是地缚之灵,不能随意行动,譬如第一个任务世界里的瓶女,但有的鬼就能自由活动,譬如可以四处拍照片的古堡女鬼。 后来,他详细询问了奚楼关于系统的运行机制,表露出的种种迹象也与他的推理相合。不过这是后话,暂且按下不提。 再往后,他来到关巧巧的房间,意外发现古堡中的女鬼盯上了关巧巧。 从那时起,便是他漫长布计的开始。 他找到袁本善,神秘道,老袁,我们交换眼睛吧。我知道一个交换阴阳眼的办法。 他又道,老袁,巧巧房间里的照片,好像有点问题。 接下来的发展如他所料,关巧巧死了,随后,“关巧巧”诞生。 池小池积极配合“关巧巧”,与她搭戏,一是想尽力满足她的心愿,二是有求于她。 在他们即将离开第八个世界时,“关巧巧”终于向他吐露了心声,感谢自己这些日子以来的陪伴。 听完“关巧巧”的故事,他对“关巧巧”道:“我也有一个故事。你想听吗?” “关巧巧”自然点头。 池小池便把一切对她和盘托出,坦诚地告诉她,自己是重生回来的宋纯阳,以前的自己,被自己的挚友与爱人挖去眼睛,在此地挣扎而死,死无全尸。 他说:“我想报仇。你能帮我一个忙吗?” “关巧巧”太理解仇恨加身的痛苦,便答应了下来。 池小池先不直接告诉她自己打算如何报仇,只问道:“你能辨明人身上散发出的各种负面情绪和能量,对吗?” “关巧巧”没想到他已经把自己窥破到了这种地步,索性如实答道:“没有错。” “你会吸收它们吗?” “我会。但是我不会去尝试。”“关巧巧”说,“那太肮脏了。” 池小池说:“我的那位‘朋友’,也就是你这具身体原本的主人,她的魂灵应该还留在她死去的房间,就像我上辈子曾经历过的一样。” 宋纯阳上辈子死去时,魂灵在他死去的房间巡游不去,逐渐溃散、流逝、失去记忆,那种痛苦用语言根本不能形容出其万一来。 现在,真正的关巧巧正处于这绝望的炼狱之中。 但她应该还没有忘记,是谁把她害死的。 池小池说:“请你教会她怎么吸收负面能量,并告诉她,我宋纯阳会帮她报仇。我还有两次任务要做,在第九次任务时,可以麻烦你带她来找我吗?” “关巧巧”好奇:“为什么不是第十次呢?” 池小池的答案更叫她一头雾水:“第十次就来不及了。” “关巧巧”:“如果我没有理解错的话,你要把她从第九次任务带出,再带入第十次任务?” 池小池:“是。” “关巧巧”笑:“这不可能。” 她也曾试过逃出这个系统的辖制,然而不管她如何努力,都是白费苦心。 池小池也没有更多的时间同她解释了,只说:“放心,我做得到。” “关巧巧”再问:“你的第九次任务什么时候开始?我要怎么找到你呢?” 池小池说:“请拿着这个,来找我。” 他把自己的手伸向“关巧巧”。 “关巧巧”怔了怔,神情复杂地点了点头,并摊开了白皙如玉的掌心。 宋纯阳从小跟着祖母,通晓许多暗门灵符,池小池早就按他的记忆,悄悄画了两道指路符,藏在袖中。 这是古人常为出外打仗的士兵准备的符箓,一枚指路符密密缝在衣裳里,另一枚由家人拿着。 只要有这指路符在,即使不幸身死,鬼魂也不会成为异乡之鬼。 哪怕关山万里,也能魂归故里。 他把其中一道折成三角的黄符递给了“关巧巧”,并诚挚地向她点头。 走出第八个世界后,池小池利用袁本善为数不多的悔意值,从仓库里兑换了一只初级的锁灵瓶。 这便是他未能告知“关巧巧”的筹码。 第九次任务的第二夜,秦岭重伤,池小池主动提出留在一楼的医务室陪护,甘棠也主动留了下来。 而在夜半时,他感应到了灵符的动静,便借口上厕所,溜出了医务室。 身着中世纪少女服饰的“关巧巧”如约而来,身后还跟着一个手臂低垂、脸色青黑的魂灵,正是真正的关巧巧。 “关巧巧”抛了抛手里的符箓,歪头甜笑:“真的管用啊。” 池小池用锁灵瓶收了关巧巧,与“关巧巧”攀谈了几句,并邀请她有空可以来福利院玩,这里的孩子说不定会很喜欢照相。 “关巧巧”表示她会考虑,旋即飘然离去,身影消失在夜色之中。 孰料,她的背影被柳成荫瞧见了,以至于她离开了这个世界,仍对那个神秘的“黑衣女人”念念不忘。 对此,池小池耸耸肩,语气轻快道:“大概是哪只过路鬼吧。” 池小池开始与瓶中的关巧巧说话,还曾险些被袁本善撞破。 在关巧巧面前,他仍是那个温驯可爱的宋纯阳,她悲愤难抑,向他诉说了袁本善对自己所做的一切,以及他原本想对宋纯阳做的一切。 池小池“悲愤”、“痛苦”之余,问她:“你想报仇吗。” 她当然想,做梦都想。 于是,池小池告诉了她该如何做。 在进入第十个世界的瞬间,池小池掐准时机,摔碎了锁灵瓶。 从此时起,池小池的全盘计划彻底成型。 自始至终,袁本善都未能跳出他的掌中。 他不介意袁本善对他的亲密接触,也不介意刷一刷袁本善的好感度,因为他对宋纯阳的好感度越高,得知真相后的冲击便越大。 池小池甚至冒着一定的危险,在最后一关给袁本善搭了一把手。 他想让他活着,充满希望地活着,并在最后见识到何谓绝望。 池小池眼看着袁本善的悔意值一路冲破五十,表情平淡地打开了仓库,兑换了一只高级的锁灵瓶。 袁本善发现挣扎无用,只得瘫软在沙发上,牙齿与牙齿控制不住地彼此撞击着:“……你,你到底想干什么?宋纯阳?!你想对我做什么?” 说话间,池小池又兑换了三张灵异类的相关高级卡片。 他一边兑换,一边答非所问:“袁本善,我问你,你玩游戏的时候,会看游戏手册吗。” 袁本善已经没有力气与他玩打哑谜的游戏,待宰的兔子一样蹬着脚,希望能站起来,扑过去,掐住池小池的脖子。 池小池也不期待他会有什么回答,自顾自说下去。 “我会看。而且是从第一条到最后一条,毕竟,摸清规则,对于打游戏很有帮助。” 他又兑了一把能对鬼魂造成伤害的枪·支。 “我曾经研究过,有的鬼魂明明能伪装成有实体、有呼吸的人。就比如我们在第八个世界里遇到的那个女孩。那么,系统为什么不会将她判定为玩家,把她从异世界中解放出去呢。” “后来我问了系统,才知道,鬼,只具备单纯的灵异能量,不会散发出恐惧能量。” “所以系统的规则是,只要是所检测领域的对象不会散发恐惧能量,那么要么是玩家已死,要么是鬼。这两种情况下,系统都会关闭传送。” “而恐惧能量,也是无数负面能量的一种。” “所以你猜猜看,关巧巧在你背上,做了什么?” 但袁本善仍然不知道。 或者说,他在竭力避免去想到那个最坏的可能。 他双手神经质地蜷成鸡爪状,恐惧如同粘稠的胶水,黏住了他的咽喉,只能允许他发出无意义的吼叫与呻·吟。 他后背上的关巧巧则沉默得多,伏在他背上,心无旁骛地吞食他身上散发出的恐惧能量,一张脸变得青黑泛紫,筋脉暴突,却仍不肯停嘴。 恰在这时,小丑的猖狂怪笑通过一只泰迪熊传来,惊了在场所有人一跳。 池小池的手也抖了抖。 好在少顷他就恢复了镇静,点选着一切需要悔意值的商品,以保证袁本善的悔意值不会溢出。 他问:“看戏得开心吗?” “开心!太开心了!”小丑狂笑不止,“在我的游戏里设置新的游戏,利用我的局布你的局,你实在是个太有趣味的人了!!留下来陪我,怎么样?……怎么样啊?” 池小池淡淡笑着,看向那只泰迪熊。 “看得开心就好。”他说,“不过,可能你不知道,我是个演员。我的演出费可是很贵的。” 泰迪熊歪了歪头,似乎不能明白他的意思。 “你有你的规则,我也有我的规则。”池小池扭头看了一眼脸色煞白的甘彧与昏迷不醒的甘棠,口吻转冷,“不好意思,你触犯到我的规则了。” 话音未落,他猛地一挥手。 刚刚兑换的高级锁灵瓶脱手而出,直接没入泰迪熊体内。 小丑怔愣片刻,等察觉到不对时,已然晚了。 他陡地从广播那边发出一声惨绝的长啸。 旋即,室内灯光全熄,所有礼物尽数消失,气球变成枯朽的骷髅头,跌落在地,化为齑粉,而沙发也变得斑驳恶臭,坐在上面能清晰感受到沙发下的弹簧蹦跳。 高级锁灵瓶与低级的不同,能收实力高绝的鬼魂,内里有浓郁的灵气,会对时时刻刻对鬼魂造成伤害,且除了封印者本人,没有任何人能将它解放出来。 再也不会有人光顾这样糟糕的密室逃脱了。 距离池小池他们离开这个世界,还有最后二十秒。 池小池按记忆,摸黑走到甘棠身边,并在最后时刻再度对袁本善开口。 “老袁。”他说,“你还没有回答我,什么是因果。” 他又说:“算了。你有足够的时间慢慢去想。” 袁本善总会明白的。 他杀了关巧巧,关巧巧报复回去,这便是他们二人的因果。 从头至尾,宋纯阳都干干净净,手无尘埃。 时间已至,池小池等人的身影消失在了这最后的安全屋中。 仍抱有一丝希望的袁本善等了许久,却仍身处在黑暗之中。 所有人都走了,只把他一人留在了异世界中。 他没有被传送,也没有死亡。 他被留在了第十次任务的最后一个房间中,被系统排斥在外,在鬼蜮之中,成了一个真真正正的“多余人”。 而在真实的世界里,他的身份也会被就此抹消,如同橡皮擦下的铅笔痕迹,消弭无踪,再不存在于任何一人的脑海中。 麻醉剂药效已过,他挣扎着从沙发爬下,跪趴在地上,声嘶力竭地嚎啕大哭。 他哭着向已经离开的宋纯阳求饶,求他放过自己。 但谁也听不到他的话了。 只有关巧巧伸出冰冷的手指,轻抚着他的脸,阴毒地笑道:“袁本善,别怕,你还有我啊。” 作者有话要说:业有三报。一现报,现作善恶之报,现受苦乐之报;二生报,或前生作业今生报,或今生作业来生报;三速报,眼前作业,目下受报。——《涅槃经》 ———————————————— 旅行的气球小姐姐,在线送快递ww 第120章 因果循坏,报应不爽(三十四) 061突然撞开023办公室门时, 把正在里面摸鱼打游戏的023和089吓了一跳。 他的右侧裤管空空荡荡地晃荡着。 青年扶着墙的手在抖, 眼睛虚得对不了焦, 额发湿漉漉地往下滴着冷汗。 “我现在脑子不大清楚。”061拼着最后一丝清明的神志, 说,“帮我重写一下程序。快。” 023捧着游戏机发呆时,089已经丢了游戏机,快步奔至061身前。 061向089开放了自己的身体权限, 089一字没有多说,立即把破损的数据进行清理和修复,并复制了他左腿的数据,进行翻转与再造, 再将新一段的数据填充入内。 061右腿刚一修复, 道了声谢就往外面走去。 他走得不很稳当, 气息也紊乱得很,余痛还在折磨他的神经,但他仍是边走边对089没能照顾到的细节进行修正。 一头雾水的023打算追上去:“等等!” 089伸手拦住了他。 023看089:“你知道他怎么了吗?” 089实诚道:“我不知道啊。” 023:“……那你拦我干什么?!” 089:“他这不是有事儿急着要走吗。” 说着, 089单肘架上了023的肩膀, 笑嘻嘻道:“反正这小子早晚还得回来, 等他下次回来再问不结了。” 023还是无法安心。 焦躁间, 他注意到了089过分暧昧的动作。 023斜眼道:“手。” 089继续靠在他身上,没骨头似的。 023青筋一跳:“……手。再靠着就剁了啊。” 089马上撒手。 023准备追上去问个究竟,孰料没走出两步,突然感觉腰间被一双手左右抱住,一股巨力把他旱地拔葱似的拔了起来。 089轻轻松松把他抱起, 让他骑坐在自己脖子上。 023:“卧槽你干嘛?!” 089稳稳托着他的腰,声音压低,竟有了几分让人心酥的性感:“别追。” ……别追,别问。 061受伤,又赶着回去,想也知道和池小池有关。 而061如此维护池小池,上次还打算往档案馆方向去,看起来是对几年前被主神洗掉记忆的事情有所怀疑了。 所以,为了061好,最好不要在主神可以监控到的范围里谈论任何和池小池有关的事情,万一言谈中提及当年之事,引起了主神的关注和怀疑,它说不准会像几年前一样,找上一个冠冕堂皇的借口,再次清洗061的记忆。 但089并没有把自己的想法对023和盘托出。 糊涂是福,毕竟难得糊涂。 他一秒走出正经状态,吊儿郎当道:“孩子大了,我们应该放手让他飞。” 023:“……”智障,飞你个头啊。 被089这么插科打诨的一拖延,061已经走远了。 089驮着023往回走,没心没肺道:“走了走了,打游戏打游戏。” 023去揪他头发:“放我下来!” 089无赖道:“不放。有本事就用剪刀腿夹爆我的头啊。” 023:“夹爆你的脑仁用核桃夹就够了。” 089大笑,好像刚才的一切都没有发生过。 待061从主神空间中脱身并睁开眼时,甘棠的右腿已彻底痊愈,疼痛感尚在,不过已淡了许多。 他长长嘘出一口气。 从一开始,“甘彧”、“甘棠”便没有加入这个世界的系统,他们体内的所谓“系统”,完全是为了方便和池小池缔结同盟契约,而模仿着奚楼的数据复制出来的仿冒品。 好在这个位面的系统虽有优先级,对061的能力处处限制,但想要复制出一个足以蒙混过结盟审核的系统,对061这种级别的系统来说不算太难。 但这也导致兄妹二人成为了系统世界中的“多余人”,并不能享受系统的自动修复福利。 从池小池开始对袁本善掀出他的底牌,他趁机便把自己传送回了主神空间,紧赶慢赶将断裂的数据修复,又抢在传送前的最后一秒返回。 ……总算是赶上了。 接受传送后,池小池睁眼的第一件事就是去看甘棠的腿。 两条腿都在,修长美好,极妥帖地被黑色丝袜包裹着,看来是系统已经把这非致命的伤口修补好了。 她已经醒来,正轻轻抚摸着自己的右腿,以确认它是否重新长出。 池小池这才彻底放松下来,而紧接着便是浪潮般汹涌的疲惫感,让他直接趴倒在了桌子上,一头撞上了面前的积木塔。 积木塔轰然倒塌,小木块哗啦啦滚了一地。 一直低头玩手机的小哥听到异响,哟了一声,站起身来:“这是怎么了?不舒服?” 甘彧擦净额上冷汗,转过脸去,替他解释:“没事的,他低血糖。让他趴一会儿就好。” 说着,他从口袋里取出一颗糖,剥开糖纸,递过去,轻碰了碰池小池的嘴唇。 池小池张开嘴,把糖含在嘴里。 甘彧抱歉地向小哥点点头,并耐心为池小池料理烂摊子,俯身将掉落一地的积木捡起,重新搭好。 胥家译则默默起身,浑浑噩噩地往外走去。 小哥诧异道:“客人,不玩了吗?” 胥家译站定,他茫然在四下里张望,却看不见一个人。 在他来时,众人满怀希望,孟乾喋喋不休地念叨着总算要结束了,乔芸在与贾思远商量,出来之后要倾空一半存款买衣服和化妆品,好好犒劳犒劳自己,他则是惯例地一语不发。 胥家译当然庆幸自己能活,只是他从未想过,自己会独自一个离开。 他性格孤僻,又不是其他三人中任何一人的朋友,因此他从未告知众人自己有阴阳眼的事情,只暗暗给众人力所能及的指导。 说实在的,他很讨厌乔芸的自私,孟乾的自负,有时也看不上唯唯诺诺的贾思远,可他还是一边嫌弃,一边带着三人从第一关闯到了最后一关。 然而,当自己真正面对他们的死亡时,胥家译才发现,他并非全然的冷情冷性。 他转头看向池小池与他身边大难不死的甘彧、甘棠,心中恻然不已。 愣了一会儿神,胥家译才对那小哥说:“不玩了。约好的朋友都有事,不会来了。” 说罢,他扶墙缓缓地走了。 相比于胥家译,甘彧更关心池小池的精神状态:“怎么了?” 池小池勉强道:“累。” 精神整整紧绷了一小时,他是真的倦了。 甘彧有点心疼:“辛苦你了。” 饶是身心俱疲,池小池还是不改狡黠,把脸侧压在臂弯上,盯着甘彧反问:“腿不疼了?” 他嘴里还含着糖,腮帮子鼓起来了小小的一块,摆明就是诱惑人去戳。 甘彧只是看着他就忍不住笑起来。 池小池也回以粲然的一笑,打起精神,从桌上爬起来,招呼甘棠:“棠姐,能走吗。” 他扶着甘棠,与甘彧并肩,慢慢走到了街上。 街上车水马龙,行人行色匆匆,午后阳光绚烂而下,将宋纯阳的头发染成暖洋洋的浅金。 池小池替宋纯阳了结了所有的事情,也到了该功成身退的时候了。 池小池在这个世界又停留了两天,把以前想兑又舍不得兑的一批非自然类道具全部兑换,才恋恋不舍地停了手。 他怕袁本善自杀,因此时刻关注着悔意值的走向,一旦异常暴涨,那证明他是下定决心要死了。 然而事实证明,袁本善此人惜命得很,或许还在试图央求那已经再起不能的小丑饶他一命,把他从那无法逃离、四壁无门的牢笼内解放出去。 这样想着,池小池笑笑,对着电脑在面前的便签上又抄下了一串信息。 关巧巧与袁本善都不在了,宋纯阳一个人付房租有些吃紧,得尽快找间房子搬出去。 池小池在兑换道具之余,正上网搜索合适的房源信息。 在诸事了结后,甘彧还当真打了钱到他的账上来,足足120万。 池小池打电话去,问,不是说好100万吗,这多出来的20万算怎么回事。 甘彧笑道,是利息。 池小池生平第一次听说付款人还要主动给收款人加利息的,颇感神奇之余,主动退了20万回去。 这也是在划清界限。 好在甘彧在任务世界之外相当绅士,客客气气地将钱收下,也没多说些什么,很有点“君既无心吾便休”的意思。 这也叫奚楼暗地里松了口气。 奚楼看池小池专心研究比较各类房源,道:“你不用忙了。” 池小池:“嗯?” “那个开密室逃脱的小丑,似乎是很让主神头痛的人物。一旦有任务者分配到那里,基本上是十死无生。”奚楼说,“所以主神很高兴你能解决掉他,说要给你一些额外的奖励。” 奖励是一套房子,地段、房型、大小都随他选择。 看来,主神也对宋纯阳做了一定的调查,知道他现如今最缺什么。 池小池把便签纸撕下,揣入口袋,同时纠正了奚楼的说法:“这奖励不是给我。是给宋纯阳的。” 奚楼默然。 池小池说出这样的话,大概是真的做好要离开的打算了。 当日午后,池小池向值班的苏姐说身体有点不舒服,便到了休息室,找了个沙发蜷了上去,并不再兑换卡片和商品,放任袁本善的悔意值一点点向上攀升。 到了临别之际,奚楼反倒对这狡猾的小狐狸起了不舍之心:“今天就要走吗?” 池小池说:“是时候了。”再往后,万一袁本善饿死或是脱了衣服一脖子吊死,他这些日子的努力就白费了。 “不去找找甘彧或是甘棠?” “不了。”池小池说,“少给你家宋纯阳找点儿麻烦。” 奚楼想,这还算是句像样的话。 他曾想过,如果哪一天池小池离开了纯阳的身体,他会放一挂一千响的鞭炮庆祝。 可他真的要走时,奚楼却当真有点伤感。 几个月的相处下来,他们不是朋友,又是什么呢。 池小池也觉出了空气中那点若有若无的离别伤情,索性打破了沉默,主动将话题引开。 他问:“奚楼,你呢,十次任务做完了,打算什么时候离开?” 奚楼说:“我得看着纯阳回来,确定他没事情再说。我还要把这段时间发生的事情告诉他。” 池小池又问:“他要是没事儿了,你又有什么打算?” 奚楼说:“当然是带着新身体来找他。” 池小池:“找他干什么?” 奚楼诡异地沉默几秒,略警惕地:“你问这些做什么?” 池小池说:“问问看而已,闲聊嘛。” 奚楼直觉池小池态度有异,但还是忍不住陷入畅想:“我还活着的时候正在读大三,是学金融的,父母早就离婚了又各自结了婚,没人会管我。主神说可以给我一个真实存在的身份,让我接着念大学。我跟主神提过,要在纯阳在的城市继续念书,陪在他身边。如果他愿意接受我,我们就在一起;如果他不愿意接受,我就继续做他的朋友……” 一提到宋纯阳,奚楼的话就格外多。 左右他现在不在,奚楼也能一吐为快。 闲聊间,池小池注意到悔意值已满,随时可以传送,便发了个短信给跟宋纯阳相熟的苏姐,说自己身体特别不舒服,像是发烧了,请她来看一看。 末了,他把手机收起来,拍了拍心口位置,笑眯眯道:“听见他的话了么?接下来就都听你的了。” 奚楼总算发现事情不对劲了:“……喂,你什么意思?” 池小池:“嘻嘻嘻。” 奚楼被嘻出了一身鸡皮疙瘩,不妙的预感越发强烈:“喂!池小池!” 但却已没有人回应他了。 宋纯阳的身体软软倒在长沙发上,呼吸渐渐急促起来。 不多时,休息室的门便被从外打开了。 一只柔软的手搭在了他的额上,又马上惊慌失措地抽走。 “噢哟,怎么这么烫!”苏姐惊道,“纯阳?纯阳!你等等,我去叫马医生过来看看你。” 宋纯阳微微睁了眼,宝石似的眼睛疲倦地眨了眨,吃力道:“谢谢。” 苏姐摸了摸宋纯阳的头发:“谢什么啦,别跟苏姐见外,啊。” 很快,苏姐一阵风似的卷了出去。 宋纯阳侧了脸,对着虚空处,小小声道:“谢谢。” 他并不知道那个叫做池小池的人还能不能听到他的感谢,但除了这声谢,他无以为报。 远隔着数层办公楼外,正在低头用钢笔画着池小池肖像画的甘彧笔端一顿,旋即嘴角漾起了一丝浅笑。 终于等到了。 总算是能够再和他正常对话了。 顷刻间,他的办公室与坐在内中的“甘彧”彻底消失不见。 原先办公室的位置,变成了一堵实心的墙壁。 而来来往往的人群没有一个注意到这样的突变,仿佛此地原本就该是一堵墙一样。 与此同时,“须臾之间”内,池小池的信息传递到了主神面前的显示屏上。 宿主代号:1198号 宿主姓名:池小池 世界难度等级评定:s级 世界完成度:100 宿主状态评定:各项机能良好稳定,可以随时传送。 所得熵值总额:0(低于平均值5201) 之所以熵值为零,是宋纯阳与主神订立过契约,他在异世界与现实世界里产生的所有负面能量,包括熵值,均率先被那条世界线上的主神吸收。 看着这传送回来的数据,主神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ai试探道:“您还好吗。” 一把火在主神心里腾腾烧着,把它的声音都烧得嘶哑起来:“当初池小池到底是怎么被选中进入系统的?筛选工作是怎么做的?!” 他明明记得,为了保证拿到手的多是合格的能量源,自己针对宿主制订过一套完备的筛选标准。 这套标准百试百灵,为什么偏偏到池小池这里不管用了? 难不成是筛选系统出了什么问题? ai从资料库里调出了池小池的全部资料,当然也包括早期筛选系统提交的审核报告。 它以机械音平稳念道:“您制订的针对宿主的筛选标准是这样的。” “第一,生前有着强烈的执念,不甘心就死。” “第二,曾经有过自杀未遂或是精神衰弱类疾病的诊疗记录。” “第三,是同性恋的受方,且有意隐瞒性向,最好没有恋爱经历。” “第四,父母关系不和。” “第五,没有关系达到‘亲密’级别的朋友。” “第六,独居,日常生活圈子偏狭窄,少与外人交流。” “第七,曾失去过重要的东西。” “按照规定,除了第一项是必备条件外,具备三项条件以上的,才有资格成为宿主。” ai顿了顿,道:“……但是,据资料显示,上面的所有条件,池小池全都满足。” 主神这回是真真正正地诧异了。 怎么可能? 这些标准都是他精心制订的,保证筛选出来的是没有主见、缺爱、软弱又胆小的废物。 只有这样的人,才会在任务执行过程中摸不准自己的定位,迷失在本不属于自己的温柔乡里,被人哄上两三句就会乖乖跟着走。 倘若池小池满足所有的条件,他又是怎么长成现在这副模样的? 作者有话要说:089是巨聪明的! 主神自从买了小池股,每一天都血赔不赚。 明天是软fufu纯阳喵和奚楼的破廉耻恋爱日常,以及小池和六老师的快乐休息日,顺便完结这个世界w 另外经过112章的初步统计,下个世界投古耽的48票,投末世的84票~ 所以下个世界是豹笑的六老师w 第121章 因果循环,报应不爽(完) 不管主神如何揣度, 契约生效, 就无法反悔。 小神棍宋纯阳很感激池小池, 甚至还打算去庙里求个长生牌位, 祈祷不知在哪个世界的池小池一生幸福安宁。 相反的,奚楼掐死池小池的心都有了。 弄明白这些日子宋纯阳一直在自己体内,奚楼犹不死心,问高烧后初初醒来的宋纯阳:“……你听到我说的话了吗。” 宋纯阳拉着被子盖住下半张脸, 傻乎乎地笑:“听到了。嘿嘿。你喜欢我嘛。” 奚楼眼前一黑,满脑子都是池小池你他妈有种别跑。 见奚楼不说话了,宋纯阳叫他:“楼楼。” 奚楼面红耳赤地强作镇静:“……干什么?” 宋纯阳小小声说:“其实我早就知道你喜欢我。” ……他有自己死后的全部记忆。 在那一片彻底的黑暗里,奚楼是他唯一的光, 温暖, 持久, 永恒不变。 陪着他不肯离开的奚楼,超级帅。 至于奚楼,他觉得自己现在能表演一个民间绝技原地自燃, 干脆装死。 宋纯阳是从不怕冷场的, 不停逗着奚楼说话。 死过一次的经历, 也没让他性情大变。 他的愤怒、悲哀、仇怨, 都该随着袁本善的死烟消云散,不该留着折磨自己,更何况他已重新有了安稳顺遂的人生,还有了奚楼。 他想尽全力把那些阴暗的过往全部抛弃,只把最好的留给值得的人。 宋纯阳请了一周的病假兼事假, 病来得快,去得也快,没过几日便养得差不多了。 而他也拿到了池小池为他赚来的奖励,一间新公寓的钥匙。 公寓是他和奚楼一起选的,面积不很大,两室两厅一厨一卫,一百多平米的面积打扫起来不困难,足够两个人住。公寓允许养猫狗,且距离宋纯阳工作的医院很近。 等他把原先的房子退掉,拎包入住了新家,奚楼便打算结束和主神的契约,离开他的身体。 离别的那日,宋纯阳明知故问:“楼楼,等你有了新身体,会来找我吗。” 奚楼还有点赌气,说:“不来。” 宋纯阳:“你来的那天想吃什么口味的蛋糕啊。” 奚楼:“……抹茶。” 宋纯阳眉开眼笑:“嗯。那我等你。” 过了几分钟,他又叫:“楼楼。” 然而没有人回应他,奚楼已经离开了。 宋纯阳愣了愣,就开始打扫卫生,归置物品,哼着小曲满心喜悦地上网搜索哪家的双人床最大最软。 大概一个小时后,门铃响了。 宋纯阳以为是自己订的新沙发到了,跳起来开门。 一个相貌偏冷艳的青年站在他家门口,手撑在墙上,显然是跑着上楼来的,似乎有千言万语想说,然而还没开口,耳朵就红了。 他气喘着想要说话:“我……” 鸳鸯眼小猫却一言不发地飞扑了上来,温暖又踏实的怀抱,把他精心打了数天的腹稿彻底抱了个灰飞烟灭。 奚楼伸手锁住了宋纯阳。 宋纯阳把脸枕在他肩上。 奚楼是第一次恋爱,也是第一次这样亲密地拥抱一个人。 他煞风景地想,真重。 但他就是舍不得松开手,贪恋地把人带进门内,用脚将门带上,又把他抱上沙发,安顿在自己膝上。 他说:“我来了。” 宋纯阳眼睛亮亮的,好奇伸手去摸他的卧蚕:“嗯。” 奚楼说:“你怎么知道是我。” 宋纯阳:“我一看就知道是你。” 说着,宋纯阳拿指尖轻轻戳他的唇角:“我猜你就长这个样子。” 奚楼努力压抑着唇角不让它上扬得太明显,故作冷淡道:“我的蛋糕呢。” 宋纯阳眼珠一转,拍拍自己的胸口:“这儿呢。” 奚楼还是忍不住笑了,吃了两口蛋糕,两人就挤在电脑前挑床,在沙发送来后,他们又跟工人一道拼装沙发,有商有量。 在几年的相处光阴里,他们已做了很长时间的朋友,该磨合的也磨合过,现在则要从头开始学做恋人。 就目前情况而言,他们适应得还不错。 在回到医院之后,宋纯阳征得奚楼的同意,带着自家烤的抹茶小饼干去了记忆里甘彧的办公室,打算表示一下感谢。 但他将整层办公楼自东头走到西头,都没能找到甘彧医生的办公室。 他拉住了一名去水房接水的年轻医生,客客气气地:“请问一下,甘医生在哪个房间?” “哪个甘医生?”年轻医生挑眉,“你是不是找错了?我们这儿是神经外科。” 宋纯阳一愣,确认了一下楼层号:“他是神经外科的,没错呀。” 年轻医生说:“那你是找错了。我们这里没有姓甘的医生。” 捧着小饼干的宋纯阳呆滞许久,迷迷糊糊地向医生道了谢,才回到自己的岗位上。 他给奚楼去了一个电话,讲了这件事。 奚楼一开始还以为他在开玩笑,但听宋纯阳着急地辩解“是真的,他真的不见了”,才觉出不对,按照记忆,拨打了甘棠的电话。 池小池还在时,四人都有留过对方的电话号码,以便联系。 移动提醒奚楼,他想要联系的号码是空号。 奚楼握着手机,想了很多。 他在想那兄妹二人对“宋纯阳”异常的执着与关注,想那个小丑鱼的故事,想那一夜的月下双吻,想在火场和小丑的局里他们对池小池舍命的回护,以及甘棠受伤后甘彧的异常反应。 他想,自己好像真的弄错了什么。 如果兄妹两人,都是池小池心心念念的“六老师“的话,一切就都说得通了…… …… 说得通才见鬼! 好好的一个人分成两个,还分成一男一女,到底是什么心态?! 亏得自己那个时候担惊受怕,连觉都睡不好! 宋纯阳倒是对这一现实接受良好,发了一阵呆后,就把立长生位的事情提上了日程,不过加上了甘彧和甘棠的名字。 他们约定在一个休息日去附近香火最盛的庙宇,据宋纯阳勘察,这里的灵气也最足。 前天晚上,他们一块洗了澡,洗着洗着都有点热,但考虑第二天还要去做正经事,就只亲亲抱抱了一阵儿,就相拥着睡了。 第二天一早,奚楼早早起来热牛奶煎面包,宋纯阳还在睡懒觉。 把果酱抹好,端牛奶上桌,奚楼擦着手进了卧室:“起床了。” 床上的大团子动了动,半张脸探了出来,迷迷瞪瞪的。 奚楼:“……”唉。 他把两人份的牛奶面包都端了进来,放在床头柜上,两人吃过后,奚楼收拾碗筷,待他回到房间,发现宋纯阳居然哧溜哧溜又钻进被子里了。 他无奈了,解开睡衣扣子,并催促他:“快起来了。” 宋纯阳睁着一只琥珀色的眼睛,偷偷看他。 在与他目光相碰时,宋纯阳把双眼都闭了起来。 奚楼小声吸了一口气,背过身去脱下睡衣裤子,却又忍不住回头看他。 这一眼看过去,宋纯阳正睁着那只湖蓝色的眼睛偷看。 奚楼忍不住了,他快步把拉开的窗帘重新拉好,拎起那只不听话的鸳鸯眼小猫,拖进了被子里。 宋纯阳眼巴巴的:“今天不去了吗。” 奚楼凶道:“往后推一天。” 宋纯阳算了算,确认黄历这两天都是宜祈福,才放心搂住了奚楼的脖子,张开嘴,轻轻咬了上去。 …… 此次任务过后,池小池要了整整半个月的休假期。 在回到那雪白空间的时候,时隔数月,他终于听到了061的声音。 061问他:“还回筒子楼吗?” 池小池摇摇头,从仓库里搬了张床,就地躺下,还给自己准备了一套特别舒服的被褥。 他蜷在温暖干燥的被子里,闭上双眼,说:“六老师,给我念个童话故事吧。” ……如果出去了,061的能力再度受到限制,就又听不到他的声音了。 061听懂了池小池的暗示。 他很想为他讲那个小丑鱼寻乡的故事,但事到临头,他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又是保密系统的作用。 他是系统,一切想法都会形成相应的数据,而保密系统限制的是他的主观愿望,只要监测到他有泄密的愿望,他的语言系统就会自动封闭。 061尝试多次,终究是无能为力,从资料库里翻来一本童话,给池小池讲了人鱼的故事。 池小池也没说什么,061讲什么,他就听什么。 讲到一半,池小池便睡了过去,安安静静地躺在那儿,翻身都不翻一下,看着叫人喜欢又心疼。 061将本体化出,还是照例的白衣黑裤。 他坐在池小池床边,用指尖轻轻摩挲着他眉边的一点小痣,很想亲上一亲,却又怕把那觉浅的人吵醒。 他知道,按照保密系统的作用,池小池一旦醒来,自己的显像能力也会消失,自动回归池小池体内,所以他想趁着这难得的机会,再陪他多一会儿。 061小心翼翼地俯身,用指尖轻点了他的唇畔,又将手指抵在唇边,温柔一吻。 回味半晌,他耳朵有些红,起身回了主神空间。 他在房间里剥山竹时,恰好009从他窗边路过。 009看到山竹就馋了,但他也不是随便张口就管人要吃的那种人,一边惦记着一会儿自己也要去买一袋子回来,一边敲敲门,探了个脑袋进来:“061哥,好久不见你回来了呀。” 061低头细心清洗着山竹,唇角带笑:“嗯,最近一直在忙。” 009艳羡道:“好大的山竹啊。” 061拿透明的玻璃碗装了小月牙似的山竹,又把剩下的一部分给了009:“我在商店里挑了十几分钟,选的最好最大的,你要再买,可能就买不到这么好的了。这些都拿去吧。” 说罢,他捧着玻璃碗,往传送点走去。 009叫他:“你这么急呀,这就要走?” 061回头:“嗯,赶时间。” 只离开了池小池一会儿,他心里就不踏实得很,必须要赶回去才好。 再说,他还有许多事要做。 清晨,池小池苏醒过来,趴在床上抱着枕头醒神,一抬头,发现这传送空间里竟然被布置得井井有条,完全是一个家的样子了,四周刺目的白壁上贴了淡灰色的墙纸,有床有几,甚至有一间小厨房,一间盥洗室,床头柜上还放了一碗剥好的山竹,新鲜雪嫩的果实上渗着水,诱人得很。 这些都是他睡觉时061布置的吗? 他居然什么声音都没听到? 池小池侧身躺着,环顾房间片刻,便收回了目光,闭上了眼睛,同时伸手按住了自己的心脏位置。 自从娄哥离开后,那里已经许久没有产生过安宁幸福的感觉了,以至于池小池对这种感觉有些陌生。 正在他摩挲着心脏时,他听到他体内的061在叫他:“小池。” “……嗯?” “小池。”那声音温柔得不像话。 “嗯。” 061笑着解释道:“很久没叫你的名字了,想多叫几声。” 解释过后,他又叫他:“小池。” 池小池伸了个懒腰,懒洋洋地圈紧了被子,细瘦的侧腰扭出一个极诱人的曲线,乖乖地应:“嗯。” 作者有话要说:明天继续夫夫小白屋(?)同居日常~ 同时开新篇!